第三章 拚命
陳七星身上痛,心中怒,但這時賈和尚即不在,也沒什麽說的,對阿秀嫂說了聲謝謝,挑了擔子,轉身離開。
昏昏沉沉到家,覺得身上越發痛起來,倒在**,又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陳七星坐起來,睡了小半天,身上好了許多,腦子清醒了,也沒哪裏特別痛了,陳七星看了看身上,衣服扯破了幾處,不免有些心痛。
起身洗了把臉,把衣服換了,覺得肚子餓起來,這才記起一天沒吃飯呢,昨夜攤的麵餅還有一個,拿出來,坐在門坎上慢慢的吃著。
月亮上來得遲,滿天的星星一閃一閃的,象是無數雙眼睛。
陳七星的名字,和星星有關,他聽娘說過多次,說他出生前,有一天晚上,娘在屋前打穀坪裏歇涼,不知不覺睡著了,突然給什麽東西驚醒,一睜眼,看到了七顆星星,那七顆星星離她特別近,好象就掛在頭頂上,每一顆都有大海碗那麽大,又特別的亮,發出雪白的光,但是不刺眼。他娘當時呆住了,還隻以為做夢呢,呆看了半天不知道動,後來他爹出來喊他娘回覺睡覺才清醒過來,急忙喊他爹看,那七顆星星卻一下子不見了,娘說給爹聽,爹隻是笑,說她是夢裏眼花了,結果當夜就生了陳七星,奇怪的是,陳七星一出生,胸口正中處就有七個白點,真象是北鬥七星的樣子,他娘一下就記起了看到的那七顆星星,堅信自己不是在做夢,是真的看見了,於是就給他取名陳七星,並一直認定,陳七星是天上七星送給她的,必受上天佑護,隻是怎麽也想不到,她七星佑護的兒子,竟會三歲沒了爹,八歲又沒了娘。
“娘,我今天和人打架了,你跟我說,要我萬事巧一點,遇人退一步,我沒爹沒娘沒靠山,跟人爭強打架隻有虧吃,我記著你的話的,可今天是沒辦法,賈和尚太橫了,我退了,也讓了,但還是過不去。”
扒了口飯到嘴裏,慢慢咽下去,歎了口氣,又道:“娘,賣水真的賺錢呢,就一個早上,我賣了二十一文錢,到太陽出來,天熱,買水喝的人肯定更多,你說一天最多賣到七擔水,爹肩膀都痛了,還真是這樣呢,我一天七擔不敢說,三擔四擔應該有,百幾十文呢,家裏兩畝多水田三畝多旱地,總算下來要一貫六的捐稅,照這個生意,不要一個月就可以賣出來,熱天三四個月,剩下的就全是賺的,衣服,給先生的修束,甚至一天兩餐的嚼用,全都能出來,對了,還有年底的柴捐,明年開春的青苗錢,也都能有,要不我都愁死了呢,萬一明年再旱一年,家裏的田就要抵稅了。”
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把最後一小塊麵餅塞到嘴裏,慢慢的嚼著,過了一會兒才道:“所以,娘,這一次不是我不聽你的,是我沒退路了,一定要挺下來才行啊。”
他看著天空,嘴巴慢慢的動著,眼中有一種堅決的神色。
平時一塊麵餅吃不飽,今天就夠了,然後把換下的衣服洗了,晾到竹杆上,這些都弄好,忍不住又把白天掙的二十一文錢拿出來數了一下,心誌更堅。
第二天早早的就醒來了,衣服已幹,他拿出針線,把給賈和尚扯破的地方縫好,身上的衣服換下來,今天可能還有架打,別把這一身也扯破了。
想到賈和尚那胖大的身子,那一臉的橫肉,陳七星心中不自覺的抖了一下,他深吸口氣,下意識的挺了挺胸膛:“除非你打死我,否則休想趕我走。”
擔了水到墟上,今天晚了點,路上走得慢,墟上已經有不少人擺攤了,賣包子的阿秀嫂一眼看到陳七星,張大了嘴,喊他道:“你怎麽又來了?”
陳七星笑了笑:“是。”
“賈和尚看見你,肯定又要打你。”
“我不會白給他打的。”陳七星揚了揚手中的扁擔。
“你怎麽打得過他?”阿秀嫂張大了嘴:“你會給他打死的。”
“打死我了他就給我抵命。”陳七星又笑了笑,還是把大瓢掛在樹上,小瓢拿在手裏,呦喝了一句:“水冽,清清冽冽的甜井水冽。”
“哪家的孩子,還真是強啊。”阿秀嫂歎了口氣,又有些疑惑:“他家裏沒人給他出頭,哼,要是我崽,賈和尚敢碰他一指頭,老娘把他光頭揪下來做夜壺。”
有趣,跟昨天一樣,陳七星沒呦喝幾聲,生意來了,而且也是接連不斷,遠遠的看到賈和尚挑著擔子過來時,陳七星一擔水基本上賣完了,又掙了三十多文。
陳七星心裏其實一直暗暗盼望,賈和尚今天不要來,就算來,也盼望著不要再來找他的岔子,不論怎麽說,昨天賈和尚也算是把他打了一頓了,也該夠了吧,應該不會把他往死裏逼才是,隻要賈和尚不再來找他的岔子,不再趕他走,那昨天挨那一頓打也算了,這就是陳七星心裏的想法,所以遠遠一眼瞟到賈和尚,陳七星立刻把頭低下來,身子也縮了縮,賈和尚當然會看見他,他希望賈和尚看見他這個有些畏縮的樣子,會放過他,或者罵兩句,不再動手趕他。
小小的人,小小的心機,可又有什麽辦法呢,人家背後站著爹娘,他背後,卻隻一根扁擔戳著。
但他失望了,賈和尚一眼看見他,嘴裏就大聲罵起來:“小猴崽子,還真個打不死了。”嘴裏罵罵咧咧,快步放下擔子,飛奔過街,大叫:“我踹死你個死猴子。”
“啊。”陳七星一聲狂叫,跳起來,雙手抓著扁擔,照著賈和尚腦袋就一扁擔掃過去。
賈和尚沒看到陳七星藏在身後的扁擔,猝不及防,百忙中伸手一擋,啪的一聲,手臂上重重的挨了一下,他那一腳卻沒能踹中陳七星。
賈和尚啊的一聲痛叫,退了一步,陳七星得勢不饒人,口中狂呼亂叫:“我跟你拚了。”雙手握了扁擔,對著賈和尚劈頭劈腦打過去,雖然事前他希望不動手,但現在即然動了手,也就絕不留手。
慌亂中,賈和尚給陳七星連打了七八下,好在手擋著,沒打到光頭,也是他身子胖壯,陳七星又年小力弱,若是壯漢,一扁擔手都打斷,可也著實給打痛了,痛叫連連,腳下也一連竄往後退,連退了四五步,一個踉蹌,一跤坐倒,這一坐到好了,反是避開了陳七星亂舞的扁擔。
陳七星有些打暈了頭,連舞了幾下空的,有這空檔,賈和尚反應過來了,嘶吼一聲,也不站起來,身子就勢往前一撲,一下就把陳七星撲倒在地,一給他撲倒,陳七星手中扁擔就舞不開了,隻好放開扁擔亂踢亂打,他身子給賈和尚壓著,拳小力弱,如何是賈和尚對手,賈和尚給打惱了,下手又狠,也不知挨了多少下,又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和昨天的情形差不多,賈和尚不見了,邊上幾個人圍著,阿秀嫂見他醒來,喊了聲“神天保佑”,說道:“你這個小後生,就是不聽人勸,我說了賈和尚會打你的不是,唉,看把人打的,賈和尚不是人啊。”
邊上卻又有人說:“賈和尚今天也吃了苦頭了,這伢子,敢和賈和尚對打,到是好膽氣。”
陳七星今天挨得重,雖然醒過來,耳朵裏仍是嗡嗡直叫,躺了好半天才掙紮著坐起來,阿秀嫂又把他的擔子收攏來了,覺得陳七星可憐,又包了幾個賣剩下的包子塞在了陳七星桶裏,說道:“小後生,吃了這虧,要記心了,回家去,要你家大人帶你到郎中那裏看看,明天真的不要再來了啊。”
陳七星說了聲謝謝,挑了空桶,搖搖晃晃回到家,往**一倒,又陷入了迷糊中,再醒來時,太陽差不多又快落山了。
臉上難受,陳七星打了盆水,看水中自己的倒影,鼻子破了,眼青了,臉上頭上,這裏脹一塊那裏脹一塊,他洗了臉,手碰到的地方,生生的痛,咬牙忍了,喝了半瓢水,胸口好象舒服了些,卻還是撐不住,又躺倒,睡了一覺,再醒來時,滿天星鬥,已是半夜了,頭上身上痛得好些了,肚子卻咕咕叫起來,他想起先前阿秀嫂桶裏的包子,拿出來吃了兩個,再把半瓢水喝了,仰頭看天,說道:“娘,我今天又挨打了,不過還好,我不會退的,明天我還去,我諒他也不敢打死我。”
出了會神,眼淚卻慢慢流下來:“娘,我痛呢,也沒人幫我,不過也好,明天要真給賈和尚打死了,我就能看到娘了,還有爹,到了天堂裏,別人打我,爹會揍他的是不是?”淚水打濕了衣服,就那麽坐著,天,慢慢的亮了。
陳七星站起來,拿出紙筆,借著微微的晨光,寫道:我叫陳七星,城西陳家村人,我是個孤兒,沒有爹娘了,我若死了,請哪位好心的大爺大叔給村裏捎句話,我家還有幾畝田,賣了夠我的身後事了,請將我與爹娘葬在一起,無父無母的陳七星叩上。
寫好了,看了兩遍,沒錯別字,折好放到胸前衣服袋子裏,還有兩個包子,咬了一口,突然不想吃了,將米缸裏的幾個雞蛋拿出來,做一鍋煮了,平時舍不得吃,留著想換二兩鹽呢,這會兒留著也無用了。
吃飽了,把平日打柴的小斧頭插在腰上,看了看水桶,猶豫了一下,還是擔了擔水,又往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