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惡少

阿秀嫂一眼就看到了陳七星,嘴一下就張開了,低叫:“竟然又來了,真的不怕死啊。”

陳七星放好水桶掛好瓢,在樹下坐下來,卻沒呦喝,隻是低頭坐著,默默出神,也沒注意一邊的阿秀嫂不時看向他的擔心的眼神。

城門開了,又過了柱香時分,賈和尚出現在墟東頭,不過沒挑擔子,昨天賈和尚把陳七星打暈了過去,走後也有些擔心,生怕真的把陳七星打死了啊,悄悄叫相熟的打聽了一下,知道陳七星沒事,自己爬起來走了,也就放心了,他今天沒打算做生意,手給陳七星打壞了呢,一早來,是來露一麵,擺擺威風,他相信接連兩天的暴打,陳七星絕不會再來了,而這一次後,他賈和尚在西城的威名也會更響亮。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陳七星竟然又來了。

一眼看到陳七星,賈和尚幾乎要哀歎了:“這小子真的就打不怕嗎?”

他心中甚至生出了悔意,後悔今天不該來,不過這種悔意隻是一閃而過,心中的惱怒隨即就狂湧而出,大踏步過來,怒叫道:“你這小猴子還真是打不死了,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陳七星也早就看到了他,一見他飛步過來,猛跳起來,伸手從腰間抽出小斧頭,身子微弓,兩眼惡狠狠的盯著賈和尚,嘶聲叫道:“賈和尚,今天不死不休。”

“啊。”一聲狂叫,他把斧頭高高舉起,迎著賈和尚就猛衝了上去。

所有人都呆了,阿秀嫂手中剛好端了一瓢水要給蒸鍋添上,這時手一鬆,瓢落水濺。

賈和尚也呆了,看著陳七星衝上來,赤紅著眼,在那眼睛裏,他看到了死亡的氣息。

賈和尚衝,賈和尚橫,但說白了,他其實是屬於那種欺弱怕硬的人,他並沒有真個和人拚命的勇氣,而陳七星那凶狼一樣的眼光告訴他,陳七星真的會殺了他,或者,他有膽子,就殺了陳七星。

他就有天大的本事他也不敢真個殺人,他更怕死,所以當陳七星離著他還有四五丈遠,他駭叫一聲,猛地轉身就跑,他平時跑不動,但這會兒斧頭臨身,他竟是跑得飛快,幾乎是一眨眼,他胖大的身子已消失在了墟角,陳七星平時也算是個跑得快的,竟是追不上他。

賈和尚突然逃跑,陳七星很有些意外,追了十幾丈,停步不追,看著賈和尚如飛而逝的背影劇烈的喘息著,放在平日,跑這麽一段路,他大氣也不會喘一口,這麽劇烈的喘息,實在是舉斧的刹那,心中決然的烈火消耗了他太多的體力。

他在墟中心大口喘氣,兩邊的人全都呆看著他,整個一條墟,有一短短的刹那,鴉雀無聲。

陳七星喘息稍止,轉身回來,把斧頭放進樹洞裏,定了定神,張開嘴呦喝起來:“水冽,清清冽冽的甜井水冽。”這時候,一條墟才又動了起來。

陳七星的攤子算是擺下來了,生意也不錯,最好的一天賣了一百一十多文,最差一天也有二三十文尋摸,至於賈和尚,再沒有在墟上出現過,據說跟個野和尚搭夥,也不知到哪兒騙錢去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陳七星快十五了,年前邊,他請人把屋子撿修了一下,甚至還買了一畝多水田,已經有媒婆上門說媒,墟上也有做媒的,陳七星一時還沒拿定主意,到惹得一墟人拿這個說笑,便宜丈母娘好幾個了,他為人謹慎而不失圓滑,細心卻又不顯小氣,不多事不惹事,真碰上事了卻又豁得出去,最難得家裏有田還有個賺錢的水攤子,這樣的女婿,打著燈籠也難找呢,想做他丈母娘的多,不奇怪。

這天是他娘的忌辰,上了墳,陳七星本來不想去賣水了,到家裏轉一圈,無事可做,便又挑了擔水往墟上來,順便把欠的肉錢給了狗肉胡。

給娘上祭,陳七星買的當然是豬肉,不可能買狗肉,其實狗肉胡隻是個名字,賣的還是豬肉,為什麽叫狗肉胡呢,首先這人姓胡,其次這人最愛吃狗肉,狗肉香,愛吃的人多,但狗肉胡特別,他見不得狗,狗也見不得他,他見了狗就要往屠桌上去,而狗見了他呢,竟然是出奇的乖,再凶再惡的狗,甚至哪怕是野狗,隻要聽得他一聲口哨,乖乖的就不動了,對他搖尾乞憐,他叫走就走,他叫躺就躺,他拿著刀來,狗眼裏流著淚,卻就是不敢跑,乖乖的伸長脖子等著他殺,還真是碰著個怪鬼,有人說狗肉胡可能是個魄師,會伏狗的魄術,所以狗見了他怕,這也有理,但也有人不信,魄師是什麽人,天魄帝國最尊貴也最可怕的一種人,就狗肉胡那個樣子,拉倒吧。

狗肉胡四十多歲,無兒無女無妻,光棍一人,殺豬吃肉,其實是個不算太差的行當,狗肉胡真要上得台麵,不說十四五的黃花閨女,二婚的寡婦哪裏沒有,隨隨便便就能安個家,生兒育女,可他就是上不得台麵,一天除了賣肉,其它時間基本上都是醉熏熏的,賺兩個錢,全部扔進了酒壇子裏,說話沒正經,人也沒正形,這樣的人,鬼才嫁給他,這樣的人是魄師,所有的魄師都要羞死。

陳七星放下擔子,抹了把汗,還沒來得及把水往樹洞裏藏呢,忽聽得急促的馬蹄聲響,抬眼看去,東頭七八騎飛奔而來,陳七星急把水挑到一邊,這世道,有錢人老大,萬一踢翻了水桶,沒處說理去。

卻聽“籲”的一聲,馬隊突然在陳七星麵前停住了,一人叫道:“渴死了渴死了,先喝點兒水再追不遲。”

話聲中那人跳下馬來,是個穿紅袍的年輕公子,十八九歲年紀,服飾華貴,眉眼飛揚,腰間跨著劍,還有武功,當然,配像的也不一定,不過看他下馬的動作,敏捷輕盈,落地生根,隻怕是真有功夫,後麵幾騎也都是麵目驃悍的漢子,個個背刀插劍。

眼見一群人紛紛下馬,陳七星嚇得退了一步,這樣的爺最不好惹,若是一般的富家公子,急了也就是抽你一頓,這些爺,一個不好,就要撥刀,鬧市殺人也是尋常,他拍馬一走,你到哪裏去找他?

“瓢拿來。”一個武士搶過陳七星手裏的瓢,舀水洗了洗,舀了一瓢先遞給那紅袍公子,紅袍公子接過來,喝了一口,又連著喝了半瓢,長籲口氣:“這水涼爽,不錯,你們都喝點兒,那一桶喂馬。”

手下武士接過瓢喝水,其中一個武士提了桶水過來,喂那紅袍公子的馬,直接拿桶子喂馬,陳七星有些兒急了,搶前一步:“別拿桶喂,人要喝的。”

“滾開。”那武士一把推他個踉蹌,連跌幾步,撞翻了後麵的攤子,東西落了一地,還撞著了看攤的老漢,兩個人跌做一起,看他們跌得狼狽,那紅袍公子哈哈大笑起來,一眾武士跟著笑。

陳七星敢怒不敢言,扶老漢起來,看那些武士喝水喝了一地,有一個還拿一瓢水澆在了頭上,陳七星心下那個痛,暗罵:“好好的水這麽糟蹋,來世做個幹死鬼。”

紅袍公子的馬喝飽了水,翻身上馬,那馬一起步,忽地前蹄一軟,猛然跪倒,紅袍公子措手不及,身子一栽,從馬上直栽下來,差一點跌了個嘴啃地。

紅袍公子大怒:“你這畜生是做死了。”跳起來揚鞭要打,那馬卻哀鳴一聲,身子徹底倒翻了,馬頭無力的垂在地上,馬嘴裏還有血沫子滲出來。

“水有毒。”紅袍公子猛跳起來,眼光掃向陳七星:“抓住這小子。”

禍從天降,陳七星又驚又怒又怕,雙手亂搖:“不是我,我一向在這墟裏賣水的,怎麽會在水裏放毒……”

那些武士哪聽他說,惡狠狠撲過來,還是身後的老漢經得事多,悄推他一把:“他們會聽你說理?快跑。”

陳七星一激靈,是啊,這些人明擺著就是橫蠻霸道的,會和你說理?撤腿就跑。

“小子還想跑,抓住他。”眾武士抽刀撥劍,齊追過來,陳七星跑得急,沒注意腳下,忽地一絆,一跤跌翻在地,急切間爬不起來,幾個武士已追到麵前,刀劍晃眼,陳七星從來沒經過這個,腦子裏一時一片空白,忽聽得“錚”的一聲,是刀劍相擊之聲,隨後便聽到一個武士叫:“這小子有幫手。”

“保護公子爺。”

幾個武士拿開架勢,又有兩個跑回去保護那紅袍公子,陳七星這才看清,竟然是狗肉胡擋在了他前麵,拿屠刀架住了一個武士的刀。

幾個武士不明情勢,隻是凝神戒備,沒有攻上來,陳七星趁勢爬起來,叫道:“我真的沒在水裏放毒啊,沒有毒啊。”他又急又嚇又怕,帶著了哭腔。

“水裏沒毒,馬怎麽好好的突然就死了。”一個武士叫。

“你是人還是豬啊。”狗肉胡冷哼了一聲:“水裏若有毒,馬毒死了你怎麽沒死?”

先不說他這話有理沒理,關健他的樣子讓人驚詫,敢橫裏出來架刀已經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了,他還斜著眼睛一臉冷橫的樣子,難道是一早就喝醉了?

邊上到也有個對馬有點兒經驗的,在後麵插了一句:“該是馬跑急了再喝了冷水炸了肺,可不是有毒。”

這話是正理,幾個武士回頭看紅袍公子,其實他們也能猜到,紅袍公子當然不傻,發覺自己沒事,便知道不是水的原因,但他明顯橫慣了,瞪著狗肉胡,叫道:“居然敢管我謝三爺的事,給我碎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