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神女峰頭亂
眾人齊齊一驚,回頭看去,隻見樹枝間閃出一人,單足在牆頭上一踏,如一隻夜鳥般射落在場中,擋在泠菱身前。
泠菱聽到了笑聲,雖不看人,亦知道是顧風塵到了,她心頭喜極,什麽被困重圍,眼睛受傷,已全然拋於九霄雲外。
對麵群豪中有人參加過見賢莊的壽宴,因此識得顧風塵,南宮嶽便是一怔,不知他是敵是友,便道:“閣下便是那位少林弟子麽?”顧風塵道:“在下已被逐出少林,不敢再稱弟子,現下隻是山野村夫而已。”
南宮嶽笑道:“那敢問這位山野村夫,你不在家中種地,山裏打柴,來這五戒莊有何貴幹?”顧風塵向泠菱一擺手:“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現在已經受了傷,我隻想請各位罷手止鬥,不要再為難她。”
群雄相對而嘻,臉上都顯露出驚異之色,過了片刻,這才嘻嘻,哈哈之聲大起。有人道:“一個少林叛僧,也來這裏強出頭,我還以為是少林方丈到了……”又有人道:“便是少林方丈也沒這般大口氣,我瞧應是天王老子。”
南宮嶽倒不動聲色,淡然一笑:“你身後的這位姑娘,乃是紅蓮教主,武林正道人士與之勢不兩立,如今隻憑閣下三言兩語,便罷手止鬥,隻怕不成。”
他與顧風塵尚在對答,身後早有人瞧不過去,一人跨步而上,叫道:“少主,與這個叛僧有什麽好說,我去打發了他,您再擒那女娃子。”說罷也不待南宮嶽回答,踏步上前。
顧風塵見此人身子粗壯,一臉的絡腮胡子,雙目如燈,盯得人好不自在。此人也不屑與顧風塵對話,上來便動手,伸開五指,直扣顧風塵的脖子。
看樣子,他是想抓住顧風塵的脖子,將他扔到牆處去,免得礙事。
顧風塵不識得此人,南宮嶽自然熟悉,此人名叫段七,外號稱做金剛指,手上的功夫頗為不弱,曾經在回雁峰頭,單臂擋滑車,鐵車門連放十三輛鐵滑車,盡被他一人擋住。
如此硬功,抓上顧風塵的脖子將他扔飛,想來也不會比抓一隻小雛雞費力多少。
顧風塵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那目光之寒,令段七悚然一驚。可此人也是膽大,暗想,你道我真不敢抓你麽!十三輛鐵滑車我盡可擋住,你這血肉之體,難不成比鐵滑車還重還硬!
想到此手上不停,卟的一下,已經扣住顧風塵的咽喉。
南宮嶽一直在後微笑靜立,段七雖是粗魯,可所做之事也頗合自己心意,顧風塵突然插進來,不知何意,最好有這樣一人將他趕走,雖說粗暴了一點,可也無傷大雅。
他無傷大雅,段七卻是另一番感受。顧風塵任他扣住咽喉,段七先是大喜,認定顧風塵並無本領,隻是一個渾人來此胡鬧的。因為武林中人在對敵之時,咽喉等重要部位一般都護得極嚴,試想這等要害若被對手擊中或製住,性命便捏在人家手裏了。除了武功極高之人對陣武功低微的,才敢如此大膽,當然,他段七自已絕不認為對方武功極高,而自己便是那“武功低微之人”。
他認定顧風塵已被自己嚇住,忘記了躲閃,心想此人乃是少林叛僧,定是為人不齒,今天就算手重,將他捏死在當場,少林派也不會來責怪自己,因此手上加力,向前一扯,便要像提鴨子一般,將顧風塵抓走。
哪知他雖然力大,可這一下居然沒有扯動,段七一愣,暗道:此人身子長大,定是骨骼亦重,我再加上三分力。
他加了力道,連扯三次,直如蜻蜓撼柱。這一來段七滿臉通紅,怔在當地。眾人見他一手扣定顧風塵的脖子,發力連扯,對方居然半點不動,又是好笑,又是驚異。
這幹人中有不少知道段七的武功,此人手上功夫確是相當不弱,哪知卻扯不動顧風塵半點,若說他做戲,卻無論如何不像。
顧風塵展顏一笑:“這位好漢,你能否重一些,如此搔得我脖子好庠。”眾人忍不住笑出聲來,敢情這位段七爺迭施重手,居然在為人家搔庠。
段七的臉立時紅如朝霞,極是爛漫,他如何受得了這般嘲笑,暗自咬牙,心想,你定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想到這裏,他五指猛地一收,運上金剛指力,指頭硬逾鋼鉤,向顧風塵的喉結捏了下去。
段七的金剛指力非同小可,便是花崗石,也能被他捏碎,他滿以為可以聽到顧風塵喉骨碎裂的聲音,可是五指一緊之時,赫然覺得自己好像是捏在了一塊生鐵之上。
顧風塵的骨頭,竟似比鐵還硬三分。
段七已用了全力,仍舊不能損傷顧風塵分毫,縱使他的要害被製。
刹那間,段七已經心如死灰,眼睛裏恐懼多於疑惑。他知道,自己的功力與眼前這人相差太遠,這回強出頭,多半要送了自己的性命。
如果顧風塵是殘忍好殺之人,段七確實已經沒命了,幸好顧風塵來此,隻為了救人,不是為了殺人。
顧風塵輕輕伸出手,將段七的手自脖子上拿下來,拍拍他肩膀:“謝謝你,我已經不庠了。”這次群雄並無一人在笑,臉上多是驚疑之色。
南宮嶽記得清楚,眼前這位少林叛僧在幾個月前,還是半死不活,怎麽今天再見,已經有了一身駭人聽聞的內力,這其中緣由,無論誰也想不通的。有此人回護泠菱,今日之事更加棘手。
那邊段七臉如死灰,待顧風塵一放他手,便發足狂奔,奪門而出,眾人隻看著顧風塵,竟沒一人理會段七。
南宮嶽臉上還是不動聲色,他雖年輕,卻深得家傳之妙,無論何等緊急之事,他也全無惶惶之色,頗有大將之風。可今天之事,一旦功敗垂成,那可是葬送了最好的時機,看來此時已顧不得江湖規矩,不能再一對一決戰了。
幸好是對方先來了幫手,自己這邊一擁而上,也算說得過去,因為不知道對方還會來多少人。南宮嶽深吸口氣,揚聲道:“諸位前輩,紅蓮教大舉來援,此事必須速戰速決,以免多生枝節,大家齊攻。”
群雄一早便等他的號令,先前怕傳揚出去,說眾多好手,圍攻紅蓮教一個女孩子,頗難為情。如今對方來了幫凶,自然而然便可以大打出手,因此轟然一聲,各挺兵器,向前便闖。
顧風塵一聲冷笑:“你們要倚多為勝了麽?那可不太光明正大。”
柳東白接道:“你紅蓮教暗中潛入我五戒莊,殺人挑釁,一樣不夠光明正大。”此人言辭頗鋒,竟是不肯放鬆半點。
顧風塵一轉身抱起泠菱,將她負於背上,喝道:“護住背後,我帶你衝出去。”泠菱膽氣頗豪:“我還想殺盡賊子呢。”顧風塵笑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泠菱道:“我已等了十四年哩。”二人說著,群雄已然攻到,當頭便有一條蟠龍棍,一對日月鉤打來,顧風塵大喝一聲,雙臂一振,運起神功,平地風雷之音突起,蟠龍棍與日月鉤斷做六段。
如此神威,當真千古少有。
但群雄已經激起鬥誌,各人又都是成名人物,大陣仗見得太多了,豈肯輕退,眨眼間已將二人圍在當中,兵器齊下。泠菱雖然眼睛看不到,但手上不停,將一柄戀人槍轉成風車,當當連響,將無數兵器封了出去。
隻是如此打鬥,太耗氣力,泠菱又是女子,片刻之後便會力竭。
泠菱如何不明白,今日之勢,自己眼傷難見,絕不可能殺出重圍了。她呼的一槍,將一人逼退丈外,叫道:“你放下我,自己走吧。”顧風塵也運起神功,將群雄擋在三尺之處,聽泠菱這般講,已知她心意,便笑道:“時機未到,勝負未分,說什麽斷頭話。”
泠菱一急,道:“你背著我,殺不出去的。”
顧風塵道:“你怎知我殺不出去?”泠菱聽得他掌風虎虎,極是威猛,群雄一時近不得身,但此等打法太過耗費真力,再打幾十掌,便要內力大減了,便道:“你想與我一起,死在此地麽?”
顧風塵道:“大千世界,人麵桃花,青梅煮酒,還是活著有味,幹嘛要死!”
泠菱見他始終不肯舍已而去,怒道:“好,你不死,我死。”說著居然跳下地來,挺槍向前刺去。顧風塵背上一輕,嚇了一跳,知道她使出性子來,這女孩子身為教主,平素從沒有人敢對她的話置之不理,眼前情勢危急,她下令居然毫無效用,故此氣恨也是難免。
想到此,顧風塵跳過去,一掌擊退柳東白的判官筆,與泠菱貼背而立,以免腹背受敵,笑道:“我說死不了,便死不了,少刻便有大軍來援,到時候究竟誰死,還不一定呢。”
南宮嶽聽得此話,不覺一驚。
便在此時,突然莊內十數處同時冒出股股大火,眨眼間便烈焰升騰,燒得屋宇棚戶畢剝亂響。
顧風塵一見火起,哈哈大笑:“怎樣,我說來便來了,三才八駿齊到,五戒莊不被踏為平地才怪。”果然,隨著火起,整個莊內人聲鼎沸,也不知有多少人闖入。
群雄心頭都是一驚,攻勢便緩了。顧風塵借此機會,一把背起泠菱,以掌力開路,震翻幾名好手,衝了出去。
南宮嶽喝道:“休得驚慌,快追。”他似乎已聽了出來,莊內雖然大亂,卻隻有救火之聲,沒有殺傷慘叫之聲,不像是來了外敵。南宮嶽極是機靈,一轉念間便已想到,這是顧風塵事先縱火,虛張聲勢,意圖趁亂將泠菱救走。
他猜得不錯,當泠菱受傷中毒之時,顧風塵便要躍下去救人,可轉念一想,自己這般下去,也隻不過與泠菱一樣受人圍攻,自己內力雖強,但招式不精,對方三十四名好手,大可將自己耗得勁力衰竭。如此一來,非但救不得泠菱,自己也要身落敵手。這絕對是蝕本買賣,做不得。
心念一轉,想得一計。他輕輕跳下樹來,鑽到莊中廚房,取了火頭,在莊中各處,都點著了。顧風塵打鐵日久,對於生火極有經驗,火頭開始時均是小火,不易讓人覺察,等到發現火光時,已經是連房帶檁,難以控製了。
點起火頭之後,顧風塵才回到演武場,大笑幾聲,來救泠菱。
當他背著泠菱躍過幾道牆壁時,整個五戒莊已經是火焰燭天了,雖造成了慌亂,卻也有樣不好處,便是照亮了自己的行蹤,使得身後追兵極易看到。
泠菱心頭倒是明白,知道隻有顧風塵一人前來,什麽三才八駿齊至,定是虛張聲勢的鬼話。眼前雖看不清楚,可火光的跳動還是感覺得到,便嘻嘻一笑:“你還蠻機靈的,知道趁火打劫。”
顧風塵已看明路徑,背著她向莊外疾奔,聽了這話,報以一笑:“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你一起呆了這許久,陰謀詭計嘛,多少也學了點兒。”
泠菱伸指在他頭上一敲:“如此說來,你便是近墨者黑咯。我是墨,不是朱……對吧?”顧風塵笑道:“你是人,自然不是豬……”泠菱擰了他脖子一下:“你卻是像頭豬,蠢豬。”顧風塵道:“何以見得?”泠菱的聲音突然輕了許多,伏在他耳邊上道:“要不是蠢豬,誰肯不要性命地來救我?”
顧風塵心頭一**,忙道:“這話差了,我是正巧探得泠教主有難,趕來相助,你那些手下高手如雲,隻是不知道罷了。如果知道,定然也會不要性命地趕來。”
泠菱嘻嘻笑道:“誰稀罕他們救我!”說完,她紅著臉,把頭靠在顧風塵後頸上,閉上眼睛,嘴角上帶著甜蜜的微笑,心頭亦是甜甜的,隻願今生今世,就這般靠在顧風塵身上,任天長地久,海枯石爛,一輩子不下來了。
方才還叱吒風雲,獨當群雄的巾幗豪傑,立時變成了一個嬌羞靦腆,柔情萬千的女兒家。
顧風塵自然看不到她的神色,隻想著快些甩掉追兵。他幾個起落,已經接近了外牆,忽聽嗖的一聲,身後有暗器打來,顧風塵背上有人,不敢怠慢,橫移三尺,閃了過去,但是這一阻,追兵更加接近了。
眼前已是高牆,牆外便是大路。顧風塵要躍過牆頭那片極尖銳的鐵蒺藜,尤為不易。他心思電閃,用足尖挑起一條死狗,踢上牆頭。那狗子已經死去多時,不知疼痛,落在鐵蒺藜上,立被穿透。顧風塵騰身而起,跳上高牆,足尖在死狗身上一點,借力再躍,輕輕落在牆外。
牆外已是一片平坦,顧風塵展開輕功,雖然背著一個人,仍舊快似離弦之箭,身後南宮嶽等人也相繼跳出莊外,緊追不舍。
群雄心裏清楚,顧風塵負重而逃,便內功再強,輕功再高,時刻一久,也難以為繼,定然跑不過這許多人,因此大家鐵定了心,尾隨而來。
顧風塵來時已看過地勢,眼前隻有一條路,便是敵人設伏的那道山穀,自己闖進來時容易,可再想背著泠菱闖出去,勢必會耗些功夫,一旦糾纏起來,後麵眾多高手趕到,再想脫困難如登天。但情勢所逼,還非走那條路不可。
想著,二人已來到穀口,顧風塵咬定牙關,向裏便闖。
他知道穀中有伏兵,因此身形便慢了些,以圖看得清楚,避免失足。不料衝出一大段路,並無一個人出來阻攔,顧風塵心中暗想:難道那些伏兵已撤走了?便在這時,隻聽後麵破空風響,大隊人馬已追來了。
南宮嶽事先便在這條必經之路上伏下近二十名好手,一見顧風塵進了山穀,心頭暗喜,隻要那些人出來一阻,便可追及。哪知他追進穀中,卻並不見前方有任何動靜,再看顧風塵,遠遠地似已將出穀而去。
不好,穀中的埋伏,難道已被顧風塵事先破去,那二十餘好手,莫非已盡死其手?想到此,他的身形不覺一頓,正在這當口,突然嗖嗖幾聲,兩邊林中飛出幾枚暗器,互相碰撞之後,一股粉霧當空炸開,彌漫開來。
南宮嶽身形靈便,見勢不妙,竟硬生生將前衝之勢改為旁折,避開了粉霧,而身後幾人收腳不住,直衝進霧裏。沒奔幾步,便撲倒於地,不省人事。
煙霧有毒!
南宮嶽喝了一聲:“停步!小心毒霧。”
眾高手一齊住腳,正沒做理會處,又見兩側林中升起同樣的粉霧來,越來越濃,不過眨眼間,便將整個山穀道路湮沒其中。
南宮嶽看著毒霧向自己這幹人飄來,知道對方來了邪門人物,要穿過毒霧或許可行,但是前方不知又有何阻礙,如此硬闖,定然傷亡極重。他一轉念間,喝道:“速退。且回五戒莊去。”
群雄大都見多識廣,知道今日勢難得出便宜,隻得先回莊子,再行布置,於是眾人屏住呼吸衝進霧中,背出中毒者,然後擁著南宮嶽,返回五戒莊。
顧風塵跑出穀外,不見有埋伏,回頭一瞧,後麵煙霧大起,不禁一愣,停住腳步。泠菱不知出了何事,便問:“擺脫了麽?”顧風塵道:“不清楚,後麵煙霧升騰,好像……好像敵人沒有追來。”
泠菱道:“援兵到了,放我下來。”顧風塵放她在地上,道:“你怎知是援兵而不是追兵?”泠菱道:“追兵隻好帶火,絕不放煙。放心,是蠱門的人到了。”
正說著,由穀道中奔來幾人,跑到切近,顧風塵看得清楚,為首的正是那位馬副門主。
馬副門主到了眼前,看了看泠菱,突然跪倒下去:“屬下蠱門馬休,參見教主。屬下救助來遲,請教主責罰。”泠菱道:“你是馬休?”馬休道:“正是。”泠菱道:“六年前在燕子磯殺了天南一鶴張飛鶴的,可是你麽?”
馬休一愣:“燕子磯?屬下從未去過。”
顧風塵心頭一緊:不好,認錯人了,眼前這人真是馬副門主麽?難道也是假扮的?
泠菱卻麵現微笑:“很好,你果然是馬休。起來吧。”馬休與身後幾人立時站起,垂手而侍。顧風塵這才明白,馬休的確沒有到過燕子磯,泠菱這麽一問,如果對方是假扮的,必定隨口應承,而泠菱清楚,馬休確是沒有到過燕子磯,對方隻要一應,便是假的。
顧風塵暗自點頭,心道這泠菱好厲害的心機。
泠菱卻還在問馬休:“你怎知道我是教主?你見過我麽?”
馬休低頭道:“屬下以前無緣得見教主,今日隻是看到了教主的槍,這才大著膽子,猜上一猜。”
泠菱的戀人槍一直背在身後,並未收起,此時聽了,才展顏一笑,雙手一分,喀喀兩聲,戀人槍分為三段,放入背囊中。
馬休開始盯著泠菱的臉瞧了一眼,之後並未敢再看,此時低聲道:“教主為何輕騎簡叢,來此涉險?”泠菱道:“先不要問,左近可有落腳之處?”馬休道:“回教主,由此向東三十五裏,有處市集,市集中最大的財主,便是我們的人。”
泠菱點頭:“先去那裏落腳。”馬休應了,牽來馬匹讓泠菱與顧風塵乘坐,他與另外幾人兩人一馬,一行人揚鞭飛馬,直向東邊跑下來。
三十餘裏路,跑不多時便到了,馬休帶路來到那財主家,也不叫門,輕輕跳進牆去,不一會兒,有家人挑著燈籠,輕聲開了大門,財主整衣在那裏跪迎,看樣子惶恐得很。
顧風塵見了,知道這財主在紅蓮教中的地位甚低,泠菱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樣,連理也沒理會,徑直由馬休帶了進屋。
馬休向手下吩咐幾句,那幾人點頭,與財主一起住進了前院,將後宅空了出來。
此時屋子裏隻剩下泠菱與顧,馬二人,馬休吞吐幾聲,好像不敢直言。泠菱道:“你為我擋了追兵,也算有功,有什麽話就直說。”馬休這才道:“我看教主的眼睛……好像不大靈光,是不是中了賊子的暗算?”
泠菱冷笑道:“你倒眼尖。”
馬休十分惶恐:“倒不是屬下眼力好,而是我聞到了一股氣味,好像是……好像是雙龍堡的獨門毒藥,蘭香白露。”顧風塵暗自佩服:蠱門中人到底是毒藥的行字,單憑聞一聞氣味,便可斷定毒藥的種類。
泠菱道:“是又怎樣。這毒藥很厲害麽?”
馬休的頭上滲出汗水,道:“雖不是見血封喉,可也非常霸道,中毒之人三天之內如果不服解藥,毒性會入腦,再無藥石可治,而且教主中毒之處在眼睛,離腦太近,隻恐要不了三天,便會……”
他不敢再說下去了。
泠菱雖然中了如此厲害的毒,卻像是毫不在乎,隨口道:“既是如此厲害,拿來解藥便是。你怕什麽。”
馬休道:“這蘭香白露是雙龍堡獨門毒藥,隻有雙龍堡的人才可能有解藥,離得這麽遠,哪來得及。”顧風塵道:“下毒的人便在五戒莊,他身上難道沒有解藥?”馬休道:“應當有,可是……”
泠菱道:“可是我一中毒,那柳東白肯定不會把解藥留在身上,等著我去討,對吧。”馬休點頭:“教主說得不錯。我怕他把解藥毀去,那樣一來……”泠菱道:“怕什麽!世上沒有蠱門解不了的毒。你身為副門主,難道沒有解毒的本事?”
馬休卟的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屬下無能,屬下該死,我確實解不了這蘭香白露……不,也不是解不了,而是……”
泠菱道:“而是什麽?說!”
馬休道:“教主中毒之處在麵上,如果定要屬下解藥,須得……須得在臉上動刀,割下皮膚,如此一來,教主花容月貌,定有損傷,因此屬下不敢。”
顧風塵道:“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辦法了麽?”
馬休想了想,突然喜道:“尚有一個人,可能救得教主兩全。既解了毒,又保全麵貌。”
顧風塵道:“是什麽人?”
馬休道:“便是我蠱門的門主,納蘭春荑。”顧風塵道:“她有解藥麽?”馬休道:“自然沒有,隻是門主手段高超,我望塵莫及,如果她在的話,定然可以解毒而且不傷損教主麵貌。”
顧風塵道:“那好啊,這位納蘭門主今何在?”馬休神色一慘:“她,被四大世家暗算,抓走了。與她一起被擒的,還有其他幾位門主,我是聽袁門主醒來後說的。盜門的兄弟已探聽清楚,他們被關在神女峰的一座塔上。”
泠菱五指一緊,喀的一下,將竹做的椅背捏爛:“袁因?”顧風塵知道她已經懷疑那個送信的袁因了,便將自己遇上真袁因的事情簡單說了,泠菱這才釋疑,道:“四大世家知不知道袁因還活著?”
馬休道:“諸葛仁知道,想必消息一定傳了過來。”泠菱道:“諸葛仁,他也來了?”馬休道:“屬下派人已經打聽明白,袁門主落下山澗,諸葛仁便不放心,怕他不死,便帶了人一路尋來,結果真的發現袁門主未死,還被人救起。便帶了綿山雙鷹緊緊追趕,想要製袁門主於死地。”
顧風塵道:“神女峰離此多遠?”
馬休道:“隻一天路程。”泠菱霍然站起:“背馬,須在四大世家將幾位門主轉走前,趕到神女峰。”
與此同時,五戒莊亦是如臨大敵,內外夾攻。大火已經撲滅,隻是燒了些房屋,並未有人傷亡。但每個人都清楚,泠菱一逃,勢必後患無窮。
在一間密室之中,莊主餘九成與南宮嶽並肩而坐,兩邊還坐了柳東白和兩位江湖長者,正在商議對策,餘九成眉頭緊鎖,顯然對事態極是擔心。
柳東白倒是神色輕鬆,安慰餘九成道:“餘莊主不必憂慮,縱使姓泠的丫頭逃了,也不打緊。”
餘九成哼了一聲:“您柳先生自然是不打緊,可我五戒刀一門,卻已如風中之燭,此處離黃山太近,倘若那丫頭調集紅蓮教爪牙,一齊來攻,到時候五戒刀一門可就要成為第二個太嶽派了。”
柳東白微然一笑:“莊主自請放心,此時那丫頭還沒有心思理會五戒刀門,倒是一門心思在我柳東白身上呢。”
南宮嶽道:“不錯,那丫頭已中了柳先生的蘭香白露,此時一定急著尋找解藥,否則毒氣入腦,無法可治。餘莊主的擔心,大可不必。”餘九成聽南宮嶽一說,心頭稍稍寬鬆了些,便道:“少主的意思,那丫頭還會回來搶奪柳先生的解藥。”
南宮嶽點頭:“換作是我,一定會的。”
餘九成道:“那還不簡單,柳先生將解藥毀去,不就斷了那丫頭的念想,製她於死地了麽?”
柳東白道:“餘莊主所言正是,我已將解藥投諸烈火,化做輕煙了。”餘九成哈哈大笑:“如此一來,那丫頭已是有死無活了。”
南宮嶽道:“教主一死,紅蓮教群龍無首,內中勢必要起爭端,我四大世家到時候大聚江湖豪傑,趁機圍攻,紅蓮教再想避居邊疆,也不可能了。”柳東白洋洋自得:“上次聚殲紅蓮教,乃是四大世家主人出麵,此次卻是第二代子弟出馬,便可將其一網打盡。當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南宮嶽輕輕搖手:“哪裏,如果不是雙龍堡主與諸葛世伯的運籌帷幄,妙計迭生,也無我們今天的成功。”
餘九成方才頂撞過柳東白,此時心情一寬,便也往回找找臉麵,便道:“雖說如此,可如不是柳先生應變如神,我們還難為不得那丫頭呢。”柳東白聽了,極是舒服,賠笑道:“在下哪敢獨居其功!大夥兒群策群力,都是有功之臣……”
幾個人正在你吹我捧,突然聽到門外有人哼了一聲,竟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柳東白一喜:“謀主到了。”南宮嶽道:“是晴兒麽?進來說話。”門一開,走進一個光腳的女孩子,正是晴兒。
屋內眾人一齊站起,除了南宮嶽外,都抱拳拱手,對這位晴兒姑娘十分恭敬。
晴兒也不客氣,隨便坐了,道:“先不要高興太早。”柳東白道:“難道那丫頭尚有辦法取得解藥?”晴兒道:“雙龍堡的獨門解藥,短時間內紅蓮教無從尋覓,隻是紅蓮教中邪門人物眾多,恐有人解得了蘭香白露之毒,也未可知。”
柳東白一驚:“有這等樣人?”晴兒道:“別忘記,外八門中的蠱門曾自稱什麽來著?江湖上沒有蠱門解不了的毒呢,尤其是那位納蘭門主,解毒手段之高,世所罕有。”
南宮嶽笑道:“縱解得了,也無用武之地,納蘭已落入我們手中,秘密關押,紅蓮教根本不可能知道。”晴兒取出一封紙柬,放在桌上,冷笑道:“恐也未必。這是諸葛仁的飛鴿傳書,上麵寫道,那位跳下山崖的袁門主,居然未死,還被蠱門中人所救,醫得活了。袁因中的是我南宮世家的‘一丈青’,竟被蠱門救活,雖說‘一丈青’的毒性藥理不及蘭香白露,可我擔心以納蘭的手段,仍可解得。”
柳東白眉頭緊皺:“謀主之言,甚是有理。那袁因既然未死,定已說明一切,以外八門在江湖中的人頭勢力,多半已經探知納蘭等人的關押所在。”
晴兒道:“不錯,所以當務之急,是將納蘭等人移走。”柳東白道:“諸葛少主想必已經飛鴿傳書通知看押的人了。”晴兒道:“諸葛兄與我等都未到過神女峰,無法傳書。”南宮嶽道:“這個容易,我立刻派人快馬送信。”晴兒道:“隻恐來不及了。若是兩批人馬前後腳到達,終不免被紅蓮教將人救走。唯今之計,不如調集高手,趕去神女峰,還照這次計策,依葫蘆畫瓢,設下埋伏,靜候那位泠教主上鉤。”
餘九成道:“那丫頭也會親自出馬?”
晴兒道:“她眼睛中毒,心神已亂,難道還會等在附近,待其爪牙將納蘭救出,帶回來醫治麽?那豈不大費功夫,所以我斷定,她必會親往神女峰,就地醫治。”
柳東白連連點頭:“謀人所慮,高人一籌。”南宮嶽對餘九成道:“相煩莊主,備下快馬,坐鎮貴莊,看我等一戰成功。”餘九成道:“謹遵少主之命,我這就準備。”
說著他出門而去,晴兒向柳東白與另二人看了一眼,這三人心裏清楚,便也相隨而出,屋子裏隻剩了南宮嶽與晴兒兩人。
晴兒看看南宮嶽,道:“哥哥這次功敗垂成,聽說隻因有位不速之客,從天而降。”
南宮嶽道:“正是,此人武功高絕,曾在見賢莊露過一麵,是個少林派叛僧,已被逐出門牆,不知又在哪裏,學得了這一身邪門內功。確是一個勁敵。”
晴兒道:“這人我見過。在九華山中,曾與他一路同行。我瞧這人心地倒還不壞,如果這次他也隨著去神女峰,還請哥哥手下留情,不要殺了他。”
南宮嶽笑道:“你我兄妹,還說什麽請不請的。我不殺他便是。”
聽聽柳東白等人已經遠去,晴兒突然神色一正,低聲道:“諸葛仁已經趕去神女峰,哥哥如果先到,便聽他的號令。”南宮嶽笑道:“那是自然。我相信諸葛世兄也極樂意呢。”
晴兒道:“你我在家中商議的,可能有變,憑空殺出一個程咬金,是敵是友,是福是禍,尚在未定之天。哥哥應變之能,我是放心的。隻是這個顧風塵,我一時尚摸不透他。”
南宮嶽道:“從今夜交手來看,此人並非好殺之徒。如果能引之為援,或是交上朋友,最是大妙。”晴兒道:“可如果他已入了紅蓮教,卻又是一個勁敵。”南宮嶽道:“敵逾強,我逾全。父親臨終前的遺言,算得極準,無敵則無我。”
晴兒道:“如今強敵來襲,機會也隨之而來。你且去神女峰,我按原先計劃行動。”南宮嶽點頭,握了握晴兒的手:“妹子保重。”
二人緊緊握了握手,一同出門,分頭去了。
不提南宮嶽等人趕往神女峰,卻說泠菱與顧風塵,選了幾匹快馬,連夜趕路,由於泠菱眼睛不便,就與顧風塵同乘一馬,她坐在顧風塵身後,神色甚是喜悅,仿佛自己的眼睛完好一般。
馬休在前麵領路,顧風塵縱馬狂奔,心裏始終惦記著泠菱的傷勢,這般一位妙齡少女,受此重傷,不知心裏如何感受。
跑著跑著,顧風塵覺得後頸處陣陣發癢,有人用嘴靠近他的皮膚,輕輕吹氣,無疑是泠菱。眼下這般情形,她居然還有心玩笑。
顧風塵忍住庠,隻顧打馬。泠菱見他不理,便繼續做小動作,連連嗬氣,弄得顧風塵哭笑不得,隻得開口求饒:“我說教主大人,你在後麵安穩坐著好不好?弄的我庠不可耐,一不小心翻下馬去,可不是玩的。”泠菱嘻嘻一笑:“我就是要看看,你的定力有多強。”
顧風塵為了不讓她嗬氣弄庠,隻好騙她說話,便問:“你怎麽沒看出那個假袁因是易過容的?”泠菱一嘟嘴:“那怪得我麽?我隻見過他畫像,況且那天他扮成傷得很慘的樣子,自然看不破。可那家夥也怕我看破,所以急著與我分開。”顧風塵道:“你是一教之主,豈可輕易孤身犯險。如果我不去,你性命便要不保了。那麽紅蓮教從此沒了教主,你豈不成了罪人?”
泠菱突然舉手向他頭上一敲,嗔道:“怪我?我孤身犯險,還不是你害的!”顧風塵一皺眉:“我害的?”泠菱道:“那時我要你一起去,你為什麽不答應?如果你跟我一起,我才不會冒冒實實就闖進莊子呢。就因為你撇下我,明擺著不關心我的死活,那我就死給你看好了。”
顧風塵一咋舌:“大小姐,這話太重了吧。”泠菱道:“很重麽?說心裏話,你當時不肯陪我,是不是很討厭我,不想理我?”顧風塵急忙道:“那倒不是,我隻是……”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其實他自那天與泠菱分手時,的確並不太關心她,可當救起袁因,知道她遇險時,一種極為強烈的情感驀然湧上心頭,令他不能自已。這種情感與他來救蓮兒時所懷的情感又是不同。來救蓮兒時,他雖然也是心急火燎,但卻還保有分寸,做事情尚且有條有理,而去救泠菱時,一路上他幾乎是六神無主,方寸大亂,由此可見,兩個女孩子在他的心中,地位到底不同。
此時當著泠菱的麵,他這種心理,卻無法說出口,隻好吞吐其辭。
泠菱見他不好回答,笑道:“我說得不錯吧。不過話說回來,念在你趕來救我的分上,以前的事,我就不計較了,隻要你能將功贖罪,治好我眼睛。”
顧風塵道:“說起這事,我尚有些擔心,那位納蘭門主當真有手段治好你麽?萬一救了她出來,她也無能為力,豈不是坑了你。”
泠菱道:“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柳東白雖有解藥,但定已料到我會去搶奪,肯定已經毀去了。現在隻有聽天由命。”
顧風塵道:“那好吧,我自當盡力而為,救出納蘭。”
泠菱眼睛轉了轉,輕聲問道:“喂,如果……如果納蘭也解不了毒,三天之後我死了,你會怎麽想?”
顧風塵一呆,隨口道:“幹嘛說這等傻話,好不喪氣。”泠菱幽幽地說道:“這種事很有可能啊,如果成了真的,你會傷心嗎?如果換了是你中毒要死,我可是真要傷心的。”
聽了這話,顧風塵真不知如何回答。說實話,他活了快三十年,在少林寺出家便有二十年,對於**也有所耳聞,隻是從未掛心過。他雖不至於視女子為洪水猛獸,但也從不想接近。如今身後緊貼著溫香軟玉,耳邊輕響著鶯聲燕語,此種境遇確是第一次遇上,不禁耳熱心跳,手足無措,第一次感覺到了愛情襲來時的洶湧潮流。
由於是黑夜間,泠菱又在他身後,眼睛又不靈光,看不到他臉紅如霞,直到耳根,隻繼續說道:“我活了二十四年,多一半都是在仇恨中度過的。每天我在練槍時都會對自己說,要殺回中原,要殺了那些害過我父親的人。同樣的話,我說過無數次,可從來沒有說過今天對你說的這些話。我不知道為什麽想對你說這些,隻知道一看到你,我就感覺很安心,很快活,這種快活,自從去了天山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顧風塵道:“我便有這麽好麽?一個少林叛僧,窮僻荒村的打鐵匠,怎可能得到泠教主如此讚譽?”泠菱笑道:“少林叛僧怎樣,打鐵匠又怎樣?為何不能得到我的讚譽?”顧風塵道:“僅僅因為我救了你麽?”
泠菱道:“我頭幾次見你時,你可沒救我。”顧風塵道:“如此說來,頭幾次時,泠教主便開始讚譽我了?”泠菱道:“其實,第一次見到你,我便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好像久已與你熟識了。之後在太嶽山,那一槍我刺得你受傷,就像是……就像是刺在我心上一般。之後秦唐關將你救走,我派人四下打探下落,結果終於探知你上了渡船,這才在汾河中再次找你。沒想到那個時候,你已經練成逆天功了。”
顧風塵道:“你不說,我倒還忘了,那一槍之仇,我不能不報。”泠菱嘻嘻一笑:“你想怎麽報啊?”顧風塵道:“簡單,我救出納蘭,醫治好你眼睛,然後再刺你一槍,大家就扯平了。”
泠菱叫道:“哈,你真小氣,這點小事還斤斤計較。”顧風塵笑道:“我是鐵匠,不斤斤計較,哪能掙得到銀錢!這是本性,改不了的。”泠菱道:“你敢刺我,我燒了你的鐵匠鋪。”顧風塵沉吟道:“隻怕我就算不刺你,你也要燒了我的鐵匠鋪哩。”
泠菱頓了一下,才道:“說得對,村子裏當爐打鐵,有什麽意思?你若真想打鐵,不如搬到黃山來,我讓你天天打鐵,喝好酒,看風景,而且價錢比村子裏的高十倍,如何?”
顧風塵道:“倒也可以考慮。”泠菱高興了:“你可不許賴。”顧風塵道:“這麽好的事,想都不敢想,怎麽會賴!”
泠菱甜甜一笑,雙手環住顧風塵的腰,側著臉貼在他背上,隻感到心花怒放。
其實顧風塵生得並不算英俊,麵貌稍顯粗豪了些,紅蓮教中雖高手如雲,卻沒他這樣性子的,加之泠菱接任教主之後,人人對她敬畏有加,說話時低聲細語,使得泠菱有種高處不勝寒之感,覺得周圍雖然人多,卻沒有一個真正知音。而自從遇到顧風塵之後,在野店中尚未太在意,但接下來在太嶽山,她第一次感覺到眼前這位少林叛僧與眾不同。
泠菱眼中的與眾不同,便是與自己周圍的人不同,顧風塵麵對強敵,居然不卑不亢,後來又得知她僅僅為了護送一個小丫頭,甘冒大險,心頭更增好感,但她畢竟是女孩子,猜測顧風塵如此作為,很可能因為喜歡蓮兒,便又在汾河舟中試探,當探知他隻為朋友遺願,並非喜歡蓮兒時,那股歡喜真的是從所未有。離開時她表麵氣憤,那是裝出來的,瓶兒做她的丫鬟十年,也從未見過這位泠菱主如此的喜悅模樣。泠菱回到黃山,便傳下令去,讓人專等顧風塵的到來。
周錯等人不知顧風塵是誰,暗中向瓶兒打探,經瓶兒的口泄露了出來,於是眾人這才對顧風塵刮目相看,禮敬有加。
此時此刻,泠菱依偎在顧風塵身後,隻覺得無比的安然,恬靜。
顧風塵心頭卻是感慨萬千,他隻覺得泠菱的柔情如同萬千條看不見的鎖鏈,正在自己周遭繞來繞去,慢慢向裏收緊。他是一個喜好自由自在的人,在家不娶妻室,也有這方麵的原因,但自從風覺把個蓮兒硬塞給他之後,他的自由便越發得不現實起來。好容易把蓮兒送到她母親手裏,泠菱又把自己套上了,自己答應陪她去西湖,不想又多生出這許多枝節,真不知何時才是了局。
想著,顧風塵隻覺一腦袋的漿糊,越攪越稠,最後索性不去想它,走一步看一步好了。至於泠菱對自己的感情,多半也會是少女情懷,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她與自己呆得長了,感覺到自己索然無味時,自然會離他而去。
想到這裏,顧風塵才覺得有點安心,可是,心底深處突然不知為何泛上來另一種隱約的念頭:她離開了我,我便很開心麽?
此種念頭,絕對是顧風塵這輩子裏的頭一遭。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會有這個想法。這種感覺不是悲傷,也不是遺憾,而是一種淡淡的憂傷。而顧風塵自生下來記事起,就沒體會過什麽是憂傷。
就算他被師父打了一掌,廢去大半武功趕出少林的那天,他心底裏也沒有憂傷,隻是一種憤憤不平與無可奈何。
顧風塵無法說出這種感覺,隻是覺得這種感覺非常奇妙,無法摸清卻又揮之不去,淡淡地縈繞在心頭,如一股香,似一陣風,卻又是那麽的真實。
二人你想你的,我想我的,一時都不開口,隻聞晚風在耳邊掠過,馬蹄聲在身下回響。
不一會兒,天已經大亮,幾個人跑得有些疲累,便停了馬在路邊,馬休取下所備的食物清水,恭恭敬敬地遞與泠菱與顧風塵,然後自己離開幾丈的距離,等二人都開始吃了,他才隨後吃喝起來。
顧風塵道:“你派中的規矩甚是嚴明啊。馬副門主見了你,大氣也不敢吐一口,跟遇到諸葛仁時的硬氣相比,實在相差天地。”泠菱有些得意:“那是自然,這是我們的教規。如果不是如此,紅蓮教哪能短短幾十年,便成為江湖第一大教。”
顧風塵問道:“紅蓮教我早聽說過,不知已創立了多少年?”
泠菱如實回答:“據教義上講,紅蓮教本名為白蓮教,乃是前朝數位高人所創,尊的是白蓮聖母。那時天下大亂,紛爭不休,白蓮教趁勢而起,也曾擁眾數十萬,割據城池。可是後來被開國太祖滅掉,又在全國發布禁令,取締白蓮教。於是白蓮教這才更名為紅蓮教,隱入江湖。到現在約有一百二三十年了。我父親已是第七代教主。”
顧風塵道:“前幾代教主也姓泠麽?”
泠菱道:“不是,前幾代教主都是禪讓得來,本非家傳,隻到了我這裏,父親說他自己實是紅蓮教的大罪人,萬死莫贖,隻有傳位給我,以後將紅蓮教發揚光大,稱霸江湖,才是為他贖罪。我父親在教中威望極高,而我又是練武的奇才,哦,這是教中經文講的。不是我自誇。所以這才讓我接掌教主之位。”
顧風塵點頭:“從你昨夜的作為來看,確是配得上紅蓮教主的名號。”
泠菱哈了一聲:“原來你一直在暗中看我,不肯早出頭,是不是?”顧風塵一語說錯,立時十分尷尬,紅著臉道:“我是想……我是想萬一你能殺出重圍,我便用不著出手相救,免得損了你的威風。”
泠菱心情極好,便微微一笑:“這倒也是。如果不是中了暗算……唉,不說了,跟你在一起,我講話也有點像和尚念經了。一句話反複講來講去的。嘻嘻。”
顧風塵突然想起一事,便問:“昨夜你與那用筆的帳房對敵時,突然用了一招槍法,此招一出,我覺得整條槍都似活了一般,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問,這是什麽槍法?”
泠菱聽聽四下無人,將嘴湊近他耳邊:“你很想知道嗎?”顧風塵點頭:“很想知道。”泠菱道:“我偏不告訴你。”顧風塵呆了一下:“又耍什麽花樣?”泠菱道:“我不是防你,隻是……這是我的秘密,如果都給你講了,我在你眼裏就像是一桶清水,一眼就能看透,到時候你就不理我了,男人都這樣,我知道。”
顧風塵也隻是好奇,並非定要探得清楚,聽她這樣說,不禁搖頭苦笑:“在這世上我最煩的,便是去看別人,去琢磨別人,我總在想,凡有這般想法的人,總不會有多麽好心,這種人之所以如此,是準備去對付別人,去害別人,而不是去幫別人。他們總在看別人,卻忽略了自己,與其揣摩別人的弱點,倒不如發現自己的弱點,改正自己的弱點來得實際呢。你說是不是?”
他突然說出這番道理,泠菱也是一怔,半晌才道:“你的經,沒白念啊。這道理你想了很久麽?”顧風塵道:“沒有啊,隻是隨口說說。”隨後他笑道:“跟你在一起,好像我也變得口齒伶俐了許多呢。”
泠菱十分得意:“你我取長補短,也算合拍。”
二人相對而笑。
草草吃喝完了,三人上馬又行,這位馬副門主選的馬匹確是好馬,十分神駿,腳程極快,這日不到天黑,便來到了神女峰下。
神女峰隻是一座孤峰,離群山尚有十數裏遠,如同一位煢煢孑立的仙女,風姿綽約地站在那裏,凝視著遠方的山脈。峰間有開鑿的石階,盤峰而上,亦不知幾千幾百級。峰頭建有一座寶塔,也是年代久遠。
三人來到峰下,見了這等地勢,馬休隻是皺眉,道:“教主,顧大俠,神女峰既是關著幾位門主,必定戒備森嚴,而且上峰隻有一條路,就是沿著石階上去。我想對方在山路上定有埋伏,隻有硬闖了。”
顧風塵道:“泠教主眼睛不便,相煩馬副門主,在左近林中找個僻靜處隱藏起來,我去峰上救出幾位門主。”馬休道:“你一個人去麽?”顧風塵道:“不錯,我一個人最好行事。況且泠教主也需要人照顧。”
馬休遲疑起來,泠菱道:“他說得不錯,你毒功雖然厲害,可武功畢竟差了,如果敵人在暗中偷襲,你抵擋不來的。還是照他說的辦吧。”馬休這才點頭,指指邊上一處密林:“我與教主就在此中等候,顧大俠隻需盡快救出納蘭門主才好。”
顧風塵下了馬,看二人將馬拉進林中藏好,這才平定一下心緒,大步上峰。
山間道路果然如馬休所說,隻是一條石階,長長的盤旋而上。有的地方極是陡峭,如果有敵人埋伏在上,攻擊時居高臨下,大占便宜。顧風塵如何不曉得,便離開石階,專走偏僻無路的石壁,他抓著石頭樹叢,踩著縫隙裂口,一步步向上攀登而來。
走了一會兒,夜色漸深,顧風塵站到一棵樹頂上,抬眼四望,但見腳下皆是黑乎乎的一團,不見半點燈火,隻是峰頂有盞孤燈,閃爍不定,想是塔尖上的燈火,瞧來像是星星一般。
顧風塵算算距離,已爬了一半,便歇口氣,準備繼續向上攀登。
又爬了幾步,頭頂上有一塊大石突出岩外,形如虎口,這塊巨石上沒有草藤,光滑如鏡,顧風塵倒也不懼,運起逆天神功,將身子貼於石麵上,如同一隻壁虎般,輕輕爬了上去。
可就當他快爬到石頭頂上時,突然從頭上樹叢中無聲無息地伸出兩把撓鉤,向顧風塵搭了過來,由於天色極黑,無燈無光,顧風塵哪能看到,這兩把撓鉤立時鉤住了他的衣服。
鉤子甫一著體,顧風塵便已知道不好,此時身子懸空,無法借力,那兩把撓鉤見搭著了人,便同時向上提起。同時上麵火光大亮,無數火把將半山照得通亮。
顧風塵心頭一驚,知道隻要自己身子一離石壁,馬上會變成箭靶子,上麵的人暗器齊發,自己縱有天大本事,也躲不過去。縱然能躲過暗器,身子懸空之下,勢必摔落山下,粉身碎骨。
念頭隻是眨眼之間,那兩把撓鉤已經向上提了起來,顧風塵急中生智,雙手離了石壁,握住撓鉤,向下力扯。
上麵的人鉤住顧風塵後,正自欣喜,脫口叫道:“好了……”正向回拉扯之時,突然覺得一股大力自撓鉤上傳來,急忙運力相抗,但哪能敵過得,對方如同一隻咬到了魚鉤的巨大鯊魚,要將魚鉤奪去。
那二人大叫一聲:“不好……”隻聽嗖嗖兩聲,撓鉤已被顧風塵奪了過去,不但如此,那兩人手上的皮幾乎都捋去了一層,立時鮮血淋漓。
隻是如此一來,顧風塵雖奪過了撓鉤,但沒了雙手支撐,身子立時懸空,向下墜去。
如果真摔下去,恐怕連泠菱見了他的屍體,也認不出他就是顧風塵,而此時,幸好他手裏有兩根撓鉤。
身子一落,顧風塵雙鉤齊出,在山壁上亂劃,山壁上多的是春藤灌木,橫生斜長,如同蛛網一般,顧風塵隻下落了一丈,左手的撓鉤便鉤住了一條野藤,隨後他右手一伸,撓鉤又搭住了一棵小樹。
兩把撓鉤搭穩之後,顧風塵順著下落之勢,猛地身子一悠,平平飛了起來,雙足一飄,穩穩落於山道之上。
他剛剛立定,上麵山路之中已是火光大盛,人頭攢動。
為首一人是個中年乞丐,破衣麻鞋,顧風塵並未見過,此人一陣冷笑:“諸葛少主猜得不錯,定知紅蓮教要來此奪人,怎麽隻來了你一個?”顧風塵心頭一沉,暗想;好厲害的諸葛仁,他見袁門主逃脫,馬上想到紅蓮教偵知情況後,定會來此救人,看這陣仗,他們好手不少。自己隻一個人,而且行蹤已露,若想成功救出納蘭等人,實在難上加難。
不過一想到泠菱正在山下苦候,心頭立時激起一股悲壯之氣,暗自打定主意:雖萬千人,吾往矣!管它千難萬險,隻好奮起神威,殺上峰頭去。
想到此,顧風塵也不答話,身子暴起,向人群中躍去。群雄中有很多人正防著他這一手,見他撲來,紛紛取出暗器,如密雨一般向他打來。
顧風塵也已料到這一招,半空中除下外衣,在身前旋轉不已,貫注上內力之後的衣服如同一麵軟盾,將所有暗器彈開。
眼看他便要落在人群中,下麵二人抽出短戟,向他腳上刺去。顧風塵雙腿一剪,使一招少林伏魔腿中的“剪拂步”,啪啪兩聲,將兩枝短戟踢飛,跟著再兩腿,已將那二人踢得後退幾步,口中流血。
顧風塵練這伏魔腿時日並不久,但此時身懷逆天神功,隻普通一招用出,神功到處,便會有出人意料的威力,看似隻不過隨便一踢,那兩人已然經受不住。戟飛人傷。
眾人見他神威驚人,不由得一愣,顧風塵便已飄落於地,大喝一聲,雙掌運起神力,拍向迎麵二人,那二人被他喝聲一驚,不急還手,隻得也是揮掌相迎,隻聽卟卟兩響,如擊敗革,那二人悶哼一聲,口鼻流血,身子後仰,將後麵四人一同撞倒。
如此神威,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這幹人久在江湖上闖**,什麽樣的高手沒見過,可今日顧風塵這一出手,真如虎入羊群一般。無人抵得他一掌一腿。
那乞丐見勢不妙,喝道:“都散開些,休要靠在一處。”此人經驗豐富,他看得出,顧風塵掌力太強,眾人攏在一起,隻能硬接顧風塵的掌力,受傷必重,因此一言道破,群雄立進散成一個圈子,離開顧風塵三尺之外。
顧風塵不管許多,以掌力開路,向峰上闖來,迎麵無論飛來的是槍是劍,隻是運足了內力,一掌掌擊出,一時間斷槍折劍亂飛,群雄亦有不少人傷重吐血,退在一邊。
那乞丐滿以為顧風塵這般用強,不過片刻便會內力耗盡,可打過一陣,顧風塵非但沒有力竭之象,反而掌力愈發雄渾,頗有越戰越勇之勢。
他哪裏曉得,逆天神功的主旨,便是處境越發不利,越能激發身體內的潛能,當年泠菱風隻練到逆天功的第七層,便獨鬥四大世家主人,威震江湖,今天顧風塵已盡得神功之妙處,這點小小打鬥,隻不過權當開胃菜罷了。
他又一次雙掌齊出,後麵兩人一齊倒飛數步,骨碌碌滾下台階去。便在此時,天空中劃過一聲嘶吼,既不像人,也不像獸發出的,聲音詭怪之極。
聽了這些嘶吼,那中年乞丐鬆了口氣,一擺手,眾人撤了圈子,不再向顧風塵圍攻,隻是封堵住下麵的石階。顧風塵冷笑一聲,暗想,這幹人想斷我的歸路,隨他去好了,你們既阻不住我上峰,更擋不住我下去。
想到此,他邁開大步,一步便是七八級台階,向上闖去。
乞丐冷眼在後麵看著,不住冷笑:“你便再有通天神功,上麵的人你是敵不過的。”
顧風塵並不理會,沒過片刻,他便來到了峰頂。
此地卻是另一番情景,但見寶塔巍巍,上掛梵鈴寶燈,鍾聲隱隱,內含禪宗佛意,穹頂實有九層,明分九界,飛簷築成六角,暗應六合。顧風塵是習過佛法的,一見此塔,便叢生敬重之意。
佛塔前有片空地,此時已經站立數人,顧風塵舉目一望,心頭便是一凜,這幾人他大都認識。有諸葛仁帶著綿山雙鷹,南宮嶽帶著柳東白與另一位老者,另外還有一人,他並未見過,此人相貌怪異,滿頭滿臉都是黑毛,像是一隻巨猴,正是萬重山之子萬嘯樓。
這七人一字排開,諸葛仁與南宮嶽、萬嘯樓三人居中,擋在塔前。
眼見顧風塵來到,南宮嶽先是一笑,道:“顧先生,你果然來了。”顧風塵看看他被夜露打濕,尚未幹透的衣服下擺,笑道:“南宮公子好像也剛到未久。”南宮嶽道:“算算時間,咱們隻是前後腳而已。顧先生如此惶急,想是來救納蘭門主,為泠教主解毒的吧。”
顧風塵見對方一語道破,也不隱瞞:“不錯,既然你們已經猜到,那麽納蘭門主想必已被轉到別處了。在下這一趟,隻怕是白跑了。”
諸葛仁道:“不錯,你是白跑了。至於納蘭門主轉到什麽地方,你不會猜到的。”顧風塵哈哈大笑:“休得騙我!如果納蘭門主真已不在塔上,那股白煙是誰放出的呢?”
綿山雙鷹與那老者齊齊一驚,轉頭向塔上看去,哪裏有什麽白煙,再轉回頭時,隻見諸葛仁與南宮嶽都是麵色不悅,知道自己上了當,隻好垂頭不語。
顧風塵一語試探,便知端的。知道幾位門主尚在塔上,心便放了一半。他知道南宮嶽剛到不久,而諸葛仁或許比他來得早些,可算算路程,也不會早到多少,要將好幾個人一齊運走,動靜肯定不小,而自己來時,沒發現路上任何風吹草動,因此他一開始便判斷出來,幾位門主定然還在。
見沒騙過顧風塵,諸葛仁隻是淡淡一笑:“顧先生獨自上山,膽氣可嘉,隻是想得並不周全,沒料到山上會重兵布防吧,你隻怕有腳上山,無命下峰。”顧風塵道:“顧某既已來了,定要成功。你們一起上來賜教吧。”
說著暗運神功,拉開了架子。
諸葛仁道:“我正道諸俠,絕不倚多為勝,顧先生一個人來,我們也出一人。”說著向萬嘯樓一點頭,萬嘯樓踏步而上,雙目如火一般灼熱,射得人極是難受。那種感覺如同身陷群狼陣中一般。
顧風塵見他相貌特異,知道定不好惹,絲毫沒有小覷之心,雙手一拱,道:“請!”
萬嘯樓根本不答話,突然嘶吼一聲,身子縱起,像一隻撲向獵物的惡虎一般,雙手如同鷹爪,疾抓顧風塵咽喉。
他身形如電,閃身便到,比常人快了何止幾倍。顧風塵雖是全神戒備,也嚇了一跳,感覺眼前撲來的不是一個人,而且一隻怪獸。
萬嘯樓鷹爪已至,顧風塵急忙縮頸藏頭,避過了這一抓,大喝一聲,一掌擊向萬嘯樓腹部,他本以為這一掌攻敵要害,萬嘯樓非招架閃避不可,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萬嘯樓的心中根本沒有“招架閃避”這四個字,雙爪不停,直扣顧風塵太陽穴。
顧風塵大驚失色,哪敢與他拚命,急忙左足力蹬,身子側翻而出,在刻不容緩之際,躲開了這一扣。
他剛剛落地,萬嘯樓第三爪已到了,這一回抓他後腦。
萬嘯樓不出手便罷,隻一出手,便如同瘋狂一般,全不顧及自身,隻求殺傷敵人。他的鷹爪力猶勝乃父,隻要被他手指觸及,除了骨斷皮開,絕無可能全身而退。
見他如此霸道,顧風塵也起了激憤之心,暗想:你快,難道我便不會!我偏不信,逆天功會輸與你的鷹爪力!一看他雙爪已至,顧風塵奮起神威,將內力運至雙手,使出少林派的達摩擒拿手,與萬嘯樓的鷹爪力對拆起來。
二人四隻手如風車相似,再也瞧不清楚路數,隻聽啪啪之聲響成一片,比成捆的爆竹一同炸響還要繁密,僅僅呼吸十數次之間,二人便已拆過了四十餘招。
單憑招式來看,少林達摩擒拿手尚自強於萬家的鷹爪力,但那終歸是雙方都練至最高境界時的比較,各人修為不同,武功強弱便不以招式為準,如同一個不滿十齡的小兒與三十來歲的壯年男子對打,小兒的招式再精,也會被壯年男子一招“衝天炮”擊倒一樣。顧風塵內力雖強,但終究修習達摩擒拿手時日無多,便被趕出少林,而萬嘯樓可是畢生研習,從無間斷,因此二人一個強於招式,一個強於內功,尚可鬥個旗鼓相當。
可時間一長,顧風塵便感覺有些吃力,他平時用慣了掌法拳法,乍一使用擒拿手並不習慣,內力貫注於指上時,不是過強,便是不足,總不能做到收發隨心,應變隨意。這個道理顧風塵自然明白,用掌用拳時,內力隻注於一點,掌心或是拳端而已,可這擒拿手施展時,必須將內力注於十個手指,因他修習的境界不深,因此十個指頭內力不均,立時便顯出破綻來。
萬嘯樓雖然年輕,但慣於搏殺,早感覺到了,他目色一寒,呼呼呼連出數爪,顧風塵雖然都擋住了,可萬嘯樓這幾爪中用上了家傳的運勁方法,將內力貫注於其中一兩根手指,如此一來,他單根手指上的內力,便強於顧風塵手指所注內力。
啪啪數聲,顧風塵隻覺得十指一陣酸麻,硬碰硬居然輸與了對方,他心頭一驚,暗道,難道此人內力,猶強於我!想法未絕,萬嘯樓突然五指一翻,已拗住顧風塵左手小指與無名指。
顧風塵在這兩根手指上貫注的內力最弱,這個弱點立時被萬嘯樓看破,所以專攻此處。隻要他手指一運力,顧風塵這兩根手指勢必齊根斷折,絕無幸理。
說到底,這也就是顧風塵,換做任何一人,此時已經斷去兩指了。顧風塵心頭大驚,但他的反應遠比常人快得多,甚至於快過了自己的心思。萬嘯樓剛剛拗住他二指,顧風塵猛一撤內勁,整隻左手突然變得軟如麵條,滑似泥鰍,輕輕巧巧地由對方五指關中撤了出來。
這一招乃是由至剛至強,化為至柔至順,世上任何一種功夫都不可能做到,除了那逆天而行的逆天神功。
雖然脫困,可顧風塵這一招轉化過急,一時竟緩不上氣來,幸好萬嘯樓也被他這一招驚得呆了,居然沒有繼續攻擊。如果他上步再抓,顧風塵斷無可能再次化解。
二人均喘過一口氣,也不答話,又打在一處。
此次對陣,顧風塵心頭已是暗自焦急,看來這位相貌怪異之人,確有過人之能,自己的逆天神功配上達摩擒拿手,居然敵他不過。而他隱隱也感覺出來,對方鷹爪力已達到一流境界,江湖中恐怕隻有自己的師父廣性禪師,才可能以指力敵住此人。
既然自己指力欠佳,顧風塵一變招式,以拳對指,用出少林伏魔掌來。他將內力注於掌心,再不分散,砰砰幾掌過後,果然覺得與敵正堪匹敵,免於被敵人乘虛而入。
他變了招,萬嘯樓也變了。
方才萬嘯樓已拗住顧風塵手指,江湖中能逃過他五指關的,寥寥無幾,自己這許多年從所未遇,哪知今天此人居然從自己手中滑了出去,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再次交手,顧風塵變了掌法,自己再不可能抓到他手指,於是眼神一厲,也變了招數。
隴西金鷹門的萬重山,在江湖中算是武學大家,雖然盡人皆知他的鷹爪力冠絕江湖,可萬重山的本事絕不僅僅是鷹爪力,他還精通江湖中各門指法,甚至獨創了一門指法——金鷹指。
眼下萬嘯樓見自己的鷹爪力拿不下顧風塵,便曲起三指,伸出食中二指,連連點出,隻聽嘶嘶連響,破空之聲不絕於耳,他的兩根指頭,如同刺出的槍矛一般,勁力非凡。
他準備以自己的絕學金鷹指,來破顧風塵的伏魔掌。
萬嘯樓的想法不無道理。以手形看,掌麵終究寬大,用來對掌擊拳時,尚不覺費力,可指力不同,著力麵極小,以掌對指,猶如以鐵板對尖槍,尖槍定會穿破鐵板。萬嘯樓自認指力天下無雙,定可刺透顧風塵手掌。
顧風塵如何不省得這個道理。眼見對方一指點來,他刹那間變掌為拳,使出了少林伏虎拳,以拳頭對指尖。如此一來,萬嘯樓又落了下風,拳頭遠比手掌要硬得多,萬嘯樓如果被顧風塵拳頭擂中手指,不骨折才怪。
拳風呼呼,攝人心魄。
萬嘯樓也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刹那之間已不再強攻,展開身法,繞著顧風塵轉起了圈子,出指如風,疾點顧風塵周身要穴。要知道拳力剛猛,而指勁輕靈,顧風塵一連擊出數十拳,連對方衣角也沒沾到,他心頭一動,想到如果自己再這要打下去,遲早內力要有損耗,久戰不利,於是他也長嘯一聲,施展輕功,與萬嘯樓比拚身法。
隻見二人你來我往,上下翻飛,都是沾衣既走,稍觸既分,如同兩隻穿花蝴蝶一般,令人眼花繚亂。
二人拚到一百二十餘招,兀自不分勝負,顧風塵不覺焦躁起來,時間越久,於泠菱的毒傷越發不利,自己貴在速戰速決。他這一急不要緊,隱隱地牽動了體內的寒熱兩毒。
這兩種毒質自進入他的體內後,一直纏鬥不休,因為旗鼓相當,因此便休養生息起來,不遇外敵,且不發作。如今顧風塵心焦氣燥,氣血沸湧,將這兩股毒質引得也慢慢活躍起來。
如此一來,顧風塵隻覺得體內似有寒熱兩條潛龍,在慢慢升騰,初始時尚可控製,但隨著劇鬥,這兩條潛龍即將變做飛龍。他的整個身子也漸漸起了變化。
左半邊身子如同烤火,右半邊身子似浸冰窖,雖不算太過難受,可寒熱之勢有越來越加劇之兆,如此情形,必須要找個關口,將之泄出體外才可。
隨著顧風塵雙拳連擊,寒熱之毒漸漸被凝於拳底,越來越多,顧風塵的兩隻手已變了顏色,左手潮紅而右手灰白。
萬嘯樓自然感覺到了,隻是他與人交手的經驗實在太多,怪事見得也多,尚不至於大驚失色。顧風塵越鬥,寒熱之毒越盛,漸漸的雙手紅白之分越加顯著,連一邊觀鬥之人也看到了。
諸葛仁到底是江湖後起一輩的領袖,見多識廣,看到顧風塵雙手變色,神情一凜,叫道:“小心,他掌上有毒……”
可他已經叫得晚了,顧風塵雙掌凝聚了太多毒性,再也聚攏不住,隻得變拳為掌,將毒性由掌心送了出去。
萬嘯樓正自伸指來攻,見對方變掌,心頭冷笑,指上加勁,便要穿透他手掌,諸葛仁那一聲叫出時,二人已經指掌相交。
卟的一聲微響,旁人幾乎聽不到聲音。但萬嘯樓的眼神突然一變,變得凶狠異常。因為他感覺到一股無與倫比的寒涼之氣由對方掌心傳來,自己的二指像是插進了冰山之中,而且這股寒氣仍舊無止無休地由臂上向自己全身壓來。
眨眼間,萬嘯樓的一臂已被寒毒凍僵。外麵幾乎結成一層薄冰。
顧風塵也料不到自己的毒掌這麽霸道,不由一呆,第二掌便沒拍下去。萬嘯樓內功也頗為了得,急忙運氣於臂,阻住寒毒上行,他咬牙切齒,全力逼毒,寒毒居然被他逼得慢慢退下手腕。再一鼓力,寒毒盡由毛孔中發散出去,呼的一下,他的手腕四周,竟然凝了一層白氣,如同冬天人的呼吸一般。
萬嘯樓能逼退寒毒,一方麵因為顧風塵運用毒功尚不熟練,二者他以指對掌,寒毒侵入有限,他自己又內力精純,因此才得將寒毒逼出,如果換了別人,早已經全身僵閉而死了。
顧風塵並沒想要萬嘯樓的命,因此便沒跟進攻擊,萬嘯樓雖然將寒毒逼出,可一條膀子刹那間也是酸麻不已,全用不上力,單靠一隻手,威力大打折扣。但此人性子極倔,認為顧風塵故意使詐,那寒毒並非來自他的內力而是他使用毒藥,立時大怒如狂,如一隻惡鷹般撲上來,單爪如風,上下亂抓,將顧風塵一時逼退數步。
顧風塵哪體會到他的心思,見他情急拚命,心頭也怒起,暗想,我顧你性命,沒有進擊,你不知難而退,反而苦苦相逼,真以為我奈何不得你麽!想到此右掌架住他的攻勢,左掌迎麵打去。
萬嘯樓隻覺得一股熱風撲麵,對方攻來的似乎不是手掌,而是一條火棍,他向後一仰頭,顧風塵的手掌擦過他的臉,連臉上的毛都燎焦了不少。萬嘯樓拚殺半生,不知道這是什麽功夫,口中嘶叫一聲,倒飛出去。
原來他生來返祖,被家門拋棄後由尼姑收養,帶回山上,常與野猴一起在林中躥跳,雖然生而為人,野性不著,可也帶了些獸類本性,比如懼火懼煙。因此萬嘯樓從不接近有火處,那跳動的火舌對他來講,有一股發自心底的威懾。
今日顧風塵掌上雖然無火,可那股熱力與野火無異,因此將他臉上的體毛燎焦,萬嘯樓驚懼非常,便不敢對敵。
他這一退,後麵的人不知出了何事,隻道萬嘯樓又中了毒,諸葛仁大喝一聲:“好一個卑鄙小人,竟敢暗自下毒!是你先自絕於江湖,便怪不得我等群起圍攻了!”
顧風塵一眼看到柳東白,想起他毒傷泠菱眼睛的事,大笑道:“暗自下毒,群起圍攻,正是你等的拿手好戲。一般的賊喊捉賊,算什麽江湖正道!”諸葛仁不明所以,柳東白卻笑道:“在你這等邪魔看來,天下無一人不是邪魔。”說著他搶到麵前,舉筆便砸。
自從毀去了解藥之後,柳東白已將筆中所剩無幾的毒水放盡,免得拚鬥之時誤傷同伴,因此隻能以筆攻敵了。可顧風塵不知道內情,見他筆杆砸來,怕他發射毒水,便抽身閃開。
此時諸葛仁等幾人已圍攻上來,這幾人都是江湖後起一代中的頂尖好手,招法精奇,力道雄渾,顧風塵招架幾下,便覺得極為吃力,他自己一人,絕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幸好這幾人也忌憚顧風塵用毒,一時也不敢過於逼近。
顧風塵再接幾招,心頭更是急切,他惦記著泠菱的傷勢,如果耽擱時間一久,隻怕出事,此時那老者由背後一掌打來,顧風塵心念一轉,運起神功護住後心,硬接了他一掌。
砰的一聲響,顧風塵就勢躍起,飛過幾人頭頂,向塔上撲去。那老者一掌擊實,卻覺得對方像是在借力,並未傷到內腑,便大叫道:“截下他!”
綿山雙鷹一直在外麵遊鬥,未敢飛刀攻擊,此時顧風塵脫離人群,飛在半空,正是彎刀飛擊的好機會,豈可錯過,二人沒有絲毫猶豫,四柄彎刀脫手飛出,直擊側削,從四個方向飛向顧風塵。
顧風塵早在決定借力之時,便算到了綿山雙鷹的彎刀必會出手,他已不是頭一次破解此招了,眼見彎刀飛至,早隨手除下兩隻鞋子,運上內力,擲了出去。
迎麵而來的兩柄彎刀被鞋子一阻,砉的一聲將鞋子破成四片,可鞋子上貫注的內勁,硬生重使得彎刀無法前進一寸,憑空掉了下去。
破去前麵的彎刀,另兩柄側麵斬來的彎刀已距顧風塵不足三尺,破空之聲大作,震撼人心。顧風塵再無鞋子可用,想伸指彈刀,可自覺方才一陣力拚之下,內力已經不濟,如果彈不動彎刀,自己勢必會被斬成三塊。
情勢危急,顧風塵隻得行險,硬提一口氣,全力上躍。一個身子如同被一條看不見的繩索係著,硬生生上升了兩尺。
如果不是他身懷逆天神功,哪怕隻是短短的一寸,也萬萬躍不上去的。
兩柄彎刀從他腳下掠過,一片襪底飄然而落。
隻要他躍得再低一寸,雙腳便要被一刀斬斷了。
避開了彎刀,顧風塵身子一翻,單手探出,鉤住了三層塔身上的飛簷。隨後他長吸口氣,再次躍上,連續三個縱身,已經飛上了最高的第九層,一手打碎塔窗,鑽了進去。
諸葛仁道:“他去救人了,放火。”
隨著他一聲令下,塔的四周出現了四五十名大漢,手中都執著引火之物,一人抬腿踢開塔門,隻見第一層中已經堆滿了幹柴,眾人將手中的硝磺之物丟上幹柴,柳東白摘下塔簷上掛著的一盞風燈,丟到了幹柴上。
立時塔中火光大起,熊熊地燒了起來。隨著火焰升起,那些大漢摘下身後的弓箭,對準了塔頂。
這一切,他們早已布置好了。
顧風塵衝進塔內,按他所想,對方定會將人質囚在最高層,這樣即使要逃也不容易,可此時一進塔中,發現這一層居然空空如也。顧風塵心頭一怔,便向下闖,可他連連向下走了五層,都沒有發現一個人影,非但沒有人質,連看守也不見一個。
不好,上當了。
顧風塵這才意識到,他方才在塔下出言試探時,對方是在做戲。他想騙別人,卻不料受騙的是自己。顧風塵暗罵自己糊塗,對方知道他來搶人,雖然沒將人質送下峰去,但一定囚在了別處,並沒在塔中。
對方騙他進塔,是想將他困住,置於死地。
果然,他剛想到這裏,便從下麵的塔層裏冒上來煙火,他並不知道,這塔雖非木製,可裏麵亦有不少木梁木檁,一旦燒起來,必將是通天徹地。
由於木柴上灑了硝磺之類的引火物,所以燒得極是猛烈,沒過片刻,火便燒到了第四層。顧風塵見樓梯早燒斷了,無法下樓,便衝破窗子,想往下跳。
可他一露頭,外麵便飛來數箭,奪奪奪地釘在飛簷上,除此之外,還有數枚暗器擦頭而過,風聲尖銳,手力強勁,一看便是高手所發。他定睛看去,樓下數十名大漢圍成一圈兒,手中都執著強弓硬弩,看來他隻要向下一跳,那些弓箭手便亂箭齊發,半空中將他射殺。
他的逆天神功雖然厲害,可終究不是金鍾罩鐵布衫之類的硬功,擋不住利箭鋒槍,換言之,便是此類硬功,也必須要雙足踏地,才能將一口氣運轉全身,若是身在空中,無法平地借力,金鍾罩鐵布衫功夫也無從運起。
顧風塵暗自跺腳,看來自己一時大意,已然鑄成大錯,再有片刻之功,自己便要被活活燒死在塔中了。
南宮嶽暗皺眉頭,對諸葛仁悄聲道:“以如此手段,對付一個人,傳揚出去,未免授人以柄,恐怕對我四大世家聲望有損。”諸葛仁看看他,說道:“可此人的毒掌十分難對付,留著他,終究是正道之害。”南宮嶽道:“可以如此這般,留條活路給他,如果他拒絕,便是自尋死路,怪不得我們。”
諸葛仁聽了,點頭說好,揚聲對塔上叫道:“顧先生聽了,我正道中人,並非好殺之徒,即使大奸大惡之徒,隻要改過自新,我等也是雙手歡迎的。顧先生並無惡行,白白燒死,實是可惜,如果你能改過,我便接你下來。免遭火焚之噩。”
顧風塵笑道:“如何才算改過自新呢?”
諸葛仁道:“眼下的情形,隻要顧先生自斷雙手,便可以了。”顧風塵哈哈大笑:“我手上可沒有刀。”諸葛仁道:“我說的自斷雙手,不須用刀,隻要你將兩手腕骨斷了便可,日後還可痊愈。”
柳東白接道:“此等條件,算是寬得不能再寬了。顧先生不用猶豫,火馬上要燒上去了。”
顧風塵絲毫不為所動,叫道:“我來時已答應過泠菱主,定要救出納蘭,醫治她的毒傷,我若投降,她必定無救。如此顧某便是無信之人。常言道,言而無信,不知其可。咱們江湖漢子,最講一個信義。如果我救不得納蘭門主,死就死了,到時與泠教主地下相見,也不至於愧對於她,所以生死事小,失信事大,用不著費口舌了。”
聽他的意思,寧可守信而赴死,絕不肯投降以求生。諸葛仁與南宮嶽等人對視一眼,目光中都露出讚許之意,可也無可奈何,現在火已經燒上了第七層,而且一層的塔體已經開始動搖,眼看著便要倒塌。
顧風塵已知無幸,他遠望山下來時的方向,心中默念:“她把自己的命交於我手,可是我卻一時大意,誤中奸計,九泉之下,難道真的無愧於心麽?”
眼看著腳下的火焰已躥上來,整座塔也開始動搖,顧風塵將心一橫,暗道,寧可跳下去摔死,被亂箭射死,也比被活活做成燒雞強!
他橫了心,跳上飛簷,向下躍去。
底下眾人一直抬眼觀瞧,防他躍下,此時見他真的躍了下來,也不由得暗自咋舌。這座塔高有九層,每層高有一丈,算來便有九丈高下,這般躍下,再好的輕功,也難免摔個雙腿斷折,稍差一點,就會摔成肉餅,便不用發箭,顧風塵也絕不可能安然落地。
諸葛仁知道顧風塵武功高絕,怕他真的落地無恙,此時見他跳下,高叫一聲:“放箭!”
弓箭手們一齊拉弓,便要向半空中的顧風塵亂射。
如果這撥箭雨射出,顧風塵定會被攢殺當場,可就在這當口,變故突起,那些拉弓的大漢隻覺得肋下有人一捅,正捅在腰眼處。這個地方非常敏感,兒童們在嬉戲時常以摸抓此處害人酸庠為趣,雖然人在長大之後,這裏已沒有兒時那樣敏感,可仍舊是軟肋要害,這些人拉弓之時,軟肋大開,被人乘虛而入,免不得心驚肉跳。
如此一驚,手上力道頓失,便控不住弓弦,弓上的箭便射了出去,隻是沒有了力量,隻射起兩丈高,便都落了下來。
這些人齊齊叫了一聲,回頭看去,隻見一人收住身形,站在後麵嘻嘻哂笑,此人五短身材,獐頭鼠目,極是猥瑣,雙手攏在身後。
弓箭手們的箭雖然沒有射中顧風塵,但如此高度,他跳下來仍舊會摔個骨斷筋折,可就當那些箭剛剛射出時,突然斜刺裏飛來一條長繩,準頭極佳,正好纏住了顧風塵的腰。
顧風塵身在半空,如同一片落葉,渾不著力,那條長繩拉著他向旁一扯,將他的下落之勢完全改變,成了橫飛。
饒是顧風塵身子粗壯,也被這一扯拉得腰骨生疼,幾乎要斷了一般。但這樣一來,他是橫著飄向地麵,與直直下落大不相同,至少不會被摔死。
諸葛仁一見場麵失控,居然橫生枝節,叫聲不好,趁著顧風塵身子尚未落地,順手奪過身邊一名漢子的佩劍,運勁於臂,劍化長虹,向顧風塵射去。
他一出手,綿山雙鷹的彎刀也緊隨著飛出,一刀斬向顧風塵,另一刀則飛削那條長繩。
顧風塵被硬拉過去,本就已經運氣不暢,萬萬躲不開這一劍雙刀,可此時隻見火焰中寒光閃動,飛來三枝羽箭,叮叮叮三聲響,第一支箭都沒落空,刀劍與羽箭齊落。
呼的一聲,顧風塵終於落地,向前搶出幾步,險些滾倒,雖說有些狼狽,可畢竟身無傷損,此時整座塔已經完全被火焰吞沒。
諸葛仁一皺眉頭,側身向左側的一派樹叢看去,隻見那裏並肩站著七個人,四男三女。
第一個便是那破去弓箭手發箭的矮子,他身邊是個中年人,體型微胖,笑容可掬,再過去是個禿子,十根手指皆縮在袖中,禿子身邊是個長發披臉的男子,赤著一對幾乎看不出肉色的髒腳,可雙手卻是一塵不染。此人身邊是三個女子,第一個風姿綽約,看不出年紀,眼角眉梢帶著無邊春色,她身邊的女子身材嬌健,頭上包著花巾,最後一個女子看似弱不禁風,臉上帶著病態的潮紅,不時的微咳一聲。
這七人站在那裏,看樣子是剛剛出現,但他們的出現,讓諸葛仁等人盡皆失色。
因為這七個人,便是外八門中的七位門主,也就是被晴兒設計捉住的七人。
那個矮子是盜門門主,名叫申不知,人送綽號“鬼不覺”,足以說明此人盜術之高明。若是論輕功,紅蓮教中無疑以雪無痕為最高,但說到鑽窗過戶,小巧騰挪的功夫,申不知已不做第二人想。
他身邊的胖子是千門門主,姓任名厚。其實這“任厚”半點也說不上“仁厚”,此人武功不算太高,可若論起騙人之術,確是江湖無對。
那個禿子叫做公輸墨,是機關門的門主,此人極是手巧,但凡手藝活兒,隻看一眼,便能照做,而且舉一反三,更加工巧。他本不姓公輸,後來讀書,讀到公輸班與墨子相攻戰之篇時,十分感慨,認為自己若生在當時,必可贏了墨子,於是便改名公輸墨,以“公輸”壓住“墨”字,以顯其能。
那個赤腳的漢子是神調門門主,複姓東方,單名一個巫字,神調門在外人看來盡是裝神弄鬼,裝腔作勢,裝模作樣,可熟悉內情的都知道,此門武功怪異,形似神巫亂舞,出招之時,防不勝防,由於神調門時常與人敬神驅鬼,大做法事,因此並不穿鞋子,可雙手卻必須要幹幹淨淨,因為要向神佛敬獻禮器等物。但在外人看來,卻甚是詭異。
他身邊那風姿嫵媚的女子是蘭花門門主,叫做蕭晚詞,由於蘭花門中盡是娼妓,向來為人所不齒,但世上自有了人時,隻怕便有了這一行當,有道是炮彈難比肉彈,槍頭不如枕頭,往往很多難為之事,一遇女人,便迎刃而解,因此蘭花門自有其獨到之處,而且在外八門中,屬此一門最是消息靈通。
蕭晚詞身邊那身材嬌健的女子芳名喚做向飛花,是紅絹門門主,這紅絹門專務雜耍雜技,各地馬戲班子,多半屬於此門。此門中各人都有武功,大多走的是綿軟小巧的路子,尤其以暗器手法聞名。
而最後一個常顯病態的女子,便是顧風塵舍了性命要救的蠱門門主,納蘭春荑。
這七人連同袁因,便是外八門的首領。
諸葛仁見了自然驚心,因為是他事先將這七人囚於神女峰側麵一個山洞內,每人以鐵籠鎖住,還派了好手看守,而且這幾人事先都點住了穴道,又綁以鐵鏈繩索,絕不可能脫困。
可眼前的事實,又非相信不可。方才破去弓箭的,是盜門門主申不知,而飛出繩子救下顧風塵的,則是紅絹門門主向飛花,射那三枝箭的也是她。
向飛花的暗器功夫,自是誰都清楚的,她是繼百年前暗器宗師吳情之後的暗器大家。
可是自她被捉之後,身上所有暗器都被搜走,就算頭上的首飾也沒留下,那三枝箭哪來的?隻有一個可能,搶來的。
諸葛仁衝那班弓箭手喝了一聲:“愣怔什麽!發箭……”
弓手們此時才醒悟過來,急忙伸手到背手箭囊中抽箭,卻齊齊抽了個空,一摸箭囊,已是空空如也。
此時申不知笑嘻嘻地將手從身後探出,雙手中竟捧了一大抱羽箭,正是方才他捅這班弓手軟肋時順手抽來的。這種身後,遠不是輕功了得便可以做到的,他連偷數十人背後之箭,竟無一人覺察,那股手勁當真是柔若春風,快如靈狐,不愧“鬼不覺”的名號。
諸葛仁心下一沉,知道這七人均是硬手,一旦脫困,便如同七隻老虎衝破牢籠,再想將他們捉一次,可是難上加難。況且對麵還有一個險些被燒死,此時想必已是怒發衝冠的顧風塵。
南宮嶽與他一般心思,二人對視一眼,都是目色凝重。柳東白知道此時此刻,做為首領的諸葛與南宮不好先問,便踏上一步,說道:“幾位門主不在洞中靜養,難道因為下人們禮貌不周麽?”
七人中能言善辯之士不少,最能講的,自然是千門的任厚了,此人微微一笑:“你們的禮貌是極周到的,又是捆,又是吊,又是關豬籠,日後我等定會為四大世家多多宣揚,好讓全江湖都知道你們的禮數。”
柳東白冷笑:“邪魔小醜,總想混淆視聽,你們是如何出來的,誰在助紂為虐?”
任厚道:“救我們出來的,自然是這位顧先生。”
柳東白一愣:“他何時去救的你們?在入塔之前進過洞麽?”任厚道:“要救我們,也用不著進洞。隻須把你們的注意力吸引住,我們便可脫困而出了。難道你沒聽過,世上任何一種機關籠鎖,在公輸墨麵前,都是小孩子的玩具麽!”
柳東白道:“可是,公輸墨已被封了穴道……”任厚道:“你又差了,難道沒聽說過,那個叫申不知的小賊,是會縮骨術的麽?骨頭都能縮起,穴道嘛,自然也能改變位置了。”
聽了這話,諸葛仁臉上越發難看。
任厚接著道:“你們最不應該的,是把他二人的籠子放在了一起。”
南宮嶽道:“那不消說了,公輸穴道一開,自然會解去鏈鎖,打開籠子,趁看守不注意時,放了你們出來。”任厚點頭:“大致便是如此,如果不是這位顧先生,我等在看守眼皮底下,可沒機會逃脫。因此說他救了我們,也是實情。”
柳東白道:“他隻是救了你們出洞,卻救不得你們下山。”
任厚笑道:“不錯不錯。你們那邊好手雲集,山路上又有埋伏,正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這個我是明白的。”柳東白道:“既然明白,大家便有話好說,你們乖乖回洞去,我保證不傷你們一根汗毛。如果硬要動手,可別怪刀槍無眼。”
聽了這話,任厚眼睛一眯:“這話不錯,隻是……”柳東白道:“隻是什麽?”任厚道:“隻是說這話的人不對。”柳東白道:“如何不對?”任厚道:“這話,當由我們來說。”
柳東白冷笑:“什麽意思?”
任厚道:“再明白不過,你們現在走,還來得及,如果等到我們的人圍了山,再想走脫,可是難如登天。”
柳東白哂笑:“你們的人?是說你們這八個?”
任厚輕輕搖頭,仍舊一副與人著想的意態:“現在是八個,要不了片刻,可能就會是八十個,八百個。”
柳東白不禁莞爾:“哪來的那麽多人,從地下鑽出來?”任厚道:“非也非也,自然是用兩腳走上來。據我所知,這附近外八門的人並不少。”柳東白道:“是不少,可你的聲音不大,喊了,他們也聽不到。”
任厚歎息一聲:“你這麽說,顯然太笨了,我七人已經聯名給他們寫了信,通過飛鴿傳書,送了出去。此時想必已經到地頭了。”
柳東白大笑:“飛鴿傳書?你們的身上連根針也沒留下,哪裏來的鴿子?花銀子買的麽?”
任厚一笑:“鴿子麽,自然用不著買,向門主……”他轉頭看著紅絹門的向飛花,向飛花微微一笑,手臂向身後一背,隨即又伸出,腕子一翻,手裏居然憑空多了一隻鴿子。
她一揚手,鴿子飛上半空,隨後再縮臂於身後,轉眼間又多了一隻,向飛花連做了三次,放飛了三隻鴿子。
柳東白立時不作聲了。這種魔術雜耍,正是紅絹門的拿手好戲。
南宮嶽突然道:“你們聯名寫信,敢問筆墨何來?”
任厚微微一笑,揚起一根手指,指尖上一片紅色,好像是血:“無筆無墨,可寫字並不一定要用筆墨,因此隻好委屈了一位看守兄弟,未經他同意,便使用了他的衣服和血,可我想,他那時已用不著這兩樣東西了。”
諸葛仁與南宮嶽並肩而立,看似絕未交談,可雙手在對方背上輕劃出字跡,隻是他二人寫得甚快,後麵的人誰也無法看清。
二人心頭均已雪亮,眼前的情形已然對己方不利,對方雖隻有八人,可無一是好對付的,尤其那位納蘭春荑,此人的毒功天下聞名,不可能不帶毒藥在身上,可晴兒在製住她後,搜她的身,居然沒有找出半點毒物,由此可見納蘭用毒的奇詭。要論真實武功,自己這邊多名好手,本可大占上風,但有了納蘭在此,一旦她發動毒功,那當真是無影無形,無蹤無跡,太難抵禦。
因此二人是同樣的心思,光棍不吃眼前虧,此計不成,還有後計。
於是諸葛仁哈哈一笑:“幾位門主果然好手段,我想一旦雙方交手,死傷必多。本來紅蓮教與四大世家的恩怨,犯不著使無辜之人受難,待等改日,本人將再向紅蓮教討教。”
說罷,指揮眾人緩緩退下峰頭,他與南宮嶽親自斷後,待等眾人都退盡了,二人這才並肩離去。
從頭到尾,諸葛仁一直是穩如泰山,頗具大將之風。
等到敵人去盡,任厚這才與另六人相視一笑,來到顧風塵身邊,躬身答謝,顧風塵搖手笑道:“如果不是幾位,顧某不是被亂箭攢成刺蝟,便是被摔成肉餅,要謝,也應顧某謝過諸位才是。”
任厚道:“哪裏,如非先生前來,我等也無法脫困,我等無法脫困,便無法相助先生,因此看來,是先生自己救了自己。”
向飛花性子直爽,當頭便問:“顧先生與我等素不相識,為何舍了性命前來?”顧風塵道:“敢問,哪位是納蘭門主?”向飛花哈了一聲,笑道:“我說呢,納蘭姐姐,人家可是為了你才來的。”
納蘭春荑緩步來到顧風塵麵前,臉上飛紅,更顯得病情嚴重:“不要取笑,顧先生,我便是納蘭。”
顧風塵哪顧得上想其他事,急切地道:“我來相救各位,隻因紅蓮教泠教主為救各位,被人暗算,中了劇毒,現在峰下東北處的樹林裏,還請納蘭門主火速救治,不然她性命不保。”
這話出口,七人均是大驚。向飛花急問:“泠教主?你認識她?”顧風塵道:“她此時就在峰下,雙目中毒失明,急需救治。”
眾人立時叫道:“那還等什麽!快快下峰去。”說著急向山下湧去。可剛剛奔下山道石階,突然由前麵射來無數暗器,幸好這些人都是武功高強,暗器一出便已覺察到了,向飛花與申不知跑在最前麵,聽到暗器破空之聲,便知不好,向飛花自不必說,那是暗器大師,曾經在完全黑暗的屋子裏憑著一對耳朵來捉蒼蠅,對於這等破空暗器,最是輕車熟路,她雙手連抓,快如疾風,將暗器接去了多一半,而剩下的暗器,也被申不知用衣服擋開。
這撥暗器射過,又是一撥射過來,對方也不知有多少人,多少暗器。
那位神調門的東方巫一直靜默不語,此時突然大步向前,從地上搬起一塊大石,足有二三百斤重,吐氣開聲,向下砸去。隻聽下麵一陣驚叫,很多人向上躍起。
向飛花一眼瞧見,嬌叱一聲,雙手齊揮,滿把暗器射出,至少射倒了五人。但對方暗器仍不見少。
看來諸葛仁與南宮嶽此行準備得十分周到,多帶暗器弓弩,即使拿不到人,也將你困在山頂。顧風塵隻覺奇怪,對方已經知道外八門大舉來援,方才退去,為何還要攔截。
事實上,諸葛仁與南宮嶽也極是精明,方才是假裝撤走,卻將埋伏設於山道之上,令一幹暗器好手無論如何要阻住上麵的人下峰。同時二人吩咐幾名心腹之人去山下觀望,一旦發現有外八門的人來,馬上通報。
分派已定,二人坐鎮山腰,上下呼應。
派人設伏這一招極是厲害,黑暗中不辨方向,又是在極為狹窄的山路上,還是那句話,就算不能殺傷你,也阻住你不讓你下峰。
事實果是如此,八個人被阻在山路上,由於路麵太窄,施展不開,空有一身本領,也無從著手,再挨得片刻,定會有人受傷。
蕭晚詞叫道:“先回峰頭,再做理會吧。”
幾人隻得如此,向飛花斷後,不時接住來襲的暗器,眾人慢慢退回峰頂上。
他們一退回,下麵的暗器便不再發射。
蕭晚詞皺眉道:“看來敵人是不想讓我們下峰,去醫治教主了。”顧風塵問任厚道:“你不是說,很快就有大隊人馬來援麽?怎麽不見絲毫動靜!”任厚淡然一笑:“我的話,也能做準?”顧風塵一呆:“你騙他們?”
任厚道:“我千門隻會騙人,不會別的營生。”顧風塵道:“那鴿子……”向飛花笑道:“隻是我們的障眼法,鴿子是真的,可這地方我們都從未來過,有鴿子也不知道放到哪裏去。隻能放回各門總壇,卻又都離得太遠。”
他們邊談邊歎息,納蘭春荑卻是一言不發,繞到山峰另一邊,注目向下看著。此時那座塔越燒越猛,將峰頭照得通亮,可直直看下去數十丈。公輸墨湊過去,問道:“納蘭門主,你看什麽?那裏恐沒有路。”
納蘭春荑點頭:“不錯,底下全是樹木石頭和斷岩。”她嘴裏說著,眼睛卻看著向飛花。向飛花突然會意,奔到崖邊向下看了看,微微點頭,兩個女人相視一笑,齊道:“就這麽辦!”
任厚道:“你們要做什麽?”向飛花取過一條長繩,對公輸墨道:“公輸大哥,煩你把納蘭姐姐綁在我身上。一定要綁緊些。”
公輸墨對於此道,甚是精通,當下一言不發,接過繩子。納蘭跳到向飛花背上,她身子極輕,恐也不過六七十斤,向飛花負著她,隻當背著一個小包袱。
當下公輸墨雙手上下如風,眨眼間便將納蘭牢牢綁在向飛花身上。顧風塵邊看邊點頭稱讚,雖然綁得極緊,可二人的雙手雙腳並未有絲毫阻礙,確是積年幹這個的行家。
公輸墨將最後一個繩結打好,對向飛花道:“我打的繩結叫做心結,除了我之外,誰也解不開的,因此下了峰之後,你隻需要將繩子拉斷便罷,千萬別去碰繩結。”
向飛花點頭應了,取過另一條長繩,將一端挽了一個大疙瘩,另一端纏在手心,向眾人一笑:“我先下去,等救了教主,再來接你們。”
顧風塵皺眉道:“你就靠一條繩子,將納蘭送下峰去麽?”申不知笑道:“不用擔心,我與你來打個賭,用不了盞茶功夫,她便可以腳踏實地。”向飛花道:“我到了底,便放一隻鴿子上來。”
說完,將繩子向下一甩,纏住腳下一棵小樹,身子一飄,跳了下去。
顧風塵的心提到了嗓子,此峰極險,幾乎是垂直上下的,自己雖然身懷逆天神功,可要憑兩隻手來攀爬,也是難上加難,尤其半山中好多斷石,突出於外,強行縱躍之下,難免碰個頭破血流,摔下山去。更何況這向飛花是個女子,身上又背了一人。
任厚等人似是極為放心,向飛花一下峰,幾人便來到山道頂端,虛張聲勢,為的不使敵人覺察有人已自另一麵爬下峰去。
幾人心頭極定,敵人絕想不到向飛花會冒死從此下峰,因為在他們看來,那一麵乃是絕壁,在那裏下峰,無疑是自殺。
顧風塵卻是極不放心,他清楚,隻要向飛花一個失手或失足,二人必定粉身碎骨,納蘭一死,那麽泠菱也必然無救。現在這向飛花身上背負的,不僅僅是一個納蘭門主,而是整個紅蓮教的興亡。
他看著向飛花慢慢消失在峰間林木間,手心中不覺見汗。
那一邊的東方巫不時搬起塊石頭滾下山路去,隻是峰上碎石不多,飛了幾塊,便不好找了。顧風塵看到峰上多生樹木,有的幾乎有人腰粗細,便心頭一動,走到一株樹前,運起神功,一拳打在樹幹上,他內力驚人,竟將這株一人摟抱的大樹一拳從中打斷。
任厚見了,不覺吐吐舌頭,讚道:“好功力。顧先生怪不得敢一個人上山來,確是藝高人膽大呢。”頓了頓,又道:“這可是心裏話,不是假的。”蕭晚詞笑道:“你這人假話滿天飛,便再怎麽澄清,也沒用了。”顧風塵哈哈一笑:“真也好,假也罷,且留到下峰後再說吧。”
說完,他抱起斷折在地的樹幹,隻見整個樹冠足有一間客廳大小,且枝葉繁密,便笑道:“你們跟在我身後,看我來逢山開路,遇水搭橋。”
蕭晚詞道:“你用樹來開路,想以此擋開暗器?”顧風塵道:“不錯,有什麽問題?”蕭晚詞道:“這招隻怕不成。敵人若隻是麵前,倒也好辦,一旦藏身樹頂,從上向下發射,你抱著樹幹,運轉不靈,恐要吃虧啊。”
顧風塵一想也是,皺眉道:“那我們隻在這裏傻等?”蕭晚詞道:“敵暗我明,不宜輕動。”公輸墨突然道:“我有辦法。”蕭晚詞問:“你有什麽辦法?說來聽聽!”
公輸墨道:“我可以做一輛衝車,大家一起衝下峰去。”
顧風塵道:“現在做麽?”公輸墨點頭,看看他手裏麵的樹幹:“材料現成,為何不做!”顧風塵見他要做木匠活兒,不由一愣:“可眼下什麽工具都沒有呢。”
公輸墨淡然道:“隻我一雙手,便足夠了。”
顧風塵心頭大疑,他在少林寺與村中也見過不少木匠,手頭的工具五花八門,什麽锛鑿斧鋸,墨鬥吊線,眼前這位公輸墨居然隻憑一雙手,便要做出一輛衝車,實在不可思議。
公輸墨指派活計給眾人,幾位門主都覺好玩,嘻嘻哈哈,便去折樹枝,砍樹幹,地上有敵人掉落的腰刀,用來雖不趁手,可貫注上內力,樹幹應手而開。
正幹著,一隻鴿子由峰下飛了上來,蕭晚詞一手抄住,笑道:“她到底了。”任厚道:“那我們也該走了。公輸,你幾時能做好,快點成不成?”
公輸墨不答,隻埋頭幹活,任厚知道他的脾氣,幹活的時候絕不分心,因此也不覺為忤。
沒多久材料已經齊備,公輸墨下手如風,以數寸厚的木板為蓋,不多時便做成了一個大大的箱子,前後左右加上頂蓋,五塊遮板以鐵鏈固定,隻是沒有箱底,然後將申不知奪來的羽箭從裏向外穿出,尖簇在外,成了一輛衝車車箱。
顧風塵明白了,這車子四外全是厚木板,不怕暗器,外麵全是箭鏃,使人不敢近攻,他們躲在裏麵,步行下峰便可。
此時那座木塔已經燒得轟然倒塌,峰頭星焰紛飛,火舌漸滅,慢慢地整個黑了下來。
時機正好,公輸墨將箱子轉了過來,道:“走吧。”幾人都鑽到箱底下,申不知笑道:“這個好比老鼠鑽風箱,兩頭受氣啊。”
眾人都忍不住笑,蕭晚詞道:“你看著點腳下,別一失足滾出去,老鼠做不成,被射成刺蝟。”
當下抬起木箱,向峰下奔去。來到先前遇襲處,果然隻聽呼呼風響,又一陣暗器打來,卻都“奪奪奪”地釘在木板上,傷不到人。下麵的敵人沒料到這一手,事先帶又都是刀鏢袖箭透骨釘這類的放血暗器,沒有火彈等物,一時竟攔不住衝車。
顧風塵等人衝破了兩處埋伏,已到了半山腰。其間有幾名敵人躍出來,欲打碎木箱,卻被顧風塵事先看到,在木箱內以掌擊箭尾,箭頭射出,傷了幾人。
到得山腰,已經沒有暗器繼續射來,突然隻聽前方有人一聲嘶吼,抱著一根巨木衝來,公輸墨的箱子絕禁不住這樣一撞,於是眾人合力一揚手,將木箱扔上半空。
顧風塵一抬手,已頂住對方撞來的巨木,抬頭看去,不是別個,正是萬嘯樓。
此時他咬牙切齒,神情可怖,真如一頭發怒的巨猿,那根巨木在二人之間緩緩移來移去,顯見得旗鼓相當。
可顧風塵心裏清楚,自己未盡全力,而且以地勢來看,自己一方在上,萬嘯樓在下,自己可大占便宜,此時他一心想著快點下峰,不願多耗,便吐氣開聲,運起全力,將巨木向萬嘯樓推去。
如此一來,萬嘯樓哪禁受得住,他內力本就遜於顧風塵,又占了不利地形,更加抵擋不住,但他久習鷹爪力,一雙手扣得極緊,雖然腳下不住倒退,但手上仍舊牢牢地抓住木頭。
再退幾步,萬嘯樓見對方來勢越來越猛,幾乎要將自己推得倒飛起來,便一咬牙,將巨木向邊上一帶,自己隨即躍起,一個縱身,已然沒入道邊的樹林中,雙手連抓連**,眨眼間便不見了。
蕭晚詞緊跟在後,問道:“如何不見諸葛仁與南宮嶽?”任厚道:“我猜他們定然已經下峰,去搜尋教主了。”顧風塵吃了一驚:“一旦被他們找到,泠教主眼睛不便,恐遭不測。”申不知道:“那還等什麽!”身形一閃即逝,向峰下射去。
眾人一湧緊隨,片刻間已來到神女峰下,顧風塵看看方向,指指遠處的樹林,說道:“便在那裏了……”
說完他率先奔赴林中,一邊尋找一邊高叫:“泠教主……”
眾人齊至,紛紛開言叫喊,此時便聽得林子深處有人回答:“休得高聲,別擾了納蘭門主。”
這聲音正是向飛花,眾人一喜,奔向聲音傳來之處。
那裏是一株巨樹,向飛花與馬休站在樹下,卻不見泠菱與納蘭春荑,見他們來到,向飛花也鬆了口氣:“你們可算下來了!”蕭晚詞低聲道:“教主可好?”
向飛花皺眉道:“納蘭正在施治,不知結果如何,不過看她臉色,來得尚算及時。”
顧風塵問:“四大世家的人,可曾找來這裏?”
向飛花道:“並不曾來。”
這話剛剛出口,突然四麵響起了呼喝之聲,中間還夾雜著馬蹄聲。似有大隊人馬趕來。
顧風塵心頭一驚,暗想:難道諸葛仁帶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