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武昌黃鶴樓頭上
第065章 凶手
分出勝負之後,張三豐和空聞間的一番對答,使得少林武當兩派的關係大為緩和。
臉色陰沉,晦暗不定的空智,似是想起了什麽,突向武當獲勝以後便顯得笑容滿麵的殷揚,問道:“少俠先前曾有言道,待兩派切磋完畢,便可告知龍門鏢局一案的事實真相。現下,我等已然比完,你總可以說了罷?”
張翠山一聽,頓時大驚,忙轉頭朝殷素素看去。卻見愛妻也是一幅十分震驚的模樣,看著自己。再望向微微而笑的殷揚時,麵色頗顯不定。
一旁,已於途中,知曉了整個事件來龍去脈的俞蓮舟,亦是心中凜然,左思右想下,也不明白這少年又再玩什麽把戲。而武當諸俠中的另外幾人,此刻也已略知真相。現在,聽見殷揚似乎在前些時候,與這空智達成過什麽協議,心下不禁都有些疑惑。
看見眾人的目光,又再一次地集中到了自己臉上。殷揚的笑意更甚起來,帶著悠悠然的語氣,戲謔道:“怎麽,聽空智大師的口氣,似乎不再認定此事,乃是張五俠所為的嘍?”
空智麵色一變,想到己方在比武前曾有言道,龍門鏢局一事可由此次比武的結果決定。如若少林派輸了,便不得再追究加罪於武當張翠山。此時,聽殷揚這般說法,也隻好騎虎難下地吭聲道:“你剛才有言,說是深知此案真相,並還知曉那凶手是誰。難道,都是在撒謊不成?”
殷揚一笑不答,又次確認:“大師真想知道?”
空智麵沉似水,恍若未聞。
殷揚見狀,漸漸地拂平嘴角,收起笑臉,緩緩地開口說道:
“大師所謂的‘凶手’二字……倒也未必。那人,與都大錦早就有言在先。事前也曾經特地說明,此鏢需他親自押送,且自臨安府送到湖北襄陽府的途中,須要馬不停蹄,日夜趕路,必於十天之內送到。”
說著,殷揚的神色逐漸轉冷,就連眼神,也愈加冷淡起來。整個人,給予空智的感覺,似乎就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般。
“當時所定議的條件,便有若出半分差池,都大錦性命難保不說,更會禍及其龍門鏢局滿門……”
空智聽到這裏,忍不住哼道:“這人倒是好生蠻橫!”
殷揚瞥了他一眼,語氣頗有些不屑:“他又如何蠻橫了?生意買賣,本就是你情我願的事情。那人既然敢提出這許多要求,自然也會相對應地重金相酬。大師乃是世外高人,不懂這些俗事兒倒也罷了。可那都大錦卻是收了傭金,開口許允過的。這世上,又哪有不勞而獲的道理?當年的都總鏢頭,既然答應了那人,若是辦不到、或辦差了差事,自然要被屢行承諾!”
空智聽這殷揚,隱隱有為“那人”辯護的意思,也不欲在此節再跟他糾纏,隻是問道:“好!為了證明你不是信口雌黃,便道出那惡徒的名字來!”
“凶手……惡徒!?”
一聲讓旁人聽不明白的凝然詢語過後,殷揚雙眼眯起,兩手負後,聲音凜冽中,帶起絲絲徹骨的寒意。
“那人,便是……”
眾人見他欲要說出“那人”的真實姓名,皆是心情緊張地盯視住他。一時間,場內默然無聲,氣氛驟緊。其中,張翠山雙拳緊握,殷素素嬌軀微顫,武當諸俠則都麵帶詫異。
下一刻,終聽那殷揚冷然續道:
“……天鷹教下,天微堂堂主——殷野王!!”
此話一出,全場啞然。
眾人的表情瞬間各異。張翠山雙拳鬆開,滿眼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殷素素的身形終於不再顫抖,而是有些搖搖欲墜地靠在了丈夫懷裏。此時此刻,這對夫妻均是額頭冒汗,一幅如釋重負的樣子。
殷揚拋出的消息,實如一顆重磅炸彈在這紫宵宮裏轟然爆起,引得大廳裏的那些,來自三山五嶽,五湖四海的英雄豪傑們嘈雜聲起,議論紛紛。
有知道殷揚真實身份的那些人,亦都是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麽。
張三豐和武當諸俠還好,臉上略一變色,已然猜出殷揚的用意。他們雖然行事剛正,又一向秉承光明磊落之舉,但也並非像那腐儒一般,固執己見,不知變數,不懂變通。既有輕鬆解決的辦法,那又何必再加多嘴,把事情給重新搞渾呢?
在場的其餘五俠,見著張三豐微微一笑後,彼此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繼續保持沉默。
峨嵋派的靜虛聽得一楞,亦沒有想到殷揚此番爆料,竟會爆出了他的老爸來。
而未親身參與過東海一戰的何太衝,卻是有些苦思不解。完全就想不明白,這殷揚故意說出此話,究竟又是個什麽路數,隻是在那兒疑神疑鬼。
至於,開始便有心向殷揚靠攏的神拳門拳震山、巫山幫梅石堅,則都麵麵相覷,同樣摸不著頭腦……
空智沉吟半晌,問道:“你確認,那人真是天鷹教的殷野王?”
少林派興師動眾為那龍門鏢局出頭,一是因為死得人太多,如果無動於衷的話於江湖上不好交代,更且,案中還牽涉到幾位圓字輩的僧人遇害。其二,則是由於少林和武當之間的不對付關係,難得抓到對方的小辮,自然要多做點文章。
不過,若將這個“對頭”,換作是近些年來,幾乎有稱霸江南之勢的天鷹教……原則上,不願沾染這種龐然大物的少林派,當然不會吃飽了沒事幹地打上門去。就算真的要打,卻必要好好的計較一下才可。
“不用在下確認。大僧隻需書信一封,傳至天鷹教總堂,便即自有答複。”
殷揚的麵上森冷一片,扮演著冷酷少年的形象。暗地裏,確是差點笑破肚皮。能陰到自己那位品行無良的便宜老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如今意願得償,倒是心情愉快。而且,有姑姑這張虎皮大旗撐著,這番“栽贓嫁禍”、“公報私仇”,卻也不怕那野王堂主咋呼翻臉。
他一向就喜歡謀定後動,從來武當以前,就已有將當年龍門鏢局一事,盡數攬到天鷹教身上的打算。當然,“結交武當,加深雙方關係。”,更是此行最重要的目標。
打架打輸了,話也問完了。少林眾人麵子被削之下,也不想再賴在這武當山上,徒然惹人不痛快。因此,當即向張三豐告辭。可張三豐呢卻是個大好人,有心為少林僧人解開心結的意願下,以自己壽宴的名義終於留下了眾僧。
為了準備晚宴,武當低輩弟子盡數行動了起來。在宋遠橋的大弟子,一個叫作祁沙的年輕人的指揮下,紛批次地下山,為晚宴采辦各種食材酒水。
當這個二十多歲,相貌儒雅的青年,經過殷揚身畔的時候,殷揚的雙眼瞬間亮了一下。
第066章 暗子
沒想到,這小子裝起好人來,還挺像那麽回事兒的。
望著祁沙匆忙離去的背影,殷揚的嘴角掠出一絲笑意。仔細看來,竟有些疑似欣慰的意味。作為一個光榮的穿越者來說,對於某些事情的優勢,幾乎便是無所不能的。
就像,這個武當大弟子祁沙。
殷揚手下,最強悍的武裝機構,一直都是那個滿編一百成員的飛鷹鐵衛。而這些鐵衛的來曆,本就是從中原各地,挑選汲取出來的超級孤兒。不論是身體根骨,還是資質上的聰敏靈穎,就算比起收徒嚴格的六大派來,都不曾差上半分。
在這種封建年代,人命本不值錢的亂世,有身份有地位的個人、或者家族,私蓄訓養一些死士,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像殷揚這般勞師動眾,要求又定得極高的大規模搜刮擁有潛質的孤兒,卻也比較少見。
更別說,這些經過層層考核、次次篩選以後,已然真正當起“百裏挑一”這個名頭的一百人,從小到大所經受的培訓與洗腦,亦是這個時代的人聞所未聞的。
身為百名鷹衛中的一員,祁沙為了能在任務中得到宋遠橋的認可與賞識,不但通過有關途徑,將宋老大的行事風格、業餘愛好都摸了個透。甚至,還特意上過口才、舉止、風儀,以及學問等方麵的相關特訓。
要不然,光憑著武當山下,地主獨子的身份,也未必能成為宋遠橋極為欣賞的座下首徒。
至於讓宋遠橋收他為徒,其實倒是這一連竄的準備當中,最為簡單的步驟之一。
畢竟,武林高手也是要吃飯的。想象中的那種,吼一嗓子“小二,來兩斤牛肉,四個小菜,再上一壺好酒……”,然後再特豪爽地,丟下一錠銀燦燦大元寶的戲劇場麵,在這個現實的世界裏麵,近乎是看不大到。
世居於武當山下,也已算根正苗紅。再加上,家族經營,在湖廣兩省擁有不少產業的富庶家世。頂著二代公子哥之名的祁沙,根骨資質絕佳,自小又曾習文練武,基礎紮實……這樣的徒弟,深知當家難處的宋老大,卻是沒有理由不收的。
像這樣的暗子,在殷揚比較在乎的幾個門派中,也都有相同的配置。當然,如祁大公子這般混到武當三代之首的,可說是絕無僅有的壯舉了。
一百飛鷹衛中,除了負責暴力行動的九部八十一人,以及九部各自的隊長以外,剩餘的十人裏,唐斬的入門弟子殷零年紀最大,武功最高,是為大統領。而眼前這個相貌儒雅,風度不凡的武當大弟子,則是殷揚最為器重的一個。
右手藏在袖中,撰緊成拳。拳心裏,則是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落在殷揚手裏的蠟丸。這裏人多嘴雜,殷揚也沒有熱情到幫武當諸俠招待客人,遙遙地跟姑姑姑丈笑了一下以後,他便穿過內堂,往殿後去了。
回到自己的廂房,吩咐方西墨守在門口。殷揚捏碎手中的蠟丸,抽出一張布滿蠅頭小楷的細紙來。速速看完,就點著一燈,將之燒盡。
望著這張細薄的小紙,在燈火的燃燒下化為灰燼。殷揚的眼光有些失神。他發現,當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將要到手以後,原本的那種著緊和期盼反而淡卻了不少。
有些自嘲的微微一笑,殷揚很快從這種情緒中擺脫出來。在心裏麵,對自己道:
不管怎麽樣,那個東西……自己是一定要得到的!
整個下午,殷揚都待在房內,連續接待了幾批客人。分別是張翠山夫婦,以及武當諸俠中與他關係頗好的俞蓮舟與莫聲穀等。
為自己的一些說辭,作過當麵交流以後。這些人裏,實際上最緊張的還是俞岱岩的事情。武當諸俠聽他說很有把握,自然心存感激。其中,就連一直不露聲色的宋老大,以及心智過人的張老四,都對他明顯親近了不少。更別說,多愁善感的殷老六和那年紀最輕的莫老七了。
張氏夫婦更是有些千恩萬謝的架勢。張翠山並非蠢人,自己擔心的那幾件事,幾乎都被殷揚或直接或間接的周旋解決。兩人的性格又很相合,一直相處融洽,此刻在他的心裏,倒真把殷揚當成是一個親人。
而殷素素對於俞岱岩殘廢一事,可謂糾結已久。雖然,俞岱岩並未認出她來,可她仍舊不敢對丈夫坦白此事。現在,聽得殷揚竟有解救之法,當然大喜過望。
看到這位姑姑有口難言,不好明說的為難表情,殷揚自是知道她這十餘年來的最大心結,莫過於此事。當下,拍著胸脯做保證,一定治好俞三俠。終讓殷素素安了不少心。
當晚,武當山的夜宴,要比中午的那頓稀飯白菜,強上了不少。來賓雖然眾多,但也有酒有肉,準備充足。雞鴨魚肉、燒烤野味,俱屬周全,再沒像今天午時那樣,隻把客人管了個半飽。
來到這武當山上,道士觀裏,一幫江湖漢子,發現晚上終於能吃些葷的了。當即呼朋喚友,大魚大肉地吃喝起來。有喝得多的,早就再外邊拚起酒、劃起拳來。不過,在正廳中的那些自詡比較有身份的門派人士,確要斯文很多。
百歲大宴,算是難得沾光的盛會了。坐在廳堂一角的殷揚,把本來看守獨臂剛英的唐斬也叫來飲酒。加上方西墨,三個人聊起今日的兩派比武來。
方西墨難得主動發言,今晚重點評價了武當七俠的劍招陣法。殷揚笑眯眯的聽著,倒也顯得津津有味。實是這位方先生眼力超群,用劍的技術又極為高明,聽他娓娓道來,無不切中要害重點,滿打滿算也隻練過三套完整劍法的殷揚,以之佐酒,亦有盡興之意。
在張三豐一聲樂嗬嗬的感謝過後,這場長達兩個多時辰的壽宴終於結束。武當弟子帶著眾賓客,按著各自的身份帶到後邊的宿舍休息。殷揚熟門熟路,一個人回到了自己的房裏。
關上門,遮住風,卻感覺自己仍有些頭暈步浮。於是,坐上暖床,運功調息,想把身上的酒意酒氣,全部驅除幹淨。
誰想,他才剛一運氣,就感到大大的不妙。隻覺自己體內那股蓬勃的真氣,兀地從丹田裏澎湃而出,便宛似那滔天駭浪一般難以駕禦!
第067章 二流
殷揚大驚之下,連忙平心靜氣,試圖控製住這股洶湧的內勁。
可這股內勁,自一衝出丹田,便如無韁之馬般狂野的衝刺起來,根本就不聽他的操縱指揮。試著調解了幾次,都未能把它溫順地抑止下來。在遙控失效,並且無法繼續調理的情況下,殷揚也是個狠人,索性以毒攻毒,主動地催鼓內息,任它在奇經八脈中間,盡量有序的左衝右突,縱進橫擊。
在這個過程中,原先被殷揚當作奇貨可居,因此特意留下來的那縷玄冥寒毒,此時也已被這竄凶猛無匹的勁氣,給衝得點滴不剩。
如此助紂為虐的自主配合下,約莫過了大半個更次,早已滿頭大汗的殷揚,突然間,眼前似見一片光明。那瞬短暫,但卻離奇的識感之後,隻覺得氣衝鬥穴,勢如破竹,簡直是通暢無比。全身四肢百骸,處處是氣,口中情不自禁地發出一片暢快已極的高亢嘯聲。
這聲音,猶如龍吟大澤,虎嘯深穀,自這小小的廂房之內,遠遠地傳送出去。隻是不一會兒的功夫,整個武當派的後廂,皆自聽見了此陣嘯音。住於殷揚隔壁的方西墨,是最先有所反應的。他這個過來人自然知道,這種奇聲確是內功進境的象征,不由得驚喜交集,又有些難以置信。
當一個人的內功練到一定的境界,往往便會不知不覺的大發異聲。明朝之時,大儒王陽明夜半在兵營練氣,突然縱聲長嘯,一軍皆驚,引發全軍動亂,發狂炸營,乃是史有明文之事。
而方西墨也深知達到這種程度的武者,必然是內力有成的武林高手。可是,現在的殷揚,僅僅才隻十四歲啊……
廂房之內,殷揚感覺自己的中氣,竟是前所未有的充沛,就像決堤之水般難以抑製。心中,正心滿意足地想著,老子終於也學會“縱聲長嘯”這一帥氣的技能了。卻不想,他的這聲嘯,此時已風聞裏許。
當晚留宿在武當後廂中的江湖人士,幾乎都被這陣嘯聲吵醒。一些渾人甚至已罵罵咧咧地叫開了,卻有知道厲害的,也隻敢在自己的房裏不平地嘟囔幾聲。其中,幾個武功高強的,如那少林三神僧、昆侖何太衝等,均是訝異非常,皆在猜疑這嘯聲的主人是誰?
他們卻想像不到,此人正是白天的那個微笑少年。
其實,殷揚早在東海之時,便隱隱感到自己的內息充盈,真氣不穩,隱有精進之象。但從未有過此般經曆的他,卻總還以為尚需一年左右才得真正突破。而來武當的途中,被那鶴筆翁對了一掌,以至身餘寒毒,再到利用玄冥真氣熬煉自身,倒是間接促成了他進步速度的加快。
因此,其於內功“量”的積蓄上麵,早已夠深夠厚,達到了晉級的標準。日前,又與諸多高手一一相爭,受這一連竄對戰的影響,長久以來一直浮躁的內力,終被完全地激發起來。
今夜,殷揚的氣息噴薄而出,敵我分明地消滅寒氣,可謂一舉破開枷鎖。這番吞吐罡氣,實是常人苦盼不得的天賜良機。不知道有多少練武之士,經年苦練,都未能踏出這一大步,隻能停留在庸末之流。
這片嘯聲,連連持續了一頓飯的時間,方才漸漸沉寂。
與唐斬幾乎同時趕到,此刻正守在殷揚門前的方西墨心想,自己也曾被人稱之為武學奇才,卻也要到三十歲後方能達到這步田地。而這位殷公子,竟然比我要整整早了十年以上,實不知他曾有何等異遇?
如果,殷揚知道方西墨此刻想法的話,恐怕會更加打擊地告訴他,本公子的武功都是自己練出來的,除了穿越重生以外,沒吞過什麽赤蛤,沒吃過什麽補蛇,有個屁的奇遇!
房中的殷揚,待體內的真氣漸漸地平穩下去,立刻收勢站起,緩緩地吐出一口長氣。尚未知曉,自己剛才的那陣“長嘯”技能,已經驚動了不少人的殷揚,完全沒有把別人從美夢中硬是吵醒的愧疚自覺,而是扭了扭脖子,全身發出一連聲劈啪銳響,整個人就像是洗過了三溫暖,舒爽的不得了。
“終於……升到二流了呀……”
殷揚舒服地呻吟一句,臉上的笑容徒然間真誠了許多。
“外邊,是老唐跟方先生麽?我已經完事兒了,你們自己回去睡吧。”
門外沒有應聲,但殷揚卻知道兩人都已離去。
“哎,今天半夜裏,還得出去再溜一圈呢,現在早早地睡會兒吧。”
在仿佛自言自語的嘀咕聲裏,殷揚原本精光四射,充溢到令人不敢直視的眼光,終於暗淡了不少……
三更時分,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才剛造成了武當後廂集體夢醒兼失眠,這一不良事件的殷揚,仍就是一身囂張的白衣,根本不把那些個所謂的“高手”放在眼裏。
淩空越頂,踏月而來的殷揚,輕鬆地落到一個寂靜無人的黑暗院落裏。
他剛一站定,便對著院落中的一處黑暗,微笑道:“出來罷,老七。難道你還想讓本座多等麽?”
“拜見主上!”
隨著一聲“拜見!”,殷揚的身前,無聲無息地多出了一個黑影。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身影,身上穿著一套極其標準的夜行緊身服。比起很不專業的某人來,這個黑影的身上,分明透露出幾分夜間行者本該擁有的陰暗味道。
黑影單膝跪地,狀貌甚恭。
殷揚看了麵前這個自己期望頗深的愛將一眼,溫和道:“老七,你白天的信裏,說那東西已經拿到手了,是嗎?”
黑影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平和儒雅的臉,正是武當第三代的領頭羊,宋遠橋宋老大的親傳大弟子祁沙。隻是,在這白天看似平和的容貌上,此刻卻再也找不到任何溫和的成分。緊肅的眉宇之間,反而滲透著一種濃得化不開的陰鷙和冷漠。隻有那雙正在仰望著殷揚的崇敬目光中,才有那麽一丁點正麵的氣息存在。
聽到殷揚問起,祁沙忙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一個卷軸,恭恭敬敬地雙手呈起,慎然獻上。
再黑暗的角落,都湮滅不了某人眼中的神光。殷揚一手接過,拉開係線,直接展開輕若無物的卷軸。
借著柔和的月光,殷揚的一雙利眼,迅速掃過卷首之上,那赫然顯現的五個大字——
“武當九陽功!”
第068章 神功
“武當九陽功!”
看到這五個大字,殷揚的心裏瞬間一定。
作為去年初,才剛出道的天鷹教新任紫市堂主,他一向認為跳崖是件很庸俗、很狗血、很失身份、很不體麵、很沒品位的事情。而且,對於自己堅挺的人品,殷揚也頗有些自我懷疑。
如今,武當派的九陽功終於到手,可說了了他的一樁心事。
“你幹得不錯!”
殷揚隻略掃一眼,便重新收緊卷軸,用線係上。順口讚了祁沙一句,又道:“之前,宋遠橋不是說過,要再等幾年,才傳你這《武當九陽功》的麽?怎麽現在就……”
聽出話中的疑問,早被殷揚叫起來的祁沙,恭謹地稟道:“此事,應該是跟無忌小師弟的內傷有些關聯。”
殷揚微微一楞,隨即臉色一變,問道:“怎麽?無忌的寒毒,不是被俞老二壓製住了麽?”
據殷揚所知,張三豐出關的第二天,就已親自出手,幫小無忌一勞永逸地清除寒毒。而在之前,未回武當山的路途上,也有俞蓮舟等人的接力護持……照理說,不可能像原著那樣,搞得毒氣侵入五髒六腑,以至無法醫治那麽矬啊?
隻聽祁沙回道:“無忌小少爺的自身內力,遠不及公子深厚。因此,無法自己調息排毒。在回來的路上,雖有眾位師叔替他抑製,而使寒氣未有肆虐。但對其正經諸脈,確是有所損害……”
聽祁沙說到這裏,殷揚已經有些明白了。自己利用寒毒磨練體內內力,也隻敢把這些寒毒,從正經轉移至奇經八脈之中。而張無忌雖得俞蓮舟幾人的幫助,算是暫時無恙,可他自己的內力修為,確實太過淺薄,從而無法自行療傷,把寒氣徹底驅除。
這樣一來,留在他體內十二正經裏的寒氣,雖然並不致命,但也對他的經脈造成了一定的損傷。這對張無忌今後的練武生涯來說,可是一個極為不佳的惡劣影響。
祁沙看了眼正自沉吟的殷揚,開口勸解道:“公子,其實您無須太過擔心。現下,無忌小少爺已正式習練九陽功,這區區小恙,應該無甚大礙。”
聽他說得輕巧,殷揚自己卻並不這麽認為。
無忌的天資極高,自小便屬於神童級別。更難得,幼年身處海外的桃源奇地,心性比之成人都要強上不少。原著中,後來變得“牛”化的那個優柔寡斷智障男,分明是受他前半生的不幸遭遇和經曆所造成。
有時候,殷揚甚至懷疑,那個“曾阿牛”,其實就是張無忌處於自我保護狀態下的第二人格!
如今,張無忌成了他的小表弟,所謂的“主角”肯定是當不成了。可殷揚卻有信心,還他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以及一個愉快成長的環境!如果,張無忌的武道旅途,僅因這“區區”的經脈受創,而遭受到正常武人以外的打擊……以殷揚的性格來說,是鐵定會很不爽的。
“對此,張真人有什麽話說?”殷揚歎了口氣,問道。
祁沙答道“聽師傅轉述的意思說,本派的武當九陽功就能治療此傷。不過……”
殷揚聽到這個“不過”,眉頭一挑,看著祁沙沒有說話。
祁沙略一猶豫,終道:“不過,若想痊愈,達到未受傷前的樣子,卻是遠遠不夠的。畢竟,那股寒氣太過歹毒,就算被外力壓製,仍是能造成相當程度的嚴重破壞。”
殷揚沉默了一下,又問:“如果把三功合一,再給他練呢?”
這次,祁沙立刻道:“此傷雖重,但也不至於……”
殷揚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擺了擺手,打斷道:“無忌是我弟弟,做兄長的給他點好處又如何了?再說,等到明天,少林三僧回去少林,老破那裏也必有建樹。到那時候,我們的計劃便可完成三分之二!”
“什麽!破軍也得手了?”聽到殷揚的話,祁沙很有些楞然的失聲問道。
殷揚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的失態感到很有意思:“嗬,就準你老七得手?我說,你是不是有點瞧不起老破啊?再怎麽說,人家也為了差使,剃了光頭當了回和尚呢。付出的辛勞可不比你祁大公子少。”
今夜出現之後,便一直保持著冷酷麵色的祁沙,此時隻得苦笑連連。心中暗道,包破軍那家夥本就是個光頭來著,哪裏又有什麽付出了?這貨就算是進了少林,也必是個花和尚的德行。隻是沒想到,這個破人竟也能辦成實事……
心下腹誹不已,祁沙在表麵上,卻是一幅與同僚相親相愛的架勢,看到殷揚心情轉好,也不禁湊趣道:“隻要咱們的圓破大師一得手,這三分的神功,便已集齊了兩門!隻是,那個峨嵋派,卻也不好對付……”
殷揚不屑一笑,說道:“本座早已發信,約那滅絕老尼一晤。到時候,隻需探囊取物即可。”
祁沙雖不知他為何有這般信心,但猜想主上的行事手段,必然已有布置。當下,便不再多言,隻是簡單地交代了幾句,殷揚之前囑咐他監察的宋師弟的相關情報,便就告退。
殷揚單人隻影,佇立院中,看似沉靜。心裏麵,卻是在想:
沒有九陽功的張無忌,倒不像真正的張無忌了……
忙碌的一夜過後,第二天,一眾武林豪傑、江湖草莽,一大早便各自下山。少林、峨嵋、昆侖三派,雖是架子大點,多叨擾了一會兒,在近中午時,也被武當七俠客氣地送往山下。
本有心向天鷹教靠攏的拳梅二人,各拿了殷揚的一塊銅牌,屁顛顛地下山,朝天鷹教總堂去了。
而重任在身的殷揚,則是仍舊住在武當山上。
這天,早鍛煉結束以後,殷揚又跟殷梨亭、莫聲穀兩人,打了兩架活絡筋骨。中午吃完飯後,便跟著這兩個被他以徒手切磋為名,**了整整一上午的不幸家夥,來到了俞岱岩所住的院子裏。
殷揚一進院子,發現老宋、老俞、兩張,甚至張老爺子都在,連忙一改神色,上前一一招呼。
一通見禮過後,張老爺子最先發話:“嗬嗬,前番大禮,尚未正式謝過。今日,又要勞煩殷公子你妙手施為,替老朽的三弟子治療傷勢,可真是失禮啦。”
說著作勢一輯,可把這位“殷公子”嚇得不輕,趕緊施展輕功,閃到一側,嘴上連忙說道:“晚輩可當不起您老行禮。再說天鷹武當,如今已是一家。治療無忌的三叔,本就是在下分內之事,張真人您太客氣了。”
張老神仙聽了,又是灑然的嗬嗬一笑。對殷揚口中“天鷹武當是一家”的硬拉關係之語,也未有反駁之意。隻是誇讚了幾句“年少有為”、“殷兄佳孫”之類的,倒把某囂張男弄得有些臉紅。
第069章 治骨
“閣下真乃信人!”
殷揚和俞岱岩幾乎同時出口,說得都是同一句話。
一語即畢,空曠的內室裏,兩人均是微微一楞,接著齊聲笑了起來。世間之事本就是這般離奇,昨個兒還是仇人,今天就能變成朋友。殷揚本非此世之人,看待事情的角度自然不同。而俞岱岩殘廢了十年,什麽痛苦都已受過,相對於“恩仇”二字早已觀得透徹。
這種人,若非心死如灰、行屍走肉,便是心存偏激、陰險滋生。不過,若有一線生機,能讓他逃脫、擺脫這命運的桎梏,無論他已變成了什麽樣,其內心裏,做出的選擇必然會有所改變。
俞岱岩是不幸的,但在同時,他也是幸運的。說他不幸,是因為其悲慘的經曆。而道他幸運,則因在這一世裏,俞岱岩碰見了一個“本該”並不存在的人。
殷揚與那俞岱岩彼此對視了片刻,又是心照不宣地互相一笑,便從懷裏拿出了一個深黑如漆的精致小盒來。殷揚把玩過此盒多次,現在已知它乃是由一塊大玉雕成,形有特異,勝在觸手生溫,古意盎然,確是一件極其珍貴的寶物。
殷揚揭開盒蓋,滿室頓聞一陣芬芳冰涼的清爽氣息。
殷揚笑道:“俞三俠,你的舊傷早先已經愈合。此刻醫治,在下須將你的手腳骨骼重新折斷,再加接續,望你忍得一時之痛。”
耳中,聽著對方沉著的語氣,俞岱岩又見到他信心滿滿,暗中本還有些患得患失的心態,登時一定,竟似十分信任殷揚。眼見自己這將近十年的殘廢,竟然真能重行痊愈,哪還怕什麽一時之痛,當下禁不住又有些激動地言道:“閣下動手便是。”
殷揚知道俞三是屬於硬漢一流的人物,便也不再多言,直接走上前去,解開俞岱岩全身的衣物,仔細回想了一下,之前從剛英口中敲來的金剛門治骨秘法。
一柱香後,殷揚已向俞岱岩簡單地描述了一下待會兒的施術步驟,又把幾處要緊的地方,跟他逐一說明,要求其給予配合。便伸出雙手,將俞岱岩斷骨處的位置,盡數摸得清楚。
為了效果的完美化,作好準備工作的殷揚,也不去點俞岱岩的昏睡穴,直接雙手扣爪,十指運勁,便如行雲流水一般地捏壓下去。隻聽得那喀喀喀喀的磣人聲響連綿不絕,便將那俞岱岩的斷骨已合之處,給重行地一一錯開折斷。
俞岱岩雖然癱瘓,但此時也被痛得雙目圓睜,汗流滿麵,整個人頗有些死去活來的樣子。可盡管疼成這樣,他卻始終未有開口呻吟、痛呼,甚至,連悶哼都沒有過一聲。
殷揚見他如此,心下多少也有些佩服。當即出手如風,盡力施展出自己引以為傲的手速,把他大骨小骨一加折斷以後,立即以快捷靈敏的手法拚到準確部位。最後,敷上黑玉斷續膏,纏了繃帶,夾上木板,然後再幫他點上諸穴,稍減痛楚。
這時候,俞岱岩早已暈了過去。殷揚在他“承泣”、“太陽”、“膻中”等要穴上推拿數下,將他救醒過來。
對上俞岱岩隱含著深切期待的眼神,殷揚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俞三俠隻需再服些貴派鎮痛安神的丹藥,便可無礙了。兩三月後,即見成效!”
殷揚此句,令俞岱岩驚喜莫名,倒未有半點說謊之處。
這黑玉斷續膏的確功效如神,據他估計,隻需兩三個月左右,俞岱岩的雙手便能自由活動。若恢複的不錯,那麽半年之內,已可下地行走。而且,由於殷揚的手法,乃是承自西域金剛門的正宗手段,比原著裏麵少癱了十年時間的俞岱岩,隻須安養一年過後,便可慢慢重習武功。
雖然時間、修為上的大損,已成必然。但如俞岱岩肯憑著自己那顆百折不撓的堅毅之心勤奮苦練,終能彌補其殘廢已久的缺失。到時候,別說要盡複舊觀,就算是超越之前,亦非甚難事!
從這點上來說,作為外行人的骨外科現任主治醫師殷揚,卻是要比原書裏邊,怎麽看都有點“蒙古大夫”形象的張無忌,強上不少。
殷揚這一通忙完,又朝室外專職伺候俞岱岩起居的清風明月二道童,吩咐了些尚需注意的事宜,才終將自己首次的手術生涯告一段落。等他走出房來,卻立時遭遇到張老爺子和武當諸俠的群起圍堵,一一介紹完此次“手術”的順利順利之後,才得以脫身出來……
接下來的幾日,殷揚在客串導遊的姑丈帶領下,一一參觀了武當的名山古勝。又與俞蓮舟、張鬆溪等幾人逐一切磋。除了尚在傷愈恢複狀態的俞岱岩,以及忙的不得了,並且不愛打架湊熱鬧的宋遠橋外,就連張三豐這位曠古碩今的超級大宗師,也親自指點了殷揚幾招,使內功才剛突破的他得益非淺。
其間,殷揚還小心翼翼地透露了些後世太極拳的眉目,讓張老爺子很感興趣。有時,問起他是從何處“感知”這許多“理論”,殷揚則又滿嘴跑馬的說,是從他娘親慕容家的一套絕學裏參悟,使得張老神仙再是一通口頭表揚。
一周之後,已是殷揚帶著張氏一家三口,返親回歸天鷹教的時候。張老神仙近日來,聽得殷揚謹慎胡謅,似乎另有領悟,在三天前就又回到後山的清淨居,閉關去也。於是,來送者隻有武當諸俠。
雙方客套完畢,殷揚一行人便於清晨下山,延著官道,浩浩****地向著江南天鷹山進發。
眾人中,張翠山夫婦和小無忌共乘一輛雙轅馬車,殷揚與方西墨坐一輛,最後的一輛則留給俘虜剛英,以及他的看守者唐斬。至於其他手下,則策馬在旁,侍應護衛。
行到半途,殷揚按照預前所定的計劃,與方西墨改車換馬,離開大隊,直往武昌馳去。
殷揚和方西墨各駕一駒,並無旁物拖遝之下,速行甚快。
這一日,兩人快馬加鞭,已到武昌附近。
其刻正處夕時,看那紅日照漢江、禰衡鸚鵡洲。殷揚突然之間,便有些觸景生情,心中想起了一首崔顥的名詩來: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第070章 黃鶴
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
黃鶴樓,天下四大名樓之一。樓之所在,衝決巴山群峰,接納瀟湘雲水,乃是龜蛇兩山相夾,長江漢水互峙的偉妙格局。此樓共有五層,高二十丈,攢尖頂,修塔角,層層飛簷,四望如一。
所謂騎龍在天,乘勢而為。觀其樓址,正是位於“百湖之郡”的龍脈腰上。這在風水上來說,可謂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不過,殷揚是不懂得風水的,所以也看不懂這種奇異的山勢。可他會吟詩啊,還吟得一手好詩呢。若是讓殷揚穿越到其他更早的年代去,單憑著他那一肚子的盜版詩詞,也足已擁有成為一代文抄公的巨大潛質,必定是位了不起的大濕人!
而這黃鶴樓上的詩,倒確實真多。像崔顥、李白、白居易、賈島、陸遊等騷人,都曾先後來此遊樂,吟詩作賦過。其中,留下墨寶的也不在少數。最出名的,就是崔顥那首名流千古的“黃鶴一去不複返”了。
據說,後來李白也登上過黃鶴樓頭,放眼楚天,胸襟開闊,詩興大發下,正要提筆寫詩,卻見到崔顥的前詩在前,隻好自愧不如地說句:“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照殷揚心想,既有這“崔顥題詩,李白擱筆。”的佳話,也就難怪此樓的名氣,會有這般大盛了。
方西墨是個大悶葫蘆,因此興致正濃的殷揚,一邊上樓,一邊屢屢道些“吳王築城”的故樓古趣說給他聽。隻是,這位方先生卻聽不大進。因為,他現在有些緊張。
畢竟,自己這一方隻有兩個人啊。而對頭,卻是整整的一個門派。這個差距,未免有些大了。雖然,方西墨的左手劍法初成以後,往日的傲氣已是恢複了不少,可也未像殷揚這樣囂張。
以他的劍術,若要對上彼方最為厲害的掌門人,自認雖不定能勝,但想拖住卻也輕而易舉。但是那一派,卻不可能隻來一個掌門吧?
跟在殷揚的身邊久了,方西墨也對自己的這個新主子,有了些片麵上的了解。那可是個囂張妄為、跋扈非常的主啊,一向都是目中無人的!
這次,說是說雙方坐下來相約談事,但依方西墨來看,恐怕又是一個不小心,就得利馬上演全武行的危險局麵。因此,他的心態擺得很正,自從上樓以來,就已做好了幹架的準備,隨時保持著自己卓越的競技狀態。
隻不過,這種對於本職工作,盡心盡責的嚴謹態度和認真表現,倒把遊興大發的殷大詩人給鬱悶著了。
殷揚和方西墨一人在前,一人在後;一人行左,一人行右;一人空手,一人持劍,走得都是且快且穩。
終於,兩人到達了黃鶴樓的頂層。
那一刻,殷揚的“詩性”爆發了!什麽“文思如尿崩”、“迎風尿三丈”的,盡都湧了出來。可還未等他開口,樓上有人卻是先一步地喝道:
“好膽!竟敢讓我師傅久等!”
“被喝人”殷揚,舉首望去,發現打斷他詩性的,確是一個身材高挑,且還頗有幾份姿色的肅然女子。看她像模像樣的在那兒呼喝,倒挺像那麽回事兒的。
再掃幾眼,發現熟人的殷揚也不理她,和後麵跟上的方西墨,自顧自地找了個舒服的位子坐下。
能坐不站,能躺不坐,一向是他的作風。
那高挑女子見狀大怒,剛想繼續喝問,一聲嗬斥,忽然從後響起:“敏君,夠了。”
在殷揚到來以前,於這黃鶴樓頂層,唯一坐著的那位,終於發話了。
與方西墨各自坐下,正望著對麵的殷揚,突然朝對方人群中的那個老熟人,微微一笑,問候道:“貝小姐,咱們又見麵了。你那位紀師姐呢?”
“貝小姐”似乎有些害怕她的師傅,看了一眼,發現師傅恍若未聞,正闔著眼後,才小心翼翼地回道:“殷公子好,師姐她回家去了。”
回家去了?這個信息不大可信啊!
嘿……怕不是攜女私奔了吧?
殷揚麵上笑吟吟的,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又朝另外一位熟人,問道:“這位兄台,前次繁忙,尚未知曉閣下的尊姓大名呐?”
作為本派為數不多的男性弟子,“兄台”站得比較靠後邊,聽到殷揚詢他名諱,竟然有些愣神。反應過來,也是瞟了一眼,好似正在閉目養神的“師傅”以後,再敢答道:“在下峨嵋山人,趙公明。”
這回輪到殷揚發楞了,剛想追問句“兄台是否家住羅浮洞?”,原本仍玩著閉眼裝深沉的“師傅”,好象有些耐不住,又開口了:“公子邀老尼至此,所為何故?”
殷揚聽她出聲,似乎才見著她一般,匆忙行禮:“啊,在下見過師太。罪過罪過,不才與貝小姐、及趙兄弟先前曾有過一麵之緣。適才,隻顧著打招呼、敘前事了,倒是沒看到師太。哎呀~這失禮之處,還望您老大人有大量,切切見諒啊。”
殷揚的話貌似惶恐,可看他的神色、語氣,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這種情況,又讓那最先發難的高挑女子,愈加憤怒。如不是師傅在旁,不好放肆,以她的脾氣早就衝上去抽上兩耳光了。
而那被殷揚稱作為“師太”的人,卻是不惱不怒,仿佛絲毫不起波瀾,隻是依舊淡淡然道:“公子與貧尼初次見麵,不識得也是人之常情,又有何獲罪之處?更別提讓貧尼原諒的話了。”
殷揚未料到她這般好說話,心下想著,這個老尼姑難道變了性子,什麽時候這麽好脾氣了?同時,第一次認真地朝她觀去。
此人年紀並不算老,不過是四十左右的中年樣子。容貌算得甚美,可見其年輕時候的風采。不過,那兩條眉毛斜斜下垂,使得她看起來有些詭異,還真有點兒戲台上的吊死鬼味道。
殷揚不似宋老大那般,因為從事道觀宗教行業的關係,還兼職著一手觀人看相的實用秘術,可見著此等矛盾的相貌,也不禁微一簇眉。實因發現,對方並未如原來算計的那樣容易對付。
想了一想,索性也就不再作戲。
倒上杯酒,一飲而盡。
殷揚一聲哧笑,瞄著對麵那老尼,語帶戲謔地言道:
“‘約你來此,所為何故?’嗬嗬,我那封信裏,不早就寫得清清楚楚了麽!今天,你既然如約履赴此地,卻又如何裝得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殷揚抬起右手,伸出一根食指,舉在肩前很有節奏的搖了一搖。望著對方的眼神裏盡是桀驁,口中一字字地說道:
“老子不、喜、歡!”
第071章 滅絕
“大膽!”
伴隨著“嗆!”、“嗆!”幾聲的劍出鞘響,對方眾人皆自怒喝。其中,又屬那個身材長挑的女人,嗓音最為響亮。
這個先前被喚為“敏君”的女子,姓“丁”。和她的尼姑師傅一樣,並不清楚殷揚的身份來曆,隻見他是一十四五歲的單薄少年,居然敢對師傅如此無禮,心下不禁大怒。
丁敏君的個性虛榮善妒,素來愛在師傅麵前表現爭寵,碰到如此好的機會,自不會放它錯過。隻見她縱身疾上,攔至依然安坐的殷揚跟前,厲聲喝道:“好膽大的小子,竟敢出言不遜。快快向我師父賠罪,要不然有你受的!”
說著右手拔劍,離鞘一半,作威嚇之狀。
年紀其實說不上老的“老尼姑”看了一眼,並沒有說話。
她來此地,隻是因為前些時日收到的那一封信。對於這個從徒弟口中知道的“殷公子”,並不怎麽了解。同時,也有些懷疑,這個年齡尚少的白衣少年,是否真的如信中所言,知曉那個秘密。所以,也就由著丁敏君上前試探一二。
左手持盞的殷揚,笑看了眼把他當成小孩嚇唬的丁敏君。突然間,伸出右手的兩根手指,在其劍鞘之外輕輕一捏,隨即放開,笑著道:“一把破劍,也拿來嚇人麽?”
丁敏君可沒有什麽好脾氣,本見殷揚笑眼就有些惱火,此時聽他這般說話,不由地怒火更熾,便要拔劍出鞘。哪知一拔之下,這劍竟是拔不出來。
一旁的方西墨,似乎聞到了危險的氣息。抖擻精神,抱劍站起,緩緩走到了殷揚身後,見狀冷笑:“不過是破銅爛鐵罷了。”
殷揚聽了,笑得更加溫和:“沒想到,你們峨嵋派還挺窮的。莫不是正如方先生所說,這把破銅爛鐵……還真就生鏽了不成?”
丁敏君氣得不輕,再一使勁,仍是拔不出來。回想方才情景,才記起眼前這位少年,適才似在自己的劍鞘外邊漫不經心的輕輕一捏……
難道,他那時就已潛運內力,將劍鞘捏得向內凹入,將劍鋒牢牢咬住?
丁敏君拔劍不出,亦有些疑神疑鬼,但讓她就此作罷,卻又心有不甘。當下,隻得脹紅著臉,站在原處。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神情極是狼狽。
“我峨嵋的弟子佩劍,雖算不得什麽利器寶刃,卻也還不是破銅爛鐵。”
徒弟不行,當然得要師傅親自出馬。
那位尼姑師傅離坐而起,往前踱上幾步。待丁敏君在她的示意下退到其身旁之後,立時伸出三根指頭挾住劍柄,輕輕一抖,劍鞘登時裂為兩片,劍鋒脫鞘而出。才又出聲說道:“貧尼與公子乃是初次見麵,尚未請教公子的姓名?”
殷揚見到她三指電出,抖劍裂鞘的手法,心頭暗暗一凜,自道:這尼姑名聲極大,果然是有點真實功夫。當即,笑眯眯的言道:“滅絕師太客氣了。晚輩姓殷名揚,乃是武當派張五俠的內侄。”
原來,那尼姑頭頭諱號上滅下絕,正是峨嵋派的當代掌門。
滅絕師太聽他說完,一雙下垂的眉毛似乎垂得更低了些,側首望了一眼自家徒弟貝錦儀,見其點頭,便轉過來對殷揚問道:“江湖上傳言,張五俠的內人……似是邪教教主之女……那麽,你便是那天鷹教的人咯?”
滅絕的表情依舊是那幅半死不活的樣子,可語氣卻明顯變了。話裏對殷揚的稱謂一改,隱隱已有出手之意。
待殷揚微一點頭,滅絕師太已將她手中的佩劍斜起,沉聲道:“亮兵刃罷!”
這一聲後,峨嵋的十來人裏,不管是拔劍的,未拔劍的,還是正拔到一半的,都是如臨大敵。滅絕近幾年來已少有動手,曾經親眼見識過殷揚武功的貝錦儀,更是有些關切。
殷揚似乎早預如此,此時也不囂張了,隻是淡淡一笑,坐著說道:“當年峨嵋派郭襄郭女俠劍法名動天下,修為自然是極為高超的。但不知,傳到了徒子孫手中,尚還剩下幾成?”
滅絕師太聽他提及本派師祖,心中暗想,難道他果真知道那樁秘聞?但她嫉惡如仇,對待魔教妖人從來都是趕盡殺絕。此刻,雖然仍未摸清此人的底細,不過終究是對邪教的戒恨占了上風,隻是森然道:“就算隻剩下一成,也足以掃**邪魔外道!”
邪魔外道?
那就是沒得說了!
殷揚看都不看劍拔弩張的滅絕師太,略一頜首,身後的方西墨已抱劍上前,擋在了他與滅絕師太的中間。
滅絕師太雙眼一掃,忽而凝視住對方持握長劍的手上,發現此人右手侍劍,氣度沉穩,確是很少見的左手劍客。
滅絕師太欲要試他斤兩,也不把劍拔出,便直往他肩頭刺去。方西墨見對手似有輕慢,當即也不出刃,舉劍橫掃。滅絕師太身隨劍走,如電閃般遊到方西墨的身側,腳步未定,劍招先到。
而方西墨卻不回身,左腕靈活的一抖,倒轉鞘劍,反手就往她的來勢上砸去。兩人三招一過,心下均已暗讚對方了得。猛聽得當的一聲響,兩劍皆自**開。
殷揚抽空望去,隻見滅絕師太手中,尚未脫鞘的那一柄古劍,長達四尺。微一凝目,可見劍鞘表麵竟然隱隱發出一層青氣,上邊還用金絲鑲嵌著兩個金字:
“倚天”。
心中暗定,此劍必是那把堪稱凶器的倚天劍了!
場中,滅絕師太一擊無效,便知對方長劍亦非俗物,當下喝出一句:“接招!”
同是提著劍柄,仍舊不除外鞘,隻是連劍帶鞘的便向方西墨胸口點來。方西墨見對方來劍頗快,亦是不敢怠慢,運勁用氣,將劍橫字一封,正要擋住對手攻式,卻見那滅絕師太手腕微顫,瞬間竟又加速。
那柄倚天長劍,如今刃未出匣,就已發出嘶嘶聲響,鞘尖正中方西墨鞘脊之上。這下不止是劍速甚快,就連刺擊的位置也是選擇得分外巧妙,確是方西墨氣力最為薄弱的地方。方西墨處於守勢,被她點得急退兩步,這才站定。場麵上,已是小輸了半招。
滅絕師太暫時下敵半城,冷冷的道:
“此劍凶戾,出匣後必要飲人鮮血。你還要再鬥麽?”
第072章 凜然
“此劍凶戾,出匣後必要飲人鮮血。你還要再鬥麽?”
此話一出,自有威脅之意。可也從側麵證明了,滅絕通過剛才的短暫較技以後,已然認為方西墨實有這個資格逼其出劍!
方西墨聽完,卻也不焦不躁,隻是把眼往殷揚看去。
殷揚此時已知,這尼姑的功力恐怕還要比老方略強上那麽一線。而己方雖有獨孤利劍在手,並不懼怕她那倚天寶劍的絕世凶芒,可也未必真要鬥到兩敗俱傷。既然,已經試出這位峨嵋掌門,確實有驚人劍技而非同泛泛,那就無需再與此尼多結計較。
殷揚示意方西墨回來,笑了一笑,朝著老方的本家,眼前這位在自己的印象中俗家姓氏也是姓“方”的方老尼姑,說道:“敢問師太,您覺得我這位劍術老師的劍法如何?”
滅絕師太雖然略占上風,可勢頭畢竟被挫,此時不知他意在何為,隻好公允的答道:“這位方先生的劍術內力,皆不在貧尼之下。”
方才,她已聽殷揚叫過“方先生”,此刻為表尊重,於是也這般稱道。所言之語亦算頗為公正。先次揮劍一擊,隻是把對方逼退了兩步,可出劍之時卻還附著她修練三十年的“峨嵋九陽功”呢。
這股內勁,自兩劍相交處延綿開去,直撞到方西墨身上,卻似落入汪洋大海一般,竟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僅僅,才帶動了一下對手的衣衫……滅絕這時思之,猶是心下凜然,知道對方一時失勢,卻也未必弱於自己。
滅絕師太一生坎坷,造成了她偏激的性格,向來最是護短。弟子們得罪了人,明明理虧,她也要強辭奪理的維護到底。更別說,在她麵前受欺的了。可是,此刻她竟主動停下手來,亦是有忌憚這位方先生的意思在。
殷揚心思活泛,已是隱隱猜到了滅絕對方西墨的顧及。想來,兩者的內功劍法就算有所差距,那個距離也並非太大。功力火候上或是滅絕略勝一分,但比起劍術招法上的優勢,殷揚認為應該還是老方技高一籌的。
概因在江湖之上,習用左手的高手極為少見,這左手練劍者亦是十分罕有,更別說能練成這般高度了。而眼前的方西墨,卻明顯具備足夠的實力撼動對方。這點,卻讓滅絕師太大為忌憚。
要知道,左右手使劍分有很大的區別。光說這對敵的招式角度,便已是兩相徑庭,大不類同。主流門派的絕大多數招術,都是具有針對性的。所設定的假想敵,也是由右手為主的進招、格擋、閃避、防禦……
因此,就算滅絕的劍技同樣高超,並不比方西墨弱上多少,於此些微之處的劣勢,確為不可避免。
正所謂,拳不離手,劍不離走,長久累積下來的習慣總是不易更改。倘若和方西墨這個與之不相上下的劍手放對,此時初步涉鬥的滅絕師太,反倒是有些信心缺失。
在殷揚的前世,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地認為,慣用左手的假撇子智商都比常人來得高些。其實,這隻不過是人們對於稀少事物的誤解罷了。
也許,左撇子的思維方式或者學習能力,與一般的人有著一定程度上的差異、以及突出之處,可那也是少數比例中的特異另類。這跟其人成長過程中的一些殊別經曆有關,而不是單方麵的左右之分。
不過,眼前的情景,卻讓殷揚第一次的感覺到,也許方西墨的左手,要比他那隻熟練但是殘廢的右手,來得更具殺傷力!
看到樓中的氣氛仍舊有些緊張,殷揚笑道:“滅絕師太先前有禮有據,不失一派掌門的風度,現下為何如此急噪,任意出手?”
滅絕師太又看了一眼,已立回殷揚身後的她的本家,才對殷揚冷道:“你既話語不敬,貧尼又何必敬你!再者魔教邪徒,自是人人得爾誅之!”
滅絕盯住殷揚兩人,手上的連鞘長劍依舊這麽斜斜舉著,並未有就此罷休之意。
殷揚聽她說得坦白,心裏倒也沒有什麽隻許我囂張,不準人放肆的跋扈念頭,隻是未語一笑之後,從容辯道:“在下年紀不大,言語上有些放肆也實屬正常。師太若要怪罪當是無妨。隻是這麽一言不合,便即拔劍的衝動行徑,確是大失名門風範,未免有些不雅……”
話到這裏,殷揚頓了一頓,隻是戲謔地瞟了眼滅絕身後如臨大敵的峨嵋派人。滅絕見他眼神,知其尚有話說,當下頭也不回的喝了一句“都先把劍收起來!”
這個“先”字,聽在殷揚耳中,當然清楚其間含義。他也不忙點破,隻是續道:“再說我天鷹一教,一改江南道亂局。又幫助過百姓抵擋蒙人官吏之迫害,更曾接連援助周子旺等抗元義軍,又怎成了師太口中的邪教魔徒?”
滅絕聽得哼了一聲,駁道:“都是同出一氣的妖眾之徒罷了!天鷹教橫行江南數省,奪人生計、滅人門派的惡事,可還幹得少麽?”
殷揚雙眉一軒,凜然問道:“何為妖眾之徒?靼子入我中原,占我土地,虐我漢人,惡我百姓!有識之士肯於振臂一呼,挺身而出,以血肉之軀,血性之誌,抵抗元朝暴政,怎麽就不是英雄好漢!?”
滅絕師太神情一變,啞然半晌,竟是無言以對。畢竟峨嵋師承淵源,對於抗蒙義士總是心存欽佩的。隻是,滅絕與那明教之間有著深仇大恨未報,平生最憎恨的就是魔教之人,哪有這麽容易就轉變心態,剛想開口質問,就聽那殷揚又搶先聲道:
“師太說我天鷹教跋扈江南,毀人生計,晚輩不敢苟同。現今天下大亂,百姓無家可歸,無食可尋者甚多。別處常見有成群結隊,流離失所之慘景,卻唯獨江南不然!”
滅絕聽了,心裏暗想,難道這還是你一邪教的功勞不成?
不待滅絕插口,殷揚語速極快,連著一口氣說道:
“那些江湖幫派、綠林山寨,哪個不是真正的打家劫舍、橫行霸道?!我教鏟其惡,收其善,梳理江南的黑白兩道,使眾豪傑的日常‘生意’,在統一的規矩下各行其道,以不使道上生亂,不予百姓添擾……師太若有閑時,可去江南天鷹教的地盤上親自一觀,看看那些原先淒苦、屢受壓榨的農奴長工,哪個不說我教整治混局,清明商途!”
殷揚一氣說來,侃侃而談,簡直大義凜然的有些過份。
簡直就把天鷹教描繪成了中土南部的白道統領、黑道魁首。而江南百姓能有如今這樣較為安定的日子過活,正是權靠著他一教之力的有效管理和震懾支持。好象,離了他天鷹教,這種遵律守序的江湖局勢,便會頃刻瓦解一樣,再次回到以前那種群雄爭鬥,為禍百姓的舊有局麵。
滅絕師太直聽得猛然怔住,臉上一幅目瞪口呆的驚奇表情,滯在當場。
今天之前,她完全沒有想到,在其眼中,隻是一眾邪教惡徒的家夥們,竟然隱隱起導著這般重要,甚至是重大的關鍵作用!
難道,他天鷹教還真是一個理清紛亂,穩定江南的愛國教會??
第073章 倚天
滅絕與明教之仇,主要在於兩樁。
一是,她那位不知是何關係的師兄孤鴻子,當年與明教左使楊逍的那場比武被辱,鬱結而死。倚天劍也是這麽掉的。
其二,則是她的俗家兄長方評方老英雄,被當年急於尋找成昆下落的謝遜無辜殺害。
在滅絕師太的眼裏看來,這兩件事情,自然都與那些明教的惡徒有關!也就難怪,她會對明教中人始終心存敵意。
如今,謝遜已被張氏夫婦說“死”,滅絕的大仇人便隻剩下楊逍一人。按理說,她再遷怒於明教的人,確是有些說不過去的。可滅絕師太本就是忌惡如仇的個性,而那明教教徒真又參差不齊、屢出惡人……
這些年來,“斬妖除魔”的慣性,確非那麽容易就被扭轉。
可是,殷揚的情況又有些不同。
滅絕雖知,天鷹教的創派教主殷天正,便曾做過魔教的護教法王。但是如今,殷天正早已“脫離”魔教,自立門戶。若真像殷揚所說的那樣,天鷹教獨領黑白群雄於江南道上,維護社會安定、支援義軍反元……倒是真要刮目相看了。
至此,殷揚之前的那些話語,終是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滅絕繼而說話時,也不再提甚“邪教”、“妖女”之辭,隻是說道:“殷公子所言,貧尼俱已記在心裏。”
說著,滅絕已將手中鞘劍微微垂下,敵意明顯消逝了不少。
殷揚微微一笑,拱手一稽。
峨嵋派的一眾弟子,剛才聽見師傅吩咐,早已回劍入鞘。此時,見到雙方原本劍拔弩張的情勢一緩,皆是放鬆下來。
不過殷揚卻知道,肉戲才剛剛開始。
果然,但聽那滅絕問道:“那封‘信件’,果真是公子寄於貧尼的麽?”
話似疑問,可在滅絕的心裏,卻已然確認此事。不得不說,殷揚前番的那套忽悠,還是很容易得到這個反蒙尼姑的讚賞的。
似乎,是剛才的話說太多了,現下懶得再說。殷揚又是默然一笑,點了點頭,表示師太此言正解。
滅絕不出所料的沉吟道:“那麽,信中所言……”
她很是疑惑,眼前這個少年,又怎會知曉那個遠在一百年前的秘密?
殷揚看了滅絕身後的峨嵋弟子一眼,終出聲道:“師太是想在這裏談麽?貌似,有些人多嘴雜啊……”
滅絕略一沉吟,心想此事確實不可被過多人旁聽,即對身後弟子下令道“敏君,公明,你們兩個先帶師弟妹們下樓等候。”
“師傅!你一個人……”
丁敏君見那少年僅用幾句大話,就把師傅哄得百般信任,馬上自作聰敏的跳出來上前勸諫。不過話到中途,就被滅絕師太嚴厲的眼光止住。隻好淒淒哀哀的和一早識相的趙公明,磨磨蹭蹭地走下樓去。
“殷公子,現在可以說了罷?”
等自己的一眾弟子全部下到樓去,自信長劍淩厲,並且對殷揚二人觀感轉好的滅絕師太,很有氣勢的追問道。
“師太可是想要問我,那信中所言之法是否見效?”殷揚示意方西墨站在原處,自己則很誠懇的走到滅絕師太的麵前,笑著問道。
滅絕的眼中精光一閃,心下頗有不信,但仍是忍不住回道:“那個法子果真有效?”
殷揚自信滿滿道:“自然當真!否則,晚輩又哪敢約您親下峨嵋,大駕光臨,赴這黃鶴樓之會?還不是為了此中交易。”
聽到“交易”兩字,滅絕師太的斜眉一皺,依然是有些不信的問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曉其中奧秘?”
殷揚早知她必會探究,不慌不忙的答道:“在下有位長輩,姓程,世代居於東海。一百年前,與那郭黃二俠可稱故交。傳到現時,讓晚輩知道些前朝故事,亦是自然不過的事情。”
滅絕聽他說起“姓程”、“東海”、“郭黃二俠”等等,終於完全確定,此子當真清晰此秘。當下,也不再遮遮掩掩的過多試探,而是直接問道:“可那屠龍寶刀,早已隨惡賊謝遜葬於海外深洋……當今世上,又哪裏有與之相匹的寶刃利劍?”
說完,略微抬了抬手中的倚天劍。
滅絕從她恩師風陵師太處得知,本派師祖郭襄之父母,便是百餘年前的郭靖、黃蓉雙俠。更了解到,兩人借由當年神雕大俠的玄鐵大劍,所鑄造的倚天劍和屠龍刀的秘密,正是暗藏於其本身的刀劍之中。
所謂“武林至尊,寶刀屠龍。”,以及“倚天不出,誰與爭鋒。”的字語奧秘,更是深知其密。知道屠龍刀中所存的隻是嶽飛《武穆遺書》的兵法精要,真正的武林絕學均在自己的掌門配劍“倚天”之中,便即又問:“而且,貧尼也很疑惑,少俠既知倚天屠龍之秘,又為何要做那樁‘交易’?”
據她所知,倚天劍中的密藏武學,便有《九陰真經》、《降龍十八掌》等,均是堪屬絕世的經典秘籍。於如今可稱“末武”的蕭條時代裏,這些武集可說是尤其珍貴。
而自己派中傳承的那本《峨嵋九陽功》,雖亦奧妙精奇,別於常法。可說到底,卻也隻是一門高深難學的內功心法而已。先師風陵師太更曾有言,此功法還是並不完整的殘缺口訣……
因此,對方的條件,讓她很是有些不解。畢竟,真正的比較起來,倚天劍中的武學秘籍,比之殷揚索要的“峨嵋九陽功”來,可要強上不少。如果,殷揚真有辦法讓自己的劍中武學重現世間,便就真的給他挑學一種武功,滅絕也是肯作考慮的。
隻是,殷揚的貪婪算計,確不是滅絕這等具有暴力傾向的女性出家人,所能了解、並預料得到的。隻見殷揚微微而笑,跳過滅絕的疑問不談,直接言道:“這世上的利器雖少,卻也未必如師太所說的那般稀有。不才,卻正好擁有數件!”
隻見這殷揚,左手腰間一抹,右手震袖一揚,兩瞥一紫一白的耀眼寒光,便已出現在了他的手中,滅絕的目中……
第074章 亮劍
殷揚變魔術似的亮出兩把劍來,將滅絕師太嚇了一跳。
滅絕心下雖驚,但仍保持麵色不變,略一定神,才往殷揚手中的那兩口軟劍望去。仔細一看下,心中當即大驚,卻是未曾想到,這個殷公子竟然同時擁有這一雙寶劍。
殷揚右手上的白虹劍,以前曾作過天山派的掌門配劍。就算現在,亦是殷家門裏的傳家之寶,可稱鋒利至極。原著中,由九陽功成的張無忌所使時,雖被滅絕的“倚天”一劍斬斷,確實為張無忌用劍不得法的緣故。
那時的張無忌武功初盛,卻不懂任何劍法,難免是要吃虧……
隻不過,這白虹軟劍雖能稱得上銳利,可也絕對不是倚天長劍的對手。畢竟,天下第一凶器的鋒芒,絕非俗物可擋。若要單論兵器的鋒利程度,便連與之同出一源的屠龍寶刀,亦要比倚天劍差上半個檔次。
普天之下,或許也隻有成就獨孤“劍魔”之名的“紫薇”,才有可能與其一較高下。
滅絕師太用劍已近四十年,認劍識劍的本事自然不凡。對於有些形似西洋刺劍的白虹軟劍隻是一瞥而過,待看到殷揚左手中的紫薇劍時才眼光一亮,抬頭朝劍的主人確認:“殷公子信中所言的神兵利器,可就是這柄紫色寶劍?”
殷揚見滅絕對自家的“白虹”興趣不大,心裏也知道這麽尖細的軟劍,不利於尋常直劍的劈砍,便信手一圈將之收起。左手的“紫薇”抖了個劍花,憑空留下點點紫影,直勾得滅絕目光盯住,卻搖了搖頭,否認道:“此劍乃我至愛,自不會輕易折損,行那兩敗俱傷之事。”
滅絕一聽急了,以為殷揚突然舍不得了想要反悔。深知天下寶劍雖多,卻無一比肩倚天的她,立時忙道:“你可是想要變卦?”
話一出口,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過,滅絕馬上聲音轉和著勸道:“殷公子,你信中既已寫明,你我此會乃是為了這樁互利交易。難道,現在又想悔約不成?”
殷揚的右手並指,緩緩輕撫過平整、光滑,並附有亮色暗紋的紫薇劍脊。又是搖著頭道:“此劍鋒刃之銳,實不在師太的倚天劍下。可是……”
殷揚說著,微側過頭,望向專注己劍的滅絕,誠懇的續道:“此劍太柔太薄,比不得一般長劍的質地啊……”
滅絕聽他話中之意,明顯就是愛惜寶劍,不準備兩鋒俱折,當下加碼道:“待兩劍相擊互毀之後,倚天斷劍也歸公子所有!”
滅絕如今已見曙光,既有機會打開師門傳承百年的秘密寶藏,又哪裏肯就此放過。若是殷揚前邊種種,皆是戲言相欺也就罷了。可眼前這柄紫劍確實有斬斷倚天之能,她自然不會讓這難得的機會輕易流走。
隻是殷揚有心釣她胃口,確又對其給出的砝碼不滿。想那斷掉的倚天劍身要來何用?此物重鑄接續之難,遠非目前的天鷹教可為。
殷揚想了一想,幹脆挑明說道:“此事……其實並不算難。倘若,師太肯答應在下的一個請求,現在即可達成!”
滅絕聽了此話,慢慢的冷靜下來,不再像先前那般的急迫。心中疑惑此子所求為何的同時,雙眼望著殷揚,微有些寒聲地應道:“說。”
殷揚好似對她的語氣變化恍若未絕,依然笑道“倚天劍中所留遺物,晚輩也略知一二。其中,最為重要的便屬那《九陰真經》……”
滅絕聽到這裏,不等殷揚說完,立即打斷道:“《九陰真經》是我師門之物,公子的請求不覺得太過份了麽?”
滅絕一邊說著,一邊看了站在不遠處的方西墨一眼,聲音愈加冷淡。
雖然,早就料到以滅絕的脾性,絕非甚好相與之人。可此刻見她果斷拒絕,殷揚仍舊忍不住有些歎息。
還好,他未有那般貪心。所言之意,也並非必要那份《九陰》。隻是對滅絕信誓旦旦地聲稱“九陰”是她“門中之物”而感到好笑。貌似,身為峨嵋祖師的那位郭二小姐,也沒有練過這經中的武功吧。
殷揚調理了下思緒,對著滅絕苦笑道:“師太莫急。在下對於那本真經,當然不會妄想。我所欲提的條件也與之無關。”
滅絕聞言,臉色好看了一點,也不再去瞟那方西墨了,再度放緩語氣說道:“哦,那倒是貧尼誤會公子了。隻要不是《九陰真經》,其他都好談。”
殷揚抓住她這句話,直接討價還價道:“聽說,此劍當中尚有當年北俠郭靖的成名絕學——《降龍十八掌》。”
滅絕恍然大悟。心道,原來這小子想要求的,竟是郭大俠的掌法。前一刻,她才剛剛說過“隻要不是《九陰真經》,其他都好談。”的豪言壯語,此時亦不能出耳反爾的絕口再拒。
今日之前,她也曾聽前去武當拜壽的眾弟子說過,這位殷公子的武功甚為不凡,曾經在和少林三神僧裏的空智一戰中,絲毫不落下風。而那個方西墨自己更是親手試探過,知道其實力不俗,不在自己之下……
如果,真讓方西墨和殷揚兩相聯手,她滅絕武功再高,恐怕也討不了什麽好去。
可讓她現在答應殷揚的這個要求,卻亦非自身所願。一時間,不由的有些掙紮。
殷揚看出她猶豫,立馬又加了一句:“晚輩還有辦法,可使師太的倚天劍不受損害!”
滅絕一楞,不知怎麽的倒是有些相信他的話。再一轉念,想起那套降龍掌法,講究勢道剛猛,與峨嵋派的內功心法、武學要旨不符,便真給他學去了也沒什麽太過吃虧的地方……
滅絕師太沉吟半晌,終道:“那門《降龍十八掌》的精義,暫借給殷公子參閱也是無妨。不過,貧尼也有個要求,殷公子學習之時,貧尼必需在旁看護監督。限時……就半個時辰罷。公子以為如何?”
見這個性偏激、為人固執的滅絕師太,終於還是鬆了口。殷揚暗中興奮,也不管滅絕隱有監視的附加條件,反正又不是什麽“不違背俠義……”啥啥的虛偽屁話。當下,連忙大笑著答應道:“半個時辰便半個時辰,全依師太所言。”
他的記憶力極佳,就算沒有傳說中的“過目不忘”那麽厲害,但要在充裕的一個小時裏,不求甚解的速記一門武功,卻也是小菜一碟。
雙方溝通完畢,交易順利達成。
殷揚回聲喝道:“老方,亮劍!”
第075章 秘籍
“老方,亮劍!”
方西墨令行禁止,“嗆!”的一聲就拔出劍來,正是那把得自神雕山穀的獨孤利劍!
滅絕看得眉頭一皺,持劍的手瞬間一緊。目視殷揚,猶疑道:“殷公子,你這是什麽意思?”
殷揚笑道:“師太敬請寬心。既然你我雙方已然達成協議,在下就絕不會食口反悔!現在,就請師太借這倚天劍一觀?”
滅絕看著那方西墨慢慢走近,劍雖出鞘,麵上卻無甚敵意。她的心裏微微一定,但仍舊有些疑慮,對於殷揚借劍的要求沉默以對。
殷揚看出滅絕的猶豫,語氣盡量誠懇的說道:“在下剛才便已說了,保證師太的倚天劍不損不傷,安然無恙!難道,師太您還信不過我麽?”
滅絕師太聽了疑惑更深,畢竟她從其恩師處得知的取寶方法,僅有那暴力互斬的一條而已,這方麵的思維方式早被定死。此時,忽聽這殷揚信誓旦旦地表示,“秘籍能拿,保劍無損。”,不禁就想看他怎樣去做。
這般轉念一想,終於還是暫信了他。滅絕左手將劍橫舉,遞到了殷揚手中。而殷揚確對她突然而來的信任有些莫名的詫異,暗想這強悍尼姑竟不怕己方過河拆橋,聯手獨吞嗎?難道,失去了天下第一凶器在手的滅絕,還有什麽其他的厲害後手不成?
心裏胡思亂想著,殷揚的臉色不變,輕輕的接過長劍,開始觀察起來。他對倚天屠龍神交已久,可直到今日才得以親眼近觀,內心不由的有些小興奮。
百餘年前,襄陽城危,鑄刀劍時,郭靖和黃蓉兩人窮盡一月心力,終於繕寫了彼此兵法、武功的精要,分別藏在刀劍之中。
屠龍刀中,藏的是縱橫兵法。此刀名曰“屠龍”,乃是意味著日後有人能得到刀中兵書,當可驅除韃子,殺死韃子皇帝之意。而倚天劍中,密藏的則是武學秘笈。其中最為寶貴的,便是一部《九陰真經》,及那部《降龍十八掌》的掌法精義,盼望後人習得劍中武功,可以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郭氏夫婦鑄成這一刀一劍以後,分別將寶刀授給兒子郭破虜,寶劍傳給女兒郭襄。這便是後來倚天劍和屠龍刀的淵源由來。
殷揚暗自想著,握了握劍柄,抽劍出鞘,目視劍身,又信手虛斬了幾下,終於滿意的點了點頭,示意又站到他後邊的方西墨過來檢驗。方西墨接過這把外形古樸優雅的狹長寶劍,亦是相當仔細的察看了一番。動作步驟與之前殷揚類似,最後也是肯定的點了下頭。
滅絕看這兩人的驗貨工作,似乎已告一段落,忍不住問道:“先前,殷公子一再強調,可保貧尼寶劍無恙。卻不知,究竟是用何種神奇的方法?”
殷揚聽了一笑,又見滅絕師太的雙眼,依然直直瞅著自己的紫薇軟劍,知她腦筋遲鈍,思路早已鑽進了死胡同,至今仍未轉過彎來,便向她解釋起來。
其實,殷揚的辦法再也簡單不過。隻是放棄互斬劍刃這一樸素至愚蠢的方案而已。剛才,他和老方均已查過,發現這倚天劍的劍柄確由上等檀木製成,隻需快劍一劈,必能一分兩斷。到時候,再設法從劍刃中空處弄出秘籍即可。
一心隻想著,尋找天下名劍來與“倚天”較勁對砍的滅絕師太,聽完殷揚的訴說之後,不由的目瞪口呆,半晌才得以回神,嘴中兀自不信的喃喃著:“竟然這麽簡單?”
殷揚知道她觀念乍被衝擊,驚詫懊喪的不行。當下,趁著滅絕略微失神的當口,用眼神示意老方來個快劍斬亂麻式的生米煮成熟飯。
但見那方西墨心領神會,迅速出劍,隻一斬間就把殷揚二指虛拈著的倚天劍,來了個“斷頭”處理。將其木質的劍柄,連著護鍔都延根削掉。
待滅絕師太被這突現的劍光,驚得清醒過來時,殷揚早已操起自己的“紫薇”施行開挖工作了。這紫薇劍銳利之極,就是比起“倚天”亦是毫不遜色。沒有兩下,倚天劍身上端,包裹著的那層薄薄木檔的阻隔,便已被穿刺了個通透。
殷揚倒過劍身,指彈劍脊,持刃一抖,兩紮細薄的紙片已然掉了出來。
滅絕這時候不發楞了,眼明手快,隻用了半招就把兩紮紙片摘在手裏。抬頭再看那手持利器的殷方兩人,發現他們神情微滯,皆沒有半道搶劫的意思,這才想起自己的失態,頗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了一下,以示歉意。
暈了,滅絕老尼也會微笑的說……
殷揚將自己的“紫薇”插回腰鞘,偷偷翻了個白眼,回頭示意老方也把那把利劍收起。隻是,手中隻餘刃身的倚天寶劍,卻是不急歸還。
“秘籍已經得手,師太應該不介意我看看罷?”
殷揚用右手兩指,輕撚著倚天裸劍,將之回歸鞘內。又一次讓方西墨退回之後,再笑眯眯的開口道。
坐地分贓,一向是他的所愛。
滅絕接過無頭寶劍,點了點頭,打開那兩紮紙片。
隻見這些紙片,其實並非紙質,而是薄如蟬翼的絹片。上麵,密密麻麻的寫滿了細如蠅頭的工整小楷。第一束上,開頭寫著《九陰真經》四字,因為之前的預定,內文不便給殷揚參看,即被滅絕收入懷中。
再看第二束時,見開頭五字為《降龍十八掌》,內中盡述掌法招式,運用心法。翻到最後,郭靖對其領悟的經驗心得、武學精義,赫然在內。
殷揚看著有點眼熱,急急的便從滅絕的手上,接過這束絹片,馬上看了起來。滅絕此刻的心理矛盾異常,也沒有現場記時的意思,自顧著坐到一邊沉思去了。
當殷揚將這束薄絹全部看完,並且記憶無誤之後,時間也差不多過了小半個時辰。其中,倒有許多時間,是因為他被武學所迷,情不自禁的深入沉浸有關。
滅絕取回此絹,複雜的心理已經理清了不少。可依舊未算明白,自己究竟是虧了,還是賺了?
殷揚一方的工作,隻是揮出一劍罷了。而自己,則要將《峨嵋九陽功》雙手奉上,還兼送了一套《降龍十八掌》!
除此之外,手中“完璧歸趙”的倚天利刃,亦是有欠下人情的錯覺……
不管怎麽說,當滅絕依照預定,將那冊早就準備好的《峨嵋九陽功》,交予笑吟吟的某人時,她的心情,確實十二分的怪異……
第076章 芷若
“公子,倚天劍和九陰真經……咱們就真的不要了?”
侍立在後的方西墨,順著殷揚的眼光,目送著峨嵋派的眾人下樓、走遠、離去,不禁有些疑惑的出聲問道。
轉首,正俯視著樓外美景的殷揚,卻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很有興致的吟誦起史記《司馬相如傳——子虛賦》中的一段記載來:
“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射幹,穹窮昌蒲,江離麋蕪,諸蔗猼且。”
方西墨聽得不明所以,卻見殷大公子突然仰天狂笑,放聲叫道:“老方!我們要找個人……”
方西墨精神一震,連忙湊上前去,恭然聆聽……
一柱香後,從黃鶴樓上下來的方西墨變得更為疑惑了。出了高樓,搖了下頭,深感公子的心思常人難測的他,嘀咕著“周芷……”數字,朝向遠處走去。
芷若,是一種香草的名字。集解引《漢書音義》中有道:“芷,白芷;若,杜若也。”
而殷揚所要找的這個人,就是一位叫做“芷若”的姑娘。幫殷揚找尋這位“姑娘”的人不少,幾乎漢水延岸的閑漢主婦、玩耍孩童,都有幸參與其中。
烏飛兔走,時光匆匆而過。自滅絕離開的那天起算,方西墨的尋人啟示已經發出了兩天。這日下午,一個極其幸運的漢水擺渡人吳某,來到了殷方二人暫居的悅來客棧,前來領取懸賞。
按照發出的消息,給了這吳某十兩銀子。殷揚就跟方西墨一起隨著他來到了漢水岸邊,一艘長約五丈的烏蓬小舟上。
方西墨又打賞了一些碎銀子,即叫那歡天喜地的吳某離開。這才跟著殷揚,走入這間隻有一人多高的烏黑船艙之中。
艙中住有兩人,一大一小。大的那個,是一三十來歲的樸素漢子,皮膚微黑,眼睛細長,一臉的拘謹。見到殷揚兩人進來,神情更是緊張的不得了。看他的樣子,就差寫上“我很老實”四個大字。
而那個小的,則是一名身材瘦弱的稚氣女孩兒,約莫八、九歲的年紀,衣衫敝舊,赤著雙足,雖作船家貧女打扮,但其容顏秀麗卻非俗女可比,十足是個絕色的美人胎子。
小女孩見到陌生人進艙,似乎有些害怕,一雙白淨的小手,緊緊的拉住老實漢子的褲邊,大而有神的黑眼睛,緊張地盯住走在最前邊的殷揚臉上。
殷揚很難得的沒有微笑,隻是淡淡的看了那個女孩兒一會兒,抿起的唇角才貌似滿意的輕輕勾起。殷揚轉過視線,正想對那漢子問話,卻聽身旁的方西墨略帶驚訝的讚道:“好不錯的孩子!”
殷揚翻了個白眼,心想自己這位劍術老師,難不成還是個對幼齒有愛的奔放家夥?要不然,反應這麽大幹嘛?
下一刻,隻聽這方西墨又來了句:“不錯,真不錯!好根骨,好稟賦啊……”
說著,竟然麵帶興奮的走上前去,一手伸出。看那架勢,卻是想要去拉那小女孩兒的手。女孩子見狀不妙,天生的自衛技巧當場使出。隻見她小手一縮,虎牙一亮,差點將方西墨的壞手咬中。
旁觀的殷揚看得微微一滯,完全沒有想到這位平時道貌岸然的方大老師,還真敢當著人家小姑娘家長的麵,行此委瑣之事。正欲一身正氣的嗬斥阻止,但聽那奸計不成、惡行未逞的方蜀黍連連感歎道:“真是一雙天生用劍的手!”
恩?殷揚心冒問號。感情這老方不是見色起意,而是見才忘我啊!
天生用劍的手?
那種,修長、有力、白皙、穩定……外加N多形容詞匯的古龍式“劍手”?
想到原著裏邊,滅絕也曾誇過此女根性絕佳、資質非凡,殷揚不禁的就有些妒忌。心想自己練了這麽多年的武,可也沒聽誰誰說過“天生用劍的手”之類的讚美行話啊?
不過,心下又有點高興,因為他一向認為,與眾不同的才會更加好玩……
“這、這位大人……我就是你們找的周傑倫。”老實漢子發現目下的情況比較詭異,忙將幼小的女兒護到身後,結結巴巴的開口說道。
誰料殷揚聞言,既是嬌軀一顫,又是虎軀一震,仿佛活見鬼似的問道:“你說你叫什麽!?”
“兩位大人就是憲哥所說的貴人吧,小人就是您要找的那個周傑倫。”周爸爸老老實實的回道。
殷揚深吸口氣,問方西墨:“剛才帶路的那個是姓吳吧?他全名叫什麽,吳宗憲?”
“不,憲哥叫吳憲,一直照顧咱們家。”一邊的周傑倫聽了,馬上勤快的報上他們艄頭的大名。憲哥在這片水麵上,可是眾多舟子的領頭人物,堪稱操船夫中的佼佼者!是以,周傑倫說起憲哥的名頭,就好似也沾上了幾分成名人物的光彩。卻不想,那位憲哥因為他的關係,已經從人家那裏拿下了十兩銀子的傭金。
方西墨點了點頭,表示那個吳某確實就叫這個名。
殷揚長出口氣,強自壓下心裏還想問句“你們這兒有沒有人叫方文山?”的念頭,對這麵相老實的周傑倫,確認道:“你姓周,你過世的妻子姓薛,你女兒叫作‘芷若’?”
問著,殷揚又忍不住瞄了那個仍躲在父親背後的小女孩兒一眼,心想著,她媽的怎麽不姓蔡、不姓侯呢?
“對,對,我老婆是姓薛的。”周傑倫一臉陪笑著答道,殷揚和方西墨的氣勢讓他這個普通舟夫感到有些壓力。瞧了瞧殷揚的臉色,他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們是從襄陽來的嗎?聽憲哥說,你們找我,是……是想讓芷若認祖歸宗的麽?”
殷揚微愕,隨即便明白,這周傑倫似把自己和方西墨二人,當成了他亡妻的家族中人。故而,才那麽順從聽那吳憲的話前來相見,想必是為自己女兒謀福利的意思。
這種樸實的父愛,令殷揚對這位周傑倫的觀感好上許多。如果,隻是想把自己的漂亮女兒賣個好價錢,那麽殷揚前腳付錢走人,後手就會使機做掉這個空頂囂張名字的家夥。
對於周傑倫的話,殷揚並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朝他安慰的一笑,才向著正從她父親後麵悄悄伸出頭來的周芷若問道:“小妹妹,我帶你、還有你爹離開這兒好嗎?”
興許是殷揚的笑容裝得有夠和藹,小芷若猶豫了一下,羞澀的出聲道:“芷若聽爹爹的。”
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少,沒有把意思表示清楚。她微微一頓,又大著膽子,嬌聲加了句:“爹爹不跟大老爺、小老爺走,芷若也不跟!”
殷揚笑眯眯的點了點頭:“沒問題!以後你爹爹周傑倫,就跟著我混了!”
第077章 蘿莉
殷揚答應收周傑倫做小弟後,周氏父女便不用繼續宿留船上,過那漂泊不定、居無定所的勞苦日子。
當晚,四個人回到悅來客棧。殷揚先要掌櫃的收拾出兩間上房,叫周傑倫自去休息,又讓客店裏的使喚婆子帶著小芷若前去洗梳,自己則和方西墨各自回房。
最近,把《獨孤九劍典》暫借給方西墨參閱。例行完功的殷揚無事可做之下,覺得有些無聊,就又喚人將那周芷若帶來問話。不一會兒,一個手腳麻利的仆婦就帶著剛沐浴完畢的小姑娘叩門進來。
眼前的小芷若,臉兒紅紅,發兒濕濕,顯然洗了澡,理了發,穿上了新衣服,再不是白日裏那個陋衣赤足的模樣。殷揚看了這水靈靈的小蘿莉一眼,示意那個仆婦出去,才對因父親不在而顯得格外緊張的芷若,說道:“過來,坐那邊。”
周芷若偷偷瞧了一眼殷揚的臉色,也許是發現那張笑臉比較可信,倒也幹脆的蹭到殷揚所指的椅子上,有些忐忑的坐了下來。一雙烏黑發亮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著殷揚。
很乖很聽話嘛!
心中評價一句,坐在周芷若對麵的殷揚,推了推身前茶幾上的一碟小點心,親切慰問道:“餓了麽?先吃一塊糕點吧。”
周芷若望著那一小碟點心,粉潤的小嘴微微抿起,暗暗的咽了下口水,還沒有吃過晚飯的她,的確是有些餓了。周芷若又看了看殷揚的笑臉,小心翼翼的伸出小手,迅速地拿了塊千層糕。
抬頭,眇了眇殷揚,發現其仍是一幅和藹大哥哥的微笑嘴臉,這才放心的雙手拿糕,津津有味的細嚼慢咽起來。吃了兩口,又抬起小臉,朝著殷揚謝意一笑,很有禮貌的道了句“謝謝小老爺。”
殷揚心想,這手倒是挺快,不愧為“天生用劍的手”之一說。嘴上言道:“你這‘小老爺’可不好聽,換個稱呼。”
“那……”小芷若思考了一小會兒,猶豫著道:“小相公?”
殷揚覺著有些趣味了,嗬嗬笑道:“這個也不好聽。你若是想不到,就叫我‘公子’吧。”
小芷若點了點小腦袋,見殷揚不再問話,就又微低下頭,接著吃起糕來。
殷揚看著她吃,微微而笑。
小芷若已是餓極,一吃起東西來,也就不大顧得上一旁正在觀察她的殷揚了。她以慢條斯理卻又奇快無比的神奇速度,消滅了手中糕點之後,再度伸出小手,朝那幾上的食碟抓去。
這隻“天生用劍”的小手伸到半途,卻被另外一隻修長、有力、白皙、穩定的手給攔了下來。那隻手後發先至,屈指一彈,不輕不重的給小芷若來了一下。
小芷若“啊!”的一聲,收起手來,略顯委屈地望著殷揚,卻也並不呼痛。隻是那雙清澈的漆黑眸子裏,清晰的表達著“我還沒吃飽”、“你怎麽打人”的靈動信息。
“公子給你的,才是你的……”
殷揚無視小丫頭的傳神眼光,自顧自的把發哥那句經典對白,說了出來:“公子不給……你不能搶。”
小芷若聞言,真是滿腹委屈,暗想不是你讓芷若吃的麽?她年紀雖小卻很聰明,回憶了一下自己與殷揚的對話,終是記起一句“餓了麽?先吃一塊糕點吧。”。想到話中的“一塊”兩字,不由的楞了一下,這才發現到,自己意圖多拿“一塊”糕點的錯誤行徑,確實是“不對”的。
小芷若用著一雙飽含歉意的眼神,有些羞澀地望著殷揚,小聲道:“芷若想了想,是自己不對……公子,對不起。”
殷揚聽她果斷道歉,便用剛才“懲罰”過小芷若的那隻手,笑嗬嗬的拍了拍小丫頭的小腦袋,說道:“知錯能改,芷若還是好女孩兒。放心吃吧,公子都允許啦。”
等周芷若吃飽,回去自己房裏,殷揚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
周芷若的年紀如今尚小,甚至還不如原書出場的時候,對其改造的空間可謂非常之大,就看具體怎麽培養她了。相信這麽好的苗子,也不會讓他殷揚失望。
什麽聰明伶俐、“用劍的手”,殷揚倒是不怎麽看重。周丫頭這顆棋子,他是準備壓在峨嵋派上的,就像對少林、武當那樣。
因此,周芷若是否真正具有滅絕、方西墨所稱道的武學天賦,對他來說其實並不重要。重點在於,她對於自己的忠誠之心,能在短暫的時間裏達到何種程度。這方麵,別人是沒有什麽好辦法的。看來,還是要靠他自己。
那話怎麽說的來著……
殷揚沉思半天,終於憶得了那個妙詞,當即笑著念道:“對了,那叫**……”
在原著裏麵,與張無忌曾有過瓜葛的紅顏知己中,周芷若、殷離、小昭、趙敏這四人,哪個不是足以把牛化後的張無忌,當成傻子耍的厲害角色?智計、心機,那是一個比一個強大,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殷離屬蠻橫型,小昭是示弱流,趙敏、周芷若則分別走那豪放、婉約兩派,個個都是平常男子不足以招惹的難纏對象!與其談情說愛的難度係數,不可謂不高……
其中,殷離小昭兩人還好些,前者性情偏激,後者知道感恩,雖然智商都很高超,也還有弱點可尋,空子可鑽。但那心智過人,一明一暗的趙周二女,確是屬於絕對的危險級別。所以,殷揚的再教育計劃絕對是有其施行必要的。
要不然,一個大意之下,受這棋子反噬,豈非大大的失敗?
殷揚決定,這個周芷若起碼要訓段時間,才能真正的拜入峨嵋,展開行動。隻是,就這麽帶她回去天鷹山,如今已成他親戚的張氏一家卻是不好隱瞞。
想了一想,殷揚終於作出決定,將這周芷若送往江南“那裏”最為妥當安全,也不用擔心會被他人獲知,以至走漏風聲。而慣作船夫的周父傑倫,同女兒一起住在蘇州生活,也算能對得起他那撐舟擺渡的熟練“技術”。
第078章 降龍
殷揚遊完了樓、履完了約、辦完了事、找完了人,便不想再繼續逗留武昌。
第二天清晨,一行四人從悅來客棧出發,朝起先分道的張氏一家的方向追去。殷揚趁著空閑,抓緊時間略微**了周芷若兩天,終於到了與周家父女分手揚鑣的日子。
他不願讓眾人知曉周芷若的存在,於是早就麵授計議,令方西墨帶他們前往蘇州暫居。
方西墨本身就是用劍高手,如今又有劍典在手,便如饕餮之徒乍聞美食,不論殷揚叫他去哪裏辦事,恐怕都不會嫌之寂寞,自然高高興興的領下這個命令。
不過,對於殷揚不許其教授小芷若武功一事,方西墨卻頗有些微詞。詢問了殷大公子,卻隻得到對方神秘一笑的莫名回應,便也不再強求,隻是有些可惜周芷若的不凡天資。
待方西墨三人改道南下以後,就隻剩殷揚一人獨自騎行,輕馳徐騁,倒也並不甚急。午時,途經一個小鎮,看見有間客店就早早入宿,試練起此行所得的那本天下有數的威猛掌法來。
前幾日,他忙著教育周姓蘿莉,尚未來得及習練此功。這時,僅餘自己一人,自不願無聊透頂的埋頭趕路,總要找點事做。而這門屬性陽剛的絕世掌法,正是首選無疑。
《降龍十八掌》的招式名稱,皆取自《周易》卦象,具有儒、道兩家的哲理要說,乃是丐幫的鎮幫絕學。除幫主外,也隻有曾為幫會立下重大功積的多袋長老,才得以偶然傳予。
北宋年間,丐幫幫主喬峰以此邀鬥天下英雄,極少有人能擋得住他三招兩式,可謂氣蓋當世,群雄束手。當時,此套掌法尚共有“降龍廿八掌”,確為此功之原型。
後來,已自明身份的蕭峰覺得,降龍掌前十八招,足可與天下英豪爭雄。而其後十掌,變化繁複,威力卻遠遠不如頭上的十八掌。平日細思,常覺得這最後十掌似有蛇足一嫌,終經蕭峰及他義弟虛竹子的刪繁就簡,取精用宏,改為了“降龍十八掌”。
之後,洪七公、郭靖等大高手,均以此掌成名。
到了殷揚現在所處的這個時代,丐幫受到入主中原的蒙人重點打壓,勢力早已大不如前朝鼎盛。現任的丐幫幫主史火龍,也隻會降龍十八掌中的一十二掌真傳。更因為一次練功不慎,以至走火入魔,落下了雙臂癱瘓的疾症。
看過原著的殷揚知道,就算史火龍病愈恢複,實力也是高得有限。從武功上來說,雖仍屬於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卻也不過隻有竭盡全力才把成昆鬥傷吐血的資格而已。自己的結局還是一命嗚呼,難逃敵人的毒手……
現在的殷揚十八掌俱得,又比那史幫主的起點高上不少。關上房門,就開始嚐試練習。
第一掌,亢龍有悔。
此招是為乾卦:象曰:上九:亢龍有悔,盈不可久。
殷揚讀經知易,也算有些基礎。當下,按照之前所記的運勁法門,開始凝神提氣。運息片刻,忽然左腿微屈,右臂內彎,右掌劃了個圓圈,呼的一聲,向外推去。觀其掌勢,至剛至堅,很有些施展外門武學中巔峰絕詣的味道。
隻不過,他這一掌聲勢雖赫,但直打到半途,速度就已漸漸放緩。勢到盡頭,更是勁道驟減,遠不複最初時候的剛猛無儔!
殷揚皺了皺眉頭,狀似猶疑。剛才那擊他已使上五成真力,可效果卻不盡如他意,與之平常打出的鐵掌可說大同小異,變化不怎麽明顯,威力也並未有多少提升。
殷揚深知,亢龍有悔這招,確是降龍十八掌的根本。隻要懂了此招,餘下的一十七招就並不為難。其中的“亢”字,指得是極威猛、極神氣、極高極強的意思。就像一條神龍飛得老高,張牙舞爪,厲害至極。
而後邊的那個“悔”字,顯然就有“強極而衰”的意思在。便如龍的威勢達到了頂點,此後也就隻有退,而不能進了。
讓殷揚“亢”,是很容易的一回事情,正好符合他的性情。可要殷揚“悔”,卻是有些難為他了。雖然殷揚知道,做人做事,都須留有餘地的道理,但讓他將這個簡單的道理,融入進自己的招式之中,又確實強人所難。
為人處事是為人處事,修煉武功是修煉武功。兩者間,但有共通之處,也未必如那般想當然的輕鬆如一。
這“亢龍有悔”,掌法的精要不在“亢”字,而在“悔”字。無論是當年洪七公的身體力行,還是如今殷揚所記的郭靖心得中說的“有餘不盡”四字,皆是指此。
倘若,隻求剛猛迅捷,亢奮淩厲,便無那“亢龍有悔,盈不可久。”的含義。因此,有發必須有收。打出去的力道若有十分,留在自身的力道卻還有二十分。
隻有完全領會了“悔”的味道,這一招才算得真正學會。好比一壇陳年美酒,上口不辣,後勁卻是醇厚無比,那便在於這個“悔”字。天下任何事情,凡是到了極頂,接下去便是衰退。
殷揚心想,這門降龍十八掌,既然根源於《易經》的道理。那麽易經中所講究的“泰極否來,否極泰來。”,也必與其關聯。乃是未到頂峰,預留退步之意。
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就算殷揚他擁有著前世的見識,將這路掌功理解得比較透徹,那也隻是紙上談兵罷了。讓他一下子將這些虛幻的精髓行之掌上,卻並非如想象中的那麽容易。
不得不說,郭靖的個性最為契合此功的剛中有柔,大巧若拙。便是其師洪七,也比他不過。
書中也有提到,洪七公三十五歲前的武功甚雜,所知的拳法掌法奇多。曾教於黃蓉的那套“逍遙遊”就是此中之一。參透那“老陽生少陰”的道理,已是其年過不惑後的事情。比起那個“笨小子”郭靖來,可說是慢得太多。當然,這裏麵還跟郭靖的羨人際遇有關。
第079章 伏虎
殷揚與郭靖不同。
他並非一根筋的梗直性格,也沒有郭靖那種碰巧到極點的幸運經曆。對於降龍十八掌而言,既無法將之快速的形成戰力,亦隻有慢慢參研一途可走。
殷揚心想,若真讓他集齊三派九陽,以此為基,便即不“悔”,也未必就比“正宗”的方式差上多少!
如此想著,殷揚又出一掌,先不忙著運氣,而是掌到中途才突加勁力。這麽一掌拍出,身前氣流激轉,宛似微型旋風,明顯要比剛才半路萎掉的那招強悍。
殷揚看得一喜,暗道:這亢龍,也未必一定要悔麽,孤注一擲的“亢龍毋悔”豈非更加逆天?
心喜之下,殷揚右掌再擊,運功不停,至第五掌時已漸感吃力,他卻仍舊不斷的勉強出掌。又是三記打完,隻覺自己的右臂乏軟無力,手掌也隱隱有些酸痛,已知此招威力絕大卻最耗勁力,使得久了,任是鐵打的身子也有感不支。
想必,這也是精義其中,所說的人力有時而窮、有時而盡的原因吧。
殷揚甩了甩膀子,放鬆了下手臂,知道自己這降龍第一掌,短時間內恐怕是成不了的,不禁就有些鬱悶。
心裏暗想著,要不然,就幹脆倒著來,先試一試那最後的一掌“神龍擺尾”?
這降龍十八掌的“神龍擺尾”,之前曾有名曰:
“履虎尾!”
意指攻虎後背,卻一腳踩在老虎的尾巴之上,反被虎頭回咬的猛惡之式。
蕭峰精簡《降龍二十八掌》時,嫌這文縐縐的卦名說起來太過不順,便與二弟虛竹子商量,直接改作成“神龍擺尾”。
這最後一式,確是實打實的救命殺招。用於劣勢反撲之時效果最佳,往往便可以敗中取勝,無往不利。
殷揚心想,“降龍伏虎”倒似有些關聯。隻是,少林派的《羅漢伏虎拳》他也會打,不過是少林寺的羅漢堂基礎拳法罷了,又哪能跟“降龍”相比?要說什麽真正的高手,運拳用招信手拈來,俱有莫大威能,便是使羅漢拳也屬大家風範,殷揚卻又不信。
照他想來,若真讓兩個功力、境界都差不多的高手彼此相鬥,一人用“降龍”,一人用“伏虎”,潰敗的那個明顯就是後者。
殷揚相信,一路平常的拳法,在高手手裏亦可綻放光彩,能常人之所不能!就像當年喬峰在聚賢莊內以一手普普通通、人都會練的太祖長拳鏖戰群雄,便是鮮明的明證。
不過,什麽“大家風範”之說,殷揚確始終不屑。這些虛詞,都在於高手本身的實力,而非武功等級的差異。以強擊弱下,又有什麽值得宣揚?
殷揚沉思片刻,身形乍動,錯步旋身,微微沉肩的同時,右掌從自己的右側腋下隱蔽的反手發出,突兀地直擊背後。整套動作流暢自如,就宛似行運流水一般自然滑順。
比起剛才,初習“亢龍有悔”時的艱難,完全不可同語論之。
殷揚微微一笑,收式而立。卻是沒有想到這第一十八掌,反被自己最先掌握……
從這天起,順練“降龍”遇到障礙的殷揚,便開始倒習“升龍”。
殷揚將這一十八招的降龍十八掌逆向學來,速度竟也飛快。神龍擺尾、羝羊觸蕃、履霜冰至、龍戰於野、損則有孚、密雲不雨、時乘六龍、魚躍於淵、雙龍取水、或躍在淵、震驚百裏、突如其來、利涉大川、潛龍勿用、鴻漸於陸這十五招逐一使來,已然漸得形似。
這一日,烈日陽陽。
寬敞的官道上,隻有殷揚一人一騎,颯遝飛奔。殷揚足扣銀鐙,打馬不停,手上一得空閑,便是橫封側掃,打出記記爆響,聲勢極為駭人。卻是他駕騎之時,仍不忘攻略掌法,演練招式。
如今,他還剩三招不成,若不將之一一琢磨參透,又哪能真正快活起來。因此,殷揚離張氏一家的先行人馬已經不遠,仍舊不忙著加緊趕路,隻是渾若不覺的悶頭勤練。
若換旁人來,就算是有這個精神,也未必有這個體質。而殷揚後天異稟,卻非常人可及。一路上,邊趕路邊練功,隻有消遣解悶,又哪有半點勞損?
隻見殷揚一掌拍出,刮得跨下駿馬的鬃毛急勁揚起。再一回轉收式,另外的一掌連擊而上。如此連環三下,殷揚雙掌突然變向,齊齊地按在身下的馬鞍之上,身體驟然飛起,身姿矯健如龍。到得半空,即往右方虛劈一掌,隻聽得氣音炸響,竟比先前幾招的氣勢更為猛惡。
殷揚人在空中,一生長笑,剛才發威的右掌,收回、作圈、猛突,定定地打在空氣之中,無聲無息,速度始終如一。
這掌打完,殷揚狂笑不止,又重新落到馬上。心知,這“見龍在田”、“飛龍在天”、“亢龍有悔”三掌,自己已初得其味。心情高興,縱馬更急,直在道上留下一路塵煙翻騰……
殷揚練掌以來,從未有過像今天這般快意。想到大名鼎鼎的降龍十八掌,竟被自己數日初成,就禁不住興奮異常。這個速度,無論擺到哪個時代,都得嚇壞一票武人。但他能有如此成就,確非僥幸所至。
首先,殷揚基礎紮實,不但慣練外功,更兼有一套長年累修的厲害鐵掌。再者,殷揚所記的全是大俠郭靖的用掌精義、畢生心得。人雖不同,武學的見解造詣卻可借鑒。就好比殷揚是站在郭靖的肩膀上一般,從一開始便占盡優勢!
如此既有基礎,又得經驗,修煉的過程自然要比常人快上許多。再加上,殷揚想人之所不敢想,竟然反其道而行的另辟蹊徑,以逆練之法速成此功,亦可算得上別出心裁的成果了。
武功招法,皆有自己的屬性偏重。但在各人手裏使來,也自會有不同的風格差異。就像同樣的一門《降龍十八掌》,在汪劍通手裏隻是明珠蒙瑕,在蕭峰手裏則變得氣概絕世,到洪七公手裏即為彌堅老辣,到郭靖手裏卻成剛柔並濟……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閱曆領悟,氣運心法更是大不相類。如今,這“降龍十八掌”落在了殷揚的手裏,卻不知,又要被他修至成何種境界……
第080章 回山
殷揚的掌法既已初成,便不欲再繼續浪費時間。一番快馬加鞭之下,隻一天,就趕上了先行諸人。
張翠山和殷素素夫婦,雖然好奇他這些天去了哪裏,但兩人深知殷揚年紀雖少,為人處事及那一身本領卻是十分厲害,又身居天鷹教紫市堂主之位,也不便與他多問。
一行人本就走得不快,再加上張無忌初歸中土,對任何事都抱有興趣,於是走走停停,遊遊走走,現在才隻進了江南地域。
其時,元人暴政,中原大地可說是民不聊生。也隻有像江南這等自古富庶之地,才略顯前朝勝景。
一入江南,渾然不知自己經脈受創,習武之途已有艱難的張無忌,仍舊玩心甚重。似乎什麽事物都覺有趣,都能將其迷住。一路上,由殷揚這個大表哥掏錢,很是送了他不少禮物。
總算,張無忌非屬尋常孩童,對那些小兒玩樂的木劍竹馬皆是不屑一顧,看不上眼。隻有一些新奇機巧之物才能引得他動心購買。當然了,這個出資方,自然又是財大氣粗,渾不將這些許小錢視為眼中之物的殷大公子。
殷揚向對外人凶狠,往往一言不合就要出手削人。可對於自己的親人,那卻是萬般愛護的。他自覺有些對不住無忌,便對這位無忌小表弟的要求百般順從。隻要他看上了什麽,二話不說立即買下。這份慷慨,張無忌大樂陶陶,殷素素笑眼相看,倒讓張翠山有些擔心,自己的兒子不會被人拐了罷?
殷揚腐化武當第三代弟子的高瞻行徑,直到天鷹教的總部天鷹山下,才算告一段落。
這下,又輪到張翠山緊張了。畢竟他先斬後奏,將人家的閨女一拐就是十個年頭,如今跟著自己的妻子回到娘家,拜見嶽父嶽母,當然極為緊張。而殷素素則也因為近鄉情怯的心緒,而顯得格外激動。
唯有,一路上吃好穿好,充足享受了一番豪華小少爺待遇的張無忌,依然沒心沒肺的拿著一把無刃的劍柄比劃。這把光禿禿的劍柄乃是大表哥所贈,據說其來曆相當不凡,乃是百多年郭靖郭大俠所打造的神兵利器……的劍柄!
因此,自己尚未有什麽家當,又聽大表哥吹得繪聲繪色的小無忌,對之甚為稀罕。
殷揚領頭,引一眾人棄車下馬,由腳下寬闊平整的山道,拾級而上。
正所謂,山不在高,有王則名。更何況,這山上還有兩個“王”呢!
天鷹山坐落南方,山勢雖惡,卻不甚高,但論起防禦力量亦算頗為了得。山下,有精悍教眾護持。山上,更是好手如雲,乃是天鷹教總部四堂的所在。按照四象之相,四大內堂分部於近山頂處。過了教內總堂,才達至殷氏一家的雅居華府。
除了殷揚早熟,十幾歲就搬到後山懸崖邊上,建院設廠的獨住以外,殷天正夫婦、殷野王一家,皆都住在山頂“鷹王殿”後的連綿大宅之內。
作為地主的殷揚,吩咐唐斬先帶俘虜前去後山武廠,與留守的公孫勝交接。自己則帶著張氏一家三口,上山過堂,入殿穿宅地直奔殷老爺子的院子遊去。
殷素素十年之後重回家園,真是相當感慨。摟著左看右瞧的小無忌,聲音微帶顫抖地介紹起來。什麽媽媽小時候在這裏摔交啦,在那裏練劍啊,一幅興致勃勃卻又條理不清的樣子,顯然激動已極。
張翠山卻是震撼於天鷹教的強大。在他的印象裏,十年前的天鷹教,不過是一個新近崛起,展露頭腳的邪道教派。實力雖強,行事雖橫,也不過是一個黑道魁首而已。就算此次重回中原,曾聽俞二哥言道天鷹教在這十年間實力飛漲,勢力大增,但其如何強法,仍然沒有個參照標準。
他這一路上山走來,確見防禦森嚴,外鬆內緊。駐守山下的教眾精神抖擻,巡邏陣陣倒也罷了。直到山頂之上,他看到一群身形魁梧,步伐沉穩的灰衣大漢實,才自真正驚異。這些大漢的身上,長刀短弩無不具備。頂著烈日,在頭領的呼喝下,令行禁止的往來布陣、捉刀砍劈,簡直就跟行軍打仗、操兵演練一般。
張翠山觀察仔細,為人又極心細,所見所聞皆可見其端倪。再想起,方才上山以前,自己聽到山腳兩側,互為犄角的兩邊凹穀裏,依稀傳出陣陣喝聲,卻難見內中情景的奇怪情形,心下不禁震撼非常。
如今對照著想來,其中,竟然不知隱藏著多少如這些灰衣大漢一般的操練之士……
一個念頭,自他的腦中一閃而過,尚未來得及清晰成形,就聽前麵有人叫道:“大哥!你回來啦!”
不知不覺間,已然嚴重走神的上門女婿張翠山,聞言立刻清醒,抬起頭來雙眼往前望去,隻見一小小身影靈巧的點地躍起,直直撲向行在最前的殷揚懷中。
殷揚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自己的寶貝妹妹前來偷襲。他也不敢用力,隻是雙手疾伸,將撲過來的嬌小身軀穩穩接住。身形半轉著將之放到地上,直起身子,拍了拍對方的小腦袋,笑咪咪道:
“阿離的輕功長勁不小哇,可是讓小弟追出來的麽?”
殷離一聽誇獎,小鼻子立即翹得老高,很神氣的回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
說著,正自洋洋得意的殷離,一眼正好瞟到正好奇地朝她望來的張無忌臉上。粉雕玉琢般的小臉蛋上,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機靈的一轉,嬌聲問道:“你就是二姑姑的兒子,無忌表弟麽?”
張無忌一楞,也不怯場,隨即便道:“我聽大表哥說了,我比你大,才不是什麽表弟呢,你得叫我表哥!”
殷離欺負自己老弟正過癮呢,巴不得小弟多多,這時候見這突然冒出來的表哥不傻,還知道爭取自己的合法權益,黑漆漆的眼珠子又是一轉,腆起自己的粉嫩小臉,撒嬌著道:“啊呀,一樣的啦。隻要你肯叫我表姐,我就給你好吃的東西吃,還有很多很多好玩的東西,都可以送你。無忌表弟,好不好嘛?”
“不用!”
張無忌年紀還小,絲毫不為女色所動,聽這初次見麵的小表妹想要引誘自己,馬上力爭主權道:
“你是我妹妹,我才不用你送呢!”
一旁的殷素素含笑著看戲。張翠山聞言暗讚自己的兒子爭氣,不為聲色所誘。卻不想,剛才還大義凜然,裝成“哥哥”模樣的小無忌,話峰一轉道:
“要送,也有殷揚大表哥送我!”
看見自家兒子,理所應當的臨陣變節,張翠山原本正得瑟著的麵色立時一滯。旁邊的殷素素聽得有趣,看得好笑,不禁噗呲一聲,輕笑出聲來。
唯獨殷大公子,仍舊微微一笑,卓然而立。一幅咱有的是錢,拐賣神童、舍我其誰的囂張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