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十六、應悔此行徒惻惻
眾人徹夜無眠,商量對策。人算不如天算,就在眾人苦無良策之時,忽報大學士鄭顥求見杜公子。杜瀚章喜道:“他來得正好!”整衣出迎。
眾人這才發現晨光透入,天已破曉。
萬壽公主竟也隨鄭顥一道來了,這公主雖然刁蠻任性,卻甚是講義氣,這兩日一直在纏著父皇下旨赦免顧師言,宣宗不搭理她,她就叫上鄭顥一起去見馬元贄,萬壽公主自小就怕這老太監,現在也顧不得了。馬元贄皮笑肉不笑,說過兩天就放顧師言出來,請公主寬心等待。萬壽公主知道馬元贄隨口敷衍她,著急得很,也不知從哪得知到杜瀚章是顧師言好友,是以一大早就讓鄭顥陪著來問訊。
顧師言隱在屏風後,見進來的隻有鄭顥與萬壽公主兩人,便現身相見。鄭顥目瞪口呆,萬壽公主睜著一雙大眼睛又驚又喜地道:“啊!顧訓,你逃出來了?”顧師言略略說了脫險經過,然後麵色凝重地告知鄆王與馬元贄一黨所謀犯上之事。
萬壽公主驚得花容失色,口裏道:“不會的不會的,漼哥決不會傷害父皇的。”鄭顥也道:“馬元贄一向與鄆王不睦,倒是與夔王關係甚密,顧訓你不會是聽錯了吧?”顧師言道:“這是韓信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詭計,馬元贄、蔣士澄之黨就是為了讓人誤以為他們與鄆王不和,這才好從中得售其奸。”
真修靜力證道:“顧公子所言甚是,小將就親眼見過蔣士澄深夜密訪鄆王府。”真修靜是蔣士澄的手下,他的話是鐵證。鄭顥點點頭,不再爭辯。萬壽公主卻還是不信,道:“漼哥一向最孝敬父皇和母後,對我們也很好,我不信他會對父皇做出那種事!”
顧師言本想說“大奸大惡之人最喜以小恩小惠待人”,卻怕公主傷心,隻是道:“現今最要緊的是勸阻皇上不用服用虞道士煉製的丹藥——”。
萬壽公主插嘴道:“是道姑,虞紫芝是女的。”顧師言“哦”了一聲,接著道:“丹藥有毒無毒讓這女道一試便知,她自己煉製的叫她自己試服,這叫請君入甕。”萬壽公主道:“好,顧訓你與我一道進宮,先不要和父皇說這事,隻阻止父皇不要服藥就行了。”
杜瀚章請蔡先生再為顧師言易容,這回扮成一個小黃門,萬壽公主在一邊瞧得直吐舌頭,驚奇不已。
萬壽公主、鄭顥、顧師言三人由丹鳳門入大明宮,直奔含元殿,宣宗早朝未歸。三人等了好一會,已是辰末巳初時分,公主道:“不行,父皇或許直接去大角觀了。”
唐代君主喜好神仙道術,在宮中建有道觀,這大角觀甚是有名,當年玄宗寵妃楊玉環便曾在此出家三月,然後還俗,以示脫胎換骨,不再是玄宗兒媳了,玄宗便可堂而皇之地迎她入宮,從此三千寵愛在一身。
三人匆匆趕到大角觀,卻見軒轅集先到了,手執拂塵,正與宣宗坐而論道。萬壽公主讓鄭顥與顧師言在廊下等候,她進去給皇帝請安,道:“父皇,兒臣有要事稟報。”宣宗道:“你又有什麽要事?來來來,讓老神仙給你相相麵。”萬壽公主急道:“父皇,兒臣確有要事,相麵呆會再說,這事拖延不得。”
宣宗以為她還是為顧師言之事,慍怒道:“小孩子家怎麽纏夾不清!回你的鳴謙宮去,抄《女訓》十遍。”
萬壽公主撅著嘴出來,對鄭顥道:“鄭顥,你去對皇上說。”
宣宗見鄭顥也來說有要事稟報,心知定是萬壽遣他來的,但鄭顥畢竟是翰林院大學士,君臣禮儀是要的。軒轅集察言觀色,起身道:“皇上既然有事,老道暫避一下。”
鄭顥待軒轅集退下後,跪稟道:“皇上,微臣得知訊息,虞紫芝所煉丹藥將不利於皇上。”宣宗眉頭一皺,問:“你這是從哪裏聽來的?”鄭顥道:“事關重大,且未確定,微臣不敢多說,待查明那丹藥果然有毒之後,微臣才敢明言。”宣宗道:“虞紫芝若不是可靠之人,鄆王又怎會舉薦其入宮?”鄭顥跪在地上一聲也不敢吭。
宣宗沉吟了一會,問:“鄭愛卿,這事你是聽誰說的?”鄭顥生怕自己擔幹係,道:“是公主說的,公主是聽顧師言說的。”
宣宗奇道:“聽顧師言說的?他在神策軍大牢裏關著怎能對公主說起這事!”鄭顥道:“回皇上,顧師言他逃出來了。”宣宗忙問:“逃出來了?在哪裏?叫他快來見朕。”
宣宗見到顧師言大為驚奇,道:“你當真好本事,竟能從神策軍大牢逃出來!好了,朕也不問你的罪,你既已脫身,那就埋名隱姓,遠走高飛吧,卻跑到宮裏作什麽?”
萬壽公主見父皇對顧師言頗為親切,便插嘴道:“顧訓是擔心父皇的安危這才冒險進宮的。”宣宗點點頭,問:“顧愛卿,你把前因後果對朕細細講來。”
顧師言叩首道:“陛下,此事牽連甚廣,恕罪臣不能明言,隻待虞紫芝來獻丹藥時,陛下命她試服便是,若她服下無事,那隻怨罪臣捕風捉影,陛下責罰罪臣便是;若她不敢服,或服下出現凶惡症狀,那時罪臣再將一切細細稟上。”
宣宗道:“你的心思倒是挺細,好,朕便聽你一言,午時已近,你們隨朕一道去丹房看看。”
丹房在道觀邃密幽深處,早見一中年道姑迎上前來稽首行禮道:“貧道參見陛下。”
這道姑便是虞紫芝了,著月白道袍,以竹簪綰髻,身體頎長,豐姿宛在,早幾年也是一個美人。
宣宗道:“虞仙姑,今日丹成,朕要重重賞賜於你。”虞紫芝道:“貧道是方外之人,入宮煉丹並非希圖富貴,隻因陛下是有道明君,陛下益壽延年也是天下蒼生之福。”虞紫芝聲音低沉婉轉,極是動聽。
宣宗一笑,正待說話,忽見鄆王李漼急急趕來,行過禮後起身道:“兒臣得知虞道姑為父皇煉製的九轉金液大還丹於午時開鼎,特來侍候。”
宣宗還未答話,又見馬元贄由兩個小太監攙著一步三搖地來了。
丹房西側有一密室,內有八卦爐,平時除虞紫芝與兩個燒火道童之外不讓任何人進去。虞紫芝掐指一算,躬身道:“陛下,午時已到,可以開爐取丹了。”又道:“大丹已成,無須禁忌,陛下請進吧。”
宣宗步入密室,室內別無他物,隻有那座高達五尺的八卦爐,按文王先天八卦方位排列。虞紫芝取了一把桃木劍,踏罡布鬥,繞鼎三周,然後一手托著墊著紅緞的木盤,一手於爐鼎巽位旋開一圓形暗門,爐中騰起一陣五彩煙氣,五色煙散盡後,托盤中已多了七粒赭紅色的蠶豆般大小的丹丸。
虞紫芝臉現喜色,將托盤獻於宣宗,道:“陛下洪福齊天,丹成七粒,服之身輕體健,發烏齒固,容顏轉少,妙用無窮。”宣宗道:“現在便可服用嗎?”
虞紫芝抬眼看了看宣宗氣色,問:“貧道曾言服藥前三日須齋戒沐浴,陛下可曾遵行?”宣宗道:“這個自然。”虞紫芝道:“甚好,此七粒神丹陛下每日午時用淨水送服,一日一粒。”
宣宗點點頭,緩步出了密室,在丹房一張醉翁椅上坐定。虞紫芝擎著托盤上前,一女道童遞上一茶盞,內盛淨水,虞紫芝道:“陛下,午時未過,請服用吧。”宣宗雙目直視虞紫芝,緩緩道:“虞仙姑相必一直是齋戒的吧?”虞紫芝秀眉一蹙,道:“貧道自幼出家,已是四十年的長齋。”宣宗道:“好,相煩仙姑為朕試服一粒。”虞紫芝全身一震。宣宗道:“這是宮中的規矩,仙姑不知?”
顧師言一直立在萬壽公主與鄭顥二人身後,這時偷眼瞧馬元贄臉色,心想這老太監應該心驚膽戰了吧,但見馬元贄皺著一張老臉,兩眼眯縫著,似在打瞌睡。再看鄆王李漼,臉有驚疑之色。
虞紫芝擎盤的雙手微微發顫,道:“陛下,這丹藥貧道卻是不能服。”宣宗麵色一沉,聲音嚴厲,問:“你若服了便會怎樣?”虞紫芝白淨的額角冷汗浸出,道:“陛下,丹藥亦有雌雄之別,陛下是乾陽之體,此丹藥匯聚六陽真氣,是以陛下可服而貧道不能服。”宣宗冷笑一聲,道:“藥也分雌雄,真是奇談!來人,請軒轅真人。”
顧師言心道不妙,請軒轅集來自然幫著虞紫芝說話。顧師言這時才發現自己犯一個大錯,現在宣宗身邊除了萬壽公主、鄭顥與他三人外,其餘都是馬元贄、鄆王一黨,看來宣宗已是身入險地,當下悄悄扯了扯鄭顥衣角,鄭顥附耳過來,顧師言壓低聲音叫鄭顥立即出去召集侍衛來護駕。
鄭顥也知宣宗處境極為凶險,悄悄的溜了出去,宣宗、馬元贄等都目注虞紫芝,竟未察覺丹房內少了一人。
虞紫芝滿臉驚惶之色,對宣宗身邊的鄆王李漼道:“王爺,貧道絕無虛言。”又轉頭朝宣宗道:“若陛下一定要試,便找一男子來試,貧道女流,與此藥性相衝。”
“妖言惑眾,還想嫁禍於人嗎!”門外軒轅集的聲音傳了進來,拂塵一揚,枯瘦如柴的軒轅集立在眾人麵前,朝宣宗躬身行禮。
宣宗道:“好,軒轅真人是方家,道家方術可有丹藥亦分雌雄之說?”
軒轅集朗聲道:“‘上藥三品,神與氣清。存無守有,頃刻而成。知者易悟,昧者難行。出玄入牝,若亡若存。人各有精,精合其神。丹在身中,非白非青’。皇上,神丹乃天地間精氣凝結,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雌雄同體,亦陰亦陽,無論男女,皆可服用。”
顧師言與萬壽公主聞言對視了一眼,心想老道這麽說不就讓虞紫芝露餡了嗎?奇怪!
虞紫芝惶急道:“軒轅真人,天下道流是一家,你怎可如此曲解道經誣陷貧道?”軒轅集不理她,朝宣宗道:“左道妖術,難以盡絕,當年漢成帝便是服了左道紅丸以至一夕暴崩,皇上不可不慎。”
宣宗聞言,勃然怒發,喝問:“虞紫芝,這藥你服還是不服?”虞紫芝麵容慘淡,朝鄆王望去。鄆王臉色發青,哪還敢出聲!
虞紫芝默默放下托盤,看著盤中那七粒丹丸,眼淚流了下來。軒轅集冷笑道:“讓你服你便流淚,若是皇上服了,天下百姓豈不都要痛哭了!”軒轅集這話無異於火上加油,宣宗越想越怒,厲聲道:“來人!”
虞紫芝知道皇帝要強行命她服藥了,此藥入口,也許生不如死。虞紫芝可不是等閑之輩,腰肢一扭,月白道袍飄拂若雲,整個人飛旋起來徑朝門外衝去。宣宗急叫:“抓住她。”環顧左右,卻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太監,忽見麵前青影一閃,軒轅集閃電般追至虞紫芝身後,大袖一抖,一隻瘦骨嶙峋的手臂探出,抓住虞紫芝左肩巨骨穴。虞紫芝頓時半身酸麻,邁不動步。
顧師言有點發懵了,內心起了極大的不安,隱約覺得自己踏進了一個陷阱,其中頭緒紛繁,一時也理不清,但被人利用了的感覺非常強烈。
虞紫芝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眼睜睜看著一個小太監將一粒丹藥塞進她口裏,軒轅集用指尖在她頰車穴一拂,“咕嚕”一聲,丹藥入喉,隨之肩部要穴被解開。
軒轅集退後數步,撣撣道袍,好整以暇地看著麵前縮成一團的虞紫芝。虞紫芝雙手捧著心窩,嘶聲叫道:“軒轅集,貧道與你素無怨仇,為何這般害我?”
軒轅集拂塵輕擺,冷冷道:“你欲謀害皇上,老道自然容你不得,若是你肯招出幕後主使之人,老道或可求皇上饒你不死。”一邊的鄆王李漼聞言臉色大變。
虞紫芝心神漸亂,聽不清軒轅集在說什麽,轉臉向著宣宗,雙手揪著自己胸口的道袍,悲戚道:“陛下,貧道對陛下絕不敢存加害之心,丹藥、丹藥——”一直眯著眼默不作聲的馬元贄這時開口道:“人之將死,其言也不善,若非聖上明察,你奸謀已然得逞,好生凶險哪。”
馬元贄尖利蒼老的聲音如針芒直刺顧師言耳鼓,驀然腦海裏如電光火石般一閃:是了,是了,這是馬元贄一黨為陷害鄆王所設的一個圈套!
馬元贄與鄆王在對待虞紫芝之事上態度迥異,可見二人決非同謀,但虞紫芝所煉丹藥確然有毒,難道真是鄆王主使的?顧師言瞬息間將昨夜出逃以及偷聽到蔣士澄與軒轅集密謀之事回想了一遍,陡然心底一涼:這前前後後之事太過巧合,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單等自己入套,如此說蔣雲裳、真修靜俱是蔣士澄的同謀了,隻是他們既知鄆王陰謀,直接報知宣宗便是,為何要如此費心做作讓自己代為傳言?
虞紫芝呼吸急促起來,臉頰不勝酒力般酡紅,眼角眉梢春意盎然,再無怨恨悲戚之語,喃喃道:“好熱、好熱。”竟自寬衣解帶,做出種種輕佻撩人之態。
軒轅集對宣宗道:“皇上,她藥性已發作,看來此藥是催情之藥,陛下若不慎服下,勢必縱欲癲狂,後患無窮。此女用心果然險惡,豈料聖天子百神護佑,她害人不成反害己。”
門外足聲雜遝,鄭顥領著數十名帶刀侍衛前來護駕,見宣宗無恙,就立在丹房外候命。
而此時的虞紫芝發髻散亂,月白道袍已脫去,還不肯歇手,竟將褻衣盡數扯去,赤身露體。虞紫芝雖年過四旬,但肌膚白淨,身無贅肉,細腰長腿,體態綽約,直如二八少女。手撫胸乳,婉轉嬌吟,好似**牝貓。萬壽公主羞得垂下頭以手遮眼不敢看。
宣宗心下暗驚,心道:“幸得顧愛卿報訊,不然朕若服下此藥,生死且先不論,單這醜態百出,就令朕無地自容。”怒喝道:“這妖婦,成何體統!來人,將其拿下,打進大牢。”門外兩個侍衛應聲入內,要擒虞紫芝。
虞紫芝麵紅耳赤,情欲激**,全身鮮血一陣陣往腦海裏湧,一顆心怦怦似要跳出胸膛,全身肌膚發燙,張開雙手就往一名侍衛抱去。那侍衛見她來勢甚急,側身一讓。虞紫芝一頭便朝門柱撞去,隻聽一聲悶響,虞紫芝抱住門柱,身子慢慢坐倒,就此不動。那侍衛上前一看,見她鼻下兩條血跡,額際更是鮮血直流,一探鼻息,竟已氣絕。
宣宗眉頭緊皺,命人將虞紫芝屍首拖出宮去埋葬。
馬元贄上前道:“聖上,虞紫芝已伏法,但其幕後主使尚未揪出,實在令老奴寢食難安。”馬元贄語氣沉重,顯得憂心如搗,似乎普天之下就數他最關心皇帝安危了。
宣宗麵帶寒霜,一言不發,其餘人等都是大氣不敢出,生怕惹禍上身。鄆王李漼麵色慘白,嘴巴動了兩下,走到宣宗麵前,雙膝跪倒,道:“父皇,虞紫芝雖是兒臣舉薦入宮的,但兒臣確實不知她有如此逆心。”
宣宗撚須不語。萬壽公主也跪下道:“父皇,漼哥絕不會與虞道姑合謀害你的,定是這道姑自己失心瘋,才幹出這等壞事。”萬壽公主話音剛落,就聽馬元贄“嘿”的冷笑一聲。
萬壽公主的確無謀,她這麽一說,等於把話挑明了,一點回旋餘地都沒有了。宣宗沉著臉還是不言語,似在思忖如何發落自己這個長子。鄆王猛地抬起頭,滿眼是淚,大聲道:“父皇,兒臣已入染池,難表清白,隻有一死,以謝父皇。”說著拈起那托盤上一粒丹丸,就要放入口中。
宣宗手一抬,道:“且慢。”馬元贄也出來勸阻道:“鄆王殿下,事情還未查清,你又何必如此性急,聖上明鑒,不會冤枉了好人的。”萬壽公主急道:“漼哥你不要做傻事,父皇不會怪罪你的。”
鄆王跪著挺直身子,將那枚丹藥向宣宗、馬元贄等人明示,道:“父皇,這丹藥是虞紫芝所煉,虞紫芝服此丹藥已然身亡,丹藥有劇毒似已無疑,虞紫芝是兒臣舉薦入宮的,此事兒臣難逃其咎,但兒臣還記得父皇命虞紫芝試服丹藥時,虞紫芝請求找一男子來試。”宣宗點點頭。鄆王接著道:“若丹藥果真有毒,即使找一男子試服,毒性發作時虞紫芝也難逃一死。”萬壽公主這回機靈了,接口道:“或許這丹藥真的如虞道姑所言男子服得女子服不得。”
“正是!”鄆王大聲道:“兒臣要親身試服此藥,若毒發身亡,那隻怨兒臣無識人之明,薦了妖人進宮危及父皇,兒臣以死謝罪,正合其宜。”鄆王將後麵的話隱住不說,反正在場諸人都明白,一仰脖,將那丹藥丟入口中,脖頸一梗,強行咽下。
宣宗立起身,急道:“漼兒不可。”鄆王一笑,對萬壽公主道:“好妹妹,為哥哥端杯水來,我有點噎著了。”萬壽公主淚流滿麵,哽咽道:“漼哥你快吐出來,要試藥另找人便是,牢裏的死囚多得是。”一邊的顧師言搶上前,將錦案上那杯淨水遞與鄆王。鄆王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朝宣宗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道:“父皇,一兒會孩兒若是毒發,那是孩兒咎由自取,請父皇命侍衛綁住孩兒手臂,以免孩兒出醜便是。”說罷閉上眼睛直挺挺跪著。
宣宗也不禁流下眼淚,道:“漼兒你何苦如此,朕相信你便是,虞紫芝又與你何幹!”一旁的馬元贄與軒轅集麵麵相覷,鄆王如此剛烈實出他們意料之外,完全亂了他們的如意算盤。
顧師言大為佩服,鄆王此舉不禁膽識過人,也是行險之著,不如此則無以明心誌,不如此即便宣宗不予追究,馬元贄那一關也不好過,日後如何還能與夔王逐鹿東宮!還有,鄆王認定虞紫芝並無謀害宣宗之心,這才決定以身試藥,但若是虞紫芝為他人所收買,丹藥果真有毒,那就隻有聽天由命了,大丈夫行事,原也顧不得這許多,瞻前顧後,就什麽事也做不成,最終授人以柄,還不如奮起一搏!
丹房內鴉雀無聲,眾人眼光都盯著鄆王李漼。萬壽公主想著虞紫芝的慘狀,驚懼不安,拉著顧師言的手問怎麽辦怎麽辦?顧師言附耳道:“鄆王不會有事,我們上了馬元贄的當了。”
已過了半盞茶時間,鄆王還是那麽直挺挺跪著。萬壽公主上前問:“漼哥你沒事吧?”鄆王睜開眼,含笑道:“沒事,隻覺丹田有一股熱氣彌漫,卻是說不出的舒服。”萬壽公主喜道:“太好了,這丹藥沒毒,唉,隻可惜了虞道姑!”
宣宗臉色陰沉,虞紫芝是含冤而死了,這倒顯得宣宗生性多疑,寡恩無慈了,不禁惱羞成怒,示意讓鄆王平身,扭頭盯著扮成內官的顧師言,沉聲道:“你還有什麽話說!”
顧師言知道皇帝要遷怒到他頭上,現在可好,不但馬元贄他們要殺他,連宣宗、鄆王都惱恨起他來了,要辯白也無從辯起,若是把晚昨經曆敘說一遍,說聽到馬元贄、軒轅集與鄆王謀劃犯上,馬元贄明明與鄆王不和,宣宗又是正值氣頭上,肯定不信。顧師言隻有跪著領罪。
萬壽公主急道:“父皇,顧,他雖然誤信謠言,但也是一片忠君好意呀,請父皇不要責罰與他。”
宣宗“哼”了一聲,道:“好意?離間朕父子,害得虞道姑慘死,若非漼兒冒死自明,豈不讓朕鑄成大錯!”
馬元贄看了軒轅集一眼,心道:“殺雞用了牛刀,原想扳倒李漼,未想隻套住這個姓顧的,這姓顧的咱家在哪裏不可以殺,還要費這些周折,唉!”馬元贄從宣宗話語裏知道這內官便是顧師言所扮。
宣宗道:“你說是聽信謠言,那好,現在便對朕說說,你是從哪裏聽來的謠言。”
顧師言跪著扭頭朝馬元贄看了一眼,馬元贄笑眯眯地正看著他,那樣子似在鼓勵他盡管說、大膽說。顧師言心知在這種情形下自己說什麽都沒用,反而會顯得愚蠢可笑,隻有等宣宗氣消了,冷靜下來以後再將事情原委詳細說出,宣宗才會明白這是馬元贄一黨設計陷害鄆王的圈套。顧師言叩頭道:“皇上,罪臣愚昧,無可自辯,甘領罪責。”
宣宗怒道:“甘領罪責?你有幾顆腦袋,便有十顆也該砍了。”
鄆王知道這其中定然大有蹊蹺,忙道:“父皇息怒,此人誣陷虞道姑,鋒芒直指兒臣,其用心險惡,諒非一小太監所能謀劃——。”
“小太監?”馬元贄打斷道:“此人是在逃欽犯顧師言,竟敢在這裏裝神弄鬼,來人,拿下。”兩名侍衛進來將顧師言綁將起來。馬元贄朝宣宗躬身道:“聖上,待老奴將這欽犯帶下細細審問,定要追出幕後主使之人。”說罷也不等宣宗點頭,顧自命令侍衛推著顧師言往外走。
萬壽公主見顧師言又落到馬元贄手裏,心下焦急,道:“父皇,顧訓他確是一片忠心,要不然他也不會冒險進宮來報訊,他其實是中了別人的圈套。”宣宗道:“不要多說了,顧師言死有餘辜。”
忽聽得丹房外一陣鼓噪之聲,不知出了什麽事?萬壽公主衝到門外一看,卻見顧師言被一侍衛扛在肩上跳躍如飛,眨眼奔到高牆邊。禁宮圍牆高達二丈,這侍衛背負一人卻是毫不費力地躥上牆頭,一晃不見。
馬元贄目瞪口呆,那數十名侍衛也是望牆興歎。大角觀坐落在大明宮西側,高牆外便是皇家園林,雖有禁軍把守,但想必攔不住此人。
宣宗步出丹房,問知顧師言被一侍衛救跑了,大為驚怒,道:“這還了得,朕的禁宮是菜市口嗎?說來就來,說跑就跑!那個侍衛是誰?速速追查。”然而奇怪的是,在場數十名侍衛都說不出救走顧師言的那名侍衛是誰,不但如此,還連他的長相都說不清,這個說胖那個說瘦,這個說是高個,那個又說不對是矮個。氣得宣宗大罵侍衛是一群廢物。
軒轅集出來得晚了,顧師言被人救走隻是眨眼間的事,這老道沒看到,但聽侍衛們說那人背著顧師言還能翻上二丈高牆,也是吃了一驚。
宣宗道:“秦恭。”一人應道:“在”,是個膀大腰圓的大胡子侍衛。宣宗命他速去查看今日當值的侍衛有誰缺差?
秦恭領命而去。軒轅集對宣宗道:“陛下,依老道看此人決非禁宮侍衛,不是老道小瞧了這些侍衛,這二丈高牆他們能空手翻越過去的便沒有幾個,更別說背負一人了!”
宣宗搖頭道:“國家俸祿養的都是這麽些無能之輩,捉不住逃犯也就罷了,可惱的是竟連逃犯長得什麽模樣也說不清楚,唉!”軒轅集道:“陛下不須氣惱,這也怨不得侍衛們,此人身手當世罕見,隻是其相貌眾說紛紜,這倒是可疑。”
宣宗問:“有何可疑?”軒轅集道:“陛下可知扶桑島有種奇術叫作東瀛忍術的?這忍術分九種,樣樣精通的稱白衣忍者,這白衣忍者又分三等,最上的是精進忍者。關於精進忍者有種種傳說,其一便是能幻化易形,胖瘦高矮、男女老幼,扮什麽象什麽,人稱‘千麵人’,比之中土的易容術高明百倍”。宣宗道:“軒轅真人這麽說莫非救走顧師言的便是東瀛忍者?顧師言怎麽和日本人也有瓜葛了?”軒轅集道:“老道也隻是猜測,不過顧師言與東瀛人關係甚密卻是事實,老道就曾親眼見他與一東瀛女子在一起。”
宣宗“哦”了一聲,就見秦恭與侍衛統領範早行急急而來,稟報說當值侍衛一個不少。軒轅集點頭道:“這就是了,不出老道所料。”宣宗怒氣未消,道:“這些日本人敢在我禁宮內劫人,我大唐顏麵何存!範統領,你會同九門提督查一查留居長安的日本人,一定要把顧師言給抓回來。”
萬壽公主見顧師言被人救走,心裏暗喜,聽宣宗口氣嚴厲,似乎不把顧師言抓到不罷休,又有點擔心,想要央求父皇不予追究,怕父皇正在氣頭上反而責罵她,心想還是過兩天再說。
鄆王李漼道:“父皇,日本王子源薰君不日將率遣唐使來朝,此時搜查留京日本人似乎有點不妥,請父皇三思。”
宣宗沉吟未語。軒轅集忽道:“不知陛下可記得當年日本僧人吉備真備?”宣宗道:“吉備真備人稱日本神僧,朕幼時在十六院時還見過他,傳聞其早已仙逝。”軒轅集笑道:“此乃謠傳,吉備真備尚在人世,或許便在長安城。”宣宗道:“是嗎?真人為何忽然說起他來?莫非——?”宣宗住口不言,看著軒轅集,意似詢問。
軒轅集道:“陛下猜測得是,吉備真備與東瀛忍者大有關係,其實吉備真備自己便是一名精進忍者。”
此言一出,宣宗愕然。萬壽公主撇嘴道:“那老和尚我見過的,老態龍鍾,一推就倒,不信他還能跑到這裏來救人!”軒轅集笑道:“公主殿下說笑了,吉備真備年高體弱,自然不會親自出手,但精進忍者亦稱忍者師,年過五十便隱退以授徒為業,他手下自然不乏能力高超的忍者。”萬壽公主道:“你也不過是胡亂猜測而已。”
軒轅集尷尬一笑。宣宗瞪了萬壽公主一眼,道:“不得無禮!”又對軒轅集道:“真人莫要見怪。”軒轅集賠笑道:“哪裏哪裏,老道確是胡亂猜測,但陛下不妨派人去潼關佛崖寺查一查。”一邊的鄭顥聽到“佛崖寺”三字,眼神怪異地看了萬壽公主一眼。萬壽公主還不知佛崖寺已毀,嘟噥道:“你倒是什麽都知道,老和尚在哪裏你都打聽清楚了。”
一侍衛稟道:“皇上,佛崖寺已於年前毀於大火。”眾人俱各詫異,萬壽公主卻臉現喜色,心道:“好啊,廟也燒了,看你這老道還去哪裏捉顧師言?”她還真擔心顧師言藏身於佛崖寺。
馬元贄見跑了顧師言,大為生氣,說道:“軒轅真人的北鬥神數乃道家一絕,便起一課,看這姓顧的小子能逃到哪裏去?”宣宗也想看看這傳言中法力高強的羅浮山人究竟有何能耐?
軒轅集抖擻精神,要在皇帝麵前顯一顯,隻見他雙目半閉,口裏念念有詞,左手掐算天幹地支,右手拂塵拂得幾拂,睜開眼道:“陛下,顧師言將往東南,其地多水,繁華鼎盛,當為揚州。卦象體用犯衝,顧師言此去非死則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