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十五、自來積毀能銷骨
顧師言與閻景實之戰乃曠古未有的名局,雙方各出奇招險著,觀戰諸人起先還在為顧師言惋惜,但隨著黑白雙方的激戰,精彩絕倫的棋局令人渾忘了身外之事。
顧師言自覺生平棋藝發揮到了極致,有一種酣暢淋漓之感,當此困境,顧師言棋力反而愈長,下到後來,顧師言不知為何眼裏湧上淚水,一滴一滴落在棋枰上,此時,顧師言黑棋的優勢已然不可動搖。
閻景實呆了半晌,將手中一枚棋子放回棋奩,起身離座,朝顧師言長揖道:“能與江東顧公子交手,閻某幸甚,公子之棋,天下無雙。”
顧師言笑了笑,起身束手就擒。令狐綯道:“且慢!”趨前一步對馬元贄道:“魏公,顧師言雖然有罪,但念其圍棋第一,並將代表我大唐與日本王子對局,魏公一向愛才,是否可網開一麵,令其戴罪立功?”
馬元贄心知這是宣宗命令狐綯代言的,長眉不住掀動,雙眼半開半閉,慢條斯理地道:“令狐大人,令一待罪之人與日本國王子對弈,豈不讓藩邦屬國笑我大唐無人嗎?況且此犯屢出狂言,其心叵測,毆打我鶻坊內官、深夜與那頡啜率金吾台禁軍逼近玄武門,還鞭打我神策軍將士,咱家即便想饒了他,奈何三十萬神策軍將士不答應呀。”左右神策軍原不過六萬人,但因待遇優厚,京畿乃至關中附近的駐軍紛紛要求隸屬神策軍旗下,是以號稱三十萬。
令狐綯見馬元贄語帶威脅,頗有不臣之心,暗暗吃驚,眼望宣宗。宣宗臉色一變,隨即恢複如常,道:“魏公說得在理,顧師言果然罪大,今已歸案,便任由魏公處置便是。”說罷命駕回宮。
萬壽公主急道:“父皇,顧訓他有什麽罪呀!就算有罪,父皇赦他無罪便是了,又算得了什麽。”宣宗怒道:“國有國法,大唐律誰敢不遵,再敢胡言亂語,回宮叫你母後重重罰你。”萬壽公主委屈得要哭起來。
令狐綯見皇上如此言語,心下也覺詫異,他是皇上心腹重臣,隨即明白皇上的心思,皇上不願為顧師言之事與馬元贄等內官起正麵衝突,在宣宗眼裏,顧師言終究不過是一弄臣,無足輕重的。皇上都不敢得罪馬元贄,令狐綯縱算有心相救,也是無能為力了。俗話說“不死也要脫層皮”,看來顧師言此回真是在劫難逃了。
宣宗對馬元贄溫言道:“魏公,你老是隨朕一道回宮,還是在這裏?”馬元贄道:“老奴自然隨侍皇上,此間之事自有小蔣料理。”
眾人恭送皇上起駕回宮,萬壽公主含著眼淚看了顧師言一眼,快步跟上,也走了。其餘觀戰諸人見這裏成了是非之地,一個個都走了。
山湛源從顧師言身邊走過時,低著頭,麵有愧色。顧師言心知定是山湛源瞧出了他的破綻去告的密,事已至此,顧師言竟不覺得山湛源有多可恨,他嗜棋如命,現在雖然落到蔣士澄之手,命在旦夕,卻依然沒有為自己冒險進京參加棋賽而後悔。
京兆尹接到令狐綯之命派差役前來押解顧師言回衙,被蔣士澄喝退,蔣士澄道:“此犯知悉宮廷機密,應由我神策軍帶回審理。”命軍士押著顧師言回朱雀門軍營。
杜瀚章、縈塵等人一直候在國子監外,見顧師言五花大綁的被押出來,大驚,縈塵哭叫著撲上來,被一名神策軍士一把推倒在地。杜瀚章趕忙上前將她扶起,縈塵叫道:“公子公子!”再看顧師言,已被禁軍押上馬,鐵蹄雜遝而去。
縈塵六神無主,執著杜瀚章的手流淚,央求道:“杜公子,你一定要救救他,你一定要救救他。”杜瀚章道:“姑娘放心,顧訓是我好友,我自會竭盡全力相救的,神策軍將官我也識得幾個,我立即找他們去。”當即命卞虎送縈塵回府,他與戚山堂趕往朱雀門外神策軍大營。
且不說杜瀚章等人為解救顧師言四處奔走,單說顧師言被遮住雙目帶到神策軍大營,待到撤去麵罩又可視物之時,卻見身陷囹圄,手足俱被粗鐵鏈銬住,稍一活動鐵鏈便叮叮鐺鐺響,牢室之中隻顧師言一個人,押他進來的軍士鎖上門走了。牆角有一盞油燈,不知能亮到幾時?顧師言坐在草墊上思來想去,想不出誰能救他出去,又不知蔣士澄要如何處置他?殺頭顧師言倒不是很怕,就怕被弄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心裏打定主意,萬不得已時便咬舌自盡,好男兒視死如歸,決不能讓蔣士澄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轉念又想到縈塵、想到衣羽、想到烏介山蘿、想到八千裏外的母親,顧師言心中傷痛漸生,覺得自己尚有許多事情未了,如何能草草斃命於斯!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牆角油燈暗而複明,有人開了牢門。顧師言坐直身子,卻見蔣士澄皮笑肉不笑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個紅袍客,其中一個顧師言認得,便是年前追蹤顧師言到潼關附近的野店,卻與南詔金錘將大繁樹交手以至嘔血而逃的那個。
蔣士澄打個哈哈,開口卻道:“給顧公子上酒菜。”牢門外應聲進來一個提著食籃的軍士,在顧師言的床前矮幾上擺上一壺酒,四樣精致小菜,然後一聲不響地退下。蔣士澄做個手勢“請”。
顧師言不知他有何詭計?以蔣士澄之狠毒,決不會因為自己明日要殺頭而心生憐憫賞一頓飽飯吃的!那麽是想收買自己?也許蔣士澄想求自己教授他圍棋,哈哈,這就奇了!瞎猜無益,不如飲酒吃菜,當即拿起筷子,自斟自飲起來。
蔣士澄負手而立,眯著一雙蛇眼,見顧師言吃得香甜,還殷勤勸酒道:“這是江南梨花酒,顧公子多喝幾杯吧”。顧師言忽然停杯不飲,道:“可惜可惜”。蔣士澄問:“何事可惜?顧公子有事盡管明言。”
顧師言道:“蔣大人,在下是富家子弟,平日在家用餐那是女樂前陳,絲竹弦管,更有嬌娥美婢淺斟低唱,這才吃得好吃得飽,似這般鐵鏈加身實在是食難下咽。”
蔣士澄尖著嗓門笑將起來,道:“顧公子家財萬貫,咱家也有所耳聞,身處大牢也如此挑剔,好性子好性子,咱家喜歡。”
顧師言心想蔣士澄在說反話了,看來要翻臉。未料蔣士澄即命身邊一紅袍客為他除去手足上的鐵鏈。那位當日遭大繁樹金錘擊傷的紅袍客上前伸出骨節突出的大手,也不用鑰匙,生生用勁把鐵鏈扯斷。
顧師言吃了一驚,道:“這位紅袍先生神力驚人,在下倒突然想到一事。”蔣士澄問:“何事?”顧師言道:“這紅袍先生日後若是犯了事,那如何囚禁得住他!”
那紅袍客怪眼一翻,道:“胡說,我會犯什麽事!”
蔣士澄顯得虛懷若穀,笑道:“顧公子說笑了,這兩位都是我禁軍高手,對魏公忠心耿耿,即便偶爾犯下些有違大唐律令之事,咱家也會替他們擔代。”顧師言道:“哦,隻要忠心於魏公與蔣大人,那麽盡可為所欲為了?”
蔣士澄像個老女人一樣笑將起來,道:“顧公子果然是聰明人,咱家就喜歡和聰明人說話,好好好。”
顧師言原以為蔣士澄還有話說,未想蔣士澄說完“好好好”後就帶著兩個紅袍客走了,真令他摸不著頭腦,好比下棋,知道對方有一步一擊致命的好棋,但對方偏偏懸著不走,隻顧在他處下棋,自己偏又騰不出空去補,不得不跟著應,感覺很別扭很難受。蔣士澄如此做作究竟為何?真是要自己效忠於他?我顧師言也不是什麽厲害人物,有什麽可利用的?
牆角油燈也是古怪,燈油好似燃不盡的,一直亮著。顧師言酒足飯飽,無所事事,先在心裏將日間與閻景實的對局默想了一遍,然後盤坐練功,然後睡覺,很有點今朝有酒今朝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超然木然,顧師言覺得自己不會死在這裏,要死也是死在別處。
正這時,牢門又開了,隨著一陣脂粉香氣,進來一女子,這女子身材高挑,小袖長裙,梳反綰髻,飾北苑妝,肌膚白膩,容色美豔,提裙躡步來到床前,開口便道:“顧公子,怎麽不等賤妾來服侍獨自先睡了?”
顧師言原本和衣側臥,一下子坐起身來,問:“你是誰?”
女子笑而不答,雙掌一擊,便見幾個婢仆絡繹進來抬箱扛櫃、鋪床疊被,四壁俱用錦幕遮掩,轉眼之間,把個牢房布置得好似洞房一般,更有一對龍鳳紅燭,喜洋洋地燃著。
顧師言問:“各位這是給誰辦喜事來著?牢房改洞房了?”那美豔女子嬌媚地橫了他一眼,嗔道:“傻瓜!”
顧師言又喜又驚,喜的是大牢之中竟有此等豔福,原本準備熬苦刑的一腔正氣忽被美色衝散;驚的是蔣士澄如此費心以美酒美色相誘,其圖謀更令人難測了!
東漢王充雖然把美色比作“四毒”之首,但總比被割成“閹人彘”好,顧師言也不是什麽酸士腐儒,美色當前,他是裝不來正經的。奴婢都退下後,顧師言問那女子道:“是蔣士澄叫你來的?”那女子很爽快地應道:“是”。
顧師言看著女子皓腕如玉,十指纖纖,忽問:“你會武功不會?”女子掩嘴“吃吃”而笑,道:“怎麽?天下知名的顧公子難道怕了我一個小小女子?”顧師言笑道:“嘿嘿,我喜歡對女人動蠻,你若是會武功我就要留點神。”
那女子毫無怯色,膩聲道:“賤妾任由公子擺布便是,何須動蠻!”腰肢輕擺,眼波欲流,媚態十足。
顧師言笑著上前一把摟住她細腰,便去解她衣帶。女子軟綿綿地靠在顧師言胸前低聲嬌笑。顧師言解下那女子腰帶,又將她雙手反別在身後,用腰帶綁住。那女子吃驚道:“顧公子,你綁住賤妾作甚?”卻未反抗。
顧師言道:“這樣好玩。”說著將女子雙腕緊緊反綁在背後,又抽出女子衣襟掖著的一方錦帕,將女子兩眼蒙住。那女子隻顧笑,笑了一會沒聽見顧師言動靜,問:“顧公子,顧公子。”
顧師言靠壁而立,一聲不吭。
那女子縛手蒙眼,在室裏團團轉,著急道:“顧公子,別開玩笑了,賤妾頭都暈了,快來抱住我。”說著腳下一個踉蹌,腿一軟,坐倒在地上。
顧師言將鞋子脫下朝鐵門扔去,鐵門“嗆啷”一聲響。那坐在地上撒嬌弄癡的女子聞聲騰地站起身來,雙臂一分,裂帛聲中,堅韌的絲質腰帶輕而易舉地被她繃斷,一把拉下蒙臉的錦帕,見鐵門紋絲不動,顧師言卻是坐在**,鼓掌道:“美人好俊的身手。”
那女子知道露了底,有點氣惱,卻依舊一臉媚笑,盈盈上前道:“人說顧公子是天下第一等聰明人,果然不假,什麽也瞞不得你!不過公子你想想,如我這樣一個女子,若沒有一點防身之術,不知要受多少男人欺辱。”
顧師言見她作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點頭道:“這倒是,生為美女確實不易,世風日下,憐花惜玉者越來越少了,隻知胡來。”
女子嫣然一笑,道:“好男人是少,賤妾今日卻有幸遇上一個。”顧師言笑道:“我可是壞男人,若非方才試出你身手厲害,早已對你動粗。”
女子挨坐到顧師言身邊,膩聲道:“賤妾雖有防身術,卻不是為了對付公子的,落到公子手裏,賤妾可是半點力氣也使不上了。”女子聲音好生媚惑人,一手輕撫顧師言脖頸,將誘人的身子貼過來。
顧師言總算是有點定力的,三癡道人的驚魂咒都嚇不倒他,這回碰到這妖媚女子卻比那些左道邪術更能勾人魂魄。顧師言道:“且慢且慢,在這大牢裏尋歡作樂似乎有點不對勁。”女子道:“春宵苦短,及時行樂才是,管它天上人間。公子你看,花燭都燃去一半了。”
美人在抱,顧師言不免色授魂與起來,正有點把持不定,忽聞遠處隱隱傳來蘆管之聲,幽幽嗚嗚,仿佛冷冷的月光穿窗瀉入,這牢房雖被布置得好似洞房一般,卻是沒有窗戶,錦幕後麵是堅硬的石壁。顧師言心神一凜,推開伏在懷中的女子,站起身來道:“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那女子怔怔的,不知顧師言在說什麽?那一刹那間,美麗的臉龐卻現愚蠢之態。
顧師言背過臉去,道:“姑娘別費神了,蔣士澄要我做的事我一定做不了,你請回吧。”
那女子呆了半晌,道:“蔣大人隻是叫我來陪公子,沒有說別的。”顧師言道:“蔣士澄如此厚賜,在下消受不起,也委屈了姑娘。”
那女子低下頭,默不作聲。
顧師言道:“叫人送你回去吧。”說著走到鐵門前欲開口叫人,他知道鐵門外雖然黑沉沉的好似一片死寂,但肯定有許多眼睛盯著這裏。那女子道:“公子不用叫了,今晚我回不去的。”
顧師言想了想,道:“也罷,姑娘便在這裏歇一夜,明日代我謝過蔣大人美意。”說罷席坐於地,閉目養神。聽得那女子輕聲歎息,顧師言起先還擔心她再來糾纏,未料她獨自坐了一會後,徑自解衣歇息了,說實話,顧師言還頗感失落。
半夜裏紅燭燃盡,牆角孤燈尚明,顧師言覺得背心有點冷,**女子忽然開口道:“公子上床暖暖身子吧?”顧師言道:“用不著,不然前功盡棄。”
那女子輕笑一聲,不無幽怨道:“賤妾真的這麽惹公子生厭嗎?”顧師言道:“不是,隻是在下不願任由蔣士澄擺布而已。是了,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蔣雲裳。”
“姓蔣?”
“賤妾是蔣大人府上歌妓,蔣府中從管家至夥夫都姓蔣,很多人原來並不姓蔣,入了蔣府就都姓蔣了,賤妾自小入教坊習歌舞,也不知原來姓的是什麽?”
蔣士澄四處搜羅美女用以賄賂高官猛將,顧師言早有耳聞,那些女子象貨物一般被送來送去,想必也有很多傷心事。顧師言記起當年縈塵之父因怠慢了蔣士澄而被革職充軍,若非姑母雲華夫人相救,縈塵也已流落教坊了。顧師言不禁脫口道:“可憐可憐。”蔣雲裳嚶嚶哭泣起來。
顧師言道:“姑娘身有武藝,何不高飛遠走?當年楊素府上歌妓紅拂與李靖夜奔,後世傳為——”。顧師言忽然住口不言,心想這不是明擺著自比李靖,要蔣雲裳來救自己嗎?居心可鄙!
李衛公與紅拂女之事天下知聞,蔣雲裳在教坊中便唱過《紅拂曲》,聽顧師言如此說,又羞又喜,低聲道:“公子固然可比李衛公,賤妾卻萬萬不敢比紅拂娘子。”
顧師言頗覺尷尬,道:“雲裳姑娘誤會了,在下不是這個意思。”蔣雲裳並不理會,道:“雲裳一定設法救公子出獄。”顧師言忙道:“此事非小,姑娘切莫輕舉妄動,不然白白送命。”蔣雲裳卻癡心起來,道:“能為公子而死,雲裳無憾。”顧師言倒無話可說了,隻是覺得有點不大對勁。
昏暗的油燈光影中,蔣雲裳身著薄薄的貼身褻衣鑽到顧師言懷中,這女子渾身發軟,肌膚發燙,顯然已情不自禁。顧師言這回可真是盛情難卻了,蔣雲裳願為你死而無憾,你又怎能辜負如此深情?除了以身相許更無他途。
待得顧師言醒來,見蔣雲裳已先起床,正對鏡梳妝,發長三尺,烏黑有光澤,蔣雲裳反手梳理長發的姿態美妙之極。梳妝銅鏡映出顧師言的麵容,蔣雲裳回眸一笑,道:“公子醒來了?”顧師言微覺羞澀,趕緊穿衣起身,就聽得鐵門響,卻是神策軍統領真修靜在鐵門窺視窗外招呼顧師言。
真修靜臉有鄙夷之色,想必是見顧師言迷於美色令他不齒。顧師言也有點無地自容,搭訕道:“真將軍。”真修靜冷冷道:“足下在此大享豔福,不日將為魏公座上賓,杜瀚章公子為足下四處奔走求救,看來卻是多餘。”顧師言臉漲得通紅,卻無可辯解,隻得老實道:“真將軍教訓得是,顧訓知錯了。”真修靜見顧師言如此說,倒也不好過分深責他,道:“也難怪,誰能過得雲三娘子的美人關呀!”聽得蔣雲裳輕咳了一聲。真修靜一凜,不敢多說,隻是道:“杜公子讓在下轉告顧公子,他已請得白敏中相爺出麵說情,或有回旋餘地,望善自珍重。”真修靜似還有話說,卻終於沒出口,歎息了一聲,走了。
蔣雲裳問:“真統領是公子的好朋友?”顧師言道:“朋友的朋友。”蔣雲裳喜道:“那麽相救公子出獄便多了一份人手。”顧師言忙道:“不可連累真統領,他為我傳信,已是擔了極大的幹係,你切莫對人說起此事。”
蔣雲裳乖巧地一笑,道:“雲裳知道。公子你放心,我會想法子救你出去的,隻是公子脫身後,不要忘了雲裳才是。”顧師言“嘿”的一笑,卻道:“你一孤身女子,此事太難為你,你幫我傳個信便可,此人有神鬼不測之能,他若肯救我,或許有望。”蔣雲裳忙問:“是誰?”
顧師言環顧四周,沒看到筆墨,道:“你等下出去後為我寫幾個字,到南梢門外找到那幢古宅,當地人稱鬼宅,你把那信丟到圍牆裏便是了。”蔣雲裳問:“寫些什麽?寫給誰?”顧師言道:“便寫‘顧訓有難,懇請相救’八字即可,此人是一得道高僧,說了你也不認識,你照我說的做便是了。”雲裳應允。
鐵門開處,蔣士澄帶著那兩個紅袍客又來了。蔣士澄一臉壞笑,問:“顧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顧師言被蔣士澄取笑,滿不是滋味,拱手道:“蔣大人既然不計前嫌,便放在下出去,如此款待實難消受。”
蔣士澄揮手讓雲裳退出去,對顧師言道:“咱家有要事與你商談,你若識趣,便是魏公座上賓。”這話真修靜也曾以譏諷的語氣對顧師言說過。
顧師言道:“蔣大人錯認人了吧?在下不過是個下大棋的,雖說薄有家財,但在蔣大人眼裏實在是不堪一哂的!無智無勇,百無一用,魏公與蔣大人不予追究在下之罪已是萬幸,座上賓又豈敢望!”
蔣士澄連連擺手道:“顧公子太謙了,江東孟嚐名氣大得很哪,你瞧,神策軍一捋虎須把你抓起來,可捅了馬蜂窩了,上至王爺公主,下至高官藩鎮都出麵為你說情,看來你這顆腦袋還真值得幾個錢。”顧師言知蔣士澄脾氣怪異,一意孤行,見有人為自己說情,說不定他更是非殺自己不可。
果然,蔣士澄話鋒一轉,道:“不過咱家可不是怕事的人,你就是請得皇上來說情,咱家也不見得會買賬。”蔣士澄話雖猖狂,可也是實情,京畿戍軍都掌握在內官之手,當年內官首領仇士良率神策軍發動甘露之變,皇室貴族死傷甚眾,憲宗以後的幾朝天子都是內官擁立的,是以馬元贄一直居功自傲,認為宣宗若無他一力擁戴哪裏做得成皇帝!
顧師言橫下一條心,道:“蔣大人有話便直說,顧訓也隻有命一條。”蔣士澄不慌不忙地道:“是呀,命隻一條,很寶貴的,萬萬不可輕易給丟掉。”顧師言冷眼相看。蔣士澄道:“好,咱家也喜歡爽快人,便直說了吧,你也是在京中久住的,想必知道魏公一向愛惜人才,顧公子圍棋固然天下第一,更難得的是交遊廣、人緣好,魏公看重的就是這一點。”
顧師言還是猜不透蔣士澄想要他幹什麽,信口道:“是呀,在下倒是識得幾個奇人異士,其中最有名的便是羅浮山人軒轅集,蔣大人可曾聽說過這位軒轅真人的大名?”
蔣士澄聞言麵色一變,道:“軒轅真人乃武宗朝國師,誰人不知!顧公子與軒轅真人很有交情?”
顧師言看著蔣士澄驚疑不定的臉色,心知抓到其要害,便道:“在下幼時體弱多病,蒙真人授以內家功法,從此百病不生。不瞞蔣大人,去年我流亡西川,軒轅真人適在成都青羊宮,言談甚歡,真人說新年赴京將謀大事,邀我同行,我問是何大事?真人卻秘而不言——”。
蔣士澄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顧師言接著道:“哦,是了,蔣大人莫非欲結識軒轅真人,這個容易,真人與其兩位弟子已在京中,蔣大人若肯赦在下無罪,在下自當引薦效勞。”
蔣士澄看了看身後兩位紅袍客,對顧師言道:“很好,你肯為咱家做事,咱家不會虧待你,咱家今日還有事,明日再來與你好好談談。”顧師言忙道:“那就不用再把我關在這裏了吧?”
蔣士澄心事重重,不願在此多耽擱,道:“有美女相伴你也不會寂寞,便多呆幾日又何妨。”說罷關上鐵門走了。
顧師言倒在**獨自發笑,心想這事夠蔣士澄忙乎一陣去了,太監們疑心極重,說不定會讓軒轅集與馬元贄、蔣士澄他們互相猜忌。那日顧師言與戚山堂、卞虎三人夜探乘天門道觀,聽得軒轅集說魏公召他進京有大事相商,這下子顧師言信口說出,看蔣士澄那副樣子,看來此事非同小可,或許關係到社稷安危,顧師言雖猜不出馬元贄、蔣士澄他們究竟有何圖謀,但涉及宮廷權力之爭是無疑的,對這些爾虞我詐之事顧師言向來不感興趣,不論誰整誰都脫不了肮髒和血腥,對顧師言來說有棋可下便是天下太平,姊夫傅敬梓曾譏笑他胸無大誌,顧師言卻自以為高人逸誌非俗人所知,現在給投進大牢,哪裏還風雅得起來。昔日秦相李斯臨刑對他兒子哀歎說欲出上蔡東門縱鷹搏兔,其可得乎?顧師言也想起年初在柴桑與縈塵閨閣圍棋,溫馨旖旎,今欲重溫,隻有在夢中,思之傷感。
一日三餐自有人送來,不知蔣士澄究竟要怎麽處置他?顧師言有點後悔早間沒讓蔣士澄把話說完,看他究竟想讓自己為他做何事?也許待蔣士澄查明顧師言完全是一派胡言之後一怒之下砍他的頭也說不準,杜瀚章雖然請出白敏中,但馬元贄不買賬又能奈何。不管怎樣,自己這條小命是捏在別人手裏。又想起蔣雲裳來,這女子容貌其實算不得絕色,然妖姿媚態,卻非言語所能形容,一夜纏綿之後顧師言還真有點想她,但指望蔣雲裳來搭救實在有點異想天開,隻不知她今夜還會不會來?
正這樣想時,見鐵門“咣鐺”打開,蔣雲裳翩然而入,滿臉喜色,卻是不言語,看著身後的鐵門關上,方道:“公子,你有救了!”顧師言又驚又喜。蔣雲裳道:“早晨我離開後便想著為公子傳信,卻遇見真統領,他問我何事匆匆出門?我本來不想告訴他,但轉念一想他也是公子的朋友,便實說了,哪料到真統領受一位姓杜的公子之托也在想法子解救你,他叫我別去傳信,人多手雜反而會出婁子,真統領似乎已有救你出去的良策。”
顧師言又是高興又是擔心,道:“真統領甘冒奇險救我,豈不是毀了他的前程。”雲裳道:“真統領說這些年在神策軍也不甚得意,欲回衡山修道,這回受西川杜公子重托,其意已決。”顧師言甚是感激。
約摸戌末時分,真修靜帶著個飛龍兵前來,顧師言剛想上前說話,真修靜衝他使個眼色,突然扭身輕輕一掌斬在身後那飛龍兵後腦上,那名飛龍兵哼都沒哼一聲便栽倒在地。真修靜道:“剝下他衣服換上。”
顧師言趕忙脫去外袍,將飛龍兵的鐵盔胄、明光甲、畫獸衫盡數換上,轉眼成了一名驕揚跋扈的神策軍兵士。蔣雲裳低聲笑道:“好俊的羽林郎。”
真修靜一把抓起地上那個摘盔去甲的飛龍兵放到**,一抖被子蓋好,手一揮,道:“走。”拉開鐵門,三人魚貫而出。
鐵門外又是一間房子,有兩名軍士守著,見真修靜出來,便過來將鐵門鎖上,賠笑道:“真統領這就走了。”真修靜“嗯”了一聲,領著顧師言與蔣雲裳揚長而去。
顧師言心中狂喜,實未料到如此輕易便脫身了,心道:“此番脫險後我再也不會留在長安了,日本王子棋藝再高也輪不到我去對付,隻待找到烏介山蘿讓她與那頡啜大哥團聚之後,我便隱居山野,以棋酒自娛,從此不問世事。”蔣雲裳碎步跟在他身後,還用手拽著他的甲胄,這令顧師言有點發愁,不知日後如何安頓她?
三人轉過一座軍帳,卻見迎麵一串孔明燈,有十餘騎從轅門而來,為首者不是蔣士澄卻又是誰!
蔣雲裳慌了,道:“糟糕”。
真修靜沉聲道:“不要慌亂。”徑直朝蔣士澄他們迎去。
蔣士澄騎在大馬上,看到真修靜,便問:“真統領,軒轅真人來了沒有?”
真修靜躬身道:“回蔣大人,小將未見到軒轅真人。”
蔣士澄道:“那好,你便到轅門候著,等真人一到立即領他來見我。咦,雲裳怎麽也在這?”
蔣雲裳隻好從真修靜背後轉出,斂衽施禮道:“回蔣爺,那個顧師言把賤妾給趕出來了。”
蔣士澄尖聲笑道:“你們昨夜不是玩得很痛快嗎?一夜夫妻百日恩,姓顧的怎麽翻臉不認人!這不知死活的東西今個兒還胡說八道戲弄咱家,若不是現在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早給他弄成閹人彘了。好了,你們去吧。”一提馬韁,領著手下十餘騎向大帳而去。
待得他們轉過軍帳不見,蔣雲裳拍著胸口低聲道:“可把我給嚇死了。”回頭看顧師言。顧師言盔甲齊整,頭盔下拉遮住眉毛,再係上風扣,一張臉隻露眼睛和鼻子,隻有挑燈細看才會被人認出。真修靜道:“快走,此地不可久留。”
三人剛到轅門口,卻又遇上了軒轅集與三癡道人。把守轅門的一位統領見到真修靜,忙道:“真統領,你領二位道長去見蔣副使吧。”真修靜推托不得,隻好對顧師言道:“馬齊,你送雲裳姑娘回府。”又對軒轅集師徒二人道:“真人,請,蔣大人已在中軍相候。”
顧師言與蔣雲裳欲出轅門。正這時,忽聽身有人快馬馳來,叫道:“雲裳姑娘慢走,蔣大人命你前往大帳侍候。”
蔣雲裳既然走不成,顧師言扮的飛龍兵也就沒了出軍營的理由,隻得隨真修靜一道前往中軍大帳。
軒轅集與三癡各跨一匹瘦馬,軒轅集眯著眼,三癡道人虎著個臉,二人都是一聲不出,似乎憂心忡忡。真修靜領著軒轅集師徒二人來到大帳,蔣士澄迎出帳外,道:“真人鶴駕降臨,咱家有幸,請。”進到帳中坐定,蔣士澄命雲裳在一邊侍候,又對真修靜道:“真統領,你忙你的去。”真修靜施了一禮,領著顧師言轉身離去,卻又被蔣士澄叫住,蔣士澄道:“這兵士留下,帳外聽令。”
真修靜望了顧師言一眼,顧師言點點頭,真修靜把一塊小鐵牌悄悄塞到顧師言手裏,便出帳去了。
顧師言也無暇看那小鐵牌是何物事,忙掖在腰間,筆直立在帳外,心中憂懼交集。聽得帳內賊道三癡的大嗓門道:“原來與我下棋的那個姓闞的便是顧師言,這小子,下棋耍賴不說還想挑撥吾師與魏公的交情,蔣大人還留著他作甚?依貧道的脾氣,早已一刀砍了。”
軒轅集道:“三癡,休得多言,蔣大人自有算計。”
蔣士澄笑道:“殺他不過是捏死隻蟲豸!隻是咱家還要落在他身上辦成一件大事,是以讓他苟活數日。雲裳,給兩位道爺斟酒。”
軒轅集道:“那夜有三個不速之客夜探乘天門道觀,偷聽了老道的一言半語,卻原來是這廝。”
蔣士澄道:“早間他一番胡說還真把咱家嚇了一跳,咱家想這是多大的事,真人又怎會對他推心置腹!現已查明,那夜除顧師言之外,另兩人是西川杜琮的手下,顧師言便是與杜琮之子杜瀚章一道進京的,不過他們所知僅限於此,並不知真人與魏公所謀究竟是何事,真人也不須懊惱。”
三癡道人心急,問:“不知蔣大人留顧師言這麽個死囚又有何用?”
蔣士澄洋洋自得地道:“三癡道長是棋中高手,想必知道死子亦有大用之理,顧師言便是顆死子,咱家卻要讓他為我所用。”
三癡道人“哦”了一聲,道:“願聞蔣大人妙計。”
蔣士澄道:“目下鄆王李漼與夔王李滋都在爭奪東宮太子之位,夔王得內樞密使王歸長之力,而魏公與我則是鄆王一派——”
三癡道人奇道:“魏公與蔣大人擁戴鄆王?這與外界的所傳不符呀,都道鄆王與魏公不和。”
蔣大人嘿嘿笑道:“此乃迷惑人之策,是為了不讓夔王之黨有了防備,隻是各藩鎮有支持鄆王的也有支持夔王的,這顧師言與西川杜琮關係甚密,盧龍節度使張仲武與那頡啜交情匪淺,而那頡啜又是他義兄,咱家就是想借顧師言之力讓這二方藩鎮支持鄆王,隻是近日來夔王與王歸長一黨密謀甚急,似有先發製人之勢,當年文宗時甘露之變是前車之鑒呀。”
三癡道人問:“魏公與蔣大人有何對策?”
蔣士澄壓低聲音道:“聖上近來頗好神仙,餌丹服藥以求長生不老,鄆王投其所好,引薦虞紫芝進宮為聖上煉丹。”
三癡道人詫異道:“虞紫芝?”
蔣士澄嘿嘿笑道:“這便是尊師與魏公、鄆王所謀之大事呀。”
三癡道人心領神會,幹笑了一聲,不再發問。
軒轅集一直默不作聲,這時開聲道:“宣宗皇帝專寵夔王,鄆王素懷不忿,若是夔王身登大寶,還有鄆王的活路嗎?這是你死我活之事,也怨不得鄆王心狠,能留皇帝一命算是鄆王盡孝了。”
帳外偷聽的顧師言大吃一驚,聽這惡道與蔣士澄的意思竟然想要對宣宗下毒手,那鄆王李漼看起來一副忠厚相,卻原來是狼子野心!
蔣士澄那夜梟般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虞紫芝七七四十九日丹成,定於明日正午時開鼎取丹,嘿嘿,隻要聖上服下,那麽無論咱們做什麽,聖上都隻剩點頭的份了,魏公掌控北軍,那時矯詔立鄆王為太子,有誰敢不服,立斬!至於外邦藩鎮,隻要是李姓子孫當皇帝,他們也沒什麽可說的。軒轅真人,聖上明日召見就是為了這服食丹藥之事,大事一成,鄆王自會封真人為國師,哈哈,真人是兩朝國師,前所未有啊。”
兩個賊道、一個太監都陰惻惻地笑將起來。
蔣士澄手一拍,道:“夜深了,我派人送二位回道觀吧,明日一早宮內會差人來請真人進宮,一切都不會有差錯的。”
軒轅集心思極細,道:“蔣大人,此事非小,這位女子暫不可讓她出營,過了明日便無事了,人心叵測,不得不防呀。”軒轅集指的是蔣雲裳。
蔣士澄笑道:“真人所慮極是。雲裳,你還是回顧師言那裏,不信你這樣嬌滴滴的美人他會拒之門外。”提高聲音叫道:“來人。”
帳外的顧師言兩邊一看,隻有自己一個兵士,還是個冒牌貨,隻得硬著頭皮入帳,蔣士澄根本未抬眼看他,道:“送雲裳姑娘回壬字號監牢,便是關押顧師言的那間。”
雲裳怕顧師言露餡,趕忙走了出來,顧師言便跟在她身後。二人出了大帳,急走了幾步,離大帳遠了,雲裳拍著胸口輕聲笑道:“好險,差點脫不了身。”又問,“我們現在怎麽辦?總不能回那牢房呆著吧?”
顧師言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離開這鬼地方,宣宗一向對自己恩遇有加,決不能讓他受害於亂臣賊子之手,當下低聲道:“等那兩個賊道離開後我們也混出軍營去。”
二人找個黑暗處藏身,不一會就見軒轅集師徒二人辭別蔣士澄出帳,上馬朝轅門而去。顧師言與蔣雲裳遠遠跟隨,眼見他二人出了軍營,顧師言也壯著膽徑往轅門闖去,卻被守軍攔住,喝道:“出示腰牌。”
顧師言吃了一驚,心想我哪有什麽腰牌!猛然想起真修靜臨走時塞給他的那塊牌狀物,趕忙摸出來拿在手裏一現,守門軍士也未細看,便退後一步放行。顧師言還問了一句:“真修靜統領出營了沒有?”那軍士道:“早出去了。”
顧師言出了轅門,東張西望,未見真修靜的身影,便與蔣雲裳急急趕路。月色如霜,涼沁肺腑,從朱雀門到小雁塔的杜瀚章住處約有七、八裏地,此時已過了亥時,路上遇到兩撥巡夜的禁軍,顧師言出示腰牌,便通行無阻了,平安到達杜瀚章府第。卻見杜瀚章與真修靜正在門口相候,見顧師言安然脫險,大喜,忙進前廳敘話。
卻見縈塵哭成淚人兒一般,上前叫聲“公子”,嗚咽不成聲。泉兒跟在縈塵身後,也哭。顧師言笑道:“我憑真統領與雲裳姑娘之力,得脫牢獄之災,你們應該高興才是,哭什麽呀。”泉兒道:“我們都擔心公子爺在獄中受苦。”
縈塵淚眼婆娑,眼圈青黑,顯然整夜未睡,容顏甚是憔悴。顧師言輕輕拉了拉她的手,以示撫慰。四處看,未見阿羅陀,問泉兒,泉兒說昨日公子爺出事後,阿羅陀便不見了,想來是營救公子爺去了。阿羅陀忠心耿耿,顧師言有難他定會冒死相救的。
顧師言皺眉道:“阿羅陀生就異相,太招人耳目,瀚章兄,請你多遣人手速速尋他回來。”杜瀚章道:“我得知真統領要仗義救你,已派人四處找他,卻是蹤影不見。阿羅陀勇力過人,也不必為他擔心,倒是你自己還身處險地,明日一早蔣士澄他們便會發現你已越獄潛逃,那時全城搜查在所難免,我已命手下備好車馬,我們明日一早出城,奔回西川。”
顧師言搖頭道:“我不能走。”便將鄆王李漼與蔣士澄密謀毒害宣宗之事說出。真修靜驚道:“鄆王一向仁厚,怎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顧師言道:“自古皇位之爭,不顧父子之情手足之誼互相殘殺的屢見不鮮,本朝太宗皇帝便是在玄武門擊殺兄弟李建成、李元吉之後才順利登上皇位的,在鄆王看來,或許他是不得已為之,不然夔王即位,想必也沒有他的活路。”
泉兒一旁插嘴道:“他們父子兄弟愛殺來殺去,公子爺你也犯不著去管,我們還是早早出京才安穩。”
顧師言道:“宣宗對我有恩,知恩不報,何以立身於天地間!我一定要想法子給皇帝傳個信。”真修靜慨然道:“大丈夫正當如此!”
杜瀚章本來也想勸顧師言不要攪到宮廷漩渦中去,見真修靜也如此說,便不好勸阻,隻是道:“這事極難處置,丹藥尚在爐中,你若說丹藥有毒,道士翻雲覆雨,轉眼就會弄出一顆無毒的丹藥來,鄆王與宣宗是父子之親,你如何爭得過他!”真修靜道:“這事隻秘密報知宣宗一人,待道士取藥時當場揭露,逼那姓虞的道士自己服下,豈不是真相大白了。”
顧師言點頭道:“對,隻是如何報知宣宗而不泄露消息卻是件難事。”想了想,道:“令狐綯乃皇帝心腹重臣,我明日一早去見他,讓他告知皇上。”
真修靜連連擺手道:“不行不行,顧公子想必還不知令狐綯與鄆王關係大非尋常吧?”
顧師言道:“這我倒是不知,此事確也不能輕易托人,時間緊迫,這可如何是好?”宮中都是馬元贄的耳目,要單獨麵見宣宗實無可能,此事又聲張不得,實在令人無計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