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麻山喋血

三堡主還未答話,遠處旗花信號衝天而起,濃煙陣陣,火鴉滿天飛舞,火舌衝天。迎風刮來陣陣焦臭,並有血腥觸鼻。

無極道人聞聲轉頭一看,不由心膽俱裂。便咬牙切齒衝著三堡主狂叫道:“姓殷的,你好毒的心腸!總有一天,你可看到同樣的景致,昊天堡也和玄都觀一樣的最後下場。”語畢,返身向火起處狂奔而去。

三堡主吃了一驚,回頭一點人數,連自己十二個人,半個也不少,猛記起出棠華鎮的時候,便有人放起旗花,難道有人先到玄都觀鬧事嗎?便急向眾人道:“咱們得前往看看,快!”

十二個人飛星逐電似的一陣急趕,五裏地眨眼即至,三堡主老遠便跌腳歎道:“罷了!”

偌大一座玄都觀,已經成了一片火海,火舌直衝霄漢,劈啪之聲,驚心動魄。觀外廣場中,橫七豎八死了十三名道人和十八名後堡的高手,在左側靠山林的一段空隙中,無極道人目眥若裂,臉如噀血,身形踉蹌,渾身浴血,正以一把青鋼劍力敵對方六名男女。

這六名男女中,有最**毒的女人桃花仙史,有風流浪子兄弟,還有三個後堡功力甚高的有名人物。在四周,躺了五名後堡中好漢的屍骸。

無極道人胸骨似已折斷,左胯骨直至膝彎,裂開一條三尺長的血縫,背胛骨還在向外冒血,口角鮮血也源源不淌。奇怪!他竟未倒下,形如瘋虎一般拚死搶攻。

三堡主人在百十丈外,驀地氣納丹田,驚雷似地大聲吼道:“都給我住手!”人向前急撲。

風流浪子老遠便看到了三堡主,他向桃花仙史一打眼色,輕聲低喝道:“三祖叔到了,斬草除根,快下手!”

桃花仙史媚笑道:“急什麽?好孫孫,就是要讓你三祖叔看看呢?著!”

一招“玉女投梭”點出三劍。黃光疾閃,噗噗噗三聲悶響,無極道人左肩全碎,飛躍丈外。左脅骨向外支起,左大腿骨肉外綻,隻有一片皮肉牽連。可見桃花仙史那黃色的暗器是如何的霸道,功力如何的深厚。

無極道人狂叫一聲,望後便倒,臨死反噬,青鋼劍閃電似的脫手飛出,人也仰麵倒下了。

小周郎見桃花仙史得了手,心中狂喜,向前急撲。沒想到無極道人擲出之劍,猛襲桃花仙史,這**婦未料有此一招,吃了一驚,一閃身,長劍猛揮,“鏘”一聲脆響,青鋼劍轉向斜飛,向小周郎電射而至。

小周郎那料到變生不測,劍到急如奔電,嚇得他魂飛天外,總算他藝業不差,一劍橫撥,人向側一閃,但仍遲了半步,劍過無聲,帶走了他半隻左耳輪,鮮血涔涔而下。

自三堡主發聲喝阻,至小周郎丟掉半隻耳朵,這不過是眨眼間事,說快真快!

小周郎驚魂未定,勃然大怒,一聲厲喝,掠前就是一劍。眼看無極道人難逃一劍之厄,驀地灰影一閃,三堡主已電火流光似的掠到,及時一掌拂出,將小周郎長劍震偏。

老頭子看小周郎竟然要趕盡殺絕,有點不悅,怒然問道:“霸兒,這是怎麽回事?你……你這是算什麽?”

小周郎氣得用手掩住耳朵,咬牙切齒正想回話,一旁的桃花仙史已媚笑著收劍,說道:“三堡主,這不怪我們。”

“不怪你們,難道怪我老夫不成?”三堡主火了。

“斬草不除根,來春又複發,確是至理名言。我等奉命行事,幸告得手。大堡主所料,不會錯的。”

說完,玉手一揮,竟自走了。

三堡主氣得渾身發冷,仰天長歎道:“天道好還,這是何苦來哉!”

小周郎惡狠狠地瞪了地下的無極道人一眼。向三堡主陰陽怪氣地說道:“三祖叔,侄孫告辭了,祖父在立等回報呢。”率領餘下的五名漢子,帶了五具屍體,竟自去了。

三堡主一向就討厭這一雙難兄難弟,也不阻止,便向手下十一名大漢說道:“我們走吧!這些屍體留給村民處理善後。”

眾人一走,他慘然地將要斷氣的無極道人說道:“老漢晚到半步,大錯已成,奈何!你不怨我我難安於心,你安心的去罷!塵世滔滔,委實是煩惱之源啊!”長歎一聲,轉身走了。

風流浪子兄弟追上桃花仙史,直奔建昌。

小周郎愈想愈恨,突然對桃花仙史說道:“趙前輩,晚輩得晚走一步,不割掉那牛鼻子老道的頭顱怎消心頭之恨?晚間晚輩當在建昌府會合。”

桃花仙史浪笑著說:“小鬼,你竟稱我前輩?”伸手擰了他臉頰一把,“你多懂事啊!嘖嘖!你是還想找那飛鴻兒是嗎?祖奶奶不會阻你的,嘻嘻!”

又指著風流浪子說道:“小風流,你也去嗎,別穿你弟弟的靴子啊!”

風流浪子哼了一聲:“我才不去呢!”

小周郎向身後三名大漢說道:“穀大叔,咱們轉回去。”四個人轉頭趕回玄都觀。

小周郎首先趕到火場,惡狠狠地拔出長劍,直撲無極道長,恰好趕上老道剛好清醒,他仰天狂笑道:“老雜毛,你的威風哪裏去了?哈哈!”

無極道人身受多處致命之傷,尤其桃花仙史那歹毒絕倫,江湖上聞名喪膽的一發五枚金色淬毒桃花,三枚皆中要害。而且各處傷痕也都是致命之處,內髒幾乎全被震腐。要換了旁人,早該去和閻王爺打交道了。

但他畢竟苦修了一甲子以上的歲月,功力特別深厚,一口真氣仍然不散。剛在昏迷中醒來,便看見小周郎在持劍狂言發話。

他淡淡一笑,眼中卻充滿怨毒神色,吃力地說道:“孽障!天道好還,報應不爽,貧道今生雖已無緣麵睹,但深信總有一天,報應臨頭,你會記起貧道今日所言,這一天不會遠的,不會……遠……的……”

聲音愈來愈低,幾乎令人難辨。他緩緩閉上雙目,臉上痛苦的神色也漸漸散去。

小周郎厲笑道:“雜毛,我記著就是,但我可不願你死得那麽痛快,你等著,我先卸掉你渾身碎肉,再剖你的心,再割你的頭,再剮……”一麵說,長劍已緩緩伸出,將要觸及無極道人的雙股之中,那血淋淋的碎肉和一段大腸。

驀地裏,身後三名大漢同時暴吼,勁風和劍氣飛騰。同時,他感到耳後銳風厲嘯。練家子有一種極銳敏的聽風辨器術,他功力不弱,當然精於此道,知道有暗器由後心襲到,而且至少亦有三枚之多。他斜掠一步,傲然轉身,一招,“回龍抖甲”,向後振出一劍,在身形倏轉的同時,左掌以八成真力向後三掌招出。

“嗤嗤嗤”三聲銳響,劍風和拍出的內家真力狂震,將襲來的三枚棋子,震得向側飛射。

接著,“呼”的一聲暴響,人影乍分,三大漢中有兩名連退兩步,另一個直退出五步之遙,顯然硬接了一招!

那人影雖退了五步,但神色絲毫不變,臉上冷似寒冰,一雙俊目卻在噴火,而三大漢臉上卻凜然變色。

小周郎倏然大怒,這人正是清泥渡瞰江樓頭,那引起飛鴻兒反目相向的死對頭。**賊火可大了,惡向膽邊生,縱到三人中間,厲聲怒叱道:“好小子,又是你,敢情是生死有命,活該你倒黴。你知道大爺是誰,敢一再和大爺做對?”

來人正是文俊,他俊目噴火,已是怒極。對小周郎的怒叱不理不睬,似若未聞,一步一步向前走,每一步走過,地麵上留下一兩寸深的腳印。他臉上肌肉有點抽搐,向兩旁垂下的巨大虎掌,十個指頭緩緩地一屈一伸。

“站住!”小周郎怒吼。

文俊咬咬牙,仍進一步欺近。

“叫你站住,你急著死也不在這半刻。”發話是兩大漢之一,他兩人近麵擋住了。

“噗噗噗”文俊置若罔聞,沉重地又踏出三步。俊目中令人心懾的寒芒,像陣陣冷電,死盯著小周郎。

小周郎被文俊的可怖神情鎮住了,不由打一冷戰,情不自禁垂下了頭,凶焰突斂,本能地退後三步。

突然,他感到這畏縮的表情十分可恥,一挺胸脯,憤怒地大叫道:“穀大叔,斃了他,斃了他……”

人影乍合乍分,“砰啪”兩聲巨響,兩大漢各自退了五步,文俊也向後退了兩步,這次顯然他占了上風。

三大漢神色大變,小周郎心中一緊。

文俊神色益厲,眼中似乎冒出怨毒的光芒,身形一正,又步步欺近。

小周郎恐懼地向左退。在大漢是堡中的大名鼎鼎一流高手,比他隻強不弱,這驚雷似的全力一擊,以二打一仍落在下風,不由他不膽寒。

他駭極而呼:“穀大叔,上啊!並肩兒毀了他!毀了他!”說著,手中劍緩緩舉起。

一聲劍嘯,三大漢三支銀劍同時出鞘。

文俊兩次對掌,他未料到自己的功力,竟然進步得那麽神速,經兩次硬接,信心大增。見四人一亮劍,他站住了,伸手彈開劍囊紮帶,握住天殘劍把,喃喃低沉地說道:“血債血償,劍啊,你將發揮你的英風,重振四十年前的英名,殺啊!”

一聲清越的劍嘯,和著他所發的一聲悲憤的長嘯,劍身特尖特小,且鏽跡斑斑的天殘神劍,倏然出鞘。

“天殘……劍……天……”三大漢同聲驚叫,鐵青著臉,張口結舌震栗著後退。

“天殘……劍……天……”小周郎臉無人色,張口結舌後退,手中之劍顫抖,如遇鬼魅。

文俊天殘劍緩緩向前斜垂,左手劍訣徐徐前引,目中寒芒隨劍尖下沉,並未向四人盯視,神色凜然,殺機上湧。

左首大漢悚然喝問道:“你……你是誰?恨海狂人……是……”

鏽影一閃,隻見人影一晃,文俊已開始發難,百十道繡影直奔小周郎,快如電閃。

三大漢同時驚呼,銀劍**起勁嘯,舍命向文俊猛撲,要搶救小周郎一劍之厄。

小周郎知道拚死的時辰已屆,鏽影一到,他大吼一聲,一招“亂堆彩雲”急如狂風驟雨,灑出無數銀星,向鏽影中攻去。

“叮”一聲響,人影乍分,小周郎的長劍卡在天殘劍鍔上,硬生生折成兩段。他飛退丈外,發髻已不知飛到哪兒去了,不長不短的剩發披散著,倒像帶發頭陀。

三大漢的銀劍沒折斷,但他們驚得額上直冒冷汗。

當他們舍死搶攻時,隻覺鏽影驀地四散,銳利得令人觸膚欲裂的劍氣,已經透過劍影,直迫麵門。不要命的人並不太多,他們就是惜命的人,隻好駭然暴退保命。

文俊一招“罡風掃雲”,將四名高手擊退,這龍韜十二劍的精微博大處,他已深深領悟,雄心益盛。猛地一聲長嘯,挺劍猛撲,一招“飛星逐月”出手。

小周郎四人也大吼一聲,三把銀劍夾著一把斷劍向前急湧,聲勢駭人。

人影一合,血雨紛飛,劍過無聲,兩個鬥大的頭顱頹然落地,逃出性命的隻有小周郎和稱為穀大叔的大漢。

三個人一字擺開,相距各有兩丈。文俊麵向小周郎,背後是穀大叔。小周郎和穀大叔看了看兩個同伴的屍體一眼,臉上灰白,冷汗直流至腮邊,兩大漢不但頭顱搬家,胸前還各有五個小小創口,正在滲血。

文俊平舉的劍,又緩緩向右下方徐徐降下半尺。

小周郎駭極而叫:“穀大皮,快逃!替小侄報訊昊天……”

遲了!首先鏽影向上一騰,向後反飛,再淩空下擊。一聲慘叫,穀大叔胸前開了一條大縫,扔劍便倒。

小周郎撤腿便跑。

他快,但普天之下,能快得過文俊所悟出的“九幽淩虛魅影”輕功這身法,實不多見。小周郎曾隨乃祖宇宙神龍苦練武林罕世絕學“淩空虛渡”,可惜他不爭氣,被酒色掏虛了身子,虎祖犬孫,差勁透了。

逃不到七八丈,他隻覺腦後上空勁風生寒,知道大事不妙,火速向下一伏身,“懶驢打滾”絕技用上啦!“滾”了三五個翻身,爬起一看,不由膽裂魂飛。

兩丈外站著殺機重重的文俊,天殘劍正緩緩向右下方徐降,這就是出招的先兆。

小周郎隻覺心膽俱裂,兩腿抖索,背心真冒涼氣,暗叫一聲“完了”!卻聽得文俊陰森森地說道:“我,有大事待辦,不陪你了,免你零刀碎剮的慘刑,你就用那把殘劍自行了結吧!”

小周郎知道必死,反而不怕了!挺挺胸,哼了一聲道:“聞人霸也曾幹過驚天動地的大事,豈是貪生怕死的懦夫?你到底是誰?大爺看死得冤不冤,說!”

“你不會冤的,你祖父與我有殺師之仇,本來我不會找你算賬,但你且看看。”

用手一指無極道人的屍體,又道:“那是在下師伯,你該明白了,我叫恨海狂龍。”

頓了一頓,冷漠地一笑,又道:“拾起你穀大叔的劍,我給你一次公開的決鬥機會。”

小周郎真聽話,扔掉斷劍,回身縱至穀大叔身邊,拾起長劍,漠然回頭。

丈外就站站文俊,身左一丈就是無極道人的屍體。怪!老道竟然未死,正張著神眼已散的老眼,看著兩人,由神色上看,已知他目現散光,可能已看不到什麽了。

兩人跨前一步。小周郎長劍向前斜指,文俊的天殘劍卻是向下略垂。

兩人又進一步,雙方已拉近至八尺了。

突然,兩人同時踏出一步,銀花打閃,鏽影繽紛,隻一瞬間,劍氣突發突斂。

文俊的天殘劍剛入鞘一半,“當啷”一聲,小周郎的長劍方行落地,“咚”一聲仰麵便倒。由額至腹,隻有七個小孔,形成一個北鬥星座,“璿璣”在下,“玉衡”在上,最末一顆星“搖光”,就是額上那一顆,在發著紅色的光芒。

這是龍韜十二劍中,詭異而霸道的“七星聯珠”。

他眼看自己的傑作,怔了一怔,幾乎不相信這是事實,他被自己的神奇進境所呆了。在以往七星連珠這一招,他隻劃出璿璣四星或者玉衡三星,另一招“寒梅吐蕊”最多隻能刻一束梅花。“寒梅吐蕊”又叫“梅花三弄”,要在那極為短暫的瞬間,攻出三朵梅花,共有十五劍之多。

他自經過這一仗,信心大增,但是,他對自己功力的神奇進境,仍是迷惑不解。

他拾起穀大叔的銀劍,在地麵劃了兩個大字:“恨海狂龍”。然後扔掉劍轉身向無極道人走去,口中低語道:“恨海狂龍,恨海狂龍!”猛地探囊出江湖醫聖所贈的小玉瓶,倒出一粒紫露續命丹,捏碎藥丸,塞入無極道人口中,抱起他的軀體,向林深葉茂處隱去。

文俊何以來得這麽巧?原來他憤憤地拔腿狂奔,一口氣直遠去十餘裏,借狂奔以他發泄滿腹的辛酸和慘痛。他隻感到頭腦暈眩,天旋地轉。幸而他心隔間所鬱淤血已經噴出,隻感到神智昏沉昏亂而已,這要不了他的命。

他正順著小徑茫然狂奔,突然前麵出現一條河流,已經到了宜水右岸。

他扔下背上包裹,奔到河邊叭伏在地,將腦袋泡在清澈的河水裏,好半天方抬起頭,仰天大叫道:“恩師,弟子已經走投無路了。但弟子一腔熱血仍在,隻消留得一口氣,必赴漢中昊天堡快意恩仇,死而無怨,望恩師在天之靈庇佑。”

說完,仰著蒼穹,緩緩站起。玉麵上泛起堅毅的神色,殺機上湧,緊咬鋼牙,虎目中清淚滾滾而下,直灑胸襟。英雄有淚不輕彈,隻緣未到傷心處,像他這般冷漠而堅強的人,竟然也淚下沾襟,可見傷心已極。

到了這般地步,他真的走投無路,要到昊天堡報仇嗎?不成啊!閻王穀的教訓,刻苦銘心,人家幾個區區巡山小醜,也有出色的能耐,要到昊天堡還不是雞蛋碰石頭?要投師學藝罷,茫茫人海,誰肯收容他?

再說舉目江湖,想找名師不啻大海撈針,能勝雙凶一霸之人,實在得未曾聞,誰能傳授他破宇宙神龍護身真氣的絕世神功?想找黑屍魔和恨海狂人嗎?

他們一個萍蹤四海,天下之大,何處可尋?一個功力蓋失,愛莫能助,不可能助他練武了。

猛想起恩師生前,曾說一僧三道無雙老的一僧雷音大師,他的雷音神掌和三道玄天神罡,正是護身真氣的克星。

雷音大師在岷江附近,有遺跡,可能雷音洞府就有岷江附近,何不前往岷江附近一探,試試自己的緣分呢?想到這兒,精神為之一振,忙將包裹背好,正欲覓路直赴宜黃。在那一轉身間,突間玄都觀方向火舌衝天而起,火鴉漫天飛舞。

他心中一動,心說:“怪!在我離開玄都觀時,似乎聽到師伯叫我俊兒,這時那兒突然生火莫非與我有關係。”

他心頭大惑,低頭沉思有頃,突然脫口驚道:“該死!這裏大有蹊蹺,師伯並不知我今日到來,因何觀中道保全都愴然,戒備森嚴呢?啊!我該死,定是玄都觀有變!不好!我得看個水落石出,探明真相。”緊了緊腰中天殘劍,展開九幽淩虛魅影絕世輕功,急如奔電一閃而逝。

他到得正是時候,果然被他料中,真是生有時,死有地,在劫者難逃,小周郎為雪半耳之恥,終於報應臨頭。

文俊身形快如閃電,相距一二十丈,方被三大漢發覺,也就是小周郎要下毒手的瞬間!

文俊急怒如狂,先發三粒可破空發聲的黑棋子,迫小周郎回身自救,人也急射而至。三大漢怎肯讓他接近?兩側大漢虎吼出掌,將文俊阻了一阻。文俊倉促間雙掌齊出,硬接兩掌,所以似乎輸一著,但其實卻是他強得多多。

他抱著師伯的身軀,一口氣穿過幽林,在一處小山壁找到一塊平整之地,將師伯小心地放下了。

當他看清師伯身上的創傷時,不由汗毛直豎,渾身震栗,丹田下一道冷氣,直衝頂門泥丸宮,就不知該怎樣辦才好。

無極道人一身是傷,腹裂腿折,肩骨碎裂,五髒離位,血湧腸出。這樣重的傷勢,他竟能活著,令人難以置信,但他確實未死。真是天可憐見,上蒼有眼!

紫露續命丹端的是人間絕品,阻住了老道行將散去的數十載辛勤苦修的先天真氣,藥力一行開,氣血重行凝注,倏然清醒過來。

他無神的目光,緩緩掠過文俊的五官,微微喘道:“是俊兒嗎?師伯已經……”

“師伯,你老人家得救了,請別說話。不知道這帶附近,可有師伯熟識的人家嗎?”

無極道人眨了眨眼,撇開話題問道:“你隨沈師弟多久了,小周郎呢?”

“師侄承恩師僅有兩年時日,小周郎和另三名大漢,已被徒侄宰了。”

無極道人點點頭,喘口氣又問道:“我的內腑全毀,外傷更劇,賊去樓空,雖有九轉仙丹亦無能為力了。你給我吃了什麽藥?竟能使氣歸宮,令血返脈。是少林的八寶紫金奪命丹嗎?”

“徒侄日前得江湖醫聖老前輩垂青,幸得武林至寶紫露續命丹三粒。師伯所服,即是此物。”

無極道人突然麵露喜色,說道:“快快將我的頭部墊高,我雖五腑全毀,但得靈丹之助,半個時辰內死不了,天助我也!”

文俊依言解下包裹,墊在他頸下,打開玉瓶倒出丹丸說:“徒侄還有兩粒紫露續命丹,師伯一起服下罷!”

無極道人搖搖頭,苦笑道:“這是暴殄天物,快收下。我內髒已全毀,紫露續命丹雖是人間至寶,可惜為時已晚,你曾聽說過有什麽妙藥,可以令內腑重生的?在我未死之前,你且聽我細說一件江湖秘辛,對你或許大有益處,希望你記住。”

文俊垂淚收瓶,淒然哽咽道:“師伯,難道世間就無藥可治你老人家的傷嗎?”

“沒有了。紫露續命丹隻能聚集氣血於一時,是否能挨過半個時辰,未敢逆料,假使是少林的八寶紫金奪命丹最多隻能推半盞茶,比紫露丹差多了!”

這時,他臉上神色已不似先前蒼白。調息片刻後,仔細打量文俊半晌,不住頷首,臉上湧起一絲滿足的微笑,然後仰神蒼穹縹緲白雲,緩緩閉上雙目,無限蒼涼地輕唱,哀傷地顫聲輕語說道:“悠悠蒼穹,日月晦冥,白雲蒼狗,滄海桑田。人又何其縹渺,多麽虛無啊!”

伸手輕撫雙鬢,兩眼角淚光瑩然,歎口氣道:“九十年歲月等閑過,到頭來,塵緣難消,清淨難求,至於身曆兵解,看來善惡報應之事,確實渺茫,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墨子也說:勝似天為不明,以鬼為不神。看我修真學道,敬神而事鬼,確是錯了!”

緩了一口氣,以無限落寞的聲音又道:“很久很久以前,大約是一百三十年前罷。”

他的聲音似乎來自遙遠的天邊,神色充滿了懷念和追憶,“江湖中突然出現了個英偉絕倫,技絕天人的二十餘歲少年俠客,嫉惡如仇,豪氣如山,兩手所沾血腥,在當時真所以用四個字形容,駭人聽聞。那時,大明江山初定不久,魅魑魍魎橫行,這少年整整活躍江湖四十年,為武林保持了一縷浩然正氣。後來,因為和三個女人之間,鬧出了許多情海波瀾,這位一代豪俠,竟然出家做了佛門弟子,佛名就叫雷音。

“他雖身入佛門,但殺孽仍日甚一日,身經百戰,未逢敵手,江湖尊稱伏魔大師而不名,公認他是天第一條好漢。

“由於他身誅妖孽過多,盡管這些人罪有應得,但他們的師長和朋友們,卻不作此想,竟然糾合當時六大門派中最是盛名的武當、崆峒、昆侖、峨嵋四派,還有武術泰鬥的少林,也派了一些弟子參加,在南崆峒白龍峰約戰伏魔大師。鏖戰四晝夜,伏魔大師單人獨刀,與近百武林頂尖兒僧道俗高手周旋。

“那一役,四大門派精英損失奇慘,僅二十餘人幸獲生還,少林弟子雖未動手,亦有近十八人遭了無妄之災。

“最後,救星從天而降,東海三神山三位修士,兩男一女突然現身,一時興起,將群雄疾言厲色趕下了白龍峰,三人連手與伏魔大師力拚三晝夜,方各自隱去。

“可笑當時與會群雄,全是當代武林名宿,竟然沒有一個知道伏魔大師用的是何種奇功。舉手投足即可致人死命,僅聽他自稱雷音神掌而已。

“數十年後,伏魔大師仍遊蹤四海,去暴除奸,卻於十年的最後一天突然隱去。直至今天,這位蓋世奇人,失蹤了已有八十有三年。”

說到這裏,無極道人微現氣喘之象,頓了一頓,又道:“伏魔大師失蹤了不到三五年,當時武林傳說的一僧三道無雙老全無訊息,蛇鼠們又從新抬頭,江湖成了鬼蜮,應運出了一個江湖皆懼的恨海狂人,專和黑白道上的無恥敗類作對。如今,恨海狂人無故失蹤了四十餘年,江湖中焉能太平啊!”

這時,他的聲調突轉高亢,臉上泛現紅光,精神大增。文俊可不知道是回光返照的現象,隻道師伯傷勢好轉呢!

他耳聽師伯興奮地說出伏魔大師的事跡,隻覺無限神往,目不轉經盯視著師伯麵容。

又聽師伯說道:“江湖中探聽一僧三道下落的人不算少,但沒有一個人成功,天下之大,何處去找呢?我也是其中之一。二十年來,自所獲的雪泥鴻爪中,以岷江上遊鬆潘附近伏魔大師所留下遺跡最為世人所信,但卻不是真跡,你且看這幅圖。”

探手入懷,取出一幅血跡斑斑的一尺見方絲絹道:“你且細瞧,這圖我得自一個怪丐之手,據說雷音洞府之秘圖,但卻是假的。你留存與否,無關宏旨,我送給你了……”其聲漸低,紅光逐漸隱去。

文俊看圖中所畫的是一幅山水,淡淡的遠山,古鬆盤虯,蒼鷹回翔,意境大佳。可是那遠山的峽穀間,流著一條細小而氣勢澎湃的黑色河流。

他正大惑不解,又見師伯遞給他一本褐色卦麵的絹書,說:“俊兒,這是奇門遁甲理數之學,為我畢生心血的結晶,於你或有大用,據我所知,雷音洞府秘圖可能尚在人間,你或許可以找到那圖,依圖找到雷音洞府,報仇有望……”說到這兒,聲調漸弱,眼神漸散。

文俊大吃一凜,尖叫道:“師伯,師伯,你……”

這時,山崖左側亦有兩個一高一矮的青影,以奇俠奇輕的輕功掩近,恰好將無極道人最後兩句話聽清。

文俊五內如焚,竟不知有人接近。他話未完,無極道人已臉色死灰,搶著說道:“記住,功力未至化境,不許前往報仇。找到雷音洞府,練成絕藝,報仇雪恨,橫掃武林,我……死……瞑……”

話未完,“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頭一歪,立時氣絕,一雙眼並未合上。

文俊撫屍痛哭,直挫鋼牙。用手合上師伯的眼睛,恨恨地一字一吐說:“師伯,徒侄有一口氣在,誓遵師伯遺訓,報仇雪恨,橫掃武林,望師伯在天之靈佑我。”

他緩緩放手,將師伯贈“奇門道徑”放入百寶囊,拾起絹圖,搖搖頭,順手塞入懷中。緩緩站起,正在思量如何埋葬師伯遺骨,突覺峰後一聲刺耳的奸笑,陰森森沒有絲毫人味。他心中一凜,火速轉身。

身隔三丈外林緣,並肩踱出一高一矮兩名大漢,青色勁裝,背插赤刀,高個兒年紀在四十以內,腦袋又扁又長,大馬臉,鷹勾鼻,尖嘴猴腮,身高八尺以上,背插一把長劍。

矮個兒高不過五尺,年紀在四十上下,朝天鼻招風耳,挺著大牛肚,插一把連鞘厚背砍山刀。

兩個人在文俊近處止步,文俊轉正身形,虎目中充滿了怨恨,冷然瞥了兩人一眼,並微哼一聲。

兩人陰陰一笑,用刺耳的聲音厲聲說道:“好小子,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將這位道爺宰了,官司你打定啦!”

文俊回了他一聲冷笑,冷冷地說道:“兩位可是公門中人?”

高個人驀地怒吼道:“呸!你他娘的瞎了!大爺乃崆峒派俗家弟子,人稱逍遙鬼武義。那位矮爺乃武當門下高弟,叫矮腳虎田英。江湖中誰不知大爺們的名號?你小子狗眼看人低,竟說大爺們是六扇門中的鷹狗,該死!哼!”說著,兩個人陰森森地向前緩緩欺近。

文俊卓立如嶽峙淵渟,冷然向兩人看去。他有點困惑,武當弟子該用長劍,而矮腳虎,用的卻是厚背砍山刀,難怪他惑然不解。看兩人在六尺外又站住了,他們被文俊那神定氣閑懾住了,不敢超越向前。

文俊傲然說道:“武當崆峒,係出名門,兩位不愧名門高弟。”

逍遙鬼骨頭輕飄飄地說道:“好說,好說,小兄弟你的眼光真夠,嘻嘻!”

文俊看了那陰森森的邪笑,一肚子不高興,冷冷地說道:“兩位既不是六扇門中人,竟說了這麽多廢話,血口噴人,你們未免太孟浪。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有什麽花樣,衝我耍出來就是。”

矮眼虎大是不耐,破口罵道:“好小子!你吃了豹子心,敢如此無禮,你敢情是活膩了嗎?說!”

逍遙鬼搖手止住他往下再說,衝文俊奸笑道:“好朋友,咱們用不著鬥口,我倆來意,大概你該有幾分明白,還待詳說嗎?”

“說不說在你,聽不聽在我,和你鬥口,我還沒這份雅興閑情!”

“小狗,氣死我也!”矮腳虎怒火衝天地叫。

“大爺非宰了你不可!”說著,伸手去拔背上的砍山刀。

逍遙鬼伸手虛攔,陰陰一笑道:“念你年紀輕輕,且給你一次便宜。交出那雷音洞府的秘圖,大爺們就給你留個全屍,怎樣?”

文俊仰天狂笑,聲浪直衝霄漢。笑完,玉麵一寒道:“姓武的,你的狂妄賣價太便宜哩!你認為準成嗎?憑什麽?憑你崆峒派那三腳貓,隻配替人把風報訊的幾手破爛嗎?大言不慚,哈哈!太過份,太過分了!”說完,大笑不止。他今天急怒交加,情緒有點不正常。

逍遙鬼氣得臉色鐵青,驀地大吼道:“小狗!你敢藐視我崆峒派,今天非叫你死無葬身之地,武大爺活劈了你!”

聲落人進,揉身猛撲。左手一招“二龍戲珠”,右掌後發先至,倏出一招“力劈五嶽”,閃電似急劈而下。

文俊沒理他,心中冷笑。招到,左手“撥雲見日”一掌撥開,“二龍戲珠”,向下一帶,恰好將“刀劈五嶽”擋出偏門。右掌以攻還攻,又一記“吳剛伐桂”,招出急似驚雷,捷如星火,勁風險掌瀉出,幾如狂飆掠地而至,但身形未動分毫。

逍遙鬼嚇了一大跳,火速橫飄八尺,間不容發中,躲過文俊那一招平凡的“吳剛伐桂”,他隻覺冷汗直流。

一旁的矮腳鬼心中一凜,倏然拔出砍山刀大叫道:“武兄,這小子紮手,夜長夢多,快!並肩兒毀了他!”人隨聲進,“唰唰唰”砍出三刀,勁風呼呼,聲勢駭人。

逍遙鬼也火速撤下長劍,瞬即加入,狂野地緊攻三劍。霎時刀光霍霍,劍氣森森,端的是名家身手。

文俊這次可沒有那麽從容了,攻出三掌,仍被迫得退了三步,已經退於無極道人屍體之旁。他腳根一觸到靈骸,登時火起,一聲長嘯,接著劍如龍吟,天殘劍倏然出鞘,一招“天地分光”閃電似震出,從刀簾劍幕中疾閃而入。

矮腳虎和逍遙鬼隻感到自己的刀光劍影中,突然被一朵朵鏽影輕捷天比地鍥入。矮腳虎大驚,仰身退躥近丈。

另一麵逍遙鬼也飛退八尺,矮腳虎不等身形站穩,脫口道:“小子無禮,你是元字輩的弟子吧……”

目下武當有三輩健在的弟子。最老的是“清”,其次是“道”,最年輕的是“元”。目下掌門人是道字輩的道人“道全”。

文俊那一招“天地分光”,正是武當鎮山劍法,號稱無敵天下的“八卦劍法”中,十分奇特霸道的一招。

矮腳虎是武當弟子,當然知道,由於文俊年紀甚輕,所以被矮腳虎誤認為是元字輩的弟子。

三人身形一定,矮腳虎話音剛落,突然臉色死灰,踉蹌後退,張口結舌,想說話,卻又張口無聲。

逍遙鬼也嘴唇發白,臉上肌肉抽搐,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大,驚恐之狀十分獰惡,如見鬼魅,他一麵退一麵叫道:“天……殘劍……”

文俊冷冷地說道:“你的眼力不錯,它又出世了。”

“昊天堡的聞人霸二公子就是你……你殺的?”矮腳虎驚駭地問,仍在一步步後退。

“正是區區在下,哪兒走!”人影一晃,快似電光石火。

矮腳虎剛要轉身逃命,隻聽一聲“鏘……叮”金鐵清鳴,逍遙鬼手中長劍掉了近尺劍尖,人也一聲悶哼,向後反飛,血珠四濺。

同時,隱隱青影連同鏽影斑斑,已經迎麵蓋到。他三魂中走掉了兩魂零半,但不得不拚命自保,一聲虎吼,不退反進,砍山刀急如狂飆,向鏽影攻去。

人影一合即分,“當啷”一聲,砍山刀落地,矮腳虎的屍身向前一撲,額上和胸間共有兩朵梅花,共十個小孔。

文俊一招“寒梅吐蕊”宰了矮腳虎,身形倏轉,要找逍遙鬼,可是古林蒼蒼,哪有半個人影,地上除截斷劍外,還有他留下的半個鼻子和一片頰肉。

他臉上的煞氣漸斂,歸劍入鞘,木然地抱住師伯的屍身,腳步沉重地向密林中緩緩走去。口中喃喃輕喚道:“師伯,你老人家安息吧!但是,在世的人絕不會安寧。昊天堡!他們,我發誓,他們永不會安寧,除非我死了!”

逍遙鬼的頸旁中了一劍,另一劍又被削掉了半個鼻子和右頰一片肉。這家夥端的剽悍過人,一手按住頸下大動脈,止住鮮血狂流,乘文俊揍矮腳虎的瞬間,忍痛狂奔入林。

不知過了多久,他隻覺天旋地轉,一陣暈眩,撲地便倒。

等他清醒過來,隻覺眼前一片模糊,隻能看到一片灰色景物,隱約可以辨出眼前似有人影晃動。

他隨聲叫道:“恨海狂……狂……龍!你你……你殺了我吧!崆峒……門……下……”

“師弟!你醒醒!我是……”有人在他耳畔大叫。

但他已聽不見了,隻喃喃地張口,聲音幾不可聞:“武當……也永不……不幹……休!”

突然他拚力大喊道:“雷音洞……府……秘圖!雷音……洞……府……秘……”話未完,雙眼向上一翻,兩腿一蹬,嗚呼哀哉。

“道爺,咱們沿血跡快搜,恐怕武師弟子與貴派有所關聯。二弟,你去會知桃花仙史趙姑娘一聲,殺聞公子的恨海狂龍恐怕仍在左近,請她小心了。”一個粗嘎的喉音急促地說。

“唔,令師弟還說雷音洞府秘圖。快搜!”這是另一個人在說。接著衣袂飄風之聲大起,片刻萬賴俱寂。

※※※

近建昌府的官道中,大踏步走著一個眉心緊鎖少年。他仰天長籲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是的!他們,將永不安寧,永不安寧!”

突然,官道後蹄聲得得,兩匹快馬在前後不過兩三裏,向他對進而來。他心中一動,便跨出官道,在路旁樹蔭下解下包裹,坐下歇息。

馬蹄聲急如驟雨,兩下裏將要錯身閃過,突然建昌府奔來的駿馬上,飛起一聲大吼道:“建昌府口信傳到,不用去了。”

兩匹馬倏然勒住,八隻馬蹄踐得泥土飛揚,兩馬俱人立而起。由撫州奔來的馬上人說道:“我傳口信,對頭無蹤,大夥兒已向北趕,如無蹤跡,或許再返建昌往南搜。三堡主已親自出馬,慈雲庵的人不必撤回。再見!”

馬一陣長嘶,雙方分道揚鑣,各奔前程。

文俊冷哼一聲,心說:“這麽巧?真是天假其便!趁他們亂得一塌糊塗,我好到慈雲庵一探三位師姑的訊息。哈!看樣子,昊天堡在慈雲庵派有人啦!正好找他們問個明白。”

背起包裹,向建昌府走去。

他就是文俊,淒淒惶惶葬了師伯靈骸,徑奔宜黃。但他突然想起了這一次的另一目的,就是至慈雲庵,探詢三音妙尼的下落,遂繞道轉趨建昌。這是麻山喋血後的第三天,途遇昊天堡的人傳信,他心中暗自驚惕。

慈雲庵,在建昌府大西門外十裏,那是一座小山丘下的一所香火衰落的小尼庵。在一般人心目中,那是一處不受注意,全是世間苦命女人苦修之所,而在江湖中,卻是名傳遐邇,大有來頭。

二十餘年前,慈雲庵本是一所破敗的小小庵堂,後來被一名貌美如花的中年尼姑看中,出資大興土木,重建這一座荒涼破敗、行將淪為廢墟的尼庵。

在外表上看,慈雲庵的規模,比起峨嵋山的巍然道院,相去天壤,簡直不成比例。也由於這一緣故,慈雲庵在一般人眼中,委實是微不足道。而且,慈雲庵隻有幾個已入中年的女比丘,絕不收容年輕貌美的苦命少女。半日裏,庵門經常關閉,也不見庵中人出去化緣,塵世滔滔,像慈雲庵這種苦行清修的小小庵堂,有誰去注意呢?

但事實卻不如此,庵中辟有秘室,室內別有洞天。前夜三更後,這入跡罕至的荒山避野裏,經常有輕功高明的夜行人出沒。

三年以前,慈雲庵的名號在江湖中,端的是聞之色變,也令人心動神搖。提起了“慈雲庵”的三音妙尼,誰也得目放奇光,心癢難煞,但卻流著口涎,口是心非地罵聲“好個不要臉的**婦!”或者伸伸舌頭,縮縮脖子,叫聲“好厲害的要命女菩薩”!

可是,三年前的最後一天,慈雲庵突然變了,不管白天或夜晚,有不少提刀掛劍的好漢們出入。庵中的七八名中年佛們女弟子,更少讓人看到了。此後一年多,慈雲庵像一個步入暮年的孤獨老女人,日漸衰頹,隻有斜陽冷月,伴著她度過了多少茫茫的黃昏,多少漫漫的長夜。

經過了看似短暫卻又無比漫長的兩年,慈雲庵又是一變,變得恐怖而陰森了。大白天,凡是接近這兒三裏附近的人畜,會突然無故地失蹤。在夜間,這一帶起伏不定的山崗和幽林,經常有鬼火亂飄,厲嘯時起。令人毛骨悚然,動魄驚心。

這一來,慈雲庵更加冷落,更為淒涼了。

你要是在建昌府打聽大西門外慈雲庵的消息,準有人恐怖地搖搖頭說道:“老表,那是個鬼地方,除了鬼,你不會看到什麽。”

文俊沒向人打聽,他已知是昊天堡有人在那兒盤踞,而且三音妙尼在相處中,已將慈雲庵的位置告訴了他。

這天,他在大西門客店中住宿,白天裏暗自踩探去向,入夜在房中行功練氣一個時辰。在這一段時日裏,他練功比在峽穀隨恨海狂人練時更勤,進境十分神速,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功力進步甚快,所以練得更勤更苦。

二更末,大西門至慈雲庵的荒蕪小徑上,有幾撥夜行人分頭並進,目的地都是慈雲庵。

最先趕到的是文俊,他穿的是淡青色的夜行衣,腰帶上插著天殘劍,脅下懸著百寶囊,沒有巾帕綰住頭發,馬馬虎虎地挽了一個發髻。穿起緊身夜行衣的他,端的是猿臂鳶肩,渾身都是勁,顯得萬分雄壯魁偉,誰相信他是個未屆弱冠的大孩子呢?

他自己命名的“九幽淩虛魅影”輕功,展開後端的快如鬼魅幻影,疾如閃電,十裏地不需半盞茶時,真是快極。

遠遠便看到慈雲庵後那頂尖尖的小山,他避開荒徑,穿林越野而進。不久,便看到前麵半裏地,有一角黃色的燈光射出,倏現倏沒。

他心中一動,暗說:“那就是了,我得小心點兒。”

在他突然剎住身影的同時,身左十餘丈外,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耳語,他耳目大異常人,神目可以夜視,十丈內飛花落葉也難瞞他。他心中一動,便隱住身形,凝神打量發聲處。

那是十餘棵特別粗大的楠木,高有七八丈,樹杈離地約有三丈左,右,那粗大的橫枝上,背靠背倚坐著兩個黑影,正在低聲耳語。

有一個啞嗓子說道:“鄭兄,咱們難道不可以到建昌獵食嗎?程老三獨個兒吞定了五個,隻將兩個又醜又老又蠢的分給咱們,太不公平,早晚咱們得自己設法,何不早作打算?”

另一個沉濁的喉音說道:“使不得。程老三曾得堡主一再告誡,絕不許咱們到建昌鬧事,說是麻山有幾個最難纏的家夥,怕他們下來管閑事呢!”

“幾年了,鬼知道咱們吃的苦頭。程老三不準咱們自尋快活,他自己卻那樣豔福齊天,哼!”

“算了,別發牢騷了!反正都是女人,有那麽兩個也夠咱們受用了,別人心不足啊!”

文俊暗喜,心說:“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兩個東西果然是昊天堡設下的暗樁,看來三位師姑在這三年中,定然沒在江湖露麵。慈雲庵必定被吳天堡的人盤踞了。這也好,先間清內情,鬧他個落水流花再說。”

想到這裏,猛地一長身,淩空直上。兩個暗樁相背而坐,按理斷無被人接近而不知之理。可是文俊的功力,已經登堂入室,焉能讓他們發覺?他們隻感到脅下一麻,便立時知覺全失,耳中彷佛聽到微風凜然,鋼刀脫手而墜,身形也騰空而起,其餘便一無所知了。

文俊挾著兩個活死人,找一處林深草密處,將兩個人扔下,自己盤膝坐在一旁,掏出恨海狂人所贈麵目戴上。

人皮麵具有正反兩麵,正麵是淡金,乃是中年人麵容,反麵是紫灰,是古稀老人的容色;這是恨海狂人的行道江湖的兩種化身,文俊這次用的是正麵。

他準備妥當,將兩個人穴道打開,冷然在旁坐好。

兩大漢陡然清醒,莫名其妙地爬起,那喉音嘶啞地說道:“喂!鄭兄,咱們……怎哎!你……你是人是……鬼?”

他話剛說了一半,便發覺身邊不到一丈處,文俊的身影和神目中射出的陣陣冷電寒光,驚得一蹦而起。姓鄭的也像隻被踩著尾巴的狗,驚跳起來。

文俊沒做聲,冷然端坐不動,目中神光倏斂。

姓鄭的探囊取一把匕首,強自鎮定喝道:“相好的,你要再不答腔,休怪大爺心狠手辣。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文俊仍不做聲,像是一座化石。

兩賊隻感到背上直冒涼氣,另一個人本能地去拔背上單刀,但除了刀鞘,一無所有。他驚叫道:“我的刀呢?我的刀……”

“刀沒有用,你還是安靜些好。”聲音冷似寒冰,發自文俊口中,絲毫不帶人味。

姓鄭的說道:“你究竟是人是鬼,說!”口氣微顯惶急。

“人與鬼並無不同,其實鬼比人更要好些。你自己去揣度我是人是鬼吧?”聲音仍是冰冷。

姓鄭的一聲厲吼,挺匕首飛撲而上。文俊依然坐著不動,刀到,左手一舒一扣,閃電似地扣住他的右上臂,隻一帶,姓鄭的殺豬似的嚎叫起來,仰麵朝天躺在文俊身前。

耳聽文俊冷峻的聲音說道:“小夥子,你在我麵前弄刀舞爪,那是白費勁,先讓你反省反省吧!”手一用勁,五指陷入肉中一寸以上。

姓鄭的痛得額上汗下如雨,狂叫起來。

“不許叫!”他已經叫不出來了,啞穴已經被點,隻能翻白眼,噴白沫。

另一賊一看大事不好,抱頭撒腿便跑。跑不到八尺,倒抽一口涼氣,驚的腿也軟了,怔怔地望著發呆。原來他身前丈餘處,正盤坐著那麵如淡金的怪人,身前正橫躺著他的同伴。

“哼!”這一聲冷哼,把他的驚魂召回,轉身看看身後,先前怪人盤坐處果然不見人影,他拔腿就跑。

不到一丈,突然又是一聲冷哼,身前正是那麵如淡金的怪人,一點也不假。就是他,正盤膝坐在那兒呢!

這家夥倒抽一口冷氣,渾身戰栗。

“小夥子,乖乖地站著,回我的幾句問話。”怪人說話了。

“你……你不是……是鬼罷?”他張口結舌地說。

“是的!”怪老人答得斬釘截鐵。

“所問的話,答與不答全在於你,但要是其中有假,我不再問了,反正昊天堡的人多的是,我可以另找別人。”

“你問就是,在下知無不言。”他隻覺激靈靈打一冷戰。

“你們是昊天堡派來的?”

“一點不假!”

“來了多久?”

“半年零十天。”

“來做什麽?”

“等待三音妙尼,那三個**……”

“住口!題外的話不許岔入。”

“是!不說就不說。”他打了一哆嗦。

“有消息嗎?我說的是三音妙尼。”

“宛如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