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失之交臂
另一麵,江湖醫聖卻大大的吃力,七個人將他圍在核心中,狠命搶攻。七個人是一筆擎天,莊主鐵掌開碑和母夜叉公母倆、二莊主莽張飛黎錦福、綠飛鴻,還有不知名的兩名高手。七人中,莽張飛稍弱,其餘六人無一庸手,尤以一筆擎天和綠飛鴻最是陰損狠辣。
人一多,就有點兒礙手礙腳,所以江湖醫聖總算有驚無險,一時尚可無虞。
簷下的文俊看得暗暗心驚,但也雄心勃勃。髒和尚更是心裏暗驚,十分擔心微塵子和江湖醫聖的安危,他想:這時要將賊人們引開,豈不大好?便以試探的口吻問道:“娃兒,咱們的機會來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走!”
“哼!晚輩有一事不明,前輩可肯明告?”
“時不我予,快說。”
文俊俊目放光,凜然問道:“前輩不是前來相助範老前輩嗎?範老值得援手!”
“廢話!江湖醫聖是大名鼎鼎的好好先生,浮雲散人亦盜亦俠,乃當年一代豪夥,還待說值不值得?”
“那麽,晚輩非插手不可,前輩要走請便。”
髒和尚驀地哈哈大笑道:“娃兒!你倒對了髒和尚的胃口,走啊!”
文俊說:“且慢!”
取出火折子,比了一比,又說:“前輩引人向東,晚輩向西,用這玩意不算絕。明天老地方見。走!”
髒和尚心中一凜,心說:“這娃兒,倒是個陰沉而狠辣的主兒,日後如不走正道,多可怕!”當時不好說什麽,在哈哈狂笑聲中,飄身下地向東隱去。
文俊奔向西,全莊一二百間樓房,全是木造,風火牆並不太高,阻不住火路。他先奔穀倉和內院,所經處掌劈腳飛,把隱伏著的小賊殺得望影而逃,如入無人之境。不消片刻,東西兩麵同時冒起十來處火頭,男女老少狂叫救命之聲大起。
火助風威,片刻莊中一片火海,文俊一不做二不休,徑奔莊前鬥場。這時場中撤走了鐵掌開碑公母倆,他們到莊內攔截放火之人,其餘仍在怒嘯中拚命。
文俊搶了一支火把。這東西全是細毛竹浸油編就,見風即燃,愈刮愈旺,迎風一晃火花飛濺。文俊一支在手,如虎添翼,一聲虎吼,搶入鬥場,衝到一筆擎天身後,大喝道:“閻王穀的狗東西們,全該殺!”身形暴進,一招“橫掃千軍”攔腰便掃。
一筆擎天一支文昌筆,正久戰江湖醫聖不下,正在冒火,聞聲轉起,火把已到胸前不到半尺,嚇了一大跳,急向旁側躍八尺,文昌筆點出一記“天外來鴻”,徑奔文俊手腕。文俊一轉臉,“嚓”一聲火花四濺,火把和文昌筆迎個正著。這一瞬間,江湖醫聖一聲長笑,一掌擊出,要不是莽張飛拚命搗出一槍,迫得江湖醫聖半途撤招自救,一筆擎天非翹辮子不可。
文俊一招得手,豪氣千丈,一聲長嘯,探身猛撲一筆擎天,一招“毒龍出洞”使出。一筆擎天被江湖醫聖的掌風餘勁迫得站立不牢,已無還手之力,慌忙閃身暴退。
綠飛鴻可看清了這英氣迫人的美少年,正是瞰江樓上幾乎到口的美味,那天要沒風流浪子兄弟倆打岔,早已到手,這俏郎君豈不早成了自己的入幕之賓?火花下,俏郎君一發威,他那豪情勃發,英氣飛揚的神態,比瞰江樓的沉穩從容風儀,又自不同。
**賤貨隻覺得心花怒放,丹田下幾乎要冒出火來,愈看愈愛,情難自禁,撇下江湖醫聖,轉向文俊,口中嬌喚道:“小兄弟,別管這一檔子事,跟我走!”
文俊驀地轉身,大怒道:“誰是妳的小兄弟,滾你的!”火把隨聲而上,“長虹貫日”,“指天劃地”,連攻兩招,火花灑了一天一地。
綠飛鴻被迫得手忙腳亂,連退五六步,有點兒發火,躲過火星所布範圍,嬌叱道:“好不識抬舉,你這手鬼劃符,還敢逞強?”
一招“花中吐蕊”向前一探,就等文俊用火把來攔。
果然所料不差,文俊冷哼一聲,“直掠柴門”側身便點。可是他已留有退步,左手一旋,打橫裏一掌拍出。
綠飛鴻沒想到他會使奸,火把是虛招,那一掌才是殺招,青銅劍一點一絞之下,火把斷了半尺,但那渾雄無比的掌勁,將她震退五步,要不是她已運功護體,這一掌真夠她受的。
綠飛鴻被掌風震得五內飄移,駭然變色,遂又柳眉倒豎,麵泛殺機,恨恨地罵道:“小畜牲真不知好歹,今晚非弄翻你不可。”劍隨聲至,一點二挑三撥,青芒暴閃,瞬間即連攻三招。
文俊手持已斷了的半截火把,展開“九幽魅影”蓋世絕學,在青芒中欺身前撲,飄忽似幽靈,勁急如瘋虎,把綠飛鴻迫得步步生險,空有一身奇學,卻奈何不了文俊。
這時,遠處殺聲驚天動地,整個莊院成了一片火海。不久,髒和尚一麵哈哈狂笑,形如瘋狂,一般揮著火把向這兒急趕,瞬間而至,他狂笑著叫道:“妙啊!火樹銀花,壯觀之至。娃兒,這一招絕矣!哈哈!殺啊!”
莽張飛眼也紅了,撇下江湖醫聖,厲吼道:“賊和尚,你死定了!”手中沉重的金槍迎著和尚,就是一招“毒龍出洞”紮出。槍為兵中之祖,易閃而不易招架。莽張飛料定和尚不敢用輕巧的火把去擋。豈知大謬不然,髒和尚一晃即至,聽他叫道:“隻怕未必。你嚐嚐這個吧,著!哈哈!”火把一搭槍身,“噗”一聲響,順杆直入,火焰已到了莽張飛的臉門。
槍固然是兵中之祖,但卻有點怕單刀,原因是單刀渾名叫“拚命單刀”,講的是近身肉搏,正好專克大槍。髒和尚火把用了八成功,莽張飛隻覺槍上傳來一股勁流,震得虎口其痛若裂,幾乎脫手飛去,而火把卻順著槍杆搶入懷中,差點燒到麵門,嚇得他火速拖搶暴退不迭。
髒和尚得理不讓人,如影隨形跟到,落地叱道:“別走!躺下啦!著!”
莽張飛剛想丟掉槍滾地逃命,可是已晚了半步,“砰”一聲響,焦臭之味乍起,狂叫一聲,低身便倒,頭發全行著火。
髒和尚不管他的死活,舞著火把,迎著蜂湧而來的鐵掌開碑大莊主公母倆,狂笑道:“黎老牛,你來晚了,髒和尚已將你這山莊施舍給火德星君,你心疼吧?殺啊!”他左折右旋,搶入側方壯漢叢中,宛如虎入羊群,驚叫慘號之聲大起。
江湖醫聖壓力一解,看山莊已成了火海,便向另一麵在舍死忘生拚搏的微塵子叫道:“牛鼻子,今晚足矣夠矣!喂!咱們該走了。”
微塵子力敵三位宇內高手,仍是顯得從容鎮靜,發出一聲長笑,雙手乍分,擊出一招“風動雲開”,身邊罡風迸發,並將白無常三人迫退五步。
他收掌冷笑道:“貧道壽登百齡,雙手不願再染血腥。相煩歸告令主,天作孽猶可遣,自作孽不可活,事到臨頭,悔之晚矣!”
又向將一筆擎天迫得團團轉的江湖醫聖喝道:“咱們走,讓他們到懷玉山找咱們吧。住手!”
最後一聲斷喝,宛如晴天霹靂,震得在場眾人耳中雷鳴。在他們一怔神間,他已閃電似的掠到文俊身邊,將搖搖欲墜的文俊一把挾在脅下,右手大袖一揮,立將綠飛鴻和鐵掌開碑公母倆震得八尺。
原來綠飛鴻收拾不下文俊,毒念頓生,一抖袖底羅巾,“迷魂暗香”迎空四散,猛一抬手,乃母所傳手藝一手三暗器倏飛出。恰好這時鐵掌開碑公母倆及時趕到,劈空掌和沉重的托天叉同時襲到文俊後心。
文俊鼻中嗅入一絲淡淡幽香,“迷魂暗香”不是毒藥,而是有催眠作用的鎮定劑,文俊不怕百毒,卻沒有解除這種催眠暗香的能力。香一入鼻,登時迷迷糊糊起來,背後的托天叉已到了背心。幸而鐵掌開碑發掌在先,“啪”一聲響,掌風撞個正著,將他的身形向前震飛,兩蓬針雨和淬毒鋼鏢,全被他的胸腹一一震落。可是,他體內的潛力可以將針鏢震落,卻無法在失神暈迷中躲開或震落綠飛鴻最後以十成內家真力,在近距離中打出的柳葉淬毒刀,左右肩窩和脅下,中了三把之多。綠飛鴻已用全力打出,力道足以洞壁穿牆,可是在文俊身上,隻入肉不到一寸。
綠飛鴻和鐵掌開碑公母倆,正想一舉將文俊毀掉,在間不容發時,微塵子突然大喝一聲趕到,及時救了文俊。
微塵子拂退三人,白無常也鬼嚎連聲追到。微塵子叫:“範老弟,走,別理這些瘋狗!”聲出一半,人已遠出十餘丈去了。
江湖醫聖也叫:“髒和尚快走,閻王穀老鬼將到,咱們後會有期!呸!滾回去!”他驀地一袖扔出,將一筆擎天震得倒退十餘步,跟著微塵子消失在莊外樹林。
髒和尚起步在先,但一出莊,便失去了微塵子兩人的蹤跡。追了一段路程,往四周一看,空山寂寂,草木如死,哪有半個人影?他可不知道微塵子怕白無常將髒和尚追及,而且兩人又懷有深意,一出莊又轉往北麵,引白無常跟蹤追擊呢?
十餘裏外,山莊火勢熊熊,直衝雲霄,照得天際一片通紅。他歎口氣喃喃地自語道:“小兄弟,有江湖醫聖在。淬毒暗器要不了你的命,但願你今後逢凶化吉,老天爺也不會苛待你這血性男兒的。今後但願有重晤之日,髒和尚誠心結納你做一個方外至交。”
他說罷,仰天長嘯一聲,黯然撲奔正北,流浪天涯去了。
文俊被微塵子一挾,奔走了十來裏,氣血流動加速,人便悠悠醒來。他知道自己受傷,傷處隱隱作痛,便凝神運起九如心法,要將體內異物排出體外。刀上的劇毒,對他不起作用,迷魂香在體內循環一周天,藥力便已消失。
奔了十餘裏,江湖醫聖輕功稍差半籌,在他後麵叫道:“我的好道爺,你想要小娃兒的命嗎?閻王穀的毒藥,一時三刻可令人屍骨盡裂,還不停下讓郎中下藥?”
微塵子並未停下,隻嘻嘻一笑道:“江湖郎中,你也走了眼哩!這小子鬼門道不少,他竟地運功迫毒呢!不打緊。”
“廢話!能解閻王穀的獨門奇毒,除了我郎中,誰也難以為力,停下啦!”
微塵子更將身形加快,嘀咕著道:“信不信由你,少吹大氣。我才恨呢!這小子用的禪門心法,咱們剛才的話全成泡影,我老道活該將這身絕藝帶進墳墓,你說多令人泄氣啊!”但江湖醫聖並未聽清。
不久,到了一座樹林,老道在林緣將文俊放下草地,讓他躺著好好行功。
江湖醫聖隨後趕到,笑罵道:“你這雜毛真不是東西,明知郎中差勁,卻像趕往鬼門關招魂似的狂奔,可將我這兩條腿累慘了,等你正式收了徒弟,我給給沒完。”
微塵子聳聳肩,歎氣道:“老弟台,算了,這次咱們算白跑一趟。”
“你說什麽,白跑一趟?”江湖醫聖奇道。
“鬆林中咱們看他力鬥髒和尚,誠乃不世奇材,認為稍加琢磨,必成大器。我這牛鼻子動了私心,你也在旁慫恿,故不惜現身氳氤山莊,想收他做牛鼻子老道的衣缽傳人。咱們是白費心力了,你去看他練的什麽心法?正是用先天真氣排出體內異物呢!”
江湖醫聖心中一震,幾懷耳朵有毛病,詫然問道:“什麽?你說他能以先天真氣排出體內異物?”
老道淡淡一笑道:“一點不假,能將毒物迫於丹田,在我易如反掌,要排出嘛,我還沒有這能耐,不信你去看來。”說完,踱到文俊身邊坐下,仍在搖頭歎息,惋惜不已。
江湖醫聖俯身一看,隻見文俊閉目垂簾,臉上充滿祥和之氣,寶相莊嚴,呼吸深長,渾身散發著陣陣溫暖的淡淡白霧,兩肩和脅下柳葉刀,正在緩緩顫動。
江湖醫聖啊了一聲,退至一旁坐下道:“怪不得你長籲短歎了,這不是傳說中的解脫禪功嗎,你們佛道不兼容,怪不得你那麽失望。”
微塵子正色道:“胡說!誰說佛道不相容?紅花白藕青蓮葉,為什麽不相容?自漢代佛教東來,依附本教而生,曆經衍化,十宗俱備,雖與我教不同,但破除二執(我執、法執),背妄歸真,超生死於大海之念,其實是殊途而歸的,怎能說積不相容呢?該打!”
江湖醫聖笑道:“牛鼻子,別嘴硬,就算我該打,有種你就收下這娃娃。”
微塵子苦笑道:“郎中一番好意,牛鼻子心領就是。事實上人與人之間,有一道錯綜複雜的鴻溝在焉,要填除這鴻溝,非旦夕之功。我牛鼻子倒不怕天下的和尚找我的麻煩,還不是為了他的日後,免得他在佛道兩家中彷徨啊!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像他這種超人的稟賦和成就,日後必為武林大放異彩,讓他自去找一個機緣罷!”
江湖醫聖搖頭一歎,婉惜地說道:“牛鼻子,我郎中真替你難過。”語未畢,忽聽“叮當”脆響,三把柳葉刀跳落地下。
微塵子動容道:“郎中,你不是有那勞什子紫露續命丹嗎?相見也是有緣,何況他是存心救你來的?這娃兒所練心法,雖有點像解脫禪功,卻又不太像,心法倒是正宗,可惜內力修為仍差,何不贈他一粒,助他大成,豈不大佳?郎中不會那麽吝嗇吧?”
江湖醫聖大笑而起,欣然說:“成,有你這位玄門高手在,何不趁機替他調和水火?”
“你這廝存心找麻煩嘛!別說他小小年紀,再練半甲子,也難達到水火相濟之境。別廢話,咱們動手。”
文俊正在一鼓作氣迫出體內餘毒,乍看去,他似乎好夢正酣,如不是行家,絕不會疑心他在行功驅毒。江湖醫聖取出一隻小玉瓶,倒出一粒龍眼大小的紫色丹丸,捏破蠟衣,將清香撲鼻的丸藥納入文俊口中。
文俊雖凝神行功,但外界的風吹草動他全皆了然,他天性倔強,本不肯吞服,但江湖醫聖可由他不得,一捏顎骨,丸藥化成一道熱流,經食道進入腹中。
一旁的微塵子突然咧嘴一樂,笑歎道:“娃,看你吞丹丸的表情,像是相當固執和倔強。老道就不服氣,我要你飽吃苦頭,嗬嗬!”
他伸手按住文俊的胸脯,另一手拉掉他的腰帶,摘下百寶囊和天殘劍,扔在一旁喃喃自語:“這娃兒有點邪門,這是什麽兵刃?這麽短。”
幸而他沒解開瞧,隻將它丟在一旁,再替他解開排扣和褲帶,雙手運轉如風,指掌齊施,在文俊全身各處一陣拍打。
文俊隻覺丹田一股奇熱難耐的熱流,上衝泥丸,下抵湧泉,在四肢百脈中蛇行蟻走,幾次忍不住要抬身坐起,可是渾身力道盡失,連轉動也不由自主,全身汗出如漿,五內如焚。
正想傾全力運功掙紮而起,卻聽老道喝道:“小夥子,忍著點,不叫你行功,你就乖乖別動,要不聽不但一無好處,保管苦頭很大,不信你且試試?”
文俊果然不敢妄動,咬著牙強忍,並將全身肌肉放鬆,不久,拍打愈來愈重,但那令人難以忍受的窒息和痛楚卻反而緩緩消失,漸漸地百脈回春,炎熱盡消。
老道又叫:“小夥子,以你的本門心法行功。”
文俊依言吸入一口長氣,按九如心法要訣行功,真氣剛聚,不由一凜,真氣竟以雷霆萬鈞之勢,洶湧澎湃如潮,恍若脫體而出,略一運轉,上至百會,下抵湧泉,奇經百脈無所不屆,在任督二脈交會處一陣衝擊,幾欲豁然貫通。他心中甚喜,便澄清意念,神與意合躺著行功。
又聽老道輕聲說道:“小夥子,好自為之,用功一個更次,不難更上一層樓,行再相見,不必謝我。”
江湖醫聖將玉瓶往百寶囊中一塞,有點依依地說道:“孩子,紫露續命丹煉之不易,走遍名山二十年,方可煉成一爐二十八粒,可生死人而肉白骨,為武林至寶。咱們也是有緣,今留三粒見贈。你已和閻王穀結下不解之怨,三粒紫露續命丹可救你三次。願自己珍重,再見。”
兩人隻一晃,頓時形影俱杳。
文俊正在用功的緊要關頭,耳雖能聽,卻不敢分心答腔,兩人一走,隻有空自著急。他心中暗說:“莽莽江湖,不乏情義皆具之人,難得啊,難得!”
他靜靜地躺著行功,漸入物我兩忘之境,鬥轉星移,看看四更將盡。
這時,東方沿山麓一帶古林中,衣袂飄風之聲凜然,兩條嬌小的人影,正風馳電掣向這兒奔來,好快!眨眼間便到了樹下。
走在最先的嬌小身影,快如流矢掠到,突見足下躺著一個敞開衣襟的半裸人影,驚地“哎呀”一聲駭叫,一扭小蠻腰,身影向左半旋硬將去勢剎住,落在一旁,後麵丈餘另一黑影,也如飛撞到,聞聲佑警,突向下一振腕,淩空上升近丈,“巧燕翻雲”消去衝勢,方悠然下降。兩人的輕功不含糊,值得喝采。
文俊一聽衣袂飄風之聲,已知來了夜行人,但他行功未竟,也不願起來,隻微張虎目,察看眼前景況,眼看兩人的輕功身法,暗自點頭。星光下,可以看清來人竟然是兩個身穿夜行衣,年約十四五歲的美麗女嬌娃,雖則稚容未脫,卻美得令人心跳。兩人背上都有一把長劍,臉顯訝容。
先前發出驚叫的少女,輕撫著酥胸低聲說道:“天哪!原來是個死屍,差點兒一腳踏個正著,腿也給嚇軟了。噢!”說完,用玉手在酥胸前輕拍數下,滿臉泛著受驚而又頑皮的表情。
後來的少女笑道:“玉姐姐,虧你還自命俠女,背著殺人家夥找仇人算賬,見著一個死屍也嚇得打哆嗦,丟人!”
玉姐姐笑罵道:“芝丫頭,你這張口實在討厭,你又比我狠到哪兒去了,啐!”
芝丫頭笑答:“別鬥嘴了,那些賊子們已向北追下了,我們算是脫離了險地,反正明晨姐姐返回湖廣,小妹與芝哥則走建昌,天明再起程並不為晚,讓他們等吧!人死人土為安,我們何不將他埋了呢?”
“你想離開我們,多忍心啊!英哥哥對你一往情深,你就忍……”
芝丫頭悄然握手道:“別說啦。我……隻好令你們失望的了,你勸勸他吧。至於你和芳哥的事,我倒可助你們完成心願,爺爺麵前自有我……”
“啐!別扯上我。”
玉姐姐紅雲上頰,笑嗔著拔劍掘地,並說:“你去看這人留下什麽東西,也許以後有人找他呢?”
她剛掘不到三五劍,那芝丫頭已一蹦而起,結結巴巴地叫道:“玉姐,這人未死,像是身受重傷。還有呼吸,我們救是不救?”
玉姐走過來,笑嗔道:“那這丫頭枉稱英雄,真是,哪有見死不救之理。”一麵說,一麵探手在百寶囊中探索。
芝丫頭不再多說,轉眼看了看文俊那端正而英氣勃勃的俊麵,還有那胸前瑩潔如玉、隆起如山的肌膚,小丫頭芳心狂跳,粉麵發赤,燒盤兒啦!強壓下心神,匆匆轉過麵向旁轉視,卻又偷偷用眼角瞄上一瞄,心裏在說:“哦,他……他的麵上輪廓,多像俊哥哥啊!”
玉姐剛將救傷丹掏出,突然驚叫道:“芝妹妹那是什麽!”
芝妹隨她所指出看去,隻見文俊身旁有青芝閃動,忙俯身拾起,原來是兩把長僅四寸的柳葉刀,泛著青光和森森寒氣。
玉姐姐失聲叫道:“芝妹,別沾刀尖,我們枉費心機了,這是閻王穀兩女妖的歹毒暗器,如無獨門解藥,中者必死。這人怎麽會遇上那女妖的?唉!”
芝妹凝視刀上青芒,倒抽一口冷氣,緊張地問道:“難道他……他就沒救了嗎?”
“實在無能為力,我這救傷護心丹毫無用處。生死由命,且給他服下一粒試試,我們也算盡了心了。”蹲下身子,將丹丸向文俊口中塞去。
文俊看清兩女的秀麗麵容,隻覺心中一動,心說:“好美麗的兩個姑娘啊!嘿,怎麽眼熟得緊了哪!”這似曾相識的感覺,在腦中一閃而過,隻是無暇細想其故安在。一聽兩女竟認為他已無救,要給他一粒丹藥,他可不願吃,又不好馬上爬起,真氣正在回聚丹田嘛!隻好將嘴閉的死緊。
小姑娘隻道他已知覺全失,正想捏開他的牙關,突覺這夥子嘴皮一動,剛好觸到她的纖纖玉指尖。小姑娘羞得要死,如中電觸,嚇得丹丸失手掉下,扭頭倏然站起。
芝妹不明就裏,急問道:“玉姐,怎麽啦……”
聲未落,林中突然響起一聲刺耳的狂笑,宛如梟鳥夜啼,令人汗毛直豎。兩女赫然變色,玉姐急叫:“芝妹,快走!”
但遲了,走字一出,在凜凜勁風中,林中已閃電似縱出三個黑影人來,三麵一抄,將兩女困住了。三人麵容獰惡,身穿玄色夜行衣,背插連鞘潑風刀。
最先那人狂笑道:“妞兒們,憑你們奸似鬼,也逃不出劉大爺掌心,別以為你們這調虎離山之計高明,僅你們那群大小匹夫難逃公道,本寨二位寨位已經追下去了。在江西省境,要想把東西帶走,勢比登天還難,先擒下妳們再說。”
響起數聲金鐵清鳴,三把潑風刀寒光打閃,他怒叫道:“丫頭,一夜拚鬥,妳們就不敢亮號,劉大爺要將你們擒住,教你們生死含羞,死活兩難。”
玉姐兒喝聲“闖”!猛地一長身,“饑鷹攫食”迎頭急撲,左手戟指就是一記“二龍爭珠”。
劉大爺大吼:“丫頭找死!”
聲發招出,一招“狂鷹振翼”,猛削姑娘手肘。豈知姑娘存心誘敵,一點即收,“鏘”一聲劍嘯,寒光一閃,劍光斜掠而下,拔劍、出招、轉身,一氣嗬成,出其不意,把劉大爺嚇了一大跳。他臨危不亂,急橫飄三步,刀向左一帶,“反架金梁”一刀掠出,“鏘”一聲金石交鳴,兩人暴退兩步,誰也沒占便宜。
劉大爺臉上掛不住,驀地揉身直上,怒吼道:“賤丫頭,要走你是做夢,你認命哪!”潑風刀刀沉,劉大爺力猛,“刀劈華山”、“大地盤龍”、“攔江截鬥”,凶猛潑辣地連攻三招,刀影如山,漫天徹地而來,立把姑娘迫退五六步。
另一麵,芝姑娘嬌笑連連,也和另一位拚上了。這位姑娘輕功之佳,文俊也暗讚不已。隻見她人如狸貓,劍似飛鳳,人影飄忽,把那個使刀者迫得左躥右閃,怒叫如雷,形如入阱之虎。
另一大漢持刀在旁戒備,動手初期,他臉含冷笑,三五照麵一過,他笑不出來了。固然劉大爺那麵似已掌握全局,但這一對可不帶勁,小姑娘奔騰撲擊,絕招迭出,辛辣而又賊滑,已占上風。
這家夥一急,不管什麽江湖臭規矩,虎吼一聲道:“三弟休慌,我來助你。”提刀便上。
芝姑娘噗哧一笑輕笑,喜滋滋地說:“上啊!你早該動手哩!打!”
“唰”一聲就給了他一劍。
兩把刀一連手,威力大了兩倍有餘,姑娘就輕鬆不起來了!反而有點聽捉襟見肘之感。
大漢邊打邊叫:“丫頭,等會見,嘿嘿!有妳樂的,留些兒力氣吧,二爺好請教你,欲仙欲……”
“叭”“哎唷”一聲脆響劉二爺一聲驚叫,他用手掩住大嘴,鮮血在指縫噴泉也似的瀉出,掙著一雙死魚眼,“砰”一聲像倒了一段大木頭,鋼刀也扔掉了。
劉大爺和老三見老二突然倒地,吃了一驚,稍一遲疑,兩位姑娘發出一聲聲銀鈴似的輕笑,縱入林中倏忽不見。
劉大爺剛奔到老二身邊,眼角瞥見先前地下的屍體,突然直挺挺地升起上身,幽靈似的直立不動,而且眼中寒光倏現,響起陰森森地冷笑聲。寒冰似的聲音突響:“鼠輩,你們可好?嘿嘿……”
劉大爺和老三隻覺毛骨悚然,魂飛魄散,張口結舌問道:“你……你是……人是……鬼?”
“是鬼,也是人,隨你猜想,嘿嘿……”聲音幽厲毫無人氣。
劉大爺隻覺汗毛直豎,渾身發冷,抓起地上的老二,撒腿便跑。老三更不落後,走得更快些。
文俊嚇跑兩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語地說:“黑屍魔這一套倒是有用,還沒等到我故弄玄虛,他們就沒命地逃跑。端的是心虧之人,膽小如鼠。”
他扣衣紐,結束停當,拔步便走,自語道:“武林中不乏正義之士,這兩個女娃兒,為了救人,不避男女**之嫌,難得啊!那三個蠢材不知是何來路,帶走了我一粒棋子。再加半分力道,他這賊命難保。”
展開新悟到的“九幽淩虛魅影”,蓋世奇學,快如奔電,一閃而逝,在琅琚鎮對岸鬆林,等了髒和尚一天,久候不至,黃昏時分,他方奔赴青泥渡借宿。
他對那兩個小姑娘有點念念不忘。但絕不是綺思,他在奇怪,怎麽自己會生出似曾相識之感呢?
他可沒想到,玉姑娘正是翠園主人的女公子,東方英兄弟的小妹。芝姑娘就是她的義妹徐廷芝啊!
也難怪他,東方玉那時是個嬌小姐,兩人見麵之時不多。而芝姑娘和他隻相聚一天,她那時為避武當派老道的追蹤,扮成一個小女流浪兒。在他的腦海中,僅留下一個小頑皮的影像而已。何況三音妙尼曾說過,清溪樹林中,那晚雙凶一霸的門下走狗全來了,義弟妹已喪命在林中。他又怎能想到她們就是與自己有切身關係的人呢?
他初更時分便到了清泥渡,找家客店住了,仍穿一身土布衫,大搖大擺到了瞰江樓。
門前的胖小二一眼便看到了他,瞪著鵝卵似的大眼在叫道:“客官!昨天你拍拍屁股跑掉了,酒飯錢……”
文俊微笑答:“胖哥,你的記性不壞哩!”將兩錠碎銀塞在他手中,又說:“一起算吧!免得你疑心我吃白食。”
胖小二張口結舌,紅著臉道:“客官……”
“別多說,存櫃。”文俊推開他,闖進去大踏上樓。
酒菜俱備,文俊對前天在場的那瘦長店夥問道:“老兄,前天多危險哪,你這瞰江樓到今天仍是這般興旺,真不易哩。”
瘦店夥苦著臉道:“沒別條路可走啊?客官。咱們車船店腳牙這飯碗,委實不易消化呢。前天那一場亂。小店等於白幹一月活路。昨天也夠險的,一大群男女老少,全是懸刀掛劍的凶神惡煞,差點又把小店給砸啦!唉!這年頭,不好混哩!”
“怎麽,又鬧事啦?”
“誰說不是?兩撥男女中,就有前天帶著一個綠衣娘子的兩個少年,可凶哩!”
“哦,又是他們,你可聽見他們說了些什麽?”
“乖乖,誰敢聽?他們把樓上的人全趕走,說是誰敢上樓就宰誰。小的送菜上來,隻聽一個美的教人心**神搖的女人,說什麽殺光,什麽一切有堡主做主等等,聽得小的直打哆嗦,連多站一會兒也怕得緊哩!”
文俊毫不在意,飽餐一頓後回店。第二天,起程走了。
由宜黃沿宜水向上遊三十餘裏,再折向東,距棠華鎮不過卜餘裏,群山環抱中,有一座小小道觀。觀名“玄都”,共有三進兩院,規模不算大,北麻山的其他道院,相去遠甚。
玄都觀主是個年屆百齡的有道全真。道名“無極”。當他穿起全真法服,戴起九梁冠,嗨!那鬆風古月似的風標和氣概,端的是“仙風道骨,神仙中人”。
無極觀主在附近兩府四縣中,無人不知他是個有道行的全真,尊稱老神仙而不名。可是,在漫長的三十年中,誰也不知道他是一個武林健老,江湖名宿。
這天一早,玄都觀來了一個身材雄偉,風華絕代的褐衣少年,背上一個小包裹,腰中插了一個兩尺餘長的舊布囊,脅下斜掛一個破口袋。他入鬢劍眉微蹩,似乎有點兒憂心忡忡。他就是晝夜兼程趕來的小文俊。
紅日仍隱在東山下,曉風送爽,令人心神為之一爽。玄都觀的全真們,早上叫開天門的例行功課剛結束不久,觀門兩側道旁的兩行古柏下,正有一雙小道侶在灑掃。
一看這少年人大踏步而來,一位道長怔了一怔,然後神色一正,放下掃帚向文俊迎來,稽首為禮道:“施主您早?小道鬆風,請問施主一早即到敝觀,不知有何貴幹?”
文俊身穿褐衣,那時,正是升鬥小民最流行的標誌,也隻有窮措大才夠資格穿著。文俊看道童的神色有點不正常,隻道他輕視自己,但他並未在意,拱手賠笑道:“在下梅文俊,來自江陵,奉先師遺命,求見師伯無極觀主,有勞道兄通報一聲。”
鬆風臉色一變,忙說:“施主且請稍待。”也不先請文俊入觀,徑自入觀去了。
片刻,觀內步出一個麵如青風古月,眼中神光充足,臉上微現驚疑的高齡全真,後麵跟著鬆風。
文俊雖未見過師伯,師父平時也從未提及,但練家子眼中的精湛神光,絕逃不過有心人。凡是目朗鬢豐之人,不用說,準是功力到家的內家高手,要是再加上兩太陽穴微鼓,必是內外交修的名家。
盡管這老道裝得像個平常人,但是文俊一看就知準是師伯無極道人,趕快搶前數步,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倒在地,叩首再三說:“徒侄梅文俊,奉先師沈公遺命,自湖廣省投奔師伯,願師伯聖壽無疆。”
無極道人臉色驟變,向兩道童略一揮手,兩道童急急隱入觀中。
無極道人突一咬牙,臉色一變,冷冰冰地說道:“貧道無極,方外之人,獨自持誌苦修,何來師弟?更不識誰是沈公,小施主認錯人了,不敢當小施主大禮,請起。”
文俊腦門中轟的一聲,愕然不知所措,叩首觸地有聲,虎目中隱現淚光,顫聲道:“師父被宇宙神龍所害,橫死白鹿嶺,含冤一載有餘。徒侄無能,欲報血仇卻力不從心,師父他老人家臨死授命,著徒侄投奔師伯,苦練武功,日後仗劍誅仇,以慰師父在天之靈。師伯,你老人家念徒侄一片誠……”
無極道人臉上臉色瞬息萬變,不等他說完便止住他說道:“施主請勿作驚人之語,貧道自幼皈依三清,不問紅塵是非。施主所說,貧道大惑不解,何苦為本觀帶來是非,貧道少陪。”說完頭也不回入觀去了。
文俊隻覺氣血向上一衝,感覺眼前發黑,無極道人走了好半天,他仍一無所覺,直待鬆風和另一道童駭然走過他身邊,他方神魂入竅,猛地倏然站起,瘋虎似的搶入觀門。門內是一條青石走道,自觀門至玉皇殿前,橫亙一個大院庭,花木扶疏,中有拜壇和案鼎,別具一番氣象呢!
他剛一搶入石道,突然大殿內響起三聲鍾鳴,走道四周現出六名神情肅穆,寶相莊嚴,年約四十餘的中年道人,手中各有一把桃木劍,斜置胸前,劍尖微吐,左手劍訣當胸,略向前引,將文俊四下裏一圍。除擋住進路那位外,其餘五位全都眼觀鼻鼻觀心,屹立如嶽峙淵渟,點塵不驚。
擋在當中的老道說道:“施主請留步,還是離開此地為好。敝觀道侶,一向不問江湖是非。早上觀中尚無遊客,沒人會將今晨之事傳出江湖。施主還是請走罷!”
文俊這時心中已經平靜,臨變反而從容。大凡練劍有成的高手,都有一種沉穩的修養和反應異於常人的機智,因劍道易學難精,精則超塵拔俗,劍將出則必先誠意正心,神與意通,無形中養成一種超人的定力和極強烈的觀察力與反應力。六個道士一現身,一個個神情肅穆,掌中雖是行法驅鬼的桃木劍,可是連人帶劍凝立如同化石,神與意通,雖泰山崩於前亦無所動,這是劍道高手登峰造極的成就,造詣深厚的至善之境。
看六人所站方位,正是玄門正宗的“六合劍陣”。這與“七星劍陣”同稱“劍陣之父”的六合劍陣,以“合”字訣飲譽武林。七星是“變”,六合是“合”,變則鬼神莫測,合則力可推山。就算你是一流絕頂高手,絕難禁受六名高手的合手,自上下四方如雷霆萬鈞似的一擊。
文俊是劍道行家,故一看陣勢和六名道人的神色,心中悚然而驚。一比一,他自問深有自信,但要在劍陣中圖個僥幸,那是難以想象絕不可能之事。
他,傲骨天生,意誌堅強而倔強,這次千裏迢迢,乞師伯收容傳藝,不過是礙於師命,不得已而求人之舉。他知道無極道人生性涼薄,也許是脾氣古怪,或許是師父生前,師兄弟之間有什麽恩怨牽纏,故聞師弟死訊,竟會一無表示,並一口否認師兄弟的關係。
小文俊不由義憤填膺,隻覺心潮澎湃,瞋目大叫道:“諸位道兄請讓路,小可必須再見師伯一麵,如師伯堅予見絕,小可即拍腿走路。梅文俊不是天生賤種,不慣搖尾乞憐,隻是不到黃河不死心,隻消師伯再說聲不管,今生今世,梅文俊絕不踏入此地寸土寸地。”
說完,神色凜然,一步步跨出。老道臉上肌肉似乎在不住抽搐,但卻強忍住哀傷表情,驀地朗喝道:“站住!聽我一言。”
文俊麵罩寒霜,眼中神光倏現,“蹬蹬蹬”又跨出三步。
老道長退後三步,陣勢隨著移動。他厲聲說道:“小施主,你要以身試陣嗎?不聽貧道勸告,你將噬臍莫及,後悔嫌遲。”
文俊冷笑道:“六合劍陣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能死在玄都觀,梅文俊正求之不得。”
說著,又跨前兩步。
老道幽幽一歎道:“癡娃兒,你這是何苦?總有一天,你會發覺你今天的設想錯誤,將會悔恨終生。”
文俊迫近老道身前四尺,劍眉倏揚,右手彈開劍囊,握住天殘劍把,悲憤地仰天淒笑道:“梅文俊投身武林,前後僅隻三春,眼見武林朋友自相摧殘,利之所在,六親不認,梅文俊大失所望。反正江湖目下已無是非可言,也無恩怨可說,梅某今後要任性而為,走一步算一步。看諸位意靜神凝,都是劍術行家,梅文俊要拚一腔熱血,看玄都觀的人還有良心否。”
正待亮劍,驀地青影一閃,無極道人臉上神色凜然且略帶緊張,自側殿電射而出。文俊在一怔之下,“啪”一聲脆響,左頰挨了個清暴耳光。這一下不算輕,隻打得眼冒金星。
耳聽無極道人厲叱道:“蠢材!你知道死有泰山鴻毛的道理嗎?貧道既說過不問世事,與武林一無牽掛,你既然不是天生賤種,還在這兒嚕唆則甚,要試劍陣,哼!憑你也配,給我快滾!”
說著說著,無極道人似乎有點支持不住,渾身發抖,臉上青又變黑,筋肉不住抽搐,眼角微顯淚光。
可是文俊卻用手按在被打之處,茫然抬頭仰望蒼穹,並將目光放在老道臉上。他隻覺胸中像是被人重重地戳入一把刀,心血正在汩汩外流,肉體上的傷痛,遠不比心中的傷痛來的猛烈。突然,他“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桀桀狂笑,聲如厲鬼夜哭。笑完,狂叫道:“罵得好!罵得好!哈哈,隻要你知道梅文俊天生不是賤種就是,哈哈……”
在慘笑聲中,身形快如勁矢,以“龍騰九泉”身法反射四五丈,隻一閃,“九幽淩虛魅影”絕藝,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高速,越過觀門上空,霎時不見,隻留下漸漸遠去的一縷淒笑,在山穀中久久震**不絕。
無極道人沒想到他會突然以奇絕奇快的身法,在笑聲中一閃即逝。猛然一怔,剛叫出一聲“俊兒!”文俊的笑聲已遠出二三十丈遠去了。
他正想撩起衣襬追趕,卻又搖搖頭,頹然而止。目光一掃六道侶木然的臉孔,沉聲道:“大敵將至,事急矣!除自願留觀的道侶外,速由後山古洞撤走。”
又向前和文俊答話老道淒然地說道:“道規,快鳴鍾召集所有人員集合玉皇殿,由道宏率領眾人撤退,我先至前麵阻敵。”
道規躬身答道:“謹遵觀主法諭。”
無極道人凜然道:“記住!多死無補大局,本觀主無德無能,合該應劫,如眾人不依言撤走我死不冥目。”目字剛落,人已消失在觀外。
片刻,觀中鍾聲大鳴,響徹行雲,令人聞之,有壯嚴肅穆而又蒼涼寂寞之感。良久,玄都觀後觀走出一列臉含悲憤而神色淒楚的道眾,每人帶了一個小包裹,由一位跛腳中年道人率領,井然有序地向南走,在林木深處隱去。
不久,玄都觀的東麵,從棠華鎮左近,淩空升起一隻蛇焰箭,直上九霄,“啪”一聲暴響,紅綠色的焰火迎空散飛。接著,沿棠華鎮至玄都觀小徑上,連二連三升起旗花信號,並隱隱傳來呼喝叱吒之聲。
無極道人展開輕功向棠華鎮迎去,不到五六裏,果然看到十二名勁裝大漢蜂湧而來。無極道人心中暗驚,陡然止步,冷然卓立路中,待眾人到了近前,方冰冷冷笑道:“三堡主遠離漢中,不遠千裏而來,將有以利吾觀乎?”
十二個人一字排開,冷峻地看著無極道人,中間那人年屆古稀,臉如重棗,獅鼻海口,絡腮胡不太密,根根見肉,劍眉虎目,威風凜凜。身穿灰布袍,腰中纏著數圈亮晶晶粗如拇指的蛟筋,在筋下插了了兩把八寸短劍,短劍的雲頭連著蛟筋。這老家夥的來頭大得唬人,乃是昊天堡三堡主,獨掌鎮西川殷夢湘。一身金鍾罩已有十成火候,刀劍不傷。他除了一雙無敵肉掌了得外,腰中三丈長的外門兵刃流星劍,端的詭異奇極,十分可怕,這玩意用在這麽一位專走剛猛路子的偉岸老人手中,委實有點兒岔眼。其實三堡主平時罕用兵刃,他那一雙鐵掌,隻一條胳膊就可鎮西川,還用得著兵刃嗎?
昊天堡共有三名堡主,大堡主宇宙神龍聞人傑,二堡主雙絕神君計應天,三堡主殷夢湘。這三家人居住昊天堡,在江湖的名望各自不同。三人中,宇宙神龍的名號,可說盡人皆知,凶名昭著。雙絕神君則亦正亦邪,任性而為,極少在江湖走動。隻是他那大孫粉麵狼計玉,確實不是東西,隨著聞人傑的孽孫風流浪子兄弟倆,在外胡作非為,得了粉麵狼的臭名號。
三堡主為人正派,他的兒子開山鐵掌殷不群,性與乃父一模一樣,但相貌卻極似乃母,有父親的劍眉虎目,卻沒有胳腮胡子。孫女叫淩霄玉燕殷鳳,年已十五齡,花朵也似的可人。這祖孫三代都是正派人,極少在江湖露麵,為了看不慣宇宙神龍的所為,他這一家就在堡的西麵有立門戶,叫做“西堡”,與東堡後堡鮮有往來。
宇宙神龍殺了荊山老叟,奪了九如心法,回到昊天堡按圖練功,想得到那必定是白費勁。辛辛苦苦奪來的九如心法竟是個廢物,這個臉他丟不起,便悄悄地遠走塞北,求師父再傳他兩手玩意,免得丟人。
宇宙神龍奪得九如心法的消息,轟動武林,經前年群雄荊山奪寶之事互一印證,再經人有意渲染,這事便在江湖上鬧了個盡人皆知。
無極道人雖說是跳出三界外的人,但同門學藝,情同手足,聞聲怎能不急,揣想師弟定然懷璧其罪,遭了毒手。他便隻身遠赴漢中,潛入堡中探聽確實消息。
昊天堡不啻龍潭虎穴,宇宙神龍一代霸才,豈是易與?堡中自然是按照排有重要的埋伏。機關密布,殺機重重,九宮八卦奇門生克等玩意層層包圍,外人進入準是有生無死。幸而無極道人確是個有道全真,自有了不起的驚人造詣,對九宮八卦正反五行等生克之學,簡直視同兒戲。
隻是堡中防守大嚴,高手如雲,尤以東後大、二堡主所居之處,更是危機四伏,僅三堡主的西堡稍為鬆懈。因為三堡主極少在江湖走動,更少和人結怨,不慮有人前來找麻煩。
殷夢湘父子都是胡塗蛋,直性而不知道拐彎,他就沒想到,宇宙神龍名列雙凶,所作所為,當然以昊天堡為代表,怎能避免不怕死的好漢前來騷擾?假使有人前來尋仇,他獨掌鎮西川,又焉能袖手旁觀?人家怎知他“西堡”是各立門戶的呢?
無極道人就是不明就裏。恰由他的西堡闖入,糊胡塗塗鬧了個雞飛狗走,兩個人都朝了相。
那時,宇宙神龍已經遠赴塞北,堡中防務由二堡主雙絕神君負責。無極道人一鬧,不隻是二堡主臉上掛不住,三堡主死腦筋更是怒火衝天,他認為無極道人存心找碴兒,與他獨掌鎮西川過不去,便要找無極道人理論。
可是無極道人在麻山苦修,三十年來從未在江湖走動,誰也弄不清那夜的老道是誰。偏偏計應天和殷夢湘兩人,又對江湖陌生的緊,到那兒去找呢?這事隻好擱下了。
直至宇宙神龍從塞外返回,得知堡中竟然有人前來討野火。這還了得?這是昊天堡絕無僅有之事,也是吳天堡的奇恥大辱。他問明來人身形相貌,即偵騎四出。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果然查出荊山老叟曾有一位師兄,此人失蹤已有三十多年之久,便派人在各地名山道院中察訪。他狐朋狗黨滿天下,這並不是難事,不到一月,即將玄都觀的無極道人查出。
三堡主氣不過,認為無極道人未免欺人大甚,便帶著西堡幾名高手,星夜趕來找無極道人理論。
豈知宇宙神龍並不如此,他是有名兒的陰損閻羅,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他知道三堡主平時從未與江湖人交往,有點獨善其身的意思,這次遠赴麻山,絕對搞不出什麽好的結果來。
所以他一聲不吭,由堡中六大高手中,遴選他的情婦桃花仙史趙桂貞,率領三十餘名一流高手分道前行,要在三堡主到達的前半刻,一舉屠觀。
無極道人也不是膿包,他自從夜闖昊天堡失敗歸來後,知道要報師弟之仇,今生已是絕望,有點萬念俱灰。
他在附近兩府縣中,與公門中人時有往來,便托他們代為留意武林人物的行止。三堡主和桃花仙史兩撥人馬一到撫州,他就得到了消息,便著手應變,恰好文俊闖到。無極道人怎能讓他在這兒送死?一看小夥子生得英偉不群,傲視塵世的氣度,令他老大懷慰。他知道這種人的個性,最易打發,也最難應付,要讓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你要了他的命方才止住他撒手不管,隻有用冷酷無情的手段,方能趕他離開。眼見事情已急,一咬牙,硬起心腸給他一記耳光,一頓臭罵,果然把文俊轟走。
文俊一走,他目睹他超人的奇絕身法,不由老懷大慰,忍著滿腹辛酸,懷著一顆被師侄誤解的心,忍著盈眶老淚,向棠華鎮迎去,恰好迎頭遇個正著。
三堡主看清無極道人的身貌,不錯!半點也不假,就是夜闖昊天西堡的人。
聽對方一發話,便哈哈一笑道:“道爺好眼力,今天咱們用不著廢話,十月前夜闖昊天堡,劍傷堡丁,火焚穀倉的那位道爺,可是閣下嗎?”
無極道人想拖時間,他還不知道另一撥人馬已經抄小進去了玄都觀呢!便冷冰冰慢騰騰地一字一頓地說道:“三堡主眼力也不弱,晃眼十月,別來無恙,但你可知道本身道為三清弟子,講的是清靜無為,卻為何甘冒大不韙,不惜兵解之痛,其故安在?”
三堡主錯愕半晌,點頭道:“道爺,這也是殷某不明之處,但請明示。”
“三堡主不是不明,隻怕是你明知而故問吧?”
“殷某絕跡江湖久矣!從未與三清弟子有過牽連。道長仙駕光臨敝堡,大鬧西堡蝸居,殷某百思不得其解,道長有說乎?”
“三堡主真的不知?”無極道人不住冷笑。
三堡主正色道:“殷某就是惑然不解,故而千裏迢迢前來貴地,請道長給殷某一個公道,以正是非。”
“九如心法之事,三堡主難道也說不知?”
“略有風聞,但那是大堡主聞人傑之事,與殷某無涉。”
無極道人淒然長笑,令人毛骨悚然,笑完一字一吐地道:“九如心法乃貧道師弟荊山老叟沈潛山之物,貴堡為謀奪此物,兩個月多次劫奪,不惜大開殺戒。貧道恨無太阿神劍,盡屠昊天堡中生靈,可惜力不從心,區區一把火,怎消得貧道師弟九泉之恨?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