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驟斃金鷲

那人身形挺拔,在緩緩向前走來之際,氣勢之懾人,無以複加。

那人隔得他們十分遠,他們絕看不清其人的臉麵,然則連曾天強這樣的高傲的人,也為來人的氣勢所懾,不由自主之間,肅然恭立。

來人的步法雖慢,但實際上的來勢,卻快得異乎尋常,轉眼之間,便已到了眼前。

隻見他一襲長衣,十分樸素,但也十分整潔,約莫四十上下年紀,劍眉高鼻,俊氣流露,而在眉心之中,卻有一個狹長形的紅記。偏偏在那紅記之中,又生著一粒老大的黑痣,以致乍一看來,這人像是三隻眼睛一樣。

那人一到近前,先向曾天強望了一眼,然後慢慢轉過頭來,望向白若蘭。

一望之下,隻見他兩道劍眉,向上微微一揚,“啊”地一聲,看他麵上的神情,像是在刹那之間,發現了稀世奇珍一樣。

突然轉過頭來,道:“你看如何?”

那嬉皮笑臉的人,這時卻誠惶誠恐之極,道:“我不敢說。”

來人“哼”地一聲,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麽不敢說的?”

那人笑了一笑,卻絕不滑稽,隻顯得他十分尷尬,道:“……可太難說了,照說,各人看來都有不同,這也是難以比較的,我如何說好?”

他講了半晌,竟全然是些不著邊際的滑頭話!

這時,白若蘭心中,已隱隱覺得,他們兩人所說的中心,似乎就是自己,而兩人像是拿自己在和什麽人作比較,來人似乎以為自己在另一人之上,而那嬉皮笑臉的人卻不敢說。

白若蘭心中正在疑惑間,隻可得來人“哈哈”大笑起來,道:“魯老三,你分明是已經同意我了,但是卻還不敢說,是不是?”

那“魯老三”三字,顯然是那嬉皮笑臉的人的名字,隻聽得他不斷苦笑,道:“姐夫……”

魯老三忽然之際,稱來人為“姐夫”,這已令得白若蘭和曾天強兩人,不勝駭異,可是,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卻更令得兩人愕然!

隻見來人一聽得“姐夫”兩字,麵上陡地一變,兩眼之中的那塊紅疤,也變得血紅,閃閃有光,樣子特異之極。

曾天強向那人一看間,心中突然一動,依稀之間,想起什麽事來,可是印象卻又十分模糊,一時之間,難以斷定那人的異相和什麽事情有關。

那人麵色一變之後,又“嘿嘿”冷笑了兩下。

那兩下冷笑之聲,聽了之後,令人覺得如有利刃穿心一樣,十分難過。那人冷冷地道:“你還叫我姐夫麽,這太可笑了,嘿嘿!”

他一麵說,一麵揚手向白若蘭一指,道:“她是誰?”

魯老三道:“她是天山妖屍白焦的女兒。”

天山妖屍白焦,在武林之中,名頭極大,一般人聽了他的名字,莫不變色,就算是正派中的一流高手聽了天山妖屍的名頭之後,也忍不住雙眉緊皺。可是那人聽了天山妖屍的名字之後,卻無其事,隻是道:“想不到老僵屍居然有這樣的一個女兒!”

魯老三道:“是啊,真想不到。”

魯老三的話分明是廢話,那純粹是為了敷衍對方,才順著對方口氣說的,可知他稱之為“姐夫”,而人家又不承認的那人,實大有來曆之人,要不然,魯老三本身,已是一出手便可以嚇走魔姑葛豔的厲害人物,豈會去怕一個等閑之人!

那人又轉過頭來,又向白若蘭打量了幾眼,道:“白姑娘,我與令尊也有數麵之緣,可以說是相識,如今要帶你到一處地方去見一個人,你跟我來!”

當他望向白若蘭的時候,白若蘭隻覺得其人的目光之中,似乎有著一種十分奇異的力量,令得她心頭,不由自主,枰評亂跳了起來。而那人的聲音之中,似乎也有著使人不能不聽從的力量在。

那人一講完,便轉身向前走去,白若蘭在不知不覺中,已跟向前去,她走出兩步,心中已自省起,那人是什麽人,自己從來也未曾見過,何以他隻講了幾句話,自己便要跟著他去?

他說帶自己到一處地方去見一個人,自己連到什麽地方,見什麽人都不知,何以便跟他去?

白若蘭的心中,雖然想到了這一點,可是她仍然向前走著。也就在此際,隻聽得曾天強急促的腳步聲,追了上來,道;“白姑娘,你幹什麽,你真的準備跟著他去麽?”白若蘭一回頭,曾天強已趕到了近前,隻見他滿麵是關切之情。

這種關切之情,都是自然流露,絕不能做作的。

刹那之間,白若蘭停了下來,她的心中,再也不想及那人所說的話,望著曾天強,麵上神情似笑非笑,心中覺得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甜味。

曾天強一到了白若蘭近前,看到白若蘭停了下來,他也站住,可是他麵上的那種關切之情,卻已沒有了,仍是副傲岸的神態,一開口,語音聽來,也是冷冰冰的,似乎他對白若蘭一點感情也沒有。

隻聽得他道:“你到哪裏去?”

白若蘭笑了起來,在剛才那片刻之間,她巳經看到了曾天強心底深處對自己的感情。她知道曾天強雖然恨自己,但是同樣的,他對自己也不是漠然無情的。

白若蘭一麵笑,一麵反問道:“你到哪裏去?”

曾天強還未曾開口,突然之間他覺出有兩道冷電似的目光,向他射了過來,他正麵所對的人是白若蘭,那兩道目光,隻不過是斜睨到的,但已是令得他心頭,陡地一怔!

接著,便聽得那人冷冷地道:“白姑娘,你跟我來。”白若蘭轉過身去,忽然覺出身後生出了一股極大的吸力,不由自主,向前蹌跌出了幾步,到了那人的身邊,那人一伸手,已抓住了白若蘭的手臂,曾天強一見這等情形,又驚又怒,大聲道:“喂,你幹什麽?”

那人冷然翻眼,道:“你是什麽人?”

曾天強道:“我姓曾,是白姑娘……白姑娘的朋友。”

那人冷笑道:“你姓曾?”曾天強一挺胸,道:“不錯,我就是曾家堡的少堡主!”

那人一聽,突然“哈哈”地笑了起來,道:“曾家堡?曾家堡中人還未曾死絕麽?”他一講到這裏,麵色陡地一沉,神態更是驚人。

曾天強怒道:“胡說,曾家堡好端端地在……”

他一講到這裏,卻是再也難以講得下去了。因為如今曾家堡究竟還在不在,連他自己也不能肯定了。曾家堡的四頭大雕,已先後死去,相助曾家堡與強敵周旋的幾個高手,如白修竹、張古古、尚冰等人,皆巳命赴陰曹。

據魯老三所說,曾家堡已成平地,而自己的父親,曾家堡的堡主,也從雕背之上跌了下來跌死,無論魯老三的話是不是可靠,要說曾家堡“好端端”地在,那是絕對不通的事情。

他住了口,那人又冷笑道:“你大概還沒有到曾家堡去看過吧,哈哈,本來我要一掌斃了你,但如今,我還要先叫你活著去看看曾家堡的情形,你還不快滾!”

那人最後所說的一個“滾”字,聲音之響,震得曾天強的耳中,頓時響起了“嗡”地一聲,而眼前也是一陣發黑。

刹那之間,他隻覺得氣血上湧,五髒翻騰,身不由主向後退了開去,退出了七八步之後,背部“嘭”地撞在硬物之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撞在樹上,還是撞在石上,隻覺得一撞之後,身子發軟,人已坐倒在地,他眼前仍是一陣紅一陣黑,什麽也看不清,可是在滿天星鬥之中,他似乎仍看到那人的臉麵,隻不過十分模糊。

漸漸地,曾天強耳際的嗡嗡聲停止了,他眼前也清晰些了,那人臉麵的輪廓,似乎也不那麽模糊了,突然之間,他感到了全身震了一下,耳際又嗡嗡地響了起來。

這時候,那人其實早已不在他身前了,他也是緊緊地閉著眼睛的,他所“看”到那人的麵容,自然隻不過是幻想。但是,那個人模糊的幻象,卻令得他全身發震,因為他看到的那個模糊的幻象,隻看到一個臉部的輪廓,和那人的兩隻眼睛,和雙眼之中的紅疤點一一這一切湊了起來,就使得他心驚,因為那看來,正像一個圓形,點上三點!

曾天強想起天山妖屍、雪山老魅等人,每當提起一個神秘人物之際,總是半空之中,畫上一個圓圈,點上三點,而如今,曾天強的眼前,恰好現出了這樣的一個形象來!

曾天強心頭狂跳,陡地睜開了眼來,隻見眼前已什麽人也沒有。那人和白若蘭不在了,連魯老三也巳經不在,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曾天強忍著背部的劇痛,站了起來。直到此際,他才知道剛才那一下,自己是撞在一塊粼峋的大石之上,所以才如此疼痛。他舒了一口氣,叫道:“白姑娘,白姑娘,你……你……”

他叫到“你”字,便覺得叫不下去,他感到自己不應該對白若蘭這樣關心,因為若是曾家堡被毀了,那麽白若蘭的父親天山妖屍,可說是罪魁禍首。

他停了下來,不再叫喚,然而他的心中,又感到一陣悵惘。

他呆呆地站了片刻,向前奔了出去,而心中的那種悵惘之感,卻一直留在他的心頭。曾天強急於知道曾家堡的情形,是以去勢極急。轉眼之間,巳經奔出了七八裏遠,崎嶇山路之上,有一個腰懸長劍的人,迎麵而來。

曾天強隻不過向那人略望了一眼,覺得那人的身形,十分眼熟,兩人的勢子都十分快,轉眼之間,巳相距隻有六七尺的遠近了。也就在此際,隻聽得那人一聲大喝,“鏘”地一聲響,長劍出鞘,劍尖已對準了曾天強的胸口。

曾天強向前急奔著,突然之間,一柄雪亮的長劍對住了他的胸口,而劍尖直向著他,他連忙止步時,劍尖已刺透了他的衣服,抵住了他的胸口。

曾天強又驚又怒,連忙抬起頭來時,隻見持劍逼住自己的,是一個相貌莊嚴的中年人,不是別人,正是九元劍客宋茫。

曾天強一見是他,想起上次見到他時,他要到曾家堡去生事,心中便自有氣,連忙後退了一步。

卻不料他才一後退,宋茫卻逼前了一步,劍尖仍抵在他的胸前,他連退三步,九元劍客宋茫,便向前進了三步。

曾天強怒道:“你做什麽?”

宋茫一聲冷笑,道:“有一匹馬,叫著‘玉蹄金盞’,可是你的麽?”

曾天強聽得宋茫忽然問起死了已久的“玉蹄金盞”來,心中不禁一奇,道:“那是天下皆知馬的好馬,是曾家堡所有,你如何不知?”

宋茫道:“那好了,有人看到舍弟宋然,騎著這匹馬向華山飛馳,但後來舍弟卻死於非命,他是如何和你有了幹連,你們又是用什麽方法將之害死的,快從實說來!”

曾天強一聽,開始之際,不禁如同丈二和尚一樣,摸不著頭腦,但是他卻立即想起了在曾家堡時,那兩個瞎子對白若蘭所說的話,再想起了那一夜大雨傾盆,他在客店失馬之時,立時明白,一時之間,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連聲冷笑了起來。

宋茫抵住了曾天強的劍尖,緊了一緊,道:“笑什麽,快說!”

曾天強道:“宋大……”

以九元劍客宋茫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而言,曾天強本來是應該稱上一聲“宋大俠”的。可是他才說了兩個字,心中暗忖,宋茫的行事,和傳聞大是有別,實是難以當得起“大俠”兩字的稱呼,是以便將一個“俠”字,縮了回去,改口道:“宋朋友,令弟可就是追風劍客宋然麽?”

宋茫道:“當然是他。”

曾天強一聲冷笑,道:“想不到他竟是一個盜馬賊!”

宋茫怒道:“胡說!”

曾天強也怒道:“孫子王八蛋才胡說,我有事到華山天狗坪去,因為大雨阻路,在一個小客棧處停了一停,我的馬兒便被人偷了去,宋然卻連人帶馬死在華山之中,那不是他偷了我馬兒麽?”

宋茫麵上的怒容,漸漸地平複了下來,手中的長劍,也向下垂來。

他默然半晌,才道:“當時他有急事,要趕到華山去,借用你的馬兒,若不是他身遭橫死,日後也必歸還的,你不知道他是怎麽死的麽?”

曾天強道:“我知道,殺他的人,是兩個使鐵拐的瞎子,那兩個瞎子殺了他之後,將他的追風寶劍取走,交給了天山妖屍的女兒,白姑娘便將這件事攬了下來,你有本事去找天山妖屍報仇好了。”

宋茫冷冷地道:“你何以知道如此詳細?”他一麵說,一麵斜睨著曾天強,大有不信之意。

曾天強心中有氣,道:“信不信由你。”

宋茫厲聲問道:“你何以知道如此說細?”

曾天強道:“那兩個瞎子在向白姑娘訴說之際,我正在一旁,如何不知?”宋茫道:“好,你既然什麽都知道,可知道那兩個瞎子在他身上,還找到了什麽?”

曾天強聽得宋茫越問越遠,不禁大是不耐煩,道:“我不知道這麽多,我隻知道那兩個瞎子像是說他們殺錯了人……”

曾天強才講到這裏,不禁身子突然一震,打了一個寒顫!

原來,在刹那間,他想起了一些事來,而這些事可以連貫起來的。那兩個瞎子來到了曾家堡,那證明他們兩人,是懷著和天山妖屍、雪山老魅以及黑骷髏稽陽同一目的與曾家堡為難而來的。而他們目不能視物,又說是誤殺了人,當然他們在對宋然下手之際,是絕不知騎馬的是什麽人的,他們極可能隻是知道了“玉蹄金盞”的特征,以為在馬上的必然是馬主鐵雕曾重,是以才驟加攻襲的。如此說來,如果不是宋然將馬盜走的話,那麽死在華山的,該是自己了!

曾天強想到這裏,隻覺得生死係於一線,宋然卻做了自己的替死鬼,他禁不住遍體生寒,他心中想起了一連串的事情,正在發怔,宋茫卻不知道他的心事,一見他這等情形,心中頓時起疑,厲聲道:“嘿,你可是全在胡言亂說?”

曾天強冷冷地抬起頭來,道:“我巳說過了,信不信由你,你多說什麽?”宋茫目光如炬,望著曾天強,道:“你曾家堡巳遭大禍,我也不會再來落井下石,但是舍弟身上,卻帶有一樣非同小可,關係著兩大正派盛衰的東西,這東西在何處,你快實說!”

曾天強心中所最關切的,便是曾家堡的安危,究竟如何,如今他忽然聽得宋茫說“曾家堡巳遭大禍”,隻覺得耳際“嗡”一聲響,宋茫以後所講的,他竟一個字也未曾聽進去!

他隻是陡地一震,一個轉身,向前奔來。然而他這種行為,看在宋茫的眼中,卻恰好和他心虛欲逃一樣,宋茫如何肯放他輕易離去,一聲怪嘯,雙臂一振,整個人如同怪鳥一樣,向上拔了起來,倏起倏落,曾天強隻覺得頭上一陣勁風掠過,身子一個踉蹌,幾乎向前跌倒。而當他站穩了身子,定睛向前看時,隻見九元劍客宋茫巳以長劍對準了他,道:“人不是你殺死的,人死之後,他懷中的物事,可是落人了你的手中?”

曾天強根本不知道宋茫所提的是什麽東西,他心中又急又怒,忍不住罵道:“放屁,誰知道你兄弟身上有什麽東西,你別阻,我要回曾家堡去。”宋茫道:“你當真不知?”

曾天強頓足道:“我和你說了多少次,我不知,不知,不知,一百二十四個不知!”宋茫道:“那你可曾見過二隻極細竹絲編成的竹盒?”

曾天強道:“沒有。”

宋茫側著頭想了一想,道:“好,我暫且信你。但是我不妨告訴你,這東西若是落在你的手中,對你不但無異,而且有害,你什麽時候想過不要了,還可以將它交出來給我。”

曾天強道:“我巳告訴你,我根本沒有見過這東西,你廢話什麽?”

宋茫“哼”地一聲,身形一側,讓出了去路,曾天強身形如箭,向前飛射而出。

他身子向前激射而出間,隻聽得宋茫在他身後道:“我與令尊雖不相識,但總算他聲名還好,曾家堡遭此慘禍,你少不知事,還是小心些才好。”

他一直向前飛奔,宋茫的話講完之後,他少說也奔出了半裏許。然而,宋茫的聲音,聽來卻一成未變,就像他跟在曾天強的身後一樣,可知宋茫名頭響亮,武功造詣,也是極高。

曾天強一口氣奔出了十來裏,才略停了一停,這時候,他巳將到那條直通曾家堡的大路上了。

越是近曾家堡,他的心頭便是越是跳得厲害,等到了路上之後,他更是不由自主,喘起氣來,隻見平坦的路上,滿是車轍蹄痕,這分明是不知有多少人曾經在同時由路上經過之故。

曾天細停了一停,向前奔了過去,他奔出了幾裏許,鼻端已聞到了一股異樣的焦臭之氣,越是向前去,那股焦臭之味便越是濃,到後來,隻見道旁的樹木,本來應該是枝青葉綠的,這時的樹葉,卻全蜷曲了起來,像是被極大的熱力硬生生烘幹的一樣。

曾天強一顆心,幾乎要從口中跳了出來,他向前的去勢更快,好幾次跌仆在地,手在地上一按,又躍了起來,繼續向前奔馳。

不一會兒,他已經可以看到曾家堡了。

也就在他看到曾家堡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下來。

他雙眼似乎要凸了出來,眼睜得不能再大,望著前麵,前麵是曾家堡麽?然而,那不是曾家堡又是什麽地方麽呢?

原來高達兩丈的圍牆,這時已隻剩下尺許的牆基,原來巍峨的房舍,這時已隻剩下了瓦礫,原來合抱的大柱,這時變成了一大段炭,有的橫在瓦礫堆上,還在冒煙,有的指向半空。

焦臭的味道刺鼻而來,令得人難以忍受,這當真是曾家堡麽?

曾天強忽然在心中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傻氣地問自己,這真是曾家堡麽?

照眼前的情形看來,這隻是一片焦土,但這裏的確曾是曾家堡,大雕在天上盤旋,駿馬在地上急嘶,俠士飛馬慕名而來,堡中高手雲集……這一切,全是曾天強自幼便熟悉的曾家堡。然而,這樣的曾家堡不卻不見了,永不見了。

曾天強呆呆地站著,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之間,他隻覺得眼前呈現一片血紅,像是毀在曾家堡的那場的那場大火,忽然又燃了起來一樣。

他猛地搖了搖頭,才發現眼前一片血紅的並不是火,而是殘陽所映的晚霞。

曾天強在一見到了曾家堡的情形之後,心中隻覺得一片麻木,直到這時候,他才感到如同萬箭鑽心也似的奇痛,他突然之間,怪叫了起來。

他的叫聲如此難聽,如此尖利,連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連忙收了聲。而當他的叫聲停止之後,隻聽得背後傳來一個十分吃驚的聲音道:“啊,你做什麽,嚇死人了!”那是一個少女的聲音!

曾天強呆了一呆,連忙轉過身,果然在她的背後,站著一個黑衣少女,那少女是什麽時候到了他背後的,他根本不知道。

曾天強定睛看去,隻見那少女十分瘦削,怯生生地,稱不上美麗,但也不能說她難看,她一雙眼睛,則十分明亮,這時也正望著曾天強。

曾天強看了她幾眼,道:“你,你是什麽人,到這裏來做什麽?”

那少女道:“我是要到曾家堡來的,這裏……”

她伸指向廢墟點了點,又道:“這便是曾家堡麽?”

那少女的這一句話,更如同利劍一樣,直刺曾天強的心口,曾天強怪叫了一聲,人幾乎直跳了起來,啞著聲音叫道:“當然是曾家堡,當然這便是武林馳名,人人皆知的曾家堡!”

那少女的麵上現出了驚訝的神色,像是十分怕曾天強一樣,接著便恨恨地笑了一下,道:“你看急有什麽用啊,反正原來的曾家堡已以毀去了,急也沒有用處。”

曾天強聽得那少女這樣說法,不禁一怔,道:“你怎麽知道我和曾家堡有關?”

那少女抿著嘴一笑,道:“你不識我,我可識、你。”

曾天強心中大奇怪,心想自己的記性並不壞,若是見過眼前這個少女的話,那是絕對沒有忘記的道理,可是這個少女……他心中疑惑,對眼前那少女又多打量了幾眼。

陡然之間,他覺出眼前這個少女那種瘦削的身形,十分眼熟,自己的確是曾經見過的。若在平時,他可能一下就想了起來。然而如今,他心亂如麻,哪裏有心思去細想在什麽地方見過她。

他苦笑了一下,道:“姑娘,我想起來了,我確是見過你的,但是卻記不起來了,你還是直說了吧。”

那少女卻道:“我到曾家堡,是來找我師父的,他到哪裏去了?”

曾天強道:“令師是誰?”

那少女又是一笑,道:“我師父麽?他一看到你便罵你,你說他是誰?”曾天強心陡地一亮,道:“你……你是……原來你的師父是白修竹?”他這時,也完全想起自己是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瘦削苗條的身形的了,那是他在華山之中,身受重傷,又被帶到地洞之中的時候。

那麽眼前這個少女,自然就是在那地洞中,和自己相處十日的那個少女了。

曾天強想起自己曾受過對方好處,不禁十分不自在,那少女道:“如今你明白了,我師父呢?”曾天強歎了一口氣,道:“白師叔死了。”

那少女陡地一震,兩道秀眉向上一揚,麵色也變得極其蒼白。

曾天強隻當那少女一定要哭了出來,但是那少女的眼中,卻一點眼淚也沒有,反倒射出了一種異樣的光采來。她疾聲問道:“他是怎麽死的?”

曾天強道:“是中了魔姑葛豔的九泉黃土手死的,我看到他時,他已經氣絕了。”

那少女的麵色,更其蒼白,但是眼中卻仍然一點淚水也沒有,她緊緊地抿著嘴,好一會兒才道:“他老人家的遺體在何處?”

曾天強向西一指,道:“被大雕負到了崇山之中。”

那少女突然雙腿一曲,向西跪倒,拜了幾拜,道:“師父,我蒙你養育成人,你一直對我極好極好,我隻想等我長大了,你老了的時候,我將你當父親一樣的服侍你,想不到卻不能了。”

她幽幽地講來,十分淒哀,連在一旁的曾天強聽來,也覺得鼻子發酸。可是,他向那少女看去,隻見她麵上神色,十分堅強,似乎和她瘦小的、看來弱不禁風的身形很不相配,根本沒有一點要哭的意思。

那少女講到這裏,向西叩了幾個頭,站了起來,道:“師父,我一定為你報仇!”

當她這樣講的時候,似乎根本未曾想到仇人是誰!

看的神氣,像是她的武功,已在魔姑葛豔之上,隻要一遇到了葛豔,便立時能為她師父白修竹報仇一樣!曾天強呆了一呆,道:“小姑娘,你殺師仇人,魔姑葛豔的武功,非同小可……”

曾天強才講到這裏,那少女已陡地抬起頭來,她雙眼之中,怒焰迸射,令人望而生畏,堅決地道:“第一,我不小了,你不能再稱我作‘小姑娘’。第二,不論仇人武功怎樣高,我都要報仇!”

曾天強聽了,心中不禁感到一陣慚愧,那少女的決心如此之強,實是令得曾天強心中吃驚,也令他心中難受,因為他自己,看到曾家堡已成一片焦土之際,隻是呆呆地站著。由於他知道仇人太厲害,甚至連天山妖屍、雪山老魅這樣的人物,也隻是受人指使而來的,所以他根本未及想到“報仇”兩字。

直到此時,他見那少女聽說仇人是葛豔這樣的大魔頭,竟也毫不氣餒,心中怎不感到慚愧?但是曾天強卻是一個個性極之高傲的人,他心中雖有自歎不如之感,但在麵子上,卻是一點也不顯露出來,隻是冷冷地道:“你有此誌向,當然是好的。”

那少女雙眼直視著曾天強,一字一頓地道:“我既然說了,就一定做得到!”

她話一講完,一個轉身,便向外走去。

曾天強心中暗忖:張古古、白修竹兩人,俱是死在“九泉黃土手”之下,又焉知父親不然?如果自己父親也是遭了葛豔毒手的話,那自己和那少女,可算是敵愾同仇了。

他一想及此,忙揚聲叫道:“小……”

可是他隻叫出了一個字,那少女便倏地轉過身來,對他怒目雙向,曾天強立時住口,心想那少女和自己相比,年紀也差不了多少,自己老氣橫秋地稱她為“小姑娘”,那是難怪她要不髙興的。

是以他停了片刻,才道:“姑娘貴姓?”

那少女冷冷地道:“我姓卓。”

曾天強見那少女忽然之間對自己如此冷淡,心中不禁有氣,下麵要說的話也縮了回去,隻是道:“卓姑娘到何處去?”

曾天強是隨便一問,然而他這一問,卻將那少女問住了。隻見那少女陡地一呆,好一會兒,才道:“我到哪裏去?我到哪裏去?”她喃喃自語,念了兩遍,抬起頭來,道:“那麽,你又到哪裏去?”

曾天強一聽得那少女這樣問自己,心頭不禁猛地一震,隻覺得胸口如同被千百千重的鐵鍾,重重地打了一下一樣,他隻顧問人家何處去,卻未曾想到自己!

那少女雖然死了師父,但是在華山的住處還在,至不濟還可以回去居住,而他連住的地方也沒有了,他不但死了親人,連住的地方,也成了一片焦土!

曾天強呆呆地站著,真恨不得大聲大哭起來,可是他又不願在人前流淚,是以竭力地忍著,隻覺得耳際嗡嗡響之不巳。

好一會兒,他才聽得耳際響起了一個十分溫柔的聲音,道:“我令你覺得傷心了,可是麽?”

曾天強回過頭來,隻見那少女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隱含淚水,正望著他,曾天強的淚水,在不由自主間,奪眶而出!但是他卻連忙伸手來抹幹了眼淚,搖頭道:“沒有什麽,我……沒有傷心。”

那少女輕輕歎了一口氣,道:“你……”

她講了一個字,便不再向下講去,也不知道她的心中在想些什麽,忽然又低下頭去,過了片刻才道:“你不想報仇麽?”

曾天強咬牙切齒,道:“自然想報仇!”

那少女道:“你連仇人誰也未曾弄清楚,怎樣能報仇雪恨?”

曾天強忙道:“誰說我未曾弄清楚,仇人有雪山老魅師徒,有兩個瞎子,有魔姑葛豔,有天山妖屍,可能還有長手老怪,紅袍真人……”

他每講出一個名字,麵色便蒼白一分,等講到“紅袍真人”時,麵色比紙還要白。因為自他口中道出來的那些人,全是邪派之中,頂尖兒的高手,沒有一個人,不是在武林之中亨了數十年盛名的。他每講出一個人的名字來,便覺得報仇的希望小了一分,他感到自己想要報仇,不啻是在做夢。所以麵上便覺得一點血色也沒有,停了下來,不再言語。

那少女的神色,也十分難看,但是她卻居然還笑了一笑,道:“好啊,這倒是邪派人物大雜會哩,難怪張伯伯和我師父不是對手啦!”

她竭力要裝出毫不在乎的神氣來,可是她講話的聲音卻在微微發抖,顯見得她心中十分難過。

曾天強看了這等情形,心中暗忖,自己也算得是好強的了,可是比起眼前這位少女來,卻又差得遠了。自己忍不住落淚,而在那少女的眼中,卻隻有憤怒的火焰,而絕無淚水,她看來如此瘦削,但是卻如此剛強,那倒確是罕見的。

曾天強一麵想,一麵望著那少女,一聲不出。

那少女吸了一口氣,使她的聲音聽來更鎮定些,道:“你望著我麽?”

曾天強連忙側過頭去,道:“沒有什麽,白、張兩位想來幫我父親的忙,卻不料遭了難,唉!”

他長歎了一聲,那少女立即問道:“雪山老魅等一幹人,全都自視極高,平日不相往來,雪山老魅和天山妖屍之間,還曾有過一股過節,何以這許多人,竟一齊集中到曾家堡來了?”

曾天強道:“這我也不……”

他才講到這裏,便陡地住了口。他本來是想說“這我也不知道”的,可是話講到了一半,他便陡地想了起來,頓了一頓,接口道:“他們全是受了一個人的指使,來找我爹的麻煩的,事前,黑骷髏稽陽還曾奉那個人之命,去阻止白、張兩位前來相助!”

那少女側起了頭,道:“受一個人的指使?這更笑話了,能夠指使他們的是誰?”

曾天強道:“就是這個人。”

他一麵說,一麵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圈,又並排地點上了三點,又道:“就是他。”

那少女雙眉緊蹙,道:“這是什麽意思?”

曾天強道:“那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們提起那個人時,總是這樣子的。”那少女呆了片刻,後退了幾步,以足尖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圈,再點了三點,道:“你看,這像什麽?這是什麽意思?”

曾天強道:“你若將這三點,點在圓圈的上麵,看來有一點像人的眼睛。”那少女反駁道:“人的眼睛有三隻麽?”

曾天強想起那個將白若蘭帶走的人,那人雖不是有三隻眼睛,但是雙眼之中,卻有一塊紅記,而在紅記之中,又起了一粒黑痣,看來十足像是三隻眼睛的怪人一樣!而且那人雖未出手,魯老三見了他便神情尷尬,還稱之為姐夫,而魯老三又絕不是等閑人物,他是一出手便將魔姑葛豔和獨足猥驚走的高人!那麽,這一個圓圈,點上三點,是不是代表著那個人呢?那個人究竟是什麽人呢?他將白若蘭帶到小翠湖去做什麽呢?小翠湖又是什麽地方呢?

一連串的疑問,充塞著曾天強的腦子,他腦中亂成了一片,隻是呆著不出聲。

那少女大聲道:“咦,你怎麽不出聲了?”

曾天強抬起頭來,道:“你可曾聽說過一個子叫做小翠湖的地方?”

那少女一怔,搖頭道:“沒有聽過。”

曾天強道:“魯老三呢?有一個髙人,叫著魯老三,你可知道?”

那少女又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曾天強心中煩燥,一頓足,“唉”地一聲,道:“看你,什麽也不知道!”那少女冷冷地道:“你知道麽?”

曾天強一呆,答不上來,那少女又冷冷地道:“你是男子漢,大丈夫,理當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人,也不知道,我怎會知道?”

曾天強給那少女講得不住翻著眼睛,搶白得他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那少女搶白了曾天強一頓之後,忽然又歎了一口氣,道:“我看我們兩人以後最好別再拌嘴了不過,都是你不好!”

曾天強苦笑道:“是的,咱們別吵了。”

那少女道:“曾伯伯、張伯伯和我師父,還有金鷲穀,一穀大伯,武林中人合稱‘四神禽’,如今三人已死了,我們除了投奔穀大伯之外,還有什麽別的地方可以容身?”

曾天強遲疑道:“穀大伯……你見過他麽?”

那少女道:“我是未曾見過,但他們四人是莫逆之交,武林皆知,我們去到了他那裏,還怕他不容我們麽?”

曾天強難過之極,歎了一口氣,道:“穀大伯向在天山附近走動,萬裏迢迢……”

那少女道:“好,你怕路遠,你就別去,你就守著這一片焦土哭好了,哭到仇人再找上來,你這一生也就完結了,我可不等你了!”

那少女的話,如同霹靂一樣,令得曾天強大受震動,陡地叫道:“好,我去!”

那少女的聲音,又軟了下來,道:“其實,穀伯伯也未必能代咱報仇的,隻不過暫時求個棲身之所罷了!”

曾天強聽到了“棲身之所”四字,心中禁不住一陣難過,長歎了一聲。那少女立時向他撇了撇嘴,似乎是在嘲笑他沒有男兒氣慨,曾天強雖然心高氣傲,絕不願向人服低,可是這時,他心中卻也承認,那少女比自己堅強得多,有勇氣得多。

曾天強道:“我們反正要向西去的,我先帶你去看看你師父的遺體可好?”那少女緊抿著嘴,點頭道:“好,我要將師父葬了,日後才好將仇人在他墓前生祭!”

曾天強默然不語,那少女大聲道:“我卓清玉說得到便做得到。”

曾天強望了他半晌,道:“我相信你的話。”

卓清玉的神態,如此之堅強,雖然他所講的話是如此難以令人入信,但是仍然有一種叫人不能不相信的力量在。曾天強話一出口,卓清玉才笑了一下,像是曾天強如此說法,乃是理所當然一樣,道:“好,我們走吧。”

兩人轉過身,沿著那條筆直的道路,向前走了出去。

曾天強好幾次想要回頭望望成了焦土的曾家堡,他對於曾家堡實是不能不留戀,縱使曾家堡實際上已不再存在了,多望了上一眼也是好的。但是他卻為了怕卓清玉譏笑,而忍住了不回頭去,兩人一直向前走出了七八裏,曾天強才竭力裝作若無其事地向後看了一眼。

他以為自己的動作,是絕對不會給卓清玉覺察的。可是他才一轉過頭去,卓清玉已冷冷地道:“已走遠了,看不見了。”

曾天強不禁紅起臉來,他知道雖然自己忍著未曾回頭去看過,便是自己麵上那種忍不住要回頭看去的神情,卻一定早為卓清玉所看到了,是以卓清玉才知道了自己的心事的。

曾天強心想,卓清玉不但堅強,而且還如此細心,看來自己實是難以及得上她,心中十分不快,低頭疾行,卓清玉也不說什麽,又走出了十來裏,忽然聽得前麵,有一陣馬蹄聲傳了過來。

兩人一齊抬頭向前看去,隻見來的是好一匹駿馬,雪也似白,高可七尺,鬃手長得出奇,向前奔而來之際,向上揚起,看來更是神駿。

曾家堡中所養的神駒不少,其中“玉蹄金盞”便是天下知名的寶馬,曾天強對於馬的好壞,自然也十分識貨,他一看到那匹馬,便知道那是大宛名駒,這種寶駒,若是久在中原,神態定然而難以保持如此駿猛,極可能從西域來的。

曾天強想對卓清玉道及這一點時,隻見駿馬到了近前,馬上騎著一個書生打扮,五十上下的人,麵目莊嚴,令人一望,但油然而生出一股敬意來。

那書生打扮的中年人人強馬壯,但這也引不起曾天強和卓清玉兩人的注意,兩人向道旁一閃,已準備讓路,讓對方過去。可是也就在此際,隻聽得半空之中,突然傳來了一下極其怪異,嘹鳥鳴聲,那一下鳥鳴聲,自上而下,急速無比傳了下來,金光一閃間,一頭鳥兒,已停在那人的肩頭之上。

卓清玉和曾天強兩人,心中盡皆一動,兩人連忙定睛看去,隻見那鳥兒雖小,但是通體羽毛,金光閃閃,形態更是猛惡,乃是一隻鷲兒。

兩人立時互望了一眼,不約而同,一齊失聲叫道:“可是金鷲穀大俠麽?”此際,那人**駿馬,早已在兩人身邊掠過,奔出了兩三丈遠近,兩人一叫,那人才陡地勒住韁繩,轉過頭來,道:“兩位是”那人一轉過頭來,卓清玉和曾天強兩人,便可以知道那一定是金鷲穀了。他們正是準備萬裏迢迢,前去天山腳下找他的,忽然在此處相會,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一時之間,兩人高興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金鷲穀一雙眉一揚:“在下正是姓穀,兩位是……”卓清玉先踏前一步,道:“家師是銀鵡白修竹。這位曾公子,他父親是鐵雕曾重。”

卓清玉話一出口,金鷲穀一的身子,便略震了一震,他隨即“哈哈”大笑,道:“那太好了,我正要上曾家堡去,曾、白兩位老友,想必定在曾家堡上了?”

曾天強隻覺得喉頭哽塞,竭力忍住,才幹澀地道:“不在了!”

穀一神色訝異,道:“我從華山來,白老弟不在華山,他卻是到何處去了?”曾天強還想講,可是他竟難以發出聲來。卓清玉比他鎮定得多,道:“他們都已死了。連張伯伯在內,都死在葛豔的‘九泉黃土手’之下的。”

金鷲穀一坐在馬上,神色木然,好半晌,才道:“有這等事?”

曾天強直到此際,才大聲叫了出來,道:“曾家堡也已成了一片瓦礫了!”金鷲穀仍是神色木然,講得仍是這句話,道:“有這等事?”

卓清玉道:“我們直想到天山腳下去找穀大伯,想不到卻在這裏遇上了。”穀一又“噢”地一聲,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麽,曾天強也從來未曾有過這樣求人的經曆,這時候,他看到穀一的神態,似乎十分冷淡,心中更加難過,幾乎想轉身就奔了開去。但是穀一卻忽然躍下馬來,道:“如此說來,仇人一定很厲害了?我看你跟我到天山腳下暫避一下,也是很不錯的主意。”

曾天強見穀一改變了態度,心中才打消了就此離去的主意,道:“我和卓姑娘,本來就有這個打算。”

金鷲穀一向卓清玉望了一眼,道:“卓姑娘麽,我看……”他支支吾吾,不向下講去,可是卓清玉乃是何等聰明的人,她連忙道:“對了,曾公子一人跟著穀大俠去,就足夠了,我麽,隨便找個地方躲上一個兩個月,隻怕就沒有事了。”

曾天強忙道:“卓姑娘,這是什麽話,你自然一起去,仇人那麽多,你若是……”

卓清玉搖了搖頭,道:“不,你跟著穀大伯去好了,仇人的目標不是我,我也會知機趨避的,倒是你,雖然和穀大伯在一起,還是要格外小心些!”

她講到最後兩句話時,突然向曾天強十分奇怪地眨了眨眼睛。曾天強心中一呆,心知那是卓清玉要他特別注意最後的兩句話。可是那是什麽意思,曾天強一時之間,卻也不能領會。

他還想再問時,卓清玉巳轉過身,向側邊一條小路,疾奔了過去。曾天強想去追她,可是他肩頭上,一隻手掌壓了下來,按在他的肩頭之上,那正是金鷲穀一,令得他難拔足向前追去。

曾天強望著卓清玉漸漸遠去的背影,心中有一股悵惘之感。

卓清玉的去勢彳艮快,轉眼之間,便已看不見了。

穀一沉聲道:“來,你跟我來吧。”

曾天強轉過身來,隻覺得穀一按在肩頭上的手,緊了一緊,整個人便已被他提了起來,耳際“呼”地一聲,人便落到了馬背之上。

他剛在馬背上坐定,穀一也已飛身上馬,他肩頭一聳,一直停在他肩頭上的那隻金鷲,刺空而起。馬兒也已撒開四蹄,向前奔了出去。

一直到天黑,馬兒奔進了一座鬆林之中,那隻金鷲才又飛了下來,仍停在穀一的肩頭上。穀一坐在曾天強的身後,曾天強見金鷲又飛了回來,回頭看去,忽然看到穀一的手在金鷲的爪上,摸了一下,接過了一件什麽東西。

曾天強奇道:“咦,鷲兒抓了什麽東西來?”

穀一的神色,微微一變,道:“沒有什麽,我們該歇一歇了,你下馬吧。”

曾天強剛才分明看到穀一自鷲爪上抓下了一件東西來,看來而且像是一個紙卷,但是穀一卻說沒有,那當然是不想給他知道了。

他心中十分難過,但是托庇於人,本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隻得默默地下了馬,穀一指著前麵,道:“我牽馬停到前麵去,你在這裏等我。”

曾天強也不出聲,他隻是點了點頭靠到著一株大樹,坐了下來。

穀一牽著馬向前走去,曾天強望著他,忽然想起卓清玉在臨別之前,對自己所講的話和她的神情來。

她曾警告自己,即使和穀一在一起,也要小心些,莫非她已看出了什麽不對頭的地方?要不然,何以穀一總是有點神思恍惚,而且明明他從鷲爪上取下了東西,卻又瞞著自己?

他心中越想越是可疑,正在此際,隻見穀一已走了回來,道:“我那馬兒,雖然不能與令尊的玉蹄金盞相比,卻也非同凡響,它最喜吃嫩葉,是以我才牽它到前麵去的。”

曾天強心想,我又沒有問你是為了什麽,你何必急急自白?他心中對穀一起了疑心,便覺得穀一處處都不順眼,但是穀一神色莊嚴,卻又絕對不類奸邪之徒,曾天強也無法向之當麵責問,隻是望著他。

穀一站在曾天強的麵前,道:“你父親生前,和我的交情,你是知道的了?”

曾天強忙道:“自然,這是天下皆知的。”

穀一歎了一口氣,道:“他死了,我也十分難過,我看仇人如此厲害,你今後隻怕也難以再在武林之中立足的了。”

曾天強一呆,暗忖:這是什麽話?

曾天強一時之間,不知怎樣回答才好。穀一又道:“仇人當然仍不肯放過你的,我看你今後不但難以在武林中立足,就是跟我到天山去的話,萬裏迢迢,也一定會中途出事的。”

曾天強越聽穀一的話,越是覺得不對頭,道:“那麽依你的意思呢?”

穀一仰天一笑,道:“其實,學武之道,絕無止境,一個人一生之力,未必能夠窺上乘武功的秘要,我看你還是”曾天強忍無可忍,“霍”地站起來,道:“我還是怎麽才好?”

穀一嘿嘿冷笑道:“我看還是我將你的武功廢除了,你取些銀子,做個小生意,那麽仇人不會疑心你,你倒可以終其天年了!”

曾天強無論怎麽想,也想不到穀一居然如此無恥,會講出這樣的話來,他一聲長笑,道:“穀大俠,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穀一麵色一沉,道:“我與你父親是生死之交,我所說也全是為你好,如何你不聽,你這樣在武林中亂躥,仇人豈有找不到他之理?”

曾天強冷冷地道:“我不和你在一起,仇人找到了,又不會連累了你,與你什麽相幹?”

穀一麵色一變,厲聲道:“這是什麽話?我要廢你武功,是為想使你們曾家不至於絕後!”

曾天強大聲道:“曾家寧願斷子絕孫,也不會有放著深仇不報,廢去武功,忘辱偷生的不肖子孫!”

穀一冷笑道:“匹夫之勇,算得什麽?”

曾天強此際,心中對穀一已反感到了極點,他不再理踩,轉過頭便走,可是他這裏才踏出了一步,忽然覺得背後一股勁風,襲了過來。

曾天強大吃一驚,連忙轉過身來時,已見穀一五指如鉤若鷹爪也似,抓向自己的胸口。曾天強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身子一縮,向後退去。但是他一退間,穀一跟著一步跨向前來,手指一緊,曾天強的胸口,已被他緊緊抓住!

穀一一把抓住了曾天強,左手便以揚起來,手起掌落,便向曾天強的頂門擊下!

在那一瞬之間,曾天強的心中,實是難過到了極點!

要知道這幾天來,他的心中本就極其慘痛,認為世上可以倚靠的人,隻有金鷲穀一一個人,然而如今,一手抓住了他的胸口,一掌向他當頭拍的人不是別人,就是他認為唯一可倚靠的穀一!

人在有一線希望之際,心中無論如何難過,總也不至於到絕望境地。但穀一是一爪,一掌,卻將曾天強最後一線希望也化為烏有了,他突然張口,怪叫起來。

他在突然之間所發出的怪叫聲,是如此難聽,連曾天強自己也意想不到,穀一那一掌的下擊之勢,本來極快,但突然間也停了一停。也在此際,突然聽得“嗤嗤”暗器嘶空之聲大作,五點銀星,向穀一疾射而到!

那五點銀星,生自頭頂自上而下覃了下來,穀一的身子猛地一縮,衣袖抽起,將這五點銀星,一齊拂了開去,但也就在此際,一條人影,自樹梢之上疾落了下來,著地便滾,又是五點銀星,向穀一下盤射到!

那人影之墜地和第二次五點銀星的射到,來之快,更是無出其右,穀一的武功雖高,但是變生倉促,他也難免感到狼狽,當下隻見他身子猛地又拔起了兩三尺高下,那自下麵上的射來的五點銀星,帶著嗤嗤嘶空之聲,在他腳下穿過,又被穀一避了開去。而穀一的身子,在半空之中,一聲大喝:“什麽人暗箭傷人?”

他一麵叫,一麵雙掌翻飛,在刹那之間,連發出了七八掌之多,掌力轟發,將他的身子,一齊護住。以他的功力而論,這七八掌的力道,足可擋得住一流高手的進攻了,但其時天色昏暗,以他掌力疾湧,掌影飛翻開,外間的情形,便看不清楚。

等到他覺出似乎沒有人再向自己攻擊,收勢沉氣,身形凝立之際。四周圍卻已靜悄悄,不單那陡然現身偷襲的人,連曾天強也已不見了!

原來,就在他身在半空,發掌不巳之際,曾天強隻覺得眼前人影一閃,那人已來到了巳的麵前,曾天強定眼看時,隻見那人不是別人,竟正是卓清玉!

曾天強大是驚訝,正待開口時,卓清玉已向他作了一個手勢,不令他開口,拉住了他的手臂,向外飛掠而出,掠出了一丈五六,卓清玉又向一株樹上指了一指,兩人一齊爬上了樹梢之上。

兩人的動作十分快疾,爬到了樹上後,穀一才恰好落下地來。兩人在樹上,透過濃密的樹葉,可以看到穀一正站在當地發呆,但是穀一不知他們到了何處,卻絕不看到他們的。

曾天強偏過頭來,隻見卓清玉盯住了下麵呆立的穀一看了片刻,才以極低的聲音道:“我早已看出他不懷好意,果然他要對你不利。”

曾天強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憤惱,也低聲道:“他……他是為了什麽?”卓清玉“哼”地一聲,道:“自然也是屈服在仇人的威勢之下了,曾公子,這人我們非加以翦除不可,要不然,我們絕走不出十裏去!”

這時候,穀一已身形轉動,在向四麵觀看了。

曾天強苦笑了一下,道:“加以翦除?他的武功如此之高,我們兩人是他的敵手麽?”

卓清玉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曾天強心中一凜,道:“這個……”

卓清玉道:“他與我們長輩結義,卻暗中下手害我們,對付這種人,我們下手歹毒些,又怕什麽?”

曾天強想起剛才,若不是卓清玉突然現身,連發了兩次暗器的話,穀一對準了自己的頂門的那一掌,隻怕早已取了自己的性命了!

他想及此處,身上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須知他為人雖然髙傲,但卻是光明正大,如今人家用歹毒卑劣的手段對付他,他也逼得用卑劣的手段去應付人家,這種事情,他一想到就滿心不快,遍體生寒!

他望著卓清玉,隻見卓清玉自懷中取出了一隻鐵鑄的指環來,用兩隻手指拈著,道:“你看到了沒有,這指環上有許多小刺。”

曾天強就著昏暗的星月微光看去,果然看到有許多尖刺,又細又密,還注著藍殷殷的顏色。他失聲道:“毒……”

可是他才講出了一個字,卓清玉立時一伸手,掩住了他的口。而曾天強那一個“毒”字,雖然相當低聲,穀一顯然也已略有所聞。

隻見他身型展動,巳向前掠了開來。

曾天強一見這等情形,嚇了一跳,不敢再出聲,卓清玉卻拉過了曾天強的手來,將那隻指環,套進了曾天強右手中指。

曾天強不知卓清玉是什麽用意,但這時穀一又在他們藏身的大樹底下,若是他一掙紮,或是出聲相詢,那非被穀一聽到不可!是以他不敢出聲,隻是任由卓清玉將指環戴上。

卓清玉的動作十分快,才替他戴上了指環,便突然一伸手,手指點在曾天強腰際的軟穴之上,曾天強身子一震,立時混身乏力,也就在此際,卓清玉用力一推,竟將曾天強的身子,推下樹去!

金鷲穀一就在樹下,而卓清玉竟會將他推下樹去,曾天強實是再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發生的。從樹上到地下,隻不過一丈五六高下,可以說是轉眼之間的事情,然而就在這轉眼之間,曾天強隻覺得眼前金星亂迸!

連卓清玉都在害他,那實是令得他心中感到這個世界,簡直如同地獄一樣,幾乎所有的人,都有著鬼魅的心胸,而沒有人的心腸!

曾天強的身子向下跌去,他也不設法使自己站在地上。突然之間,他覺出腰際有一股力道,托了上來,同時,右手一緊,已被人抓住!曾天強定睛看時,隻見穀一正站在自己的麵前,抓住自己的右手,也正是穀一。穀一定睛望著他,道:“你……”

可是穀一講了一個字,便停住了口。同時,他的麵上,現了一種十分奇特的神情來,他隻用手動,麵色轉白,突然之間向後退了開去,翻開他自己的手掌來,望著掌心,曾天強心中大奇,沉聲道:“你幹什麽?”可是穀一卻並沒回答,身子則晃動起來,陡地一個站不穩,“嘭”地一聲,跌倒在地上,也就在這時,隻見卓清玉自樹上飄然而下,麵色冷靜道:“行了,他已無能為力了!”曾天強一聽得卓清玉那樣說法,心頭陡地一震,刹那之間,他完全明白了!

他明白卓清玉彈中了他的軟穴,將他從樹上推了下來,並不是害他,而是害穀一!

她料定了穀一一見到他,是一定會伸手抓住他的手,所以才事先在他的手指之上套了指環,將他推下樹去,事情的發展,果然如她所料一樣,穀一在抓住了曾天強的右手之後,掌心之上,陡地一麻,隻講了一個字,便難以開口!

要知道白修竹本來就不是什麽正派人,可是也不輕易用毒。卓清玉那枚鐵指環,乃是早年白修竹在苗疆之中,偶然得到的東西,他試出奇毒無比之後,也沒有用過。卓清玉極得白修竹鍾愛。這鐵指環乃是她自己找出來的,她曾問過白修竹,知道指環上的劇毒,能在轉眼之間,製人死地,所以才用上的。

等到曾天強明白了卓清玉的用意之後,隻見穀一的四肢,都在不斷的發抖,他雙手用力地想去扯胸前的衣服,可是隻扯了幾下,便雙眼翻白,轉眼之間,出氣多,入氣少,一個一流高手,就這樣中毒斃命了。

曾天強陡地揚起手來,要除去指上指環,卓清玉連忙握住他的手,道:“小心?”她鐵織手指,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指環,除了下來,又收入了懷中。

曾天強不忍向穀一的屍體看去,他心中總覺得用這樣的手段殺害對方,那是不十分光明之事。但卓清玉卻在向前走去,到了穀一的身邊,俯下身去,將穀一懷中的東西,都取了出來。

她在那些東西中略找了一找,便找出一個小紙團來,將之找開一看,冷笑道:“曾公子,你來看,你心中還在怪我行事太狠麽?”

曾天強轉過身,向卓清玉手中的紙片看去,隻見上麵寫著一行字,道:“曾重餘孽,著於殺死,勿留現世。”下麵並沒有署名。

曾天強看得身子咯咯地發起抖,因為他認得出,那個紙團,就是他看到,穀一在金鷲的爪上取下的那一團東西,可知穀一是殺他之心的了。然而,寫那紙條的又是什麽人呢?

他那紙條接了過來,看了好一會兒,才放入懷中,歎了一口氣,道:“卓姑娘,我其實……沒有怪你行事狠毒……”

卓清玉道:“可是你心中,至少不以為然,是不是?”

曾天強道:“若說不以為然,那我……我如今仍是不以為然。”

卓清玉道:“若是你連以牙還牙都不以為然時,那你以後如何在武林中行走?”

曾天強聽了,難以回答,呆了半晌,才道:“或者你是對的,但是我……我仍不以為然。”

卓清玉一笑,道:“不管怎樣,我們將他的屍體埋了起來,仇人隻當我們已死在他的手下,那倒安全許多了,快來!”

卓清玉在穀一的腰際解了下柄長劍來,在地上掘了一個坑,兩人將穀一的身子抬了起來,“嘭”地一聲,放入了土坑中。卓清玉又將穀一懷中的東西,也一齊掃入了土坑中。

其中,有一隻竹盒,在跌入土坑之際,盒蓋打了幵來,“啪”地一聲,跌出一件東西來。卓清玉向之一看,“咦”地一聲,道:“這東西怎會在他身上的?”

曾天強也俯身去,隻見從竹盒中跌出來的,是一本薄冊子。在薄冊子上,寫著“武當秘複,三豐手書”八個篆字。

曾天強失聲道:“這……這是武當三豐祖秘傳的內功秘訣,武當派雖已有數代未能練成這秘訣中的功夫,但如何會在穀一身上呢?”

卓清玉一俯身,拾了起來,道:“是啊,這是武當鎮山之寶,怎會在他身上?”

兩人相顧之間,麵上不禁失色。要知道武當派乃是武林怪傑張三豐所創。張三豐祖師在武學上的造詣之高,隻有達摩尊者可與之比擬。因之武當、少林,向來為武林中的兩個大派。而張三豐祖師所創的武功,雖然傳了下來,不免散佚,或者因為功夫太以深奧,後代資質不佳,難以練得成,武當派的武功,已不能和張三豐祖師在世時相比,但是武當派卻仍然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大派,人多勢眾,非同小可。

這本武當秘笈,看來絕不會是假,而武當派鎮山之寶,竟會流落在外,這樣的大事,武當派豈能置之不理?而武當派一追究起來,這其中自然難免生出許多誤會、仇殺來,從這一本小小的冊子上,可能引起武林中的軒然大波,兩人想到關係重大處,實不免失色!

他們呆了一會,卓清玉才道:“不如將之放在坑內,掩埋了起來,那誰也不知道這本東西在這裏了。”

曾天強一伸手,將那本小冊子拾了起來,略翻了一翻,上麵所記的一些口訣,他也看不甚懂,但也正因為看來在似懂非懂之間,所以更令他心癢難熬,五指一緊,將之緊緊握住,道:“將之埋在土坑中?這……這不是太可惜了麽?”

卓清玉道:“你當我肯麽,隻不過這本秘笈上的內功,連武當派近幾代的掌門人,都未能練成,你我若是得了,有什麽用處?與其帶在身上,惴惴不安,不如將之棄去,免得麻煩!”

曾天強心知卓清玉的十分有理,但這時要他將這本小冊子拋進土坑之中,卻是千難萬難,他猶豫了片刻,又道:“我看……還是……”

卓清玉不等他講完,便道:“好,你要留著,這件事,如今有你我兩人知道,我若是對人說了,叫我口上生疔,毒發而死;你自己卻要小心些,絕不能再給任何人知道!”

曾天強聽得卓清玉忽然發了這樣的一個毒誓,心中不禁駭然,暗忖:自己又未曾逼她保守秘密,她何必如此?看來她心腸實是硬得可以!曾天強想了片刻,道:“我當然不會對旁人說起的。”

卓清玉道:“那最好了,你快快收起來吧!”

她一麵說,一麵二撥三扒,將掘起來的泥土,一齊掩了下去,轉瞬之間,便將土坑填平,穀一的身子,也被埋在土中了,卓清玉在土上跳了十來下,將浮土踏實,才道:“我們快走吧!”

曾天強卻仍未將那本小冊子收起來,他揚了一揚,道:“這是我們兩人一起發現的,我不想獨占。”

卓清玉撇了撇嘴,做出了個不屑的神情來,道:“廢話,這根本是一點沒有用的東西,你當我希罕它麽?”曾天強道:“卓姑娘,這是張三豐祖師所創的絕頂武學,怎是無用之物?”

卓清玉道:“是啊,你有一錠金子,便可以任意揮霍,但若你有一座金山,你搬動得麽,眼看一座金山,不能搬動使用,豈不是等於沒有?這是絕頂武學,可是你學得會麽?”

曾天強被卓清玉駁得無話可說,隻得訕訕地道:“留著它總是好的。”

卓清玉又冷笑了一聲,道:“那你還不快收拾起來?天下像你那樣的傻瓜有的是,一看到這本小冊子,性命相搏,群起爭奪,到時你便知滋味了!”曾天強嚇了一跳,連忙將這本小冊子藏進了懷裏,卓清玉道:“我們快走遠些,隻怕敵人以為我們巳死,我們倒可以有一些日子安樂了。”

曾天強苦笑道:“隻是安樂又有什麽用?”

卓清玉並不說什麽,身形展動,已向前掠了開去,也就在曾天強剛準備跟了上去之際,忽然聽得半空之中,響起了一下異樣的鳥鳴之聲。

那下鳥鳴聲,十分急驟尖銳,聽來令人的心中,有說不出來的不舒服。卓清玉本來是正在向前飛掠的,聽得這一下鳥鳴聲,也突然停了下來,隻見一道金虹,突然自天而降,來勢快疾之極!

刹那之間,金虹一劍,就在葬了穀一的那個土坑之上,多了一隻通體羽翎,如純金打就一樣的金鷲,那金鷲一停了下來,像是知道它主人被埋在地下一樣,亂抓亂啄,轉眼之間,便被它扒出一個小小的土坑,照這樣情形看來,它要將穀一的屍體全扒了出來,隻怕也不是什麽難事!

兩人相顧駭然,卓清主首先反撲而至,手中長劍一挺,“嗤”地一劍巳向前刺出,那金鷲反翅相迎,翅翼展動之際,風聲甚勁,卓清玉一縮手,長劍一抖,看準了金鷲脅下軟肉,用力一劍,向前送去!

她這一劍,用的力道太大了些,一劍刺出之後,竟至於拿捏不穩,五指一鬆,那柄長劍直穿進了金鷲的身子之中,將金鷲釘在地上。

這時,那金鷲尚未完全死,隻見它銳利的雙爪,在不斷的開合,其中一隻爪,似乎抓著一團紙。曾天強心中一動,連忙走了過去,將金鷲中的紙團取了下來,展開來觀看。隻見紙上的字跡,和命穀一將他們兩人殺死的字跡一樣,寫著幾個字,道:“秋星穀相敘,速來。”這一次,下麵仍沒有署名,但是卻有一個圓圈,在圓圈上半部點著三點。

那三點,左、右兩點是打橫的,正中一點卻是直的,看來更像是一個三眼怪人的簡單臉譜。

曾天強一看到一圈三點,耳際便忍不住嗡嗡作響,氣血上湧,悶聲怪叫了起來。

他出聲一叫,立時覺出有一隻滑軟的織手,向他的口掩來,同時聽得卓清玉喝道:“你活得不耐煩了麽?”

曾天強咽頭硬塞,臉漲得通紅,道:“這……一圈三點……你看到了沒有?就是他指使這許多人,來和我……曾家堡為難的!”

卓清玉道:“那你在這裏怪叫,又有什麽用處?沒有膽的,就遠遠避開,有膽的,就上秋星穀去!”

曾天強陸地一怔,頓時冷靜了下來。

他呆了一呆,才重覆了卓清玉的話道:“到秋星穀去?”卓清玉道:“那得看你有沒有膽子!”

曾天強望著那張紙,上麵寫的字,是要金鷲穀一到秋星穀去好,那麽這個以“一圈三點”作為記號的人,當然也在秋星穀中了。

這個人才是自己的大仇人,自己豈可不到秋星穀去?但是也正如卓清玉所說,要有膽子,才能夠去!因為“一圈三點”所代表的人,自己是武功絕頂,有通天徹地之能的人,如果自己去了,那無異是送進虎口去,然而,聽知仇人在那裏,自己豈有遠避之理?

他越想,麵色便是發青,但是神色卻也是堅決,終於,他一頓足,道:“去!”

卓清玉冷冷地笑:“真的去了?”

曾天強道:“真的去!你自然也跟去的?”

卓清玉冷笑了一下,道:“隻能說你跟我去,怎可以說我跟你去?”

曾天強苦笑了一下,他心中自然不願意竟是自己跟著她去,但是卓清玉卻是毫不考慮,便決定到秋星穀去的,他卻是考慮了半晌才決定,相形之下,卓清玉的勇氣,遠在他之上,令他難以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