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放生
第十八章放生
連續幾天的陰沉天氣,終於在周四這天徹底放晴。
海灘湧現的遊客像沙丁魚群,直到黃昏十分,仍然鬧騰又浮躁。
這裏四季炎夏,屬岩萊島的遊客最多,相反,島嶼卻極小,海岸線僅五公裏,月亮灣的形狀,擁有麵粉般的細白沙灘和透明似玻璃的海水。
海湛藍,空氣佳,椰樹茂密,餐飲和住宿服務一流,所以人多,自然有它的道理。
太陽降到海平線時,海邊嬉戲的遊客才少,反倒沿岸酒吧街熱鬧非凡,光彩陸離的霓虹,人聲喧鬧,鼓音歡快。
久路拉上緊身衣的拉鏈,沿著海岸線一直往東走。
東麵相對安靜不少,有幾個衝浪回來的歐洲男人,夾著衝浪板,邊說話邊往岸邊走,三五位女士還在海中拍照,也有在沙灘上躺著不舍得離開的年輕人。
這時候,一個男孩兒衝向海邊,他是個小光頭,露著屁股,身上套著藍白相間的海豚泳圈。
他一路嬉笑,撒了歡兒一般。
沙灘上還走來個男人,捏著啤酒瓶,挨著瓶嘴兒灌一口,昂頭,卻垂眼盯著那孩子。
海麵煙波浩渺,他站那兒沒動,直到**漾地海水灑滿24K金的碎光,帆船和椰樹形成剪影,男人才散漫地往沙灘走。
他**上身,下麵是條粉底水藍花紋的沙灘褲,褲腰卡到胯偏下,戴墨鏡,頭發打濕全梳向後,嘴角拉平的樣子,冷淡中透出幾分難掩的張揚。
一路過去,吸引幾道目光,他視而未見,尋一處細白沙灘半躺,手肘撐起上身,把玩手中的啤酒瓶。
傍晚沙灘有幾絲涼風,去掉不少躁氣。
馳見衝前麵吼一嗓子:“別往遠處去。”
也不知那小朋友聽見沒有,揮舞手臂,在水中亂撲騰。
“小沐,聽見你老子說話沒有?”
他口氣立即不好。
“知道了爸爸!”
他這才滿意地彎彎唇,剛躺下來,就有人靠近。
“嗨!是一個人嗎?”
馳見挑眼,透過墨鏡邊緣看來人——大長腿,比基尼,波浪發,濃妝豔抹。
他正回目光,視線又追著海邊那孩子,沒搭理。
美女又問:“我能坐這兒嗎?”
“不能。”
“那就是能嘍。”
美女不見外,一屁股貼他身邊兒坐下。
“嘶!”
他彈起上身:“邊上點兒,擋我視線了。”
美女也沒腦,往旁邊挪了挪,把整片海麵還給他。
他又躺回去,雙臂枕在後腦,腿交疊,冒著涼氣的啤酒瓶插在沙坑裏。
美女往他身上打量,不由伸直腿比較,即使臀部位置相同,她腳尖繃緊,仍然隻夠得到他小腿。
——腿長,體毛重,腹部精瘦,隱隱能見肌肉分割出的輪廓——身材棒極了。
她看向他的臉,調笑著問:“別人都白天來曬日光浴,你傍晚躺這兒,難道準備曬月光?”
“不玩一夜情。”
馳見臉極臭。
美女反倒一愣,臉不自覺紅起來:“做個朋友而已,你想多啦。”
她說:“去後麵酒吧喝一杯?”
他不語,她又道:“我朋友都在那邊,人多熱鬧,在這兒躺著多沒勁,走吧,我請客。”
馳見冷哼一聲。
美女見他不為所動,咬咬唇,拚命找話題:“我叫徐露,朋友都叫我露露,你也可以這麽叫我。”
墨鏡下的眉頭皺了皺,停半秒,馳見終於轉向她:“哪個字?”
“……什麽?”
他懶懶的問:“名字是哪個字?”
“你說‘露’?”
美女終於搞明白:“朝露的露。”
馳見未有表示,眉頭卻是鬆了一鬆。
“怎麽了?”
“俗。”
“……”美女不樂意:“那你說,哪個字才不俗?”
馳見緊繃著唇線,墨鏡遮住眼,無意間挑起的話題,令他心情很不爽。
他心思飄遠了,一時忘記孩子那回事兒。
美女見他又放空,試探地拉拉他:“去唄,反正你也是自己。”
他聳開:“誰說我自己。”
一般拒絕別人都拿這借口,美女撥頭發:“還有誰?”
“我兒子。”
馳見沒好氣:“我兒子在……”他話說一半,突然間想起什麽,一個打挺,迅速摘掉墨鏡,望向無邊海麵。
愣了兩秒,馳見猛地站起:“靠,我兒子呢!”
美女被他吼的一縮肩,也不由望過去。
原本在海邊玩耍的男孩,眨眼功夫,沒了蹤影。
太陽已經落下海平麵,天色漸沉。
**漾的水波間,隱約出現一個黑點,馬上又被另一波海浪蓋了下,小點浮浮沉沉,似乎越飄越遠。
這會兒馳見集中精力,才在巨大的海濤聲中,分辨出細小的呼救聲。
馳見耳中嗡一聲炸響,兩步竄出去,邊喊:“叫人!”
美女一駭,愣了半秒:“……哦。”
她慢半拍地往相反方向跑。
岸上十幾米遠有座了望高台,陳哥站在上麵,注意到那邊的動靜,拿起望遠鏡。
他腹部抵著圍欄,目光快速精銳,等搜尋到海中那個小點時,衝著對講機:“東14段有人落水,誰近,趕快過去。”
滋滋電流聲中,立即有人回:“我在附近,我過去。”
陳哥聽出是李久路,又說:“速度點兒,好像是個孩子。”
那邊沒有再回複。
久路快速奔跑,扔掉對講,將緊身衣的拉鏈拽到底,脫下,一把向後揚去。
她聽見喊聲:“小沐……馳沐陽你別慌,抓緊遊泳圈。”
藏在記憶裏很久遠的聲音,突兀地傳入她耳中,令她有些恍然。
在看到向海中奔跑的高大背影時,久路更加無措和慌張。
然而情況緊急,她無心顧忌其他,衝著那背影吹了幾聲哨子:“不要下去,站在岸邊等。”
她看見那男人突然停下,仿佛愣了一瞬,回過頭來。
距離拉近,久路與他對上雙眼,那一秒鍾,感覺時間奇跡般定格了。
她腳步沒停,隻這一眼便收回目光,水已經過小腿,阻力越發大起來,她從他身側往前一躍,雙腿交替擺動,便向遠處遊去。
馳見看著腳邊遊過那尾魚,以往無數個片段再次浮現在眼前。
她仍然鍾愛黑泳衣,整個人浸泡在透明的海水中,周身散發油亮光澤。
到岩萊島這段日子,他還是頭一次這麽近距離接觸她。
她體積仍然小巧,卻動作敏捷,腰身腿部線條已經完全進化成成熟女人的樣子。
馳見很難從這種直觀感受中抽身,知道自己本應恨她,卻無法控製地懷念她的身體,更懷念以往在一起那些點點滴滴。
馳沐陽的呼喊聲將他從回憶中拉出來。
馳見也躍入海中,卻隻遊到半程,她已經抱著馳沐陽往回返。
馳沐陽身上還套著海豚泳圈,止不住咳嗽。
久路劃出水麵,摘掉他身上的遊泳圈,緩慢站起來,沒有浮力托著,抱起孩子反倒吃力。
正往岸邊走,她低下頭,沒等看清孩子長相,馳見從前方衝過來,一把將他接過去。
視線再次撞到一起,這次對視良久,他瞳孔顏色亦如從前,看著她沒笑,驚魂未定,臉色煞白。
少年變成了男人,他身體壯碩結實,個頭更高,眉眼及神情卻未變。
遠處一聲哨響,終於將兩人從無聲的博弈中拉回來。
他先轉身,抱著孩子上岸,遠處立即湧來一群看熱鬧的遊客,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馳見把人放地上,輕輕拍打他圓滾滾的臉蛋兒,輕聲:“小沐……兒子,哪兒難受?”
久路盯著麵前這一幕,某個字眼傳入耳中,令她胸口微微滯悶。
陳哥問:“什麽情況?
需要急救嗎?”
她沒有反應。
“李久路?”
“……不用。”
她試了幾次,才找回正常語調:“小朋友帶著遊泳圈,沒被淹到,可能嚇壞了,多喝幾口水。”
馳見抬眼看看她,聽她這麽說稍微安心,臉上終於恢複幾分血色。
他說:“可他現在還咳嗽。”
久路抿了一下嘴,半蹲著身:“我來。”
她沒看任何人:“麻煩大家讓一些新鮮空氣,不要拍照,站遠一些。”
陳哥幫忙疏散人群,李久路將馳沐陽抱起,把他腹部墊在自己膝蓋上,頭倒立,輕拍他的背。
馳見蹲在不遠處,不自覺又抬眼打量她,好像時光特別眷顧,不曾在她臉上留下痕跡。
她紮著高馬尾,額頭光潔,臉很小,眉眼如同幾年前一樣精致好看。
人前還是那副德行,又安靜,又沉悶。
如果非要找出些不同,作為青春年紀的女人,她未著脂粉,原先白瓷似的肌膚曬成輕微的健康色。
好像過得比較粗糙。
馳見抓住這一點點變化,不斷寬慰自己,心中竟然痛快不少。
幾聲咳,馳沐陽終於將水吐出來,呼吸變順暢。
李久路放下他,小朋友做錯事一樣偷瞄馳見,光光的腦袋瓜兒有點反光,眼珠滴溜溜亂轉,好看又機靈。
馳見垂著眼,沒給他任何表情。
馳沐陽主動承認錯誤,奶聲奶氣:“我錯了爸爸,我不應該跑那麽遠,應該找你一塊兒玩。”
他心眼兒特別多,又說了句:“不給你和漂亮阿姨聊天。”
馳見一笑:“你做錯事愛找理由這臭毛病,倒是跟你那媽一個德行。”
小沐不服,噘嘴兒道:“幹爹出來讓你看好我。”
“滾蛋。”
馳見臉一冷:“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
吼完兒子,馳見抬眼去看李久路。
她臉上還掛著水,幾根發絲黏在頰邊,這會兒平靜下來,倒是不看他了,目光一直落在馳沐陽臉上。
馳見嚇得渾身無力,索性一屁股坐進沙地裏,肘部搭著膝蓋,兩手交握,饒有興味地看看她,再看看自己兒子,感歎遺傳基因的偉大。
“呦,才看見,這不老朋友麽!”
他調侃又疏離的語氣。
久路很長時間才回神,抿了下唇。
“李久路?”
馳見故意問。
她木訥的站著,不知怎麽答。
這時人群漸漸散去,陳哥見他們認識,以為自己在場兩人不方便說話,於是交代了兩句,返回了望台。
旁邊的小人兒腦袋亂轉,忽然問:“爸爸,她是誰呀?”
馳見目光從她臉上挪回來,看著自己兒子,沒多久,又將視線落過去:“你得管她叫媽。”
一瞬間,他看到她錯愕又驚詫的眼神,眼不眨地盯著他們爺倆,唇微張,臉上已經沒了血色。
馳見心中更痛快,輕輕錯著牙齒,嘴角的笑意痞氣十足,“哦錯了,應該叫姐姐。”
馳沐陽也是呆呆的眼神看著李久路。
他肩膀上搭著一條白毛巾,擠著眼睛昂頭,用手摳腳趾。
此刻隻有她站著,那爺倆分別坐在沙灘上,神態很是悠閑。
馳見換個姿勢,手臂向後撐著身體,目光終於從她臉上挪回來,衝著小沐道:“兒子,這位姐姐救了你,你應該說什麽?”
小沐剛才還在玩兒腳趾,現在已經開始玩兒沙子了。
聽到馳見問話,他心不在焉地咕噥了兩個字:“謝謝。”
“稱呼呢?”
“……姐姐。”
“話說完整嘍。”
馳見碰碰他肩膀。
馳沐陽終於抬起頭,眼睛笑成一條縫:“謝謝姐姐。”
久路沒能說出話,往日悶燥的海風吹到身上,竟感覺刺骨的涼。
她想從那孩子身上挪回視線,但眼睛卻極固執地不肯聽她指揮。
半晌。
“得。”
馳見站起來,和小沐說:“看來你爸這位老朋友也沒有敘舊的心思,咱回去。”
“爸爸,讓我再玩兒會吧。”
馳見沒吭聲,低頭看著他。
“好吧。”
馳沐陽立即投降,臉蛋兒皺成小苦瓜,翻著身子爬起來:“有叫有回,下次才能再出來。”
後麵這話顯然是大人說給他聽的。
馳見沒領他,兩人隔著半米的距離,各走各的。
幾步後,小沐忽然回頭:“姐姐再見。”
久路心髒驟然一抖,張了張口,卻發現每個字都卡在喉嚨裏。
“等等。”
眼看他們走遠,久路忍不住還是叫了聲。
馳見腳步先停下,頓幾秒,回頭看她。
“你……結婚了?”
他笑笑,沒正麵答:“怎麽?”
“這是你孩子?”
馳見微怔,片刻後明白過來,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女人還他媽喜歡裝傻充愣呢。
他嘴角拉出諷刺的弧度:“不像麽?”
久路抿緊唇。
“也對,一般男孩像媽,小沐就隨他那媽。”
馳見盯著她,麵上淡了:“回見。”
“等等。”
馳見擠了下眉。
她停頓幾秒:“不應該讓小孩兒獨自下水,一旦海麵出現斷層的回流海潮,孩子會被卷進去,到時候誰都救不了。”
馳見其實已經嚇得腿軟,但表麵看不出變化,點點頭:“教訓得對。”
他把馳沐陽抱起來,教他說:“小沐,謝謝姐姐關心。”
小朋友複讀機一樣:“謝謝姐姐關心。”
馳見沒再看她,抱著小沐離開沙灘。
耳邊的清淨被酒吧街的喧嘩聲所取代,馳見仍舊光著上身,腳上穿鞋托,單手穩穩地托著小朋友,大步流星。
馳沐陽趴在他肩上,眼睛好奇地向後看。
“爸爸。”
馳見繃著臉,沒應聲。
“爸爸?”
“怎麽了?”
他神思飄回來。
小沐貼著他耳朵,小聲說:“剛才的姐姐怎麽一直跟著我們呢?”
馳見步伐一滯,稍微偏頭:“別管她,她有病。”
說完步伐故意放大。
走到餐廳門口,正好碰見馮媛推門出來。
她看見這一大一小,立即微笑道:“回來了啊,剛想去海灘找你們呢。”
馳見沒應聲,餘光注意著不遠處那女人的身影,把馳沐陽放下,衝馮媛抬抬下巴:“抱抱你馮媛阿姨吧,剛才不還念叨麽?”
小沐撓撓腦袋瓜,沒想起自己什麽時候念叨過,便抬頭看馳見。
“讓你抱你就抱。”
“哦。”
小沐很聽話,往前走兩步,雙手環住馮媛的腿。
馮媛穿一條鵝黃色吊帶長裙,齊耳短發,皮膚許是久不見陽光,白得弱不禁風。
她弓身把小家夥抱起來,問馳見:“這麽會兒就回來了?”
他側頭望著旁邊。
“馳見?”
馮媛也順他視線看過去,便愣住了:“那是……”
久路轉身離開。
“哎——”馮媛想要追過去,被他攔住。
小沐指著那方向:“有毛病的姐姐走了。”
“你想大逆不道是不是?”
馳見冷聲:“誰準你這麽叫的?”
小沐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癟癟嘴兒,委屈地摟住馮媛脖子。
馮媛微微扭身,抱著小沐躲開他的視線:“你行了,衝孩子發什麽邪火兒啊。”
然後看著李久路的背影:“她應該認出我了吧?”
馳見低頭點了根煙。
馮媛觀察他表情,試探地問:“她……不會誤會什麽了吧?”
“隨她。”
說完這句,他便不吭聲了,側倚著餐廳牆壁,視線落在遠處,一口接一口的抽煙。
馮媛知道他這幾年一直都挺注重身材的,平常除了孩子和生意,剩下時間基本都泡在健身房,所以他手臂上的脈絡十分清晰,鎖骨變得剛毅筆直,腹部緊繃,隱約能看見走向流暢的幾塊腹肌。
這會兒**上身,完美的身材更加直觀,再趕上客流高峰,已經吸引不少小姑娘的目光。
馮媛收回視線,暗歎一聲,抱著馳沐陽先進去。
沒多會兒,洪喻出來扔給他一件背心。
馳見叼著煙接住,順手套上:“謝了。”
“走啊,後院喝兩杯?”
他掐熄煙,將煙頭彈進旁邊的垃圾桶,又往人群中掃兩眼:“走。”
餐廳的後院不太大,旁邊長廊是連接廚房和前廳的必經通道,另一側有口水井,兩個後廚小工正蹲邊上洗蔬菜。
洪喻在石凳上坐下,開了瓶白酒:“聽我幹兒子說,你又欺負他了?”
“臭小子太賊,就會背後告狀那一套。”
洪喻笑了笑,給他倒酒:“你那臭脾氣得改改,孩子都讓你給嚇壞了。”
“他膽兒肥著呢。”
馳見哼笑一聲,接過後廚端來的兩盤菜。
兩人碰碰杯,洪喻抬眼瞧他:“剛才碰見李久路了?”
“馮媛說的吧。”
洪喻無奈搖頭:“我就想問問你,你這些年好死賴活的,到底想幹什麽啊?”
“可別,我活得好著呢。”
洪喻拿筷子點點他,一臉促狹:“你就嘴硬吧,準是還忘不了人家。”
馳見冷哼:“別開玩笑了。”
洪喻了解他這兄弟,更看得透徹:“那你好端端往這小島上湊什麽?”
“惡心她啊,行不行。”
“別沒惡心成,最後還把我幹兒子搭進去。”
洪喻好心提醒:“血脈相連啊,你可小心。”
“她敢。”
馳見瞪眼睛:“現在想起要兒子,早他媽幹嘛去了!”
洪喻不和他爭辯:“那我問你,你對馮媛怎麽看?”
“什麽怎麽看。”
“少跟我裝蒜。”
洪喻一揮手:“這幾年下來,她什麽意思你能不清楚?
行不行的,也給人家一個準話,別讓人姑娘白等。”
“我和她不合適,早說過。”
馳見夾口菜:“有那精力,還是關心關心自己和戈悅吧。”
洪喻動作一滯。
馳見問:“她沒改主意,還在跟你鬧離婚?”
洪喻點點頭,抿了口白酒:“你說咱哥倆這幾年是怎麽了,一個兩個的都不省心。”
“可別拉上我,我沒背著媳婦出去搞外遇。”
“操。”
洪喻暴跳如雷,抓把花生米衝他擲過去:“我說一百遍了,我和那女的什麽都沒幹,就吃了兩次飯。”
“戈悅發現得早。”
“去你媽!”
他又扔了把。
馳見沒躲開,被他那股力道砸的還挺疼,哪兒能吃這虧,端起整盤花生米朝他揚出去。
到最後桌上能扔的都扔了,兩個大男人又是出拳頭又出腿,打著打著,竟然笑起來。
旁邊小工看得緊張兮兮,見他們笑了,才總算鬆一口氣。
洪喻歎息:“從前那些好日子沒有了。”
馳見目光也有些飄,不禁想,他的好日子什麽時候沒的呢?
應該從外婆去世那天開始吧。
他記得外婆走後的第一個月,天氣一點點轉涼。
他那時完全沉浸在悲痛中,大半夜站在老人院的天台上,抽完手頭的煙,地上已經堆滿了煙蒂。
短信提示音響了幾次,他沒看。
又從兜裏摸煙,煙盒卻空空如也,他揉爛了扔掉,趴在圍欄上吹冷風。
馳見恐高,所以曾經很不理解那些輕生的人,怎會有勇氣從高處往下跳。
他開始整宿整宿失眠,閉上眼時,腦中總會浮現外婆周身血水,躺在暴雨中的樣子。
他不止一次地想,外婆站在這上麵的時候,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手機又響,這次是電話,馳見從兜裏掏出來,看了眼上麵的名字,又麵無表情地揣回去。
空曠的夜色裏回**著音樂聲,很久後,終於安靜。
時間已經不早,老人院的燈熄了,周圍黑茫茫一片。
天台的位置朝向後院,他眼睛筆直地盯著地麵看,餘光裏忽然走進來一個人,步伐又穩又慢,直接打開雜物房倒數第二扇門。
馳見眯了眯眼,辨認出那人是周克,但那時沉浸在悲痛中,沒心思研究別人的任何行為,便將視線又轉開。
電話再次響起的時候,看清來電,他終於接起來。
洪喻問:“回來喝酒啊,在哪兒呢?”
馳見深吸一口氣,直起身:“就回去。”
洪喻本身已經跟親戚去外地,得知發生這種事,實在放不下心,又大老遠的跑回來。
馳見進屋,同時帶進來一陣音樂聲。
他掏出手機,沒接,直接扔到沙發上。
洪喻不動聲色地打量他,“你電話響。”
馳見沒吭聲。
洪喻問:“李久路吧?”
“嗯。”
洪喻倒著酒,垂眼道:“我必須提醒你,外婆的事,跟人李久路半點關係都沒有。”
他低沉著聲音:“況且那晚雨太大,又是半夜……你得相信他,可別犯渾。”
馳見脫掉外套,坐到桌子前。
“我的話你聽進去沒有?”
隔半晌:“我知道。”
馳見說:“就是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