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向暖,南尋 第十九章 解憂便箋

第二卷向暖,南尋第十九章解憂便箋

到後來,馳見喝醉了。

餐廳打烊後,他被洪喻攙扶著回到岩崇島,小沐早已睡熟,趴在馮媛肩膀上,四個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很長。

島上和從前差不多,沒被重度開發,還是普通漁村最原本的麵貌,沒什麽秀麗風景,卻民風樸實,生活安逸。

肩上的力量有些沉重,洪喻吃不消:“這小子什麽時候壯起來的?

吃激素了吧?”

馮媛失笑:“男人不都愛健身?”

“就他能折騰。”

洪喻哼了聲:“說白了就是臭美,愛聽別人誇。”

馮媛不置可否,小心翼翼地抱著馳沐陽,注意腳下的路。

洪喻被什麽一絆,差點沒摔倒:“怎麽想的,住到這種鬼地方。”

“小心,路確實不太好走。”

她適當地扶了兩人一把。

一路過來不容易,終於把人弄到家,洪喻一翻身,也直接累攤了。

馳見喝酒喝透了比以前還能折騰,一會兒要水喝,一會兒鬧難受,他說什麽身邊得有人回應,聽他胡言亂語,任他支配,總之特別難纏。

洪喻最後去廚房取了把菜刀,往桌上一拍:“還他媽讓不讓老子唱歌了?”

馳見趴在**,醉眼迷離,半晌後,竟邪魅地挑了挑唇角,眼閉上,睡死過去。

折騰一天,幾人終於都睡下。

這所小院隻有兩間房,進門直對廚房,臥室在兩側。

洪喻和馮媛都是臨時過來的,所以這幾天都是馳沐陽跟著馮媛住,洪喻和馳見擠一間。

到淩晨,馳見胃中翻攪,突如其來的疼痛終於把他折騰醒,去院子裏吐一通,漱口後順便用涼水掬了把臉,登時清醒。

他睡意全無,覺得氣悶,索性將身上背心往下一扯,去浴室衝了個涼。

這所院子他買來基本沒動過,一景一物還和從前一樣,隻多添置了根雕茶幾和搖椅擺在院子中。

像以往的無數個夜晚,他醒來就無法再入眠,靜靜點上一根煙,躺在椅子中,望著天上的星。

這種狀態持續太久,不知不覺腦袋放空,感覺自己飄起來,竟忘記此刻是過去還是現在。

周遭景物那樣熟悉,甚至氣味都相同,他突然間就記起生命中為數不多的幾個溫情瞬間。

那位痛失老伴兒的慈祥老人,講述戰爭年代的愛情,他甚至記得他當時的表情,還有那句“人生苦短,珍惜當下”。

那時候他感慨萬千,卻十分慶幸手中還緊緊握著一個人。

想來也是很久遠的記憶,這些年他刻意逃避不去想,但真正重逢後才發現,一直以來堆砌的防線正在慢慢坍塌,所有努力就快前功盡棄。

馳見揮走腦中的雜念,閉上眼,用手擠了擠鼻梁。

“爸爸。”

糯糯的童音

馳見睜眼。

“你又睡不著了嗎?”

馳沐陽揉著眼睛,手臂撐門框,站在昏黃的燈光下。

“兒子,過來。”

馳見勾勾手。

小沐歪歪扭扭的走過來,往他腿上一趴,眼睛睜不開。

“起來上廁所?”

馳沐陽閉著眼點頭。

馳見坐直身,將小家夥兒抱到身上,幫他把小兄弟解放出來:“尿吧。”

小沐咯咯笑,還有點兒不好意思。

馳見忽然間心情大好,用手指撥了撥他:“快點尿,不然老妖怪該把你咬掉了。”

馳沐陽乖乖尿完,把小褲衩提上去,一轉身,趴在馳見胸口上。

馳見向後靠,搖椅便輕輕搖擺起來。

“爸爸,給我講個故事吧。”

“你想聽什麽?”

“小蝌蚪找媽媽。”

馳見刹那心軟起來,柔聲道:“我都講膩了,換個大白兔和小白兔的故事好不好?”

“不好。”

小沐伸出小胖手,放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就聽這個。”

馳見昂起頭,摸著胸口光光的腦袋瓜:“池塘裏有一群小蝌蚪,大大的腦袋,黑灰色身子,甩著長長的尾巴,快活地遊來遊去……”

馳沐陽很捧場,像爸爸第一次講這個故事一樣,聽得仔細又認真。

“……又過了幾天,小蝌蚪長出兩條前腿。

他們看見一隻老烏龜,連忙追上去:媽媽,媽媽!”

馳見聲情並茂,嗓音別提多柔軟:“烏龜笑著說:我不是你們的媽媽。

你們的媽媽頭頂有兩隻大眼睛,披著綠衣裳……”

小沐迫不及待地問:“那最後小蝌蚪找到媽媽了嗎?”

“沒有。”

“為什麽?”

馳見淡淡說:“他們的媽媽被大灰狼叼走了。”

小沐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腦袋趴回去:“又被叼走了。”

如果說,撕裂般的人生給馳見帶來許多悲戚又綿延不絕的疼痛,那麽在青蔥歲月裏,他們不顧一切留下的小天使,便是上天對他最大的恩賜。

無數個夜晚,他用他的小身體溫暖著他,馳見有時會覺得,自己才是需要被寵愛和被保護的那一個。

他懸起頭親親他的腦袋瓜:“兒子?”

小沐閉著眼,咕噥了一聲。

“睡著了?”

小家夥沒出聲,呼吸輕緩。

“你想找到媽媽麽?”

沒人回答他。

又過兩日,洪喻淩晨的航班回齊雲。

傍晚在小院架起燒烤架,怕耽誤了正事兒,兩人沒碰酒。

馮媛泡一壺普洱,替兩人斟滿。

幾人隨便聊著天,氣氛輕鬆。

吃到最後,洪喻擺弄著手中的竹簽子,還是忍不住勸告:“既然都來到島上了,也別拿喬了,放不下人家就去把話說清楚,該和好和好,該過日子過日子。”

他語重心長:“兄弟啊,時間過得太他媽快,沒有幾年供你浪費的。”

馳見眼睛發直,無動於衷。

一語卻點醒馮媛,她挽了挽頭發,輕輕抿住唇。

馳見送他到南舟碼頭。

洪喻打的去機場。

馳見手肘撐著出租車頂部,弓身說:“駕照快下來了,下次開遊艇來接你。”

“別浪過頭兒。”

馳見笑笑:“還什麽時候來?”

洪喻說:“看時間,年底太忙。”

“餐廳你也有份兒,甭想當甩手掌櫃,坐著收錢。”

他直身,把車門拍回去;“快滾吧,把你那堆爛事處理好。”

洪喻朝他豎中指。

馳見勾唇,轉身先離開。

他回到岩崇島已經晚上九點鍾,這裏不同於繁華大都市,夜就是夜,沒有紙醉金迷歌舞升平,用途隻是睡覺。

洪喻走前馳沐陽已經睡下,所以他直接回了房。

打開燈,便不由一愣。

他轉開視線,從櫃子裏找背心:“還沒睡?”

馮媛穿著短款真絲睡裙,暗紅色,胸口有些低,從未這樣大膽暴露地表現過自己。

她走過去,在後麵抱住馳見:“洪喻剛才的話提醒了我。”

馳見捏著背心直身:“是麽。”

“我想在你放下心中的猶豫前,爭取一次。”

馮媛貼著他的背:“我可以不要你的心,隻要能陪在你身邊。

幾年前要不是你,我也許就死在那個地下室了,你是我的救世主,報恩也好,愛慕也好,我都希望和你試一試。”

馳見閉了下眼,仍沒吭聲。

馮媛身體離開存許,扳著他肩膀讓他麵對她:“如果……你不嫌棄我的話,要試試麽?”

馳見居高臨下地盯著她,那一刹那,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疲累感,他痛恨自己,一邊恨著又一邊放不下。

瞬忽間,他想將一切執念都放下,也放過自己。

馮媛環住他勁瘦的腰身,踮腳去親他。

馳見扔掉背心,埋下頭,嘴唇貼住她唇角。

這個動作鼓舞了她,馮媛閉上眼,命令自己忘記那些幽暗的記憶,全身心投入。

馳見手臂力量很大,嘴唇挪到她脖頸,手上遲疑幾秒。

卻在這時,他命令自己努力投入的激烈動作與氣息緩下來,某種情緒根本未點燃,馳見輕輕鬆開她。

“瞧瞧,沒反應。”

馳見攤開手,退後兩步,大方給她看。

他知道不是身體出問題,夜半時分,他自己可以做到,但麵對其他女人,就像有人給他施加了魔咒,把他封在了罐子裏。

他覺得對任何女人的綺念和遐想,都是對以往那段歲月的一種褻瀆與背叛。

哪怕過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安靜好一會兒。

“如果剛才行了,我關店歇業,恨不得立馬跟你走。”

他回身撐住桌子,黯然道:“可我能當別人的救世主,卻救不了自己。”

馮媛笑了笑,釋然了。

她把睡裙的肩帶穿回去,搓了搓胳膊:“別想那些了,早點睡吧,一切都會有結果的。”

沒等他回應,馮媛悄聲退出去。

一轉眼快到年底。

七號海域送走一批又一批遊客,在年前獲得片刻清淨。

再有一個月就過年了,這之後將會再次迎來旅遊旺季。

上頭批準,趁這機會給每個小隊各放兩天假。

陳哥租了遊艇帶幾人去出海,釣上來的海鮮直接BBQ。

曾倩將海貝和鮮蝦撒好佐料放到烤盤上,香氣立即溢出來,有人已經垂涎欲滴,迫不及待了。

Kane沒有看到李久路,於是端著兩杯果汁,起身到船頭。

“路姐,想什麽呢?”

“吹吹風。”

她接過他遞來的果汁。

“你最近不在狀態。”

“真的麽?”

久路笑笑。

“像讓人勾走魂……魂兒了一樣。”

他兒化音發不好,試了幾次才把話說明白。

見她沒搭腔,又問:“改天去潛水?”

“好啊,空了叫我。”

沒等聊兩句,後麵甲板傳來說話聲。

兩人不約而同傾著身體探頭看,發現左側十米處停著一艘中型私家遊艇。

船尾站個高大男人,妥帖利落的短發,鼻梁上架著超酷炫的黑色墨鏡,白色緊身背心,下麵是條花哨的沙灘褲。

他身材健壯挺拔,腰窄瘦,腿很長,手臂鬆散地撐著欄杆,比男模特意擺出的造型還有範兒。

馳見嘴角掛笑,正朝這邊喊話:“幫個忙,新拿的駕照,這玩意有點玩兒不轉。”

陳哥聽見曾倩喊他,擦擦手從內艙出來:“什麽情況?”

馳見說:“跑了半個來鍾頭,排氣管冒黑煙。”

陳哥叫楊宇飛到駕駛艙操作,把兩艘遊艇靠近,他跳過去。

兩人來到內艙,陳哥查看一圈機器,插胯道:“瑞典產,七成新,發動機是Volvo,低噪音,振動小,功率範圍是10到2000馬力。”

“懂行。”

馳見豎起拇指:“朋友介紹買的二手貨,價格要比原價低不少。”

陳哥點點頭:“不錯,這朋友靠譜。”

“問題出在哪兒?”

陳哥說:“有可能空氣濾清器堵塞或者噴油嘴有故障,另外也不排除增壓器和中冷器出問題。”

“難辦麽?”

“不難。”

陳哥指頭觸了觸眉心:“關鍵手頭沒工具,要不這樣,你放心的話就互換個聯係方式,等回去我找懂行的幫你仔細看看?”

“那太感謝了。”

馳見忙摘下墨鏡,衝休息室喊:“馮媛,幫我把手機遞過來。”

這會兒陳哥終於看清他長相,覺得麵熟:“我們哪裏見過吧?”

馳見點開手機,笑道:“是麽?”

陳哥認真回憶了下,一拍腦袋:“那天海灘上,你兒子溺水,我隊員下去救的小家夥兒。

就是李久路,你們好像還認識,聊了半天。”

馳見一頓,不由抬起頭。

說實話,他那天注意力都集中在馳沐陽和李久路身上,並未關注其他人,但經他一提,倒是想起旁邊站著什麽人。

他立即伸出手:“原來如此,還沒好好感謝你們。”

“職責所在。”

陳哥善交友,回握了下,道:“吃了沒?

過去一起吃?

正好李久路也在呢。”

他說著衝玻璃窗外指了指。

馳見偏頭,便看見陽光下站著的女人,她麻花辮高馬尾,戴著小圓鏡片的複古太陽鏡,身穿黑色彈力長袖衫,裏麵應該是件連體遊泳衣,下麵長度介於三角和平角之間,也是黑色。

她正側身站立,在燒烤架前擺弄著什麽。

兩條腿圓潤筆直,大腿到小腿的線條過度良好,比例勻稱,肉感飽滿,每一處皮膚仿佛都閃著蜜色的光。

馳見收回視線,客氣了句:“不太方便吧。”

“走吧,島上小,碰見就是朋友。”

陳哥熱情道:“我們剛開始烤,你和你太太……剛才那位是你太太吧?”

馳見看向外麵陽光滋潤著的女人,忽然之間,不想澄清,看回陳哥時,略一點頭。

陳哥笑道:“叫上人,走吧。”

“那行。”

馳見沒再拒絕,笑了笑:“我去拿瓶好酒。”

陳哥進入對方船艙後,前麵人手不夠用,曾倩把李久路和Kane喊過來。

久路開始走神,注意力無法集中。

曾倩遞給她一盆蝦:“剛才那男人挺有味道,你看見沒?”

“沒。”

“有錢又有型,也不知道是不是單身。”

“不是吧。”

曾倩抬頭:“你怎麽知道?”

“……把鹽和孜然幫我遞一下。”

她明顯沒有討論的興趣。

曾倩翻眼睛,“又來這套!”

沒多會兒,陳哥竟帶著他們過來,他先跳下,隨後是那男人。

後麵跟著的女人長裙不便,男人拉住她一隻手,在她身體前傾時,另一手環住她膝蓋窩,將人打橫抱過來。

曾倩嘖嘖嘴,小聲道:“還真讓你猜著了,俊男美女啊,真般配。”

她說完回頭,便見李久路視線有些沉。

其實那天餐廳前久路就認出她是誰,不記得名字,但那張臉卻忘不掉。

她此刻穿一襲火紅長裙,膚色白膩,站在他身邊的樣子很乖順,嬌柔卻不造作。

久路一抖,被烤盤燙得縮回手。

陳哥拍兩下手,將幾人注意力聚攏過來,介紹說:“這位是……”一時想起忘問他名字。

馳見隻好大方道:“馳見。”

順便伸手和他們一一相握。

“對,馳見。”

陳哥說:“這位是他太太。”

馳見糾正:“未婚妻。”

“馮媛。”

她稍微歪頭,偷偷瞄人群後麵那個背影,既然他都這樣說,也隻能配合他胡鬧。

“意思差不多。”

陳哥抱起手臂,笑著說:“巧了,馳見正好還是李久路朋友……哎,李久路呢?”

曾倩覺得古怪,回頭看她。

久路還站在烤架前,聞言側頭稍微示意了下,便轉回身,手中動作越發機械起來。

刹那間,氣氛透著幾分微妙。

馳見目光漸沉,卻微笑說:“其實也不算熟,認識而已。”

他將手中的紅酒遞過去:“沒特別準備,臨時來蹭飯有些唐突,你們別覺得失禮就行。”

島上人都好客,許多朋友關係都是從一頓飯開始的,楊宇飛、許滿和曾倩都是本地人,熱情自不必說,幾句話就把氣氛搞得活絡起來。

今天風和日麗,浪很平穩,遊艇輕輕**在海麵上,是個聚會的好日子。

食物基本都烤熟,曾倩叫李久路過來坐。

一張長桌,左右各三位,陳哥坐在最遠端,就隻剩這端的位置還空著。

眼看幾人將視線投過來,久路隻好落座。

她一側是Kane,另一側是馳見。

久路不曾想到,相隔多年能重逢,更甚至會坐在同一張餐桌用餐。

他身上的味道若有似無,卻不再熟悉,久路如坐針氈,這感覺很糟糕。

Kane開了酒,為幾人服務完看向對麵:“馳先生也在島上生活?”

“叫我馳見就行。”

他手臂搭著椅背:“我住岩崇島,但是在這邊和朋友合開一家餐廳。

‘無心之路’應該見過吧?”

Kane漢字認識得還有限,沒等反應過來,曾倩激動道:“就是酒吧街後麵,食街街口那家店?”

馳見全然不知狀:“你們光顧過?”

“當然,法式焗蝸牛和蘆筍濃湯味道都很棒。”

“濃湯我兒子也喜歡。”

他笑說:“你們以後再去的話,讓前麵的人和我說一聲,一定給折扣。”

幾人都從他話中聽出點什麽,曾倩替他們問出來:“你有兒子了?”

“上個月剛滿四歲。”

李久路垂著眼,緊握竹簽的手骨微微泛白。

這樣湊巧更加讓她難以置信。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馳見和馮媛之間遊移。

他大方道:“孩子媽不是她,我們也是後來才認識的,不過沒關係,她很慷慨,我兒子也特別黏她。”

馳見手臂搭在馮媛身後的椅背上。

馮媛心中歎氣,這個壞人她今天做定了,狠狠心火上澆油,握著他放桌麵另一隻手,一唱一和道:“小沐很乖很懂事,你們下次去餐廳就能見到了。”

這對情侶的親昵姿態羨煞旁人,很難得是女方不介意男方過去,大方接受,並甘願替別人做後母。

許滿讚歎:“你們一定很恩愛。”

馳見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一口,自嘲道:“沒辦法,被人傷過,再碰到就會格外珍惜。”

“這是有故事啊!”

“太年輕總有眼盲的時候。”

他說完這話頓了頓,瞥向李久路:“果汁滿了。”

久路斂住心神,稍微抬眼,接過他遞來的紙巾:“謝謝。”

“不客氣。”

他目光轉到對麵,頓兩秒:“是有故事,想不想聽聽?”

其他人不約而同將目光落在馮媛身上,後者竟嘴角含笑,這麽忌諱的話題,她卻未表現出一絲傷感或不悅,實在是內心強大,無堅不摧。

也是第一次碰見有人當著現任的麵,主動談過去。

簡直是一對怪人。

曾倩最先反應過來:“聽,有人講我們就聽。”

其他隊友也附和。

馳見點點頭,身體靠向椅背,慢條斯理的說:“四年前的冬天,前任懷孕七個月,有一天,她家裏突然來了消息,說她早產了,萬幸我兒子沒事兒……”

他的話突然頓住,目光被李久路吸引過去,看向她的手。

久路將手一掩,收到桌子下,心中駭然驚恐,垂著眼咬住發白的嘴唇。

其他人並未察覺有何異樣,問道:“後來呢?”

馳見仍然盯著她,語調沒什麽溫度:“前任失蹤,杳無音信。”

別人沒等說話,忽然間,李久路和馳見同時站起來。

“我去趟衛生間。”

“有創可貼麽?”

兩人一同開口,眾人一愣。

久路沒看任何人,攥緊拳頭,繞過餐桌進入內艙中。

她一路走來腿發軟,打開水龍頭,將劃破的手指放到下麵衝洗,血液被稀釋,像一條紅色綢帶一樣滑過皮膚。

她手抖得對不準水流,稍微偏離,便有暗紅色血珠滲出傷口。

久路靠住牆壁支撐身體,反反複複回想馳見剛才說的每一句話,恍惚抬頭,鏡子中那張臉慘白如鬼。

她發愣的間隙,馳見走進來。

他一言未發,關掉水龍頭,將藥箱中的酒精棉和創可貼拿出來扔過去。

久路沒動,轉頭看向他。

馳見挑挑眉:“怎麽,要我幫你清理?”

“他……是活著的?”

她突然問。

“誰?”

“那個孩子。”

馳見皺了下眉,不明白她為什麽這樣問,腦中驀地閃過某種可能,隨後迅速被自己否定掉,譏笑道:“千萬別用‘失憶’這種借口。”

李久路好像突然間明白了,繞過他,現在必須回家找江曼。

然而衛生間的門在她眼前閉合,馳見衝上來,手掌先一步按在門板上。

“老朋友難得見麵,不打算敘敘舊?”

他的聲音極為低緩,呼吸很近,懸在她耳後,她聞到濃重的酒精味以及煙草和女人香水的味道。

久路低聲:“你想怎樣敘?”

後麵沒了聲音,忽然間,那股氣息強勁起來,她隻感覺右麵耳垂又濕又涼,被他嘴唇含住,緊接著一股電流直竄腦頂。

久路迅速掉轉身,雙手抵住他胸口。

馳見垂眼看她,手滑下來,將門落鎖。

“你這種敘舊的方式,不怕你未婚妻誤會?”

“她不介意。”

“我……”

馳見的吻突然而至,將她的話封在口中。

直到這一刻,久路才發覺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痞氣卻含蓄的少年,時光強迫每個人成長和改變,包括體魄以及心智。

她偏頭躲開,在他給她堆砌的狹小空間裏奮力掙紮,然而他身軀如同銅牆鐵壁,胸膛寬厚結實,根本找不到當年高大卻略微單薄的影子。

混亂之中,久路抬手,照他左臉就是一巴掌。

馳見腦袋歪向旁邊。

馳見拿舌尖頂了頂被打的臉頰,片刻後,竟淡笑,“你味道沒變。”

“你倒是變了。”

“是麽?”

“變得越來越混蛋。”

她嘴唇已然恢複血色,紅豔欲滴。

馳見冷笑一聲:“要說混蛋,我哪兒比得過你?”

他轉過頭來盯著她,咬牙切齒:“你不僅是混蛋,還他媽是個狼心狗肺的混蛋。”

久路抿緊唇:“放手。”

她轉身要走。

馳見拒絕承認自己正在慢慢淪陷,不知犯了什麽邪,他魔怔一樣想著,隻是要把這幾年的仇怨報複回來。

於是他雙手夾住她的腰,手臂肌肉繃緊,向上輕巧一提,迫使她雙腳離地,整個人都被釘在門板上。

卻在這時,有人扣響房門。

“馳見,你在裏麵嗎?”

是馮媛的聲音。

李久路瞬間清醒,掙紮著推他。

他不放。

她狠狠咬住他下唇,很快,一股腥甜在彼此口腔蔓延。

“嘶——”馳見迅速撤開。

久路跳下來,可手搭在門鎖上時忽然一頓,她沉默片刻:“需要我躲起來麽?”

馳見抹走唇上的血珠,冷笑一聲:“你想往哪兒躲?”

久路抿住嘴,向後掃了眼,巴掌大的地方,基本上一目了然。

她心中湧起無法言說的酸澀以及罪惡感。

敲門聲又起,馳見直接扭開門鎖。

馮媛手在半空中一頓,雖然早已猜到,但真正看見兩人這種狀態,還是有些詫異。

“你們……”

久路低著頭,快步出去。

馳見盯著她逃走的背影,胸口起伏,猛然回身,一把掃掉水池旁的醫藥箱。

馮媛一抖,這麽些年很少看他大發雷霆,一邊檢討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一邊好言安慰:“你們進來時間太長了,我怕大家會誤會。”

馳見身形未動。

“你這種鬧法,她和同事不太好解釋。”

良久,他動了下,好像終於找回理智,不禁咬牙暗罵自己。

“她手還傷著。”

馳見喃喃。

馮媛歎口氣:“誰都不是小孩子了,我想她應該懂得照顧自己。”

她上前拉他:“走吧。”

他和馮媛出去時光著上身,將染血的背心捏在手裏,沒有逗留,找借口先回去。

餐桌旁已經沒有李久路的影子。

馳見目光四下搜索,默了默,客道地笑:“下次去餐廳我請客,陳哥你有我電話,我們再定時間。”

陳哥起身:“一定不客氣。”

“好,發動機的問題還要勞煩你費心。”

“沒問題,等我電話。”

他的遊輪朝岩萊島方向開去,排氣管冒著滾滾黑煙,在海麵上長久不散。

久路收回視線,感覺身邊的空氣很稀薄,令她窒息。

曾倩早就發現蹊蹺,過來拷問她。

久路:“我有點煩,什麽都別問好不好?”

她目光很淡,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

曾倩努努嘴,起身退開。

沒多會兒,她又回來,這次一聲不吭,冷著臉,將她的手拉過來,幫她把那道傷口仔細包紮好。

久路鼻腔沒來由泛酸,握住她的手:“謝謝,剛才對不起。”

曾倩起身,拍拍她的頭:“別傻了。”

她走去前麵,給她留下獨處的空間。

每一秒都很難捱,他們又逗留一個小時才上岸,久路步伐很快,直接回家去。

家中卻無人,江曼電話不通,不知去了哪裏。

久路坐在椅子上等待,感覺胸口有一團烈火,那股灼燒感令她難受又煎熬。

她脫掉衣服,去浴室衝了個冷水澡。

很久以後,她光著身子走到鏡子前,細細打量自己的身體。

目光落到小腹處,那裏橫著一道淺顯的疤痕。

她手指覆上去,無數次地輕輕摩挲,這道疤痕總在提醒她,他真的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