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遊弋
第十五章遊弋
李久路下樓的時候,腦袋飛速旋轉,她拚命想,戈悅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等她慢吞吞走到客廳,戈悅上前,熱情地拉住她胳膊:“還磨蹭什麽呢,全班同學就等咱們倆了。”
“……啊?”
“啊什麽啊。”
她歎口氣:“咱班今天散夥飯,你到底是忘了還是根本不想去啊?”
久路硬著頭皮:“不是……”
“路路啊,你班今天吃飯嗎?”
江曼走過來:“怎麽沒聽你說過呢?”
李久路還在囁嚅著怎麽答,戈悅把話接過去,“阿姨您不知道,久路她可不喜歡參加集體活動了,她跟我說,您不放心她一個人出去。
不知是她找借口還是真這麽回事兒。”
江曼幹幹的笑兩聲:“怎麽會,我根本不知道。”
“哦,那就好。”
戈悅看了眼時間,焦急道:“呀,還有十分鍾了。”
李久路這會兒終於弄明白,被她浮誇的演技搞得差點沒笑場,趕緊揉了揉鼻子,掩飾嘴角的笑意。
“那趕緊吧。”
江曼摘下圍裙,把兩人往門口送。
江曼雖專權,但她並不是不通情達理,隻要是對她有益,她是希望久路參加到集體活動當中的。
眼看兩人出門,“等會兒。”
江曼尋思幾秒,可能是馳見的事給她留下陰影,試探道:“同學,你說你叫什麽?
我怎麽好像沒見過你呢?”
“哦,我叫戈悅。”
“是從高一一直在……”她一頓。
“在三班。”
戈悅接的快:“我班班任黃連生,專門教高三畢業班的,本來他想去,但這會兒正往醫院趕呢,他愛人要生了。
但黃老師走前特意叮囑我們班級幹部,要把同學盡量都湊齊。”
“班級幹部?”
“對啊,我是學習委員。”
戈悅演得投入:“您不認識我,可我看您還眼熟呢,就上次家長會,我給您發的成績單,您記得不?”
江曼愣兩秒:“哦……”她其實根本沒想起來,但記憶早被她帶跑,恍然道:“就是那個學習委員戈……”
“悅。”
“原來是學習委員。”
江曼注意力很快轉移:“那你高考考多少分啊?”
“593。”
久路嚇一跳,在背後偷偷拉她。
江曼心裏不是滋味:“那真不錯。”
“還行吧,算是正常發揮。”
“報考的什麽學校啊?”
戈悅說:“不想離家太遠,就附近那幾所重點大學。”
“你父母肯定特別高興吧。”
江曼說:“那行,阿姨今天就不留你了,改天再來玩兒,你們快去吧。
路路記得早點回來。”
久路:“哦。”
她們走後,江曼拿起電話想打給黃老師,猶豫一陣,最終還是放下來。
上次給她請假就鬧了個大烏龍,再去問,麵子上怎麽過得去?
要萬一人家真在醫院,那更是大大的不合時宜。
思來想去她一咬牙,索性隨她去了。
那邊戈悅和李久路手挽手走出院子。
鐵門合攏,戈悅嘎一聲笑出來。
久路下意識把她拉離門口,低聲道:“戈悅姐,這到底怎麽回事兒啊?”
“裝得像不?”
她敷衍的點點頭。
“有馳見裝得像嗎?”
久路:“……”
戈悅把頭發一抓,紮了個亂亂的丸子頭,拉起久路,往壹方胡同的方向快步走:“趕緊,都等著你呢。”
“什麽事兒啊到底?”
“別問了,馳見讓我來的。”
“那你剛才說的那些話……?”
“馳見讓我說的。”
“黃老師愛人生孩子,我怎麽不知道啊?”
“他編的。”
久路:“……”
她被她一路拖到“文人天下”,今天似乎歇業,裏麵黑著燈,戈悅拿鑰匙開了卷軸門,進去後,又從裏麵上鎖,然後兩人在黑暗裏摸上二樓。
久路隱約猜到了什麽,手心開始冒汗。
她來二樓的次數並不多,每次直接進入馳見房間,她沒細看,原來樓梯上方蓋著兩人寬窄的四方木板,搬來簡易梯子,向外推開,便是天台。
她緊跟著戈悅爬上去,外麵傳來胖子他們的說笑聲。
“主角到了。”
萬鵬大叫。
久路站著沒動,眼前的幾人往旁邊走開,便看見桌子旁的馳見。
他側著身,手掌撐住桌沿,另一手正往蛋糕上插蠟燭,頭上戴著紙皇冠,轉頭衝她笑。
久路淡定的揉揉鼻,心髒卻撲通直跳。
桌上幾盞蠟燭,後麵的欄杆纏繞著節日彩燈,四周店鋪燈牌閃爍,不遠處的KTV有音樂傳出來。
少年穿著白衣白褲,仿佛置身光中,一點兒都不真實。
戈悅推著她往前走兩步。
馳見迎上來:“來了?”
“嗯。”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爆發一陣怪笑。
“你倆剛認識吧,怎麽扭扭捏捏的呢!”
馳見沒理會,將頭頂皇冠摘下來,輕輕帶到她頭上,指尖下移,自然而然將她頰邊碎發挽到耳後。
“我自己來。”
當著一群人的麵,久路難為情。
“江主任相信了?”
“算是吧。”
“吃個飯就送你,不會太晚。”
“嗯。”
兩人不鹹不淡的聊幾句,又被他們臊了一通。
胖子嚷嚷著餓了,這才圍著桌子一一就坐。
沒人會做飯,所以叫的外賣,加上萬鵬新交的女朋友,在場一共七個人,胖子胡吃海塞一通,看幾對都那麽甜蜜,這才品嚐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他歎口氣,給自己滿上一杯。
吃得差不多了,貪圖省事兒,萬鵬把餐盒和筷子一同掃入垃圾桶,擦淨桌子,又跑下去拿來啤酒和果汁。
生日蛋糕上寫著“媳婦生日快樂”幾個字,久路一看到那稱呼就覺得腦仁兒發麻,像有無數隻螞蟻往心尖兒上爬一樣。
她偷偷瞄一眼馳見,他站在對麵,滿含笑意地看著她。
“胖子,點蠟燭。”
“好嘞見哥。”
他殷勤地找來打火機,幾人沒講究位置,就著身邊凳子坐下。
戈悅在她身邊,“先許個願吧。”
久路手擱在大腿上,淡淡地盯著那幾根蠟燭,想幾秒,樣子安靜:“願天下沒有分離。”
她剛說完,胖子就起哄:“嫂子你這算什麽啊,不應該說‘和我見哥天長地久’這類的話嗎?”
戈悅也說:“願望講出來就不靈了,這個不算。”
大家七嘴八舌,嚷嚷著讓她閉眼重來。
久路沒有動,抬眼看向馳見,馳見臉上的表情沉寂下來,與她對視著。
兩人旁若無人。
他們共同經曆過別人的生死,去年王永發大爺自殺、馬蓮的含恨而終、薑懷生和愛人的生離死別,甚至包括父親的離開,一切都是天人永隔的分離。
久路從不說,但她很畏懼。
願天下沒有分離。
這一句話,勝過所謂的天長地久。
她知道,馳見聽懂了。
隻是當時久路沒想到,說出口的生日願望會像泡沫一樣脆弱。
不到二十歲的年紀,生命才走完三分之一,又怎會知道,有時候人生的變數讓人啼笑皆非呢?
馳見隻給了她兩個字:“不會。”
她笑了下。
大家終於放過李久路,紛紛舉起麵前的酒杯。
洪喻先說兩句:“我在咱們幾個中年紀最大,就先送個祝福。
馳見看著人挺渾,一副經驗豐富情場高手的臭德行,其實感情方麵清清白白,嫩著呢。
認識他這幾年,沒見他對哪個姑娘動過心……”
馳見不服氣,挑眉道:“動心你能看見?”
“來勁是不是?”
馳見笑著,輕哼一聲。
洪喻想到什麽,也笑了笑:“要真懂動心,現在至於零經驗?”
“我操。”
馳見都沒停頓,直接把打火機朝他扔過去。
男的開起玩笑葷素不忌,大家哄笑,久路低下頭。
洪喻從地上把打火機撿起來,輕輕嗓,言歸正傳:“真的李久路,我這兄弟不錯,今後肯定能對你一心一意。
首先祝你生日快樂,然後就希望你們一起長大,讓我早點吃喜糖!”
戈悅酒杯往前舉了舉:“相伴成長,永遠在一起。”
“嫂子生日快樂,和見哥天長地久。”
“生日快樂。”
大家相繼送上祝福,要碰杯的時候,才發現馳見沒說話呢。
幾人不依。
馳見想了下,看久路:“祝你生日快樂。”
一片噓聲,都嫌他說得太敷衍。
他換了一個:“希望以後每個生日都能陪你過。”
祝福太官方,馳見仍然過不了關。
馳見索性放下酒杯,兩手往大腿中間一擱,懶散的靠向椅背。
“十九歲了。”
他嘴角掛上那個熟悉的笑,看著久路:“歡迎你提前來到成人世界。”
周圍“轟”一聲炸開,本來也不算過分的一句話,讓笑聲帶歪了。
李久路像被人扔進熱鍋裏,臉上燙得不行。
她竭力繃住表情,卻在看到他忽然裂開的嘴角時,宣告失敗。
久路捂住嘴唇,朝他瞪眼睛。
馳見卻懶懶的看著另外幾人:“就想聽這個是不是?
現在聽了,切完蛋糕趕緊滾。”
笑鬧一陣,終於吃上蛋糕。
等到送禮物的時候,馳見開始攆人,大家好像都心照不宣,互相看了兩眼,識趣兒的下樓了。
馳見踢上木板,整個天台終於獲得片刻安寧。
他回身,久路還站在桌子旁。
兩人對視幾秒,她問:“你送給我什麽禮物?”
他沒答話,手指蹭了蹭鼻梁,抬腿往她的方向走。
他走一半開始解腰帶。
久路給嚇傻了,麵上強裝鎮定。
雖然篤定他不敢亂來,但這架勢還是讓人止不住胡思亂想。
她抿著嘴,悄悄往身後退幾步,可退無可退,背後是及腰的鐵護欄,節日彩燈仍然安靜的閃爍著,給氣氛平添幾分柔和跟美妙。
“你幹嘛呢?”
她幹笑一下。
“給你禮物。”
久路:“……”
她看著他慢慢靠近,雙手不自覺背到身後去。
馳見終於走到她麵前,腰帶垂在兩側,褲扣和拉鏈也全部解開,露出寬寬的短褲邊緣。
久路抵著他胸口,有些著急:“馳見你別鬧了。”
“記不記得去年給你刺青我說過什麽?”
“……啊?”
“你問我身上有沒有刺青,我當時告訴你,我身上隻給一個人留位置,所以挺慎重。”
久路當然記得,那天她任性地想要文一個人的名字上去,她覺得並不代表什麽,但當馳見說出那番話以後,她是有些詫異的。
久路沒問過,他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但背後那“陰差陽錯”的名字,好像已經說明了所有。
她輕輕吞咽一下:“所以呢?”
“所以這個位置屬於你。”
馳見目光緊鎖她,稍微揭開短褲,露出左側小腹的一片皮膚。
“李久路”三個字光明正大地印在上麵,沒有一絲花紋,也沒有任何多餘裝飾,三個字,端端正正,筆鋒工整。
久路盯著自己的名字出神。
他說,這個位置屬於你。
久路覺得,這必定是這輩子聽過最動人的情話。
馳見久久得不到李久路的回應,反倒被她直白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迅速將短褲遮上去,背過身係腰帶。
“你還看不夠了?”
他黑著臉。
久路反應過來,剛才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自己名字上,現在回憶了下,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總感覺看到了幾撮不明毛發。
她身體溫度騰騰往上升,在這個夏夜更加燥熱。
兩人隔開一段距離,倚著欄杆各自站著。
馳見板著臉側頭:“沒有什麽想說的?”
久路抿了下唇。
“不滿意?”
久路輕輕點頭,又搖頭,別扭的問:“怎麽文在那個位置啊?”
“我樂意。”
她“嘁”了聲,不想反駁他:“那字為什麽是倒著的?”
“我自己文的,看著方便。”
久路微怔,忽然想起高考那天來找他,他從屋子裏出來,衣衫不整,滿頭大汗,本來以為他在做壞事,現在想想,原來是為了這刺青。
“哦。”
馳見沒聽到他想聽的,不滿道:“哦什麽哦?”
“沒事兒。”
“什麽沒事兒?”
久路低著頭,不說話了。
他歪頭吐一口氣,冷笑了聲,這悶葫蘆的性子讓人又恨又急。
馳見伸手,將她拉過來往懷裏一扣,直接要求:“趕緊說句我愛聽的,否則大刑伺候。”
李久路仍然沒吭聲,昂頭看著他,眸色比燈火還璀璨。
這樣鄭重其事的凝視,讓馳見也安靜下來。
夜色安好,她美到極致。
“文的時候疼嗎?”
久路輕輕問。
“疼。”
他聲音同樣輕:“特他媽疼。”
“我也是。”
無論初衷如何,背上的每一針,終究是他讓她疼的啊。
久路說:“感謝‘命中注定’。”
馳見看著她,很久無言,等到想起這句話的時候,突然間紅了眼眶。
從天台下來,剛剛播放完新聞聯播,看時間還不晚,李久路被馳見拽去房間待著。
馳見讓她看電視,他穿著拖鞋,急吼吼跑去小賣店給她買零食,上樓時,又從冰箱順了兩根香蕉跟一兜櫻桃。
久路坐在床尾的地毯上,懷裏抱著靠枕,看他走來走去,大獻殷勤。
“你別忙活了,歇會兒吧。”
她昂頭說。
“看你的,我不累。”
馳見把零食堆在她腳邊,洗完櫻桃,拿碟子盛著放在小凳上。
二樓沒空調,他把電扇搬來,調到低擋,衝著她吹。
忙活一通,汗已經浸透前襟。
他在她旁邊撐跨站了會兒:“我去洗個澡。”
久路:“嗯。”
這個澡相當迅速,十分鍾沒到他就出來了,他換了背心短褲,頭發上還掛著水珠。
房間很小,一股潮濕氣味鋪麵,帶著淡淡的香味兒。
久路沒忍住多看他兩眼。
馳見甩幾下頭,把發絲甩散。
她胳膊跟臉頰都落上水珠,密密實實一片,涼沁沁的。
馳見並沒注意到,站在她旁邊,眼睛盯著電視。
“偶像劇啊?”
“隨便播的。”
馳見在她旁邊坐下來:“演得都太假了。”
雖然這麽說,但他眼睛沒挪開,好像還看得有滋有味。
久路咬著櫻桃,沒搭腔,也盯著電視看。
兩人無聲坐了會兒,馳見吃一根香蕉,拍拍屁股起來,繞過她,躺到她身後的單人**。
這床不是很長,馳見交叉雙手墊起後腦,伸直腿,幾乎就能夠到床尾的李久路了。
他眼睛始終是看著電視的,可那顆腦袋瓜兒不經意一動,總能順利吸引他目光。
馳見拿腳尖點她後背:“別老動。”
久路身體一僵:“那我去別處坐。”
“不用。”
他忙道:“也不是很礙事兒。”
李久路回頭看他一眼,又慢吞吞地靠回去。
這屋子除了電視裏的對話聲,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門關著,萬鵬和胖子他們還沒走,鬧騰聲空曠遙遠。
久路拆開一袋薯片吃,讓這房間的聲音豐富一些。
身後視線灼熱,僅僅靠電扇已經不能降溫,她感覺頭發全部纏住了脖子,背上像披了件厚棉衣。
久路勾下腕上的皮筋,用手指隨便攏幾下頭發,綁了個低低的馬尾辮。
可沒等感受到涼風,身後“撲騰”一聲響,他大手突然襲過來,從後扼住她喉嚨。
這手掌的溫度空前灼燙,久路身體僵硬,沒敢動。
他的氣息也隨之靠近,沒幾秒,那大掌一寸寸向上移動,用虎口的寬度控製住她下頦,然後緩慢向後推。
久路後腦挨到床墊上。
馳見用手肘做支撐,整個人趴著,抬起上半身,頭部罩在她上方。
李久路倒著看他,從那雙眼中看到極危險的元素。
她抓著他的手,不自覺輕輕吞咽:“你……”
“親一下吧。”
久路發現自己不想拒絕。
馳見一手掌控著她脖頸,另一手搭在**,覺得無處安放,指尖蠢蠢欲動。
他離開寸許,退回來直視她眼睛,委屈的說:“洪喻老是嘲笑我。”
“……”
“想想自己都二十了,也怪可憐的。”
他親了下她額頭。
“……”
李久路的語言功能也恢複,她小聲說:“我覺得我現在應該推開你。”
“我希望你不推。”
他整個麵部埋進她頸邊的被褥中,悶悶的聲音讓人心軟。
“噓!別動!”
馳見忽然抬頭,低聲道:“門口好像有人。”
李久路呼吸一滯,當即不敢動了,垂下眼皮觀察著門外的動靜。
馳見直直跪在**,看著她背影:“那什麽……”
沉默幾秒鍾,她低聲:“我先回家了。”
“等會兒,路路。”
他一急,從**掉落,連滾帶爬:“有東西沒給你呢。”
馳見擋在門前,揉著被磕疼的大腿,“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
“不是看過了?”
“那個不算。”
馳見從兜裏摸出樣東西,拳頭舉到她眼前。
李久路看了看:“是什麽?”
他鬆開手掌,一條銀色細鏈掛在他指間,燈光下來回擺動。
原來是條鎖骨鏈。
久路看著那個小小的吊墜,眼睛發亮:“你買的?”
“在南令撿的。”
項鏈的吊墜是一枚小貝殼,比她拇指指甲大不了多少,是個完美、對稱的扇子形,上麵的每條棱線都很均勻,通體透著珍珠白,邊緣一圈兒像是夕陽的顏色。
貝殼精致又堅硬,是那天周克帶她去岩萊島,他做“望妻石”,後來在海灘無意中發現的。
前幾天他從隔壁借來焊錫槍,往上麵焊接一個金屬圈兒,又用一條銀鏈子給串了起來。
做工拙劣,卻花盡心思。
馳見問:“不嫌棄吧?”
“還可以。”
久路愛不釋手,盯著小貝殼看了會兒,轉過身,將發辮順到胸前。
馳見冷哼了聲,“你可千萬別勉強。”
這樣說著,像怕她反悔似的,手臂迅速繞過去,幫她帶上。
“好看嗎?”
馳見把話原封不動還給她:“還可以。”
“嘁。”
看時間不早,馳見送她回去。
男孩和女孩釋放情緒的方式不同。
這一晚,李久路幾乎未眠,翻來覆去睡不著,總惦記著摸一摸那枚小貝殼。
另一邊馳見也同樣無法入睡,腦子裏想法卻不太健康。
又過了些日子,這天馳見去看外婆。
趕上禮拜六,院裏比較清靜,兒女稍微孝順的都把老人接回去過周末。
江曼恰巧也沒在,聽顧曉珊說,萬豐大廈落成,她和兩個朋友逛街去了。
這時機不錯,馳見待在外婆的房間裏,給久路發了條短消息,想找她出去遊個泳。
鈴聲“叮叮”響個不停,約定見麵時間在一刻鍾以後。
恰巧外婆要睡午覺,馳見拉上窗簾,找了條薄被給她蓋,之後輕輕退了出去。
他一轉身,與人相撞。
有什麽東西掉在地上,嘩啦啦直響。
馳見先去穩住老人,隨後蹲下來撿藥瓶,沒等他看清上麵寫的什麽字,就被對方拿過去。
老人有幾分熟悉,是隔壁房間住著的崔桂蘭崔奶奶。
她孤家寡人一個,老伴兒結婚沒多久意外走了,無兒無女,多年前就被政府送進老人院。
馳見趕緊確認:“沒碰著您吧?”
她沒接話,目光發直。
這裏住著的老人多少都性格孤僻、意誌消沉,崔桂蘭就是個典型代表。
馳見伸手在她眼前比劃兩下:“您沒事兒吧?”
崔桂蘭突然看著他,那空洞的目光,讓馳見微微愣怔了幾秒。
“你也這樣想的?”
她說了這麽一句奇怪的話。
“什麽……意思?”
馳見問。
崔桂蘭沒做任何解釋,垂著頭,繞過他回房了。
馳見在原地站半晌,沒想明白她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又看了眼時間,轉身往一樓大廳的方向走。
半路看見周克,他在大廳的另一端,應該是剛從某間活動室出來,拿著手包,一身得體裝束,整個人都精神煥發。
兩人在門口相遇。
馳見稍微點頭:“周院長。”
“來找路路的?”
他笑著,倒是挺直接。
“看外婆的。”
馳見頓了下,不知出於什麽心理,反而坦然承認:“之後和路路去遊泳。”
周克點點頭,客氣的問:“路路在房裏嗎?
要不我去幫你喊一聲?”
“不麻煩您,聯係過了。”
“那好。”
他拍拍他的肩:“早點回來。”
周克說完驅車離開,半路在花店門口停片刻,下去買了捧馬蹄蓮。
車子再次上路,出了小鎮,一直向西,速度提起來。
半小時後,他來到與鄰鎮交界的鬆鶴墓園,把車窗打開,卻沒著急下車,點了跟煙來抽。
他後腦抵著椅背,麵上再沒有剛才那份閑適,垂下眼,沉沉的望著車窗外,眸光甚至有些陰鷙。
直到指尖那根煙自然燃盡,他碾滅,這才捧著馬蹄蓮下車去。
周克對這裏輕車熟路,在哪一排轉彎以及要走多少步,幾乎閉著眼都能找到。
他步伐很穩,在一處墓碑前停下。
這一處“前有照,後有靠”,是整個墓園的風水寶地。
墓碑四周幹淨整潔,顯然有人經常打掃。
他緩緩弓身,將手中的馬蹄蘭安放在墓碑前,蹲下來,手指抹掉照片上的浮灰,輕聲:“景之,還好麽?
很久沒來看你了。”
……
另一邊,馳見和久路成功見麵,一起去了遊泳館。
他們趕著中午的場次遊個痛快,出來後,久路主動給江曼打了通電話,那邊很吵,像在餐館之類的地方。
江曼工作繁重,出來放鬆的時間特別少,今天心情似乎不錯,還要晚點兒才能回家。
也就意味著,兩人待在一起的時間也變充裕。
馳見提議:“上我那兒待著去?”
他最近有意無意總想把她往家帶。
久路抬起眼,靜靜的瞧著他。
馳見被看得心虛,不耐道:“笑什麽笑?”
她收住表情:“沒事兒。”
兩人最後去了壹方胡同後麵的音像店。
這地方還是冬天來的,那時候滿街蕭瑟,胡同裏閉門閉戶,人影都少見。
沒想到夏天卻是另一番景象,三步一茶館,五步一棋社,路兩旁還不時出現“磨刀”和“摩托車維修”的招牌。
音像店門口更是熱鬧,老板把最新一期的明星雜誌以及暢銷磁帶擺在外麵,幾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圍在攤位前,嘰喳渣鬧個不停。
久路看著她們身上熟悉的校服,想到一去不複返的高中生活,忽然感覺自己長大了、自由了。
馳見領著她避開瘋跑的小孩兒,進入音像店。
裏麵反倒沒人,舒緩的音樂靜靜流淌,那幾排貨架沒挪位置,唱片和過期雜誌仍然堆在角落,老板還是那個老板,幾乎什麽都沒變。
馳見對這地方有種莫名好感,幾乎在這兒碰見久路時,瞬間就喜歡上這股陳舊味道。
他跟著久路走到第二排的小冊子貨架,她現在看什麽也不加避諱,隨便拿起一本大大方方翻閱。
馳見靠著貨架,看她半晌,抬手抽出來。
“哎——”久路要去奪。
他用另一手控製住她,固定到她身後。
“什麽情況啊!”
久路壓低聲音問。
馳見用行動解釋,深深弓下脊背去吻她,這幾乎是他第一次來這兒就想做的事兒。
久路掙紮兩下,怕人聽見,不敢弄出太大動靜,讓他好一頓欺負。
直到有人進來,他們才結束。
馳見抵拳咳嗽一聲,把小冊子放回原處:“別看這個了,幫我找盤磁帶。”
“什麽?”
“就你上次唱的那個……路燈下的小姑娘?”
他們繞到最後一排:“上次要買,被你攪和了。”
“也不是誰攪和。”
她小聲反駁。
經常混在音像店,她熟門熟路,找磁帶很在行。
不出兩分鍾,久路遞過去一盤:“B麵第三首就是。
你買它幹什麽?”
“學學唄。”
李久路還想再問幾句,被一陣鈴聲打斷,本以為是江曼,拿出手機掃了眼,不由抿抿唇。
“誰啊?”
馳見探頭。
久路想起他們也認識,於是沒隱瞞:“梁旭。”
“他找你幹什麽?”
她搖搖頭。
“不會是喜歡你吧。”
久路看著他笑。
“你傻不拉幾的,笑什麽啊?”
馳見瞥她。
“曾經看雜誌上說過,有一種男朋友,他們覺得全世界的男生都喜歡自己的女朋友。”
她促狹:“你是不是也這種心態呀?”
他挑眉:“那你知不知道這種心態代表什麽?”
“還不是小氣?”
“錯。”
馳見撐著她身後的貨架,認真道:“因為在乎。”
他突然間冒出的情話,讓她飄飄然,久路剛想踮腳送個吻,電話又響。
馳見危險地眯了眯眼。
久路仍沒接,解釋說:“真的隻是普通同學。”
“那就讓它響著?”
“接了不知道說什麽。”
久路轉過身,隨便拿了盤磁帶看。
說實話,高考過後梁旭的確找過她,出於備考期間他對自己的幫助,久路請他吃了頓飯。
後來他又給她打過兩三次電話,久路沒出去。
因為她隱約感覺到什麽,沒給對方機會說破,所以後來索性連電話也不接了。
鈴聲終於停止,梁旭沒再打,隔幾秒,倒是進來一條短消息。
久路點開。
梁旭:我今天收到齊雲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了,李久路,我們齊雲見。
她瀏覽完,將手機默默收回口袋。
偷來的下午時光,轉瞬即逝。
李久路沒敢讓馳見送,溜達著回去。
晚飯是和院裏老人一起吃的,之後陪著他們看了會兒電視,起身回房。
她白天運動量大了些,這晚洗過澡,很容易就睡熟了。
第二天被一陣雜亂聲吵醒,睜開眼,太陽已經高高掛在天上,刺眼光線從窗簾縫隙照射進來。
久路從**坐起,外麵的吵鬧聲依舊在,她拉開窗簾,看見滿院子老人、工作人員以及警察,曾經發生過的一幕立即浮現在眼前,心中突然有種不好預感。
她穿好衣服走出房間,看到站在後麵的顧曉珊。
“曉珊姐。”
久路低聲道:“發生什麽事?”
顧曉珊回頭,臉上表情悲痛萬分:“崔桂蘭崔奶奶自殺了。”
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就是顧曉珊。
她昨晚值班,半夜幾次查房還挺正常的,但早晨吃飯時發現崔桂蘭缺席了,於是去房間找她。
她果然在房裏,**高高攏起,被子蓋過頭,枕頭上隻露出一些花白頭發。
顧曉珊以為她懶床,走過去輕輕喚了兩聲,被子下卻絲毫反應都沒有。
她揭開被子,狠抽口氣,被她空洞的大眼嚇得連退數步。
崔桂蘭臉色灰白,睜著雙眼,瞳孔顏色已經變淡,嘴角和鼻孔的位置堆積大量汙穢沫子,她兩手交握於胸前,藥瓶倒在旁邊,還有幾粒藥片散在白色床單上。
顧曉珊握緊顫抖的手,上前試了下她鼻息,又觸電般縮回,立即逃出去報警喊人。
她把經過大致同久路講了下,想起那一幕,現在仍然止不住顫抖。
久路緊了緊她的手:“警察問過話了?”
她點頭,看著久路時眼睛蓄滿水分,竭力克製著。
“警察去翻監控,說看見她昨天中午趁著別人吃飯,撬開醫務室的房門,偷走了一瓶藥。”
“什麽藥?”
“阿普唑侖片。”
顧曉珊說:“這種安眠藥院裏已經禁用很久了,曾經還徹底清理過,可她把醫務室翻得亂七八糟,不知從哪兒找到這麽一瓶。”
李久路心情也無比壓抑,她知道,這時候說什麽安慰的話都無濟於事,所以隻能用力握緊顧曉珊。
她們在人群後麵的木椅上坐著,有人將目光投過來。
久路眼前視線一暗,抬起頭,看見對方胸前佩戴的工作牌。
她記憶力不錯,去年王永發爺爺去世時,他也在現場,而且後來還在馳見那兒見過幾次,兩人似乎有些交情。
吳波沒向其他警員那樣穿製服,一身幹練的休閑裝,頭發很短,方方正正的臉型,劍眉入鬢,給人一種正派又精明的感覺。
“方不方便聊幾句?”
她站起來,點點頭。
“我叫吳波,小泉鎮公安局警員。”
他手裏拿著鋼筆和記事本,顯然對她也有幾分印象,觸了觸眉頭,微笑說:“我和馳見算是朋友,從他那兒聽說過你,所以你別緊張,我接下來問什麽實話實說就可以。”
久路看他一眼:“好。”
吳波將李久路帶到相對安靜的角落,表情嚴肅下來,他把手上的本子又翻一頁,先記錄了幾筆。
問過簡單信息後,進入正題:“今天淩晨兩點到六點之間,你在哪裏?”
“在睡覺。”
她指了指身後的房子。
吳波視線跟過去:“你家住這兒?”
久路點頭。
“那你和江曼以及周克是什麽關係?”
“江曼是我母親,周克是我繼父。”
吳波抬頭看她一眼,沒表示什麽:“你昨天見過死者崔桂蘭嗎?”
“見過,晚上吃飯的時候。”
“發沒發現她有什麽反常行為?”
久路垂眼,認真回憶了下:“她坐我對麵,好像吃的不太多,後來提前回房了。”
“沒和人交流?”
“這個我沒怎麽留意。”
吳波點點頭,將記事本一闔,立起來抵在腹部:“講講她的為人吧。”
久路平常跟老人們接觸時間有限,但有那麽幾位印象比較深刻,她說:“崔奶奶平時不怎麽愛說話,喜歡獨來獨往,整個人比較陰鬱、消極,好像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
“悲觀,絕望。”
這總結十分恰當,久路看看他,隔幾秒,點一下頭。
“王永發這人你還記得吧?”
“記得。”
“他呢?
人怎麽樣?”
久路不清楚他提起王永發的原因,但現在隻能做到盡量配合。
“王爺爺有點情緒化,他愛下棋,時常受別人挑唆,跟其他爺爺吵架。
性格也有點怪,記得前年得病,沒等去醫院檢查呢,先嚇暈了兩次……好像受不了什麽挫折跟打擊。”
“易衝動,意誌力薄弱。”
吳波思索著什麽,又問:“那再往前,自縊身亡的徐桂敏呢?”
徐奶奶更不用說,久路從她那兒就沒看見過笑臉。
久路說完,吳波手肘撐在記事本上,輕輕捏著下巴,陷入沉思。
她在原地站了會兒,又聽他問:“三個人都是‘五保戶’吧?”
久路對“五保戶”這個概念並不是很清楚,所以實話實說:“吳警官,我不太懂。”
“就是無兒無女無生活來源,每月要靠政府接濟的那種。”
她為難:“這個要問工作人員了。”
“那行。”
他點頭,把鋼筆揣回口袋:“就先到這兒,謝謝你的配合。”
“不客氣。”
他拿著東西,大步流星往老宅的方向去。
“吳警官。”
他停下,回頭看向李久路:“還有什麽漏掉的?”
“沒有,我是想問……”她頓了下:“他們幾位應該都是自殺去世的吧?”
“目前警方掌握的證據是這樣。”
吳波沒多說,插著口袋匆匆離開。
又過了段日子,周克托熟人去公安局打聽,得來了結果。
崔桂蘭的死最終被定性為自殺,經過現場勘查及多方走訪,並未發現任何他殺的證據。
有專家分析,說人到晚年大多都心思敏感,尤其像這種“五保戶”孤寡老人,他們缺少家庭溫暖,感受不到親情,所以性格孤僻,心裏是悲觀的、絕望的、甚至對餘下的生命不抱任何希望,所以用自殺的方式尋求解脫,這已經是他們認為最好的生命終結方式。
周克將這個消息傳達到院裏,多少安撫了這件事造成的惶恐情緒,院中氣氛漸漸恢複如初。
後來民政局陳瑞成找過他,說上麵對老人院的自殺案高度重視,今後要杜絕這類事情的發生。
周克壓力空前大起來,回去叫江曼組織會議,將後麵的工作重點放在對老人精神方麵的照顧上。
江曼身上的擔子更重了,一方麵精力放在院裏,還要分出一些給李久路。
九月中旬,李久路終於收到一份錄取通知書,來自於齊雲師範大學的高職學院,錄取專業是學前教育。
久路看著“學前教育”這四個字,心情複雜。
江曼愁眉不展這麽多天,倒是第一次露出笑臉,雖然是專科學曆,想著將來她畢業回小泉,給她開個幼兒園,守家在地,本本分分,應該也不錯。
久路趁她忙碌,拿著錄取通知書去找馳見。
馳見捏著幾張紙,笑得直聳肩。
“你別笑了。”
“行,李老師。”
久路瞪了瞪眼。
此時兩人正在馳見房間裏,久路坐在椅子上,眼睛望著窗外的落日。
馳見倚在桌旁:“想象不出來,你哄孩子能什麽樣。”
她歎一口氣。
他評價:“其實你長相很有欺騙性,看著挺軟,但性格不怎麽好,孩子一鬧,你有耐心麽?”
“別提了。”
她頭疼。
馳見垂眸看了她一會兒,放下紙張,身體忽然壓過來,將她身後椅背向後一推。
椅子兩條後腿撐地,失去平衡。
久路“啊”了一聲,身體後仰,雙腳懸空,下意識搭住他肩膀。
“倒了,倒了!”
“我在呢,倒不了。”
久路拍他一下。
馳見嘴角掛著笑:“給你出個主意。”
“什麽?”
“自己先生一個唄,也許能激發你的母性潛能。”
“想得美。”
久路掙紮著要起來。
馳見突然鬆手。
拉拽椅子的力量消失了,久路身體快速下墜,就在將要落地的一瞬間,她閉緊眼,“砰”一聲響,椅子砸在地板上。
與此同時,久路感覺身體一輕,腰間有道力量將她抱起,轉兩個圈兒,兩人一同滾到床墊上。
馳見用這一招她準老實,幾個翻滾,就將她壓在身下。
久路求饒:“手!手!手壓在後麵了。”
馳見手腿沒動,一抬腰,給她釋放的空間。
久路獲得自由,看準時機就往他腰上掐。
馳見及時控製住,連同另一隻手舉到頭頂固定,照她脖子上就是一口,比吸血鬼還狠。
“啊——”她小聲叫。
“還掐不掐了?”
“不掐了。”
久路很識時務:“我頭發,擋眼睛了,幫我弄一下。”
“那你別動。”
她保證:“我不動。”
可馳見稍微一放鬆,她又找機會反擊。
久路抿抿唇,站在床邊看他翻滾。
她有一瞬間的錯覺,感覺不認識自己了。
這麽放肆和熱烈的情緒,以前好像從來都沒有。
她想知道,馳見究竟是個怎樣的人,能讓她把另一個自己解放出來。
他滾夠了,兩人忽然都平息下來。
屋裏很靜,時鍾滴滴答答的走。
馳見側弓著身體,目光幽沉地望著她。
“你要去齊雲上學了。”
她沒吭聲。
馳見說:“還剩半個月。”
“嗯。”
“以後不能想見麵就見麵了。”
久路安靜幾秒:“可以打電話。”
“你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沒。”
忽然間,一股離別氣氛在兩人中間蔓延。
久路剛想再說幾句,馳見彈起,一把抱住她的腰:“警告你,不準在外麵給老子勾勾搭搭。”
語調綿軟,毫無氣勢。
說實在,他在她心裏一直都拽拽酷酷,萬人不服的樣子,現在這種小媳婦的委屈相真挺可愛的。
久路沒忍住,抱著他的頭,清脆的笑出聲。
馳見怒了,“你他媽能不能專心點兒!”
兩人又鬧起來。
晚一些時候,馳見把她送回去。
時間不早,太陽已經落到樓宇後,霞光染紅天邊,另一頭月亮的淺淡輪廓漸漸掛上來。
他剛到走到家門口,後麵有人叫他。
“吳波,這麽閑?”
馳見回頭。
他朝他抬下巴,笑著說:“走啊,聊兩句。”
“有什麽不能進去說?”
吳波沒同意,拉著他往後麵的胡同走。
兩人找了個方便說話的地方,吳波倚著牆,給馳見遞了一根煙。
胡同窄長,牆壁很高。
馳見靠向另一側:“找我到底什麽事兒?”
“還是那案子唄。”
吳波直奔主題:“崔桂蘭去世那天我們翻過監控,她那天接觸了很多人。
其中,中午12點45分左右,她和你在走廊碰到過,對不對?”
馳見停頓一下:“對啊。”
“能不能幫我回憶回憶那天的過程。”
馳見看著他,疑惑的問:“聽說這件事沒立案,不是自殺麽?”
“是。”
他彈彈煙灰,含糊的說:“還不是局裏要求多,說是整理什麽資料教材的,所以派我們下來再問問。”
吳波歎氣:“我也嫌麻煩,當幫幫我,你就趕緊說吧。”
馳見點點頭,吸一口煙,想了下:“那天我看完外婆出來,轉身差點碰到她。
她手裏的藥掉在地上,我先問她有沒有事……”
“她說了什麽?”
馳見聳聳肩:“什麽也沒說。”
“然後呢?”
“接著我蹲下把藥瓶撿起來,沒等看清上麵的字,就被她搶過去了。”
“嗯。”
他應了聲。
馳見說:“後來我往外走,在大廳還碰見周院長,說了兩句話,他就出去辦事兒了。”
“說話內容是……?”
馳見抬頭看他一眼,不自覺笑了笑:“應該跟這件事沒關係,聊的我女朋友。”
吳波也笑:“出息。”
馳見沒反駁,手上的煙緊抽兩口:“就這些。”
“沒了?”
“沒了。”
他把煙頭按在後麵牆壁上,動作一慢:“等會兒……我想起來,她是跟我說了一句話。”
吳波身體不由正過來。
馳見慢慢揉搓著煙蒂:“好像是……‘你也這樣想的’這六個字。”
那天吳波走前什麽話都沒留下,隻說回來再聚。
這之後又是半個月。
九月底的時候,李久路終於要動身去齊雲,提前買了兩張火車票,江曼非要把她送到目的地,親眼看見她進學校才放心。
周克勸說兩句,江曼絮絮叨叨反駁回去。
整個過程李久路都沒怎麽說話,她翻出手機,想給馳見編輯一條短消息。
沒想到他卻提前給她發過來。
馳見說:媳婦,今天不能送你了,有時間去看你。
久路盯著屏幕,將上麵一行字反反複複讀了幾遍,這才收起手機,失落地歎口氣。
周克開車把兩人送到火車站,候車的時候,江曼叮囑:“到時候和新同學處好關係,以後都是集體生活,不合群要挨欺負的。”
“嗯。”
“到那多報幾個社團,豐富豐富課餘生活。”
久路點點頭:“好。”
江曼尋思片刻,正色道:“媽媽告訴你,大學期間禁止談戀愛,要把精力全部放在學習上,你本身就是專科學曆,要比同齡人低了一個等級,看看將來能不能升一個本科……”
“媽。”
久路望著檢票口:“開始檢票了。”
“哦那行。”
江曼話被打斷,站起來:“我們走。”
兩人往人群裏靠攏,這時候,江曼的手機忽然響起來,她把旅行箱交給李久路,到人少的地方接電話。
半分鍾後,她快步走回來。
“路路。”
江曼抱歉的說:“媽媽可能去不了齊雲了,院裏來了新人,你周叔叔在外麵,所以流程手續等著我回去辦。”
“哦。”
久路直起背:“那您快點回去吧。”
“我不放心你。”
久路說:“我都多大了,到學校馬上給您打電話。”
江曼無奈的點頭,抱了抱她:“那媽媽走了。”
“好。”
等到江曼身影消失,李久路的手已經在手機鍵盤上按數字了。
身後傳來車次檢票前的最後一次播報,她動作慢下來,周圍已經不剩幾個人。
久路盯著門口,最終將手機收回口袋。
有了機會,卻沒有時間。
明知道他不可能立即出現,久路還是一步三回頭,在檢票員的催促下,提著沉重的行李,走入站台。
她幾乎是最後上車的,在別人的幫助下,將行李放在架子上。
一排三個位置,中間空著,久路坐在靠窗一側。
在她內心,旅程注定和“孤獨”這類字眼相互關聯,她靜靜的望著窗外,看站台慢慢倒退。
列車越行越快,遠處出現成片莊稼和彎彎的小河。
快到十月,又是一個秋天。
她感覺有人碰了下她肩膀。
“旁邊有人嗎?”
“沒——”
她回頭,瞬間怔住。
馳見穿著黑色連帽薄風衣,拉鏈一直拉到頂。
他下巴藏在衣領裏,嘴角扯出個弧度,手揣著兜,身姿筆挺地站在過道中央。
久路眨了兩下眼,改口道:“有人。”
“先坐一會兒,人來我再讓位。”
久路沒阻止,板著臉說:“記得要讓。”
“行。”
他脫下風衣搭在腿上,笑著問:“這是上哪兒去啊?”
久路掃一眼他酒紅色的高領薄線衣:“去上學。
你呢?”
“巧了。”
他歪頭:“送我媳婦上學。”
久路抿了抿唇,問道:“那她叫什麽名字啊?”
“李久路。”
他說:“你呢,叫什麽?”
“巧了。”
久路學他歪頭:“我也叫李久路。”
兩人對視片刻,麵上表情都沒繃住,齊齊笑出聲。
對麵老頭看著他們:“……”
馳見手伸到後麵去,將她腰一摟:“傻不傻啊你。”
“你才傻。”
“是誰望眼欲穿,在檢票口一步三回頭,不舍得走啊?”
馳見挑著眉,得意的說。
“你都看見了?”
“那當然。”
“所以是故意不出現?”
久路不滿。
兩人不顧對麵老頭不斷打量的目光,馳見往下一湊,低聲道:“本想偷著來看一眼算了,反正你媽在,我也沒有上前的機會,我可害怕你隔著大老遠,那眼淚汪汪的小眼神兒。”
“嘁,誰啊!”
離開小泉,兩人身體恨不得黏在一起。
馳見說:“後來你媽接完電話走了,我一看有機會,就立即跟上來。”
“那我怎麽沒看見你?”
馳見拿嘴唇輕碰她發頂:“藏著呢,給你個驚喜。”
久路抿唇笑了下。
他今天穿了件酒紅色的高領薄線衣,顏色襯托得膚色很鮮亮,鬆鬆垮垮的樣式,使他整個人的氣質都顯得頹懶又高雅。
在選擇衣服上,他從來都是得心應手,很會打扮自己。
這趟車上的人很多,正值返校季,有幾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已經把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久路想著應該低調點兒,於是拿開他的手,又往裏麵靠了靠。
兩人一同看向窗外,緩緩後移的風景不知從多會兒起,色彩變得越來越鮮亮。
久路心情不錯:“你要跟我在齊雲待兩天麽?”
“把你送到就回來,明天有預約。”
“哦。”
她停幾秒,提醒道:“最晚一趟火車好像是九點,你自己看著點兒時間。”
“行。”
整個行程將近兩小時,聊了會兒,久路倚著馳見手臂正犯困。
一陣電話鈴響,嚇得她一激靈。
翻出手機來,看到屏幕上一串號碼,久路皺了下眉。
“誰啊?”
馳見湊頭:“又是梁旭?”
李久路看他一眼。
馳見掃掃屏幕,又抬眼看她,憑借男人的直覺,似乎嗅到一股危險氣息。
“他怎麽老給你打電話,想幹什麽啊?”
久路搖頭。
“接。”
他抬下巴。
李久路猶豫一陣,不接反倒顯得有鬼似的,於是按了接聽鍵。
“喂?”
梁旭在那邊喊:“李久路,你終於肯接我電話了。”
“什麽事啊?”
她舉著電話,馳見把腦袋湊過來,緊緊貼著她手背。
“你今天來齊雲對不對?”
久路一滯,看一眼馳見:“你怎麽知道的。”
“你電話是不是老不帶在身上啊,十個有九個不接,所以我打去你家裏,阿姨告訴我的。”
梁旭長話短說:“我半月前到的齊雲,環境熟悉得差不多了,現在我來接你,一會兒出站就能看到我。”
“不用,我……”
“先不說了,公交上人多,一會兒見。”
梁旭那邊提前撂了電話,久路看著黑掉的屏幕,幹幹的說:“他這人,挺熱心腸的。”
“熱心腸怎麽不來接我呢?”
“他又不知道你來。”
這醋吃得夠幼稚。
馳見冷哼一聲:“以後天高皇帝遠,所有行為全憑自覺。”
久路想到他明天有預約,不知道這回又是什麽樣的女孩,又會文在身體哪個位置。
她原話奉還,淡淡道:“是啊,全憑自覺。”
原本上車還喜不自禁的兩個人,下車鬧起別扭來。
馳見一手拖個大箱子,大跨步走在前,起先她還能跟上,後來被他遠遠落在後麵。
出了站口,果然看見個黑不溜秋的傻大個在欄杆外張望。
馳見腳步一頓,站那兒等久路,把行李箱分給她一個,騰出一隻手緊緊牽住她。
梁旭從湧動的人群中找到李久路,裂開大嘴,剛想擺手召喚,但看見她旁邊走著的人,以及緊緊拉在一起的手,他臉上表情凝住,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馳見領著久路走到他麵前:“梁旭,這麽巧。”
“……見哥,你……”
久路沒吭聲,馳見抬起兩人的手晃了晃:“來送路路的。”
“你們……”梁旭知道自己現在的笑一定挺醜的:“你們認識?
我是說,你們在一起了?”
馳見點點頭:“說來話長。”
大家都是男人,他這種失落的表情落在馳見眼裏,讓他瞬間知道他存了什麽心思。
由於高考,梁旭年後就不再去“文人天下”,所以對兩人的事並不知情。
馳見挺不忍心刺激他的,但宣示歸屬權的時候,尤其對方是李久路,他不可能心存同情。
梁旭站在原地足足沉默一分鍾。
馳見拍拍他肩膀,避開這個話題:“咱挺長時間沒見了吧?
你和路路學校離得近不近?
正好,一會兒找個地方吃頓飯。”
梁旭輕輕籲了口氣,抬起頭,看向李久路,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太充足,他眼眶泛紅。
梁旭又看回馳見,笑著說:“行,見哥,箱子給我一個,我帶你們辦手續。”
他們到的時候是下午,坐公交回學校已經兩點半。
梁旭十分熱心,他剛辦完入學,所以一些列流程都很熟悉,他拿著錄取通知書和繳費單跑前跑後,一切都辦妥當,腦門兒已經冒出一層汗。
李久路把沒開封的礦泉水遞過去:“梁旭,謝謝你。”
梁旭看著那瓶水,想起一些往事,苦笑了下:“我總是晚一步,對不對?”
久路語塞,不善於應對這種場合。
思索該說些什麽的時候,馳見在前麵叫兩人。
她立即應聲迎向他。
“你以後都開開心心的。”
他說話聲音很小,久路沒回頭,但還是聽見了。
晚上馳見請梁旭吃了頓飯,沒往遠走,就在師範學院外麵的生活一條街。
這附近是大學城,齊集齊雲市所有重點高校,生活區非常繁華,進出都是些年輕臉孔,一股蓬勃的朝氣撲麵而來。
梁旭吃得很匆忙,打聲招呼就準備先離開。
馳見坐半刻,起身追出去。
兩個瘦高的身影在窗外站很久,不知聊到什麽,齊齊向這邊看過來。
久路立即轉回頭。
吃完飯,黃昏已過,路兩旁的照明燈漸次亮起。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久路靜靜地感受著不同。
他們走在校園中,不時有同學騎著自行車從麵前經過。
“用不用給你也買一台?”
久路歪頭:“終於肯好好和我說話了?”
馳見看看時間:“再待會兒我該走了,不好好說話恐怕下次不知隔多久。”
他其實不全因為梁旭,隻是分別的煩躁和擔憂沒法紓解,也不知道李久路能不能理解這種心情,但看她這種放鬆又好奇的狀態,他就沒來由火大。
畢竟未知的**無法估量,走到這一步,兩人的差距會越來越大,有一種結局,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
久路來牽他的手,被他這句話帶得也傷感起來。
馳見將她拉到很少有人路過的小徑,遠處鼓樓鍾聲敲響。
“我隻有一句話要囑咐。”
馳見嚴肅的說:“一個人在外,不比在家裏,你必須懂得照顧自己,最重要是注意安全。”
久路乖乖點頭。
“平時跟宿舍的女同學集體活動,尤其晚上,絕對不能自己去校外。”
“知道了。”
馳見沉默幾秒,下了多大狠心似的:“萬一遇到什麽事兒,你就找梁旭,畢竟都從小泉來的,他人不錯,肯定能幫你。
但關係不能逾越,你懂嗎?”
她先答應下來:“懂。”
馳見出題目:“如果有男同學想追你,知不知道怎麽答?”
“我有男朋友了。”
他很滿意,又問:“在你心裏最喜歡誰?”
“你。”
“誰對你最好?”
“你。”
“誰最重要?”
“你。”
一切終於都隨心,馳見深情地望著她:“你有什麽想說的?”
“不說就囑咐一句麽?”
“……”馳見要瞪眼。
久路一步上前,討好地抱住他的腰:“我會時刻想著你的。”
馳見捧起她的臉,伴著書香氣以及幹燥的風,用力吻她。
馳見靠著這個吻挨過一個月,後來沒能忍住,又去齊雲看了久路兩三次。
他早上去,晚上回,每當分手時,就在計劃著下一次見麵。
冬天很快來臨,天空中飄起雪花,今年多雪,也比往年冷。
此時馳見剛看完外婆出來,他在台階上站片刻,望了望天空,又看向左麵二樓的那扇窗。
眼前浮現兩人站在樹下說話時的情形,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沒認識李久路以前他不懂什麽是思念,現在才知道,思念是不管細雨如織還是飛雪漫天,所有美麗的風景裏,都希望對麵站著你。
馳見難得文藝了把,抬起頭呼吸,希望能在幹冷空氣裏,嗅到從前那股熟悉的氣息。
他心裏空****,思念的人摸不到看不著,隻能靠一個信號聯係。
馳見歎口氣,拿出手機,編輯道:媳婦,今天小泉下雪,想你了。
他不經意抬眼,差點沒嚇尿。
江曼正站台階下,目光筆直又暗沉的看著他。
馳見一陣心虛,不動聲色將手機揣回口袋,邁下台階:“江主任。”
“過來看外婆?”
江曼收回表情,笑得不疏不近。
他點頭。
“留下來吃晚飯吧。”
“不了。”
馳見摸一把後脖頸:“回去吃。”
江曼沒有強求,抬步上樓梯:“哦還有件事兒。”
她停下來:“眼看不到兩個月就過年了,今年外婆還在院裏過嗎?”
馳見說:“應該還在。”
“那行,回頭我讓人統計一下。”
江曼把他當成老人家屬,細心交代:“春節幾天我們要回周院長老家,但不用有顧慮,會有護工輪流值班,標準和去年差不多,一樣能過好春節。”
馳見還在想這個“我們”包括了誰。
江曼:“馳見,在聽我說話嗎?”
馳見回神:“好,江主任。”
他走出大門口,雪片越飛越大。
拿出手機看了眼,並沒收到李久路的回複。
他又問:在幹什麽?
彼時久路正坐在校外餐館裏擼串呢,酒足飯飽,滿桌用過的紙巾和竹簽子,旁邊還擺著幾個空酒瓶。
四名戰將各居一方,每人臉都喝通紅,還不忘張牙舞爪侃天侃地。
但久路是熱的,她最理智,啤酒隻喝兩杯,別人怎麽勸說都沒用。
她手機又滴滴響了兩聲,拿起看,仍然是馳見。
右邊室友大菲,一偏身子,看到她正編輯的內容,大聲念出來:“快要考試了,我們幾個在圖書館裏複習呢。”
久路也沒躲,大大方方給她看。
另兩人對於她這樣的欺騙表示不滿,紛紛敲桌抗議。
馳見用他好看的皮相和美食收買人心,他在她們心中的地位比她可高多了。
值得慶幸的是,大學不比在高中,這個小社會磨礪著每個人的性格跟脾性,眼界也高出一層次,女生之間很少出現今天跟你好明天跟她好的情況。
久路像一張白紙,沒人了解她底細,這讓彼此相處變得很輕鬆,又恰巧另三隻屬性歡脫,平時說話也糙裏糙氣。
所以來自天南海北的幾個人,建立起一種難得的友誼。
久路是四個人的老大,不是因為年紀大,而是因為隻有她有男朋友。
她們不禁對本校男生品頭論足、放肆意**,看到馳見更是兩眼直放光。
對麵羅芬苦口婆心:“你這麽騙姐夫,就是你不對了。”
久路笑笑,按了發送鍵:“要說在外麵喝酒,他準不樂意。”
“你這觀點我可不認同,情侶之間最重要是什麽?
啊?”
她嗓門天生大,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最重要是坦誠和信任啊,朋友們。”
久路說:“你說的不完全對,坦誠和信任要分情況,這叫善意的欺騙。”
“你怎麽總有理由呢?”
羅芬亮出鼻孔,拍兩下桌子:“我不服!憑什麽你說的就對?”
“因為我正談戀愛,有經驗啊。”
久路看她一眼,淡淡道。
羅芬:“……”
大菲、涵涵:“……”
這時候短消息又進來。
大菲湊來看,為剩下兩人解說:“姐夫告訴我們別太累,早點回去,注意勞逸結合。”
她們撥浪鼓一樣點頭。
手機響聲不斷,久路低頭看著,臉色騰一下漲得更加紅。
大菲抻長脖子,剛看見幾個字,就被李久路擋住了。
“哎——,我沒看清呢。”
久路抿著唇轉頭:“這個不能看。”
“怎麽就不能看了!”
大菲十分苦惱的回憶:“叫一聲好老……老什麽啊到底?”
幾人都喝大了,隻有李久路最清醒。
回去的路上,要不是她在前麵帶領方向,這三人準找不著北。
大菲走出妖嬈的T台貓步,已經暈頭轉向,嘴中仍是糾結的嘟噥:“到底老什麽啊……!”
久路歎了口氣,上前扶住她。
其實馳見的擔心是多餘,學校北門出來就是繁華的商業街,這鍾點在外麵遊**的學生有很多,路兩旁不少小吃攤,濃煙陪伴著食物香氣,大冬天裏,仍然有不少人邊走邊吃。
這讓久路想起小泉鎮的百花路,街邊的燒烤攤和手打牛丸店她經常光顧。
離開這幾個月,她一次沒回去,有時候馳見來,有時江曼來,所以現在想起那些熟悉的景物,還真有些懷念。
互相攙扶終於走入北門,四周這才安靜不少。
有電話打進來,久路放開大菲,慢下腳步掏手機。
她盯著屏幕抿唇笑了下,按完接聽,貼到耳邊。
“喂?”
“還在圖書館?”
那邊語氣鬆散。
“沒,出來了。”
馳見剛到家,身體正窩在沙發裏:“晚上吃的什麽?”
“米飯和炒菜。”
她張嘴就來。
“在食堂?”
“是啊。
你呢,吃了沒?”
“萬鵬去買了。”
兩人閑聊了一陣,前麵有人開嗓,她們突然在沉寂的校園裏引吭高歌,招來側目無數。
馳見皺了下眉:“她們幾個幹嘛呢?”
“看書看壓抑了吧。”
久路頭疼。
馳見冷哼:“一個個吃飽撐的,可真能作。”
“是啊。”
她順著他說好話。
“那你離她們遠點兒走,不然別人把你也當成神經病了。”
久路抿唇笑笑。
“對了。”
馳見語氣變輕佻:“我剛才讓你叫,你怎麽不叫啊?”
李久路想起剛才那條短信的內容,渾身不自在。
“快,叫聲好老公。”
聽到這稱謂,她渾身上下的毛孔都張開了,數九寒天,冷風呼嘯著往裏灌。
久路小聲道:“你別這麽肉麻行嗎?”
“快叫。”
“……我叫不出口。”
“有什麽的啊,我平常不也叫你媳婦,總得讓我找點兒平衡吧。”
“不要。”
那邊沒立即吭聲,隔了會兒,馳見壓低聲音:“李久路,給你機會你不叫,總有讓你叫的辦法……”
久路手指一動,把電話掐斷了。
後來馳見又打來一次,久路沒接。
馳見發來短消息:“你等著!”
久路腦中自動屏蔽這三個字,將手機收回口袋。
臉頰忽然感到一絲絲冰涼,久路抬頭看,不禁眯起眼。
白色的小晶體接二連三落到她眼前,它們輕盈又調皮,在黑色的天幕裏,如柳絮一樣四處飛揚。
路燈光線變柔和,呼出的白霧更加濃稠。
一粒落在她唇上,久路抿了下嘴,好像嚐出一種滋味,瞬間明白了馳見發來第一條短信時的感受。
她在的城市,也下起雪了啊。
之後又過一個月,考試周來臨,整個宿舍的重要宗旨就是不掛科。
高職學院的學習風氣沒有本科重,各科老師劃出的重點基本就是考試內容,剩下死記硬背就行了。
學習方麵,她並不是一個很有耐力的人,起先還管好學生借來筆記,帶著去圖書館上自習,但每次去的晚,樓上幾層都被別人占去,隻有一樓還零星空著幾個座位。
一樓直對大廳和正門,每到冬天,冷風穿堂,又是沒什麽溫度的木頭桌椅,久路堅持幾天就被凍回宿舍了。
考試前一周院裏正式停課,幾人都拿出開學以來空前的熱情,宿舍的床就是陣地,紗帳一擋,悶頭背題,沒人扯閑話。
飲食啟動輪流製,每天派一個人出去買三餐,除了蹲廁所,到夜間熄燈的前一秒才舍得放下書本。
這種狀態讓李久路想起高考前那段時光,好奇問了句:“你們高考是不是也死記硬背過來的?”
另幾人躺在黑暗的床鋪上,異口同聲:“是啊。”
隨後爆發一陣大笑。
大菲考前情緒焦慮,在**翻來覆去折騰個沒完,最後把其他人鬧得也睡意全無。
她問了句:“你們票都買了吧?”
“買了買了,你已經問第四遍了。”
羅芬說:“我家近,直接提包走人。”
大菲又滾了兩個圈兒,猛然間坐起來:“不行,我睡不著。”
然後黑暗裏傳來鐵床的吱嘎聲,她從上鋪下來,舉著手電筒,開始收拾行李。
久路正昏昏欲睡。
“路姐,你呢?”
她眼睛睜開一條縫:“什麽?”
“你考完就回家?”
“應該吧。”
涵涵搭腔:“路姐肯定啊,別人不想,還不想咱姐夫啊!哎!一說到咱姐夫,我還真有點兒想他了。”
大菲說:“你是嘴饞了吧。”
“呿,才沒有。”
久路後來沒接茬,在嘀嘀咕咕的聲音中沉沉睡去。
最後一科考完那天正好是周日傍晚,從考場出來,無債一身輕。
宿舍的幾個像是撒歡的野雞,久路回過神的時候,宿舍裏除了一堆垃圾,已經沒人了。
她簡單清理一番,看了看時間,打算吃個飯就動身去火車站。
馳見的短信這時候蹦進來:我還有一個小時到齊雲,等我吃飯。
她有些詫異,回道:這麽晚怎麽來了?
發送出去,久路坐在椅子上,低頭盯著手機,過很久那邊才回複:我明天給自己放假,今晚想住下。
李久路指尖微微一抖,咬住下唇。
手中一震,那邊又發來倆字:行嗎?
她感覺嗓子有點兒癢,站起來走了兩圈兒,才想起是找杯子想喝水。
電話追過來,她本以為是馳見,當看見屏幕上號碼的時候,猶豫了一下。
“喂,媽。”
“路路啊,考完沒有,今天考得怎麽樣?”
“還可以吧。”
久路說:“題目之前都有複習到。”
江曼說:“那就好,還有幾科?
哪天回家啊?”
久路手指在桌麵上勾畫著,隔了會兒,聽見自己說:“還有一科,明天下午應該能到家。”
馳見來的時候夜幕已降臨,以為她平時都吃食堂,所以特意找了間大飯館,打算給她解解饞。
他和久路有兩個月沒見麵了,吃飯的過程中,他目光有些熱。
吃完後在附近走了走,說起來這真是一個世風日下的壞局麵,每一個高等學府聚集的區域總少不了成排旅館或日租房。
兩人別別扭扭找了一家,在門口避開剛出來的一對情侶。
馳見問老板:“多少錢一晚?”
“六十。”
老板眼沒抬。
他直覺這麽便宜沒法住,順口說:“能先看看麽?”
老板這才抬眼瞧他,沒說什麽,從後麵牆壁取了把鑰匙遞給他。
鑰匙上有門牌號,剛好在一樓。
馳見領著李久路順走廊往裏走,開了盡頭的一扇門。
久路本不好意思躲在他後麵,這會兒探頭往裏瞧。
屋裏的陳設一目了然,最顯眼靠角落一張大床,床邊放著個垃圾桶,對麵一台電視,下麵似乎還有個老式DVD。
方方正正一間房,連個衛生間都沒有。
這就是全部,確實有些簡陋。
馳見掃一眼那床單,雖然是白色,但隱約看見一些洗不掉的暗色痕跡。
他回手敲了兩下牆壁,發出咚咚的空音兒。
“走吧。”
他叫久路。
“你不住這兒?”
“沒法住。”
之後又走了幾條街,離開這片區域,在春橋路上找到一家中等類型的酒店。
這裏比剛才那個高檔許多,是個標準間,地上鋪著醬色地毯,壁燈暖黃,窗邊還有個小矮榻。
久路環顧一周:“這裏還不錯。”
沒得到回應,一轉身,見他正坐在床尾直愣愣地看她呢,那目光幽黑深邃,有些危險。
“你找到住的地方了,那……我先回去。”
久路往門口走。
“你宿舍還有人?”
久路神情不太自在,回頭說:“我自己也行。”
馳見看她幾秒,從隨身背包裏拿出一套舒適衣褲,理所當然的說:“反正兩張床,你就在這兒住唄,又不是不認識。”
久路兩手暗暗握在一起。
馳見又加一句:“各睡各的,互不打擾。”
隔幾秒,她小聲:“我沒帶睡衣。”
“穿我的。”
像有所準備一樣,他又取出一套。
久路:“……”
馳見抵唇清咳,隨後摸了摸後脖頸,走去浴室的時候,把衣服提前塞給她。
久路真的住下來,洗完澡,躺到靠牆那張床,室內所有照明都關閉,窗簾拉一半,外麵月光透進來。
馳見翻了個身,麵對著她。
久路沒敢動,靜靜聽著兩人的呼吸聲。
他說:“前些日子碰見江主任,她說你們今年回老家過年。”
久路一蒙:“誰老家?”
“周院長老家。”
“我媽沒和我說過。”
她在黑暗中轉頭。
“他老家近麽?”
李久路回憶了下,不太確定的說:“好像還要往北,飛機要兩個多小時,我沒去過。”
“那不能一起過春節了。”
久路也想到這一點,轉身朝向他,被子蓋住口鼻,隻露出一雙黑亮的眼。
窗外月光不是很充足,但隻需這一點點光源,映射到她眼裏,都像住進兩顆小星星。
久路閉上眼:“晚安,我要睡了。”
“晚安。”
停頓幾秒,馳見不甘心地問:“你會夢到我麽?”
屋子裏靜悄悄,他半點回應都沒得到。
“李久路。”
“……嗯?”
“我想你了。”
房間陷入驚心動魄的寂靜裏,長久的沉默,她稍稍一動,眼睛也埋在被褥中。
左耳露在外麵,隻感覺一陣悉悉率率的響動。
他沒穿鞋,光腳一跨,精準地掀開床邊耷的被子,快速鑽進她被窩。
久路身體往裏縮,整個後背緊緊貼在牆壁上。
馳見聲音有些抖:“抬頭。”
她沒動。
馳見所有動作都停了,心裏交戰許久。
不知為什麽,他放過了她。
這一晚雖然實質性的事情沒發生,但精神始終處在緊繃狀態,久路像是去了半條命,背過身,竟然沒心沒肺的睡著了。
馳見卻難熬,往她腰上狠狠掐了把。
久路咕噥一聲,又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睡得踏實。
馳見眼睜睜的望著天花板,等她呼吸平穩,躺在那兒,不得不自己解決。
兩人第二天傍晚到的小泉鎮,下車時分開走,周克早早等在站台外,見她出來,幫忙把行李放到後備箱。
上車後,周克從後視鏡裏打量她:“路路,長大了。”
久路抿唇一笑。
“四個多月沒回來,想家了吧?”
她含糊地應一聲:“您身體還好嗎?”
“挺好。”
周克看著前方:“我和你媽都挺好。”
車子一路開到老人院,到家時,江曼正在廚房忙碌。
餐廳裏香味撲鼻,長桌上擺滿各式菜色。
江曼端著湯,看見久路時笑逐顏開:“我們路路回來了!”
“是啊媽。”
江曼上前抱了抱她,摸著她的臉:“又長高了?”
“哪兒有,都多大了還長個。”
“看著都快比我高了。”
江曼把她往餐廳帶:“快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她剛進門還沒喘口氣,就被壓上餐桌。
江曼了解她喜好,滿滿一桌子都是她愛吃的。
吃飯間隙聊了些學校的瑣事,看到久路的變化,江曼越發覺得當初周克的建議是正確的。
她起身取來紅酒,和周克喝了幾杯。
久路忽然想起一件是,偷偷看了眼對麵的兩人,問道:“快要春節了,媽你過節的東西買了嗎?
我可以陪你去。”
江曼說:“采購了一些,都給院裏用的。”
她神色一動:“哦,那家裏不用麽?”
“今年不用。”
江曼拍了下腦門兒,忽然想起來:“忘了告訴你,我們春節去周叔叔老家過。”
“……可不可以不去?”
江曼抬眼,答案沒有第二種可能:“為什麽不去?
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