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歸海

第十四章歸海

回到薑家說了聲,周克仍舊背著沉重的旅行包,帶李久路出去了。

馳見撐著欄杆抽煙,直到再也看不見兩人的影子,才轉開視線。

周克說帶她去,並沒提他,這算家事,所以他沒主動要跟著,但心裏別著股勁兒,說不清緣由。

薑懷生孫子薑衡軒跑出來叫他吃飯。

馳見跟他回去,見薑懷生正坐桌邊抽煙,薑軍手撐著膝蓋,低聲下氣勸著什麽。

馳見走到對麵,和薑衡軒坐一起,他上來直接抓了個雞腿吃。

“放下。”

薑軍大聲嗬斥:“爺爺沒動筷呢,有沒有禮貌?”

“你老管他幹什麽,真是沒事兒閑的。”

薑懷生在看孫子時換了副麵孔,“軒軒,吃你的,想吃什麽吃什麽,來,爺爺給你夾。”

“爸!”

薑軍拖長音。

“一邊兒去。”

兒子受製於老子,老子上麵還有老子。

地位一級壓一級。

馳見對薑軍沒多大感觸,他父母離世的時候,他剛出生,所以對父子之情很淡薄,但看到薑懷生寵溺孫子的樣子,忽然想起外婆。

他心忽然被什麽糾扯了下,想起離開那天,沒來得及跟外婆打聲招呼,實在不孝。

沒多會兒,兒媳婦端著湯也從廚房出來。

一家人坐下吃飯,六菜一湯,裏裏外外都是她忙活的。

她做事雷厲風行,講話利落,是典型的北方女人。

剛開始沒人說話,都埋著頭,各吃各的。

兒媳婦抬眼瞧一圈兒,在桌下踢了薑軍一腳。

薑軍沒抬頭,又踢回去。

她筷子一撂,啪一聲響:“沒人說話我先說。”

馳見隻抬了下眼,跟他無關,他繼續吃。

“爸。”

兒媳婦叫了聲:“我欠您一句對不起,我這人腦袋不會轉彎兒,說話太直,那天數落您,是我不對。”

她是指薑懷生住進老人院之前發生的事兒。

“嗨,都過去了,提它幹什麽。”

“您老不會還在生我氣吧?”

“沒有。”

他如實答。

氣一陣兒就過去了,他後來隻是覺得住一起不適應。

兒媳婦轉轉眼珠:“不生氣就好。

那在島上多住幾天,就當放鬆放鬆,然後您跟我和薑軍回家住,咱不去老人院了。”

薑軍幫腔:“是啊,爸。”

“不用,我在那兒住的挺好。”

“好什麽啊,一眼沒照看到,把人都給領跑了。”

薑懷生:“……”

馳見嚼著花生米,筷子在盤中一頓,輕飄飄哼了聲。

薑軍又踢她,她沒理,“我說的不對嗎?

剛才沒得空,待會兒我還要問問那小姑娘呢,老師怎麽教的,到底什麽心態……”

“你先問問,出來是誰的意思吧。”

馳見嘴裏嚼著飯,沒抬頭。

“這麽說,還怨我們了?”

“路費沒人報呢。”

馳見忽然發現,任何事一旦牽扯到李久路,他就完全不冷靜。

聽不得別人說她,更不能讓人碰,跟有護犢子情節似的,覺得周克那職位他肯定能勝任。

想到這兒,他沒忍住笑了下。

薑懷生兒媳婦性格也急,一見這態度,矛頭馬上要指向馳見。

薑軍小聲提醒:“說正事兒。”

她這才剜他一眼,又轉向薑懷生。

“爸,我記得以前咱這院子種的全是菜,房後還養了雞跟鴨吧?”

兒媳婦兀自道:“現在太破了。

我來之前把家裏後院的花苗都拔了,等著您回去種菜呢,您再多種兩棵梨樹,軒軒愛吃梨。”

薑懷生抬起頭,有些錯愕。

“咱接著養雞鴨,以後都吃健康的,不去外麵買。”

薑軍:“對。”

薑懷生看他一眼,“別麻煩了,我在你們那兒住不慣。”

兒媳婦也不拐彎抹角:“您住著不習慣,是因為您沒把那兒當成自己家。

跟您說句實話,我們今天來,不是勸您,您想不想都得跟我們回去。

我這人說話不經大腦,以後肯定也會冒犯您……嘶!你別老踢我行嗎?”

她皺眉看薑軍,後者咳了聲,她繼續說:“……我其實根本沒拿您當外人。”

她想到什麽忽然歎了聲,“我爸媽走得早,現在婆婆也走了,我拿您當親爸,怎麽可能讓您一直住在老人院?”

一句話,把薑懷生說沉默了,他低下頭,又想起死去的老伴兒。

那些隨酒精蒸發的叮囑,又一次清晰起來,恰巧今天兒子一家趕到,要將他帶回去。

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是她的安排。

見他沉默不語,兒媳婦趁熱打鐵,偷偷踢了下薑衡軒。

他正忙著啃雞腿,沒反應過來。

她又使勁兒踢了腳。

薑衡軒身體一晃,雞腿掉到桌子上。

她朝兒子使眼色,薑衡軒舔舔嘴皮子,立即站起來:“爺爺,您就跟我們……”

這一家人交流靠踢的,馳見麵無表情站起來,拿根煙走了,把空間留給他們。

在島上閑遛一陣,不知不覺再次走到渡口,他向對麵看去,隔著一條狹窄水道,南舟市區高樓林立,一片繁華景象。

又逗留一會兒,發覺自己未免太不瀟灑,於是揮兩下頭發,沿著來時的路,踱步回去。

周克和李久路午後才露麵,彼時馳見躺在角落的藤椅上,正心神不寧。

久路沒注意到他的存在,徑直走到飯桌前。

周克倒是看見他,一揮手,“進去收拾收拾,準備走了。”

馳見不由直身。

周克沒多說,跟著李久路走過去。

這會兒那一家人早已吃完飯,薑軍沏了壺茶,拉著老爺子,不鹹不淡的聊天呢。

她朝著兩人的方向,深深鞠上一躬,之後表示歉意的麵子話留給周克說。

馳見沒管那些,穿過院子,大踏步追隨李久路進入房間裏。

她默不作聲,卷起衣服放到旅行袋中。

馳見拉住她兩手腕兒麵對自己:“你們去那邊做什麽?”

“下了趟水。”

久路沒說謊,馳見隱約記得,兩人從淺灘回來後,她臨時綁起頭發,這會兒又完全散下來,而且發絲中隱隱有股潮濕的海腥味。

“周院長又數落你了?”

“沒有。”

“那怎麽突然要走。”

久路歎氣:“他都找來了,我們要是繼續留下去,不是很奇怪嗎?”

馳見沒吭聲,覺得有道理,但理由又不那麽充分。

“丫頭啊。”

兩人不近不遠的靠著呢,薑懷生走進來。

李久路迅速抽出手:“薑爺爺。”

他步伐緩慢,“不多待幾天?”

“不了,放鬆過了,也該回去好好上課。”

“也對,都是我這老東西耽誤了你,還被外麵那幫人錯怪。”

“您別這麽說,跟您出來這一趟很開心。”

久路欲言又止,還是決定把話說完:“跟您住一層的馬奶奶,不知道您有沒有印象,她是有家回不去,最後帶著遺憾走了。

您比她幸福太多,兒子兒媳都孝順,這次還特意大老遠跑來接您,所以……”

“我知道。”

薑懷生壓了壓手:“我答應你,會好好考慮你的建議。”

久路抿唇微笑。

薑懷生拍怕她的頭,又看看馳見:“爺爺也有一句忠告。”

“您說。”

“臭小子雖然有心,但你們要注意分寸,早戀可不是個好現象。”

他早就將兩人關係看透。

馳見就知道一準兒沒好話,薑懷生還要說教,他不苟言笑的阻止:“她成年了。”

久路:“……”

她偷偷拉他衣角,臉頰泛紅。

薑懷生開懷大笑,“好好,成年好。”

他想了想:“那就不要影響高考吧。”

馳見神色一頓,這句話仿佛突然點醒了他,心中沒來由發慌,側頭看向李久路。

回城幾人乘坐飛機,周克將登機牌交到他手中,下麵放著一遝錢。

馳見沒接:“周院長,這什麽意思?”

“你大老遠跑來找路路,我和她媽媽本應好好感謝,就以後再找機會。

來時的機票錢先收下,對你來說數目不小,你和外婆用得到。”

周克做事滴水不漏,這番說辭為彼此著想,並沒半點不妥。

但馳見聽著別扭,他笑笑,光抽走機票:“都是同學,不用那麽客氣。”

周克說:“一碼歸一碼,這是出門前她媽媽交待的,我也不好為難。”

馳見仍是沒接,繃著唇線,臉色有些掛不住。

以周克此時的身份極地位,兩人沒有可比性,更沒有比較的必要。

但馳見還是覺得比他矮了一截,他用閱曆以及年紀所累積的各種財富,讓他內心產生無奈的自卑感。

僵持不下時,久路忽然抽走那遝錢:“之後我給他。”

馳見和周克將目光投過去,前者不由鬆口氣,周克也順著說:“也好。”

登機後找到座位,李久路和馳見坐在機身中間,周克獨自走向後。

選座位時,他有意這樣要求,不想跟年輕人混在一起。

馳見坐下就沒再開口,久路看了他兩次,沒得到回應。

沒多久,當飛機在跑道滑行並快速升空時,超強的加速度帶來一股失重感。

久路看著窗外,回手精準地握住他的手。

“第一次坐飛機,我有點兒怕。”

馳見轉頭。

久路說:“你能抓緊我一點兒嗎?”

馳見聽出討好的意味。

她是懂他的。

南令上空,海藍得深邃,看不見浪濤,也不見風,海麵廣闊無垠,深處仿佛充滿神秘的危險與未知。

幾座小島分不清順序,被這片海域所征服,情願相伴,情願困住自己。

久路感覺到馳見的手攀上來,摟住她肩膀。

她盯著窗外,握住他另一隻手,輕輕捏了捏,他也回捏一下。

兩人不需要任何言語。

幾分鍾後,馳見湊頭過來:“美嗎?”

久路說:“美。”

飛機越升越高,直到大片雲朵擋住視野。

她輕輕籲了口氣。

就在所有人以為她此行會放下心結的時候,隻有她自己清楚,看過這片海,她的心就再也無法平靜。

這畢竟是離父親最近的地方。

飛機落地再由齊雲市回到小泉鎮,已經晚間十點。

掛念著外婆,馳見也一同來到老人院。

久路腳步停下,想起幾個小時前還在陽光海浪白沙灘的小島上,這會兒麵對黑漆漆的大門,有種回到現實的失落感。

周克回頭:“走了,媽媽應該等你呢。”

久路垂頭喪氣,想到接下來的難關,連跟馳見告別的力氣都沒了。

馳見目送他們回了二層小樓,一轉頭,見江曼正從台階上下來。

他一愣,差點兒失禮:“江主任。”

“回來了?”

馳見說:“李久路剛進去。”

“我看見了。”

她臉上表情得體,看他一眼:“馳見,這次辛苦你了,改天阿姨再好好謝你。

先去看外婆吧。”

“好。”

他欠欠身,錯身上樓。

不知為何,剛才那一眼,馳見總覺得江曼滿含深意。

江曼比久路想象中要冷靜,但這種表麵的平靜,更讓她感到心慌。

兩人坐在餐桌兩端,默不作聲。

周克也幫不了她,似乎有更心急的事情要去做,洗了個澡,急匆匆走出房間。

久路手心出汗,張了張口:“媽……”

再次無聲。

過幾秒,江曼終於開口:“心回來了?”

久路抿緊唇。

“你爸已經不在了,希望這次之後,你能認清這個現實。”

她雙手絞在一起,“認清了。”

“離高考還有四十幾天,我答應你,隻要你本本分分到出考場的前一秒,我就不再約束你,也算是對你爸有個交代。”

“媽,我知道錯了。”

她搖了搖頭,聲音很淡:“你的做法我理解,都理解。”

久路漸漸不安,有種糟糕又熟悉的預感縈繞心頭。

誰都沒說話,空氣裏靜得隻剩呼吸,江曼穿一件貼身的黑色薄衫,抱著手臂,眼瞼微垂。

“對了。”

她抬頭:“你離開四天,我打去你們班主任那裏請假,想幫馳見也請好……”

久路腦袋炸裂開一般,惴惴地看著江曼。

江曼聲音仍舊沒什麽起伏:“你們班主任說,班級沒有這個人。”

她陳述完,並沒追問她欺騙她的原因,又坐了會兒,起身道,“餓了嗎?

我去給你熱飯。”

江曼轉身去廚房,拿著盤子放在冷水下衝洗,忽然間,被人從後抱住。

她咬著牙,將她的手狠狠拽開。

久路又抱住。

江曼牙齒間發出細密的碰撞聲,刻意偽裝的冷靜情緒,瞬間失控:“你放開!”

“不放。”

久路沒動,左手緊緊扣住另一手的手腕。

江曼甩不開,尖細的指甲刮在久路手背上,最後崩潰般砸掉盤子。

瓷盤四分五裂,躺在池子裏,水流如注,仍然不斷洗刷著殘破的瓷片。

江曼發瘋般掃掉案板上的盆碗器皿,帶來驚天動地般的刺響。

之後所有聲音都停止了,江曼站著不動,肩膀顫抖,發出細弱的抽泣聲。

李久路貼著她的背,輕聲道:“媽,我不會離開你。”

一瞬間,江曼眼淚決堤,無力的垮下肩膀。

“我隻是貪玩想放鬆幾天,現在回來了啊,我怎麽會不管你呢。”

她臉頰蹭了蹭她,垂眼看著地上的狼藉,聲音輕緩:“媽你先冷靜,不要激動,自己身體最重要。”

平複好一會兒,江曼才止住瑟瑟發抖的身體,慢慢轉身,將她抱在懷裏:“你別亂跑了行嗎?”

“不會了。”

“你……”她咬著嘴唇:“不要像……她一樣。”

“不會的。”

久路輕輕拍她背。

過好半天,母女倆終於能心平氣和的說話了。

久路靜靜的吃麵條,江曼拄著下巴坐對麵看她:“馳見是不是對你有想法?”

她低著頭,動作停滯幾秒,接著將麵條往嘴送。

江曼說:“那你呢?”

片刻後,她緩緩搖了搖頭。

江曼:“是我以前看錯他,覺得他身世可憐,你們又是同學,所以才多加照顧。

這次他去找你我就覺得奇怪,有誰會為了一個同學千裏迢迢去那麽遠,而且還是高考前夕這麽緊張的時刻。

總之是我疏忽了。

現在看來,他也不過是個社會閑散人士,一點兒文化跟前途都沒有。”

江曼對馳見的評價,久路內心是極反感的,但考慮到她的狀態,抿了抿唇,終究忍下來沒反駁。

江曼道:“媽媽要你保證,以後跟他斷絕來往,不準有任何交集。”

“媽,她外婆住在院裏呢。”

老人院再大,但畢竟是方圓之地,抬頭不見低頭見,這個無法避免。

“這是兩碼事。”

江曼說:“見麵最多打聲招呼,僅止於此。”

麵條冷了,久路拿筷子攪動著。

“聽沒聽見?”

“……聽見了。”

江曼這才滿意,臉上表情也放鬆下來,看著她吃完,去廚房收拾碗筷。

她對馳見的看法,也從這晚開始,被她規為社會渣滓一類,隱瞞欺騙在她這兒更是不可饒恕。

晚一些時候,周克回來,江曼和他回房休息。

久路看了眼時間,已經將近零點,覺得時間太晚,卻還是忍不住打電話給馳見。

“你睡了沒?”

“沒。”

那邊很靜。

久路握著聽筒,房間關著燈,周圍沒人,她仍是壓低聲音:“那你在幹嘛?”

“等你電話,覺得你可能有話要說。”

她抿唇笑了下:“現在方便說話嗎?”

四周太安靜了,久路忽然聽見陣陣風聲,突然意識到什麽:“你現在在哪兒?”

“大門口。”

他低緩的聲音傳來,還是那樣漫不經心的語調。

久路心一動:“那你等我,我這就下去。”

李久路打開房門,在門口聽了好一陣,確定樓下的兩人已經睡著,這才披了件衣服,悄聲出門。

馳見還站在老位置,倚著對麵路燈,這會兒沒抽煙,兩手揣在褲子口袋裏,低頭不知想什麽。

旁邊的雜貨店早關了門,街道很靜也很幽黑,隻有他頭頂陳舊的光打在路麵上。

久路邁出門口,突然覺得他沉默的身影令人心疼。

她攥緊前襟,小步跑去對麵。

兩人相對站了片刻,看著彼此,誰也沒說話。

明明分開幾小時,卻好像很久沒見麵一樣。

“你怎麽這麽晚都沒走?”

她往他身邊湊近一步:“你……”

“你要是說想把機票錢還給我,那我就走了。”

久路愣了愣:“當然不是。”

她好笑的看他:“想得美,那些錢歸我,用來買零食。”

馳見鬆鬆的笑了,揮亂她頭發:“你還吃零食呢?”

“當然。”

久路拍開他,把弄亂的發絲捋順:“對了……我媽知道你不是育英高中的學生了。”

馳見早已猜到:“嗯。”

“所以……”

“所以不讓你和我繼續來往,要保持距離。”

馳見接下去。

“嗯。”

“那你怎麽想?”

久路不滿:“現在還要這麽問嗎?”

“不問。”

馳見笑了笑:“你要是個聽話的孩子,現在也不會站在這兒。”

怎麽聽都是挖苦的語氣。

“那我走了。”

她故意說。

久路作勢轉身,沒等走,馳見一把將她撈住。

他後背抵著欄杆,手臂從她腰間穿過,扣在她胃部。

“不禁逗呢。”

他聲音就在耳邊。

李久路低哼了聲。

他胸膛與她背部緊緊相貼,馳見雙腳往前挪,身體形成斜坡,將重量交給欄杆,於是久路也跟著慣性向後,重量交給他。

晚春早夏,空氣裏浮動著溫暖的氣息。

院裏的枝條探出頭,記得和薑懷生離開那會兒才冒尖兒,現在枝條泛著綠色,葉子好像一夜之間就發芽了。

久路深深吸一口空氣:“風真舒服。”

馳見不知因為什麽在走神:“……什麽舒服?”

“風啊。”

“哦。”

馳見悻悻。

他不動聲色的緊了緊手臂,指尖也癢癢的:“你怎麽不問問我現在什麽感覺呢?”

久路悟性不高,他那麽深層次的齷齪心裏沒能及時領悟到,於是問:“什麽感覺?”

“軟軟的……”他尾音很小,最後低下頭,整張臉埋入她脖頸間的頭發裏。

即使這樣,他也沒敢輕易冒犯她,隻不過手臂越卡越緊。

久路被他勒的喘不上氣,感覺到胸腹發生的變化,後腦一麻。

她掙脫開鉗製,回身打他。

馳見笑著,弓身抱住頭。

“不是沒敢碰麽!”

他辯解。

畢竟是十七八歲的女孩子,思想再成熟,內心也是好奇又羞愧的。

久路口是心非:“不想理你了,我回去睡覺。”

“成,不鬧。”

馳見收住笑,換成正經語氣:“跟你說個事兒。”

她白他一眼:“最好是正經事兒。”

馳見沉默幾秒,若有所思的“嗯”一聲,問道:“高考是什麽時候?”

久路不明所以:“六月初。”

“還有一個半月?”

片刻後:“你想說什麽?”

她看著他。

馳見身體又懶懶的靠回去,勾勾鼻梁:“那考試前這段日子,我就不來找你了,你專心備考,畢竟是關乎人生的轉折點,你好好把握。”

“你不要因為我媽……”

“沒因為任何人,隻因為你。”

久路心被什麽觸動,看著他的眼睛。

馳見兩手插兜,遷就著她的身高壓低頭,“還是上學比較幸福。”

“現在已經晚了吧。”

“你盡力就好。”

久路沒吭聲,在她現在看來,三十幾個晝夜是一段很遙遠的距離,若換算成分和秒,更是個天文數字。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馳見成為她早晨醒來必想的名字。

她低下頭,腳蹭著地麵。

馳見勾了下她下巴:“說不準我看外婆來,能碰麵呢。”

他痞痞的說:“別太想我。”

久路學著他慣常的樣子,冷哼了聲。

話說到這兒,她考慮幾秒,問出困擾自己很久的問題:“你……以後都打算做刺青師嗎?”

“怎麽,嫌我窮?”

“別那麽敏感行嗎。”

久路實話實說:“隻是單純不喜歡你做這個。”

馳見挑眉:“給個理由。”

“你天天跟那些筆啊墨啊打交道,不覺得煩麽?”

“不覺得。”

久路:“……”

馳見一笑,不逗她了:“大姐,咱說話能不能別拐彎抹角的?”

她說話風格沒變,別開視線:“你工作很開心吧,那麽多女孩特意找你,一天輕輕鬆鬆就過去了。”

久路好幾次遇見他給女孩文身,都是比較私密的位置,以前沒確立關係,但現在,她無法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去看他和她們。

馳見沒再多問,揉著鼻子掩飾嘴角的笑意。

“李久路同誌,請你別質疑我的職業操守好不好?”

他頓了下:“換種說法。

我以前心中女神是吉澤明步,夜深人靜的時候,時常借她來用。

但是自從認識你,你就代替了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除此之外,裝不下任何女的。”

他停下來,忽然一本正經的問:“你聽不聽得懂?”

“就是……”他兩手交握,扭曲的揉搓幾下,試著讓她理解:“就是那個日本的……吉澤明步?”

他用這麽賤嗖嗖的語氣說話,猜也能猜到。

久路整個下唇都咬住了,頰色粉紅,抬眼瞪著他,眼皮的褶皺更深。

頭頂雲霧繚繞,淡月朦朧。

昏黃的燈光下,微風將她發絲拂在臉上,她雙眸水亮。

美得令人窒息。

馳見斂住笑,上前一步將她抱住。

“放心吧路路,我不懂三心二意,對你更不會。”

他輕輕歎息,逗她說:“要麽我以後去撈魚吧。”

久路挑眉:“去南令?

也不錯啊。”

“把薑老頭的房子買下來,重新翻修。”

“買艘船,每天出海,早出晚歸。”

他說:“院子裏種幾樣菜,養雞養鴨,再養幾隻貓和狗。”

“不如養羊駝。”

馳見哼一聲:“羊駝?”

“對啊。”

“夠新鮮。”

她又想了想:“平時你撈魚我賣魚。”

“賣不掉全給你吃?”

她笑出聲:“我怎麽吃得完……”

兩個少年在路燈下擁抱著,一會兒貼貼臉,一會兒又親親嘴,做著不知能不能實現的美夢。

過了一周,薑懷生一家也從南舟回來。

兒子兒媳終於勸動他,他決定隨他們回家住。

走之前,薑懷生特意來找李久路,除了表達感謝之情,也特別希望能和她成為朋友,請她有時間去家裏做客。

久路心裏其實挺開心,欣然同意。

再之後,日子在緊張中度過。

馳見說不找她,就真沒刻意出現在她麵前,甚至連電話也沒打一通。

久路收住心思,精力放到課本上。

但她很清楚地知道,即便再努力,也根本改變不了成績上的缺陷。

基礎擺在那兒,到這個時候成績要是能突飛猛進,那就出現奇跡了。

她坐在座位上,捏著像天書一樣的課本,目光從馬小也的背影上略過,掙紮很久,走向梁旭。

性格原因,久路在班級人緣不是很好,這種關鍵時刻,能騰出時間指點她的,也就隻有梁旭了吧。

她厚著臉皮把課本遞過去,梁旭眼前一亮。

因為上學期她和馬小也鬧出那一檔子事兒,梁旭對她不再像以前那樣不知深淺,但看她的目光卻總是欲言又止。

她在心裏狠狠譴責自己一番,覺得自己很壞,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

她冒著被他冷嘲熱諷的危險虛心請教。

梁旭態度卻意外的好,默不作聲給他找了好幾套模擬試卷。

“你的成績裏,語文還可以,我看過你作文,寫的不錯,所以到時候正常發揮,爭取靠它多拉分。

英語湊合,每次月考基本能達到及格分數線,你把這幾套考卷做完,不懂來問我。”

他幫她把試卷區分開:“然後數學和理綜,這些基礎性的東西很多,你基礎又太差,所以臨時抱佛腳隻能背公式、熟悉題型。

你要記住,考試的時候即使題目很複雜,但隻要覺得眼熟,就把公式套上去,試著寫幾個步驟,沒準兒懵對了能加分。”

久路目光落在那些試卷上,忽然後悔來找他。

“你在聽嗎?”

“……聽呢。”

“這樣,你把課本都放我這兒,我把重點公式劃出來,明早給你。”

“還是別麻煩了,我做卷子就行。”

她站起身來。

“不麻煩。”

梁旭臉上露出久違的笑,憨憨的,很實在:“舉手之勞。”

她抿抿唇,點了下頭,要回座位。

“哎——”

“怎麽了?”

梁旭猶豫幾秒:“你……打算考哪個大學?”

久路笑笑:“那要看哪個學校願意要我了。”

“那哪個城市呢?”

她沉默兩秒:“離家近的。”

從前她想離家越遠越好,但現在,最起碼近幾年不會了吧。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慢慢就快了起來。

這期間見過馳見一次,是在五月底的時候。

她放學回家,馳見從院裏出來,兩人隔著不算遠的距離,但沒說話,因為江曼站在院子裏。

兩人目光之間像黏住萬能膠了一樣,難舍難分。

她低著頭走進院子,借著回身關門的機會又去看他。

馳見正坐在他的摩托上,下麵穿條瘦瘦的牛仔褲,到處是破洞,右腿整個膝蓋都露在外麵。

上身穿白半袖和薄薄的機車外套。

她眼睛被什麽一晃,隱約看到他右耳垂那點璀璨的光。

原來他紮了耳洞。

看來沒見麵的日子,仍然沒阻止他婊氣外溢的步伐。

久路恨恨的瞪他。

“路路,幹什麽呢?”

江曼站在後麵叫。

她回頭:“哦,沒什麽。”

久路將大門慢慢合攏,在縫隙中最後一次看他,就在門板將將閉合那刻,她看到他嘴角那抹笑意,痞痞的,壞壞的。

他右麵唇角微勾,牙齒挨著唇肉,左眼沒動,右眼朝她迅速的擠了下。

房門關嚴很久,她心髒仍然砰砰直跳,不可抑製。

無論再怎樣死記硬背,高考那兩天還是如約到來,她沒什麽感覺,江曼卻比她緊張無數倍。

早上吃過早飯,細心檢查考試需要的東西,叫周克去送她。

久路拒絕了幾次,都沒起什麽作用,最後隻好跟著周克坐車到考點。

周克從後視鏡中看她:“心態放輕鬆,做完多檢查幾遍,別有空著的題目。”

久路:“知道了。”

“考完我來接你。”

“真不用,周叔叔。”

她說:“回來我自己可以。”

她發現,現在能從容對上他的目光了。

久路朝他笑一下,將視線轉向窗外,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陽光無限好。

今後也不會太壞吧。

周克也笑笑,沒有強求。

上千人的考試中,也隻有她這類考生捕捉不到高考的嚴肅性和緊迫感吧。

整整兩天的“戰鬥”中,她按照梁旭所說,考卷也答得七七八八。

從考場出來,她並不像別人那樣焦灼,沒和同學對題目,也沒著急翻看答案。

當所有科目都考完,看著校門口那些或擁抱或雀躍或流淚的同學們,悵然若失沒有,如釋重負倒是有。

她此刻的心思已經不在考場中,早飛去馳見那裏。

在一片歡呼聲中,有人叫她。

久路停下,站住等他。

梁旭眼鏡還沒來得及摘,往兜裏塞著草稿紙:“考得怎麽樣?”

久路一聳肩:“我還沒對答案呢。”

“我幫你看看?”

兩人並肩往外走,久路說:“算了,還是我自己看吧。

你考得好嗎?”

“比我考前做那套真題簡單。”

“那就是不錯了?”

“還行。”

梁旭搓了搓兩手,沉默幾秒:“這就畢業了,不知道我們以後有沒有機會再見麵。”

久路愣了下,半天才說:“報考誌願還要去學校的。”

“也對。”

他傻笑兩聲:“那……你暑假怎麽安排?”

久路瑤瑤頭。

他撓了撓腦袋,試探的問;“等有時間了,我能找你出來玩兒嗎?”

李久路本能回答是拒絕,但一想到這段日子他對自己的幫助,把話咽進去。

“好啊。”

梁旭本來屏住的呼吸瞬間釋放,嘴能咧到耳根上;“真的嗎?”

他一拍手:“那太好了。”

他長相不算差,卻天生黑皮膚,所以笑的時候露出一口大白牙。

其實他如果不像以前那樣吊兒郎當,能夠正常交流,正常相處,久路還覺得蠻放鬆。

梁旭很有朝氣,從不耍帥,人也挺樂觀,這點和馬小也是不同的。

久路笑笑:“那再見了。”

“我們同路,一起走吧。”

“我先不回家。”

她擺了擺手。

李久路加快腳步,硬是擠出點兒時間來,去了趟“文人天下。”

馳見倒是待得老實,要不是五月份遠遠那一麵,就快杳無音信了。

久路心裏有點沒底。

天氣越來越暖和,店門口的棉簾子早已撤去,換成軍綠色的紗繃子。

屋裏仍舊放著音樂,但沒見人走動。

她推開門,才瞧見原來胖子攤在沙發上,兩腳搭著八仙桌。

他看見久路,似乎也愣了下,然後慌慌張張的站起來,腿上的雜誌掉到地上。

“見哥,嫂子來了!”

沒人回應。

胖子又高喊:“嫂子來了,見哥!”

房裏這才傳來懶懶的應答聲。

胖子轉向李久路,臉上堆著笑:“嫂子,考試結束了?”

“結束了。”

“考得好不?”

“還行。

馳見在工作嗎?”

“嗯。”

胖子點頭,又搖頭:“哦沒有,歇著呢。”

久路說:“那我進去看一眼。”

“不用了吧,見哥這就出來。”

胖子上前擋住。

她皺了下眉,他越攔著她越覺得有蹊蹺。

久路繞開他,要去推門。

恰巧這時門從裏麵打開,馳見走出來。

她退後幾步,繃著臉仔細打量他。

他手放在褲腰的位置,無意中正了正中間的皮帶扣。

再往上看,雖已入夏,卻不至於是滿頭冒汗的三伏天氣。

馳見臉色微紅,穿著貼身跨欄背心,一揚下巴:“考完了?”

她沒答,目光順他身後的縫隙看進去,裏麵空無一人。

馳見捏她臉:“考傻了?”

久路問:“你在裏麵幹嘛呢?”

馳見揮揮後腦勺的頭發,避開她視線:“剛完活兒,打算睡一覺。”

她沒信。

胖子趕緊幫腔兒:“對,忙完了,放鬆放鬆。”

他目光別有深意。

馳見:“滾。”

久路咂摸著他的話,又觀察一番馳見這形象,心中一緊,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臉上不禁火燒火燎。

“走吧,跟我去樓上待一會兒。”

他來拉她。

久路躲開,見胖子已經識趣躲出門,這才低聲道:“大白天的,你真不知羞。”

馳見眨眨眼,無辜狀:“我怎麽了?”

“我……得趕緊回去了,我媽等著呢。”

她往外跑。

“哎——”

李久路頭也沒回。

馳見跟出門口:“晚上十點,院外等你。”

他追著她的背影,扯開嗓子:“聽見沒有!”

“……知道了。”

眨眼的功夫,人已經拐過轉角。

李久路比預定時間晚回去半小時。

江曼跟過來追問。

她說:“被同學拉住對答案了。”

自打上次從南舟市回來,江曼對她的約束越發嚴格,這種強勢的管製,有時讓她壓抑得透不過氣。

江曼隨她做到餐桌旁:“怎麽樣?

能估多少分?”

“我還沒看答案。”

“那看啊,還等什麽?”

周克今天也特意早回來,坐到江曼身邊,拍拍她的肩:“你先別急,讓她把水喝完再說。”

江曼點點頭,趁這會兒功夫,跑回房間取來招生簡章,擺在桌子上,好整以暇的等著她。

久路心裏默默歎氣,翻開答案,一道一道的對起來。

一刻鍾後。

“怎麽樣?”

江曼身體前傾。

“370。”

“多少?”

“大概370分。”

江曼目光呆滯了一瞬,身體靠回椅背,喃喃道:“都沒過400……”

周克反倒點點頭:“還不錯。”

他神態輕鬆,翻開桌上的招生簡章:“如果誤差不大的話,和你平時成績相比,高出最起碼40分。”

久路嘴角一抽,低著頭,沒敢說話。

“好。”

他搓搓手,手指劃過頁麵:“讓我看看有什麽適合的學校。”

江曼長長一歎,望著他的方向,窩在座椅裏不吭聲。

他推推眼鏡:“第一誌願是什麽,心裏有計劃嗎?”

她搖頭。

“想去哪兒?”

久路想一瞬:“齊雲市吧。”

齊雲是省城,交通便捷,到小泉坐火車隻要兩個小時,客車每天也有很多趟。

周克點了點頭:“齊雲大學和齊雲師範往年的三表分數線都剛剛過四百,可以作為第一誌願,如果這次你超常發揮,能被錄取也說不定,然後……”他前後翻了翻:“齊雲市的專科院校有好幾所,你的成績基本夠,主要就是選專業。”

“去專科院校不如留下來複讀。”

江曼突然插話。

李久路頭都沒抬一下,默默坐著,嘴抿成直線。

周克看向江曼:“對路路而言,複讀一年未必是好事。”

“你憑什麽這麽說?”

他客觀道:“她本來上學就比別人晚,加上複讀,會比同齡人晚畢業兩年,基本是白白浪費時間。

何況你我都清楚,她心思不在學習上,如果明年考試不如這次呢?

現在時代不同了,不是隻有讀本讀博才有好出路。”

“我隻知道,本科學曆和專科學曆放在我麵前,我會選本科。”

“你別這麽偏激……”

“我哪裏偏激了?”

“剛入社會……”

久路閉了下眼,被他們吵得頭疼,偷著撥出腕表看了眼,默默數時間。

這一晚是難熬的,好容易夜深人靜,她進浴室洗了個澡,出來吹幹頭發,特意換了身幹淨衣服。

十點剛過,她又挺了一陣,等到樓下沒動靜,這才做賊一般溜出房間。

馳見早就等得不耐煩,她出去時,他正坐在摩托上嚼冰棍兒。

“你等很久了吧?”

久路眼中閃著光,在經曆一個月的非人折磨後,衝向自由的心情,好像現在才釋放。

馳見看著她,仍然啃著冰棍兒,表情嚴肅,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我要等他們睡著才敢往外跑。”

她小聲說。

馳見端著手臂,嘴中嘎嘣響。

她上前一步,試著去拉他:“喂——”

久路手剛伸出一半,馳見忽然動作,手掌捏著她後脖把人拉近。

一口親上,久路感覺嘴裏冰冰涼涼。

這力道還挺重的,久路打一下他肩膀。

馳見放開,原本素著的臉沒維持三秒鍾,惡作劇般勾唇角:“涼不涼?”

“……涼。”

他口中的冰早已融化,舔舔嘴唇:“甜嗎?”

“甜。”

“那再來一次。”

他說著要湊頭。

久路“嘁”了聲,歪身躲開。

此刻不是很晚,夏天到了,街上偶爾還有行人路過。

對麵的雜貨店沒關門呢,老板在裏麵走來走去。

“你別鬧。”

馳見看著她,幾口咬掉冰棍兒:“出去玩一圈兒嗎?”

“去哪兒啊?”

“你說吧。”

久路想了想:“那帶我兜風吧。”

她記起去年的一個雨夜,第一次坐他車時,那令人瘋狂到想大聲尖叫的速度。

“成,全聽你的。”

馳見載著她一路向西,到汙水河後,環鎮飛馳。

小鎮外圍建築少,地勢較開闊,平坦馬路上,除了昏黃的燈光,半個行人都沒有。

油門轟起,耳邊隻剩風聲。

前麵少年的頭發立起來,他一揮頭,那些發絲隨風向後。

“夠不夠刺激?”

他側頭高喊。

“不夠!”

馳見加速。

風更響,把所有景物都迅速甩在身後。

“這回呢?”

“還是不夠!”

繼續加速。

久路大聲道:“能再快嗎!”

不能再快了,本來就沒頭盔,馳見要顧及兩人的安全問題。

“女人真他媽不知足。”

他嘴唇開合,暗罵一句:“不信老子今天鎮不住你!”

他忽然降速,將摩托在路邊停穩,腳支住地,“下來下來。”

久路不明所以,被馳見拉過來站到他麵前。

風停止後,這才暴露失紊的呼吸聲。

馳見弓身坐著,吊起眼梢上下打量她:“這麽長時間憋壞了吧?

想要刺激的?”

還不等她吭聲,他一抬手,將她綁頭發的發圈輕輕摘去,一揚手,瀟灑又利落地拋向後。

黑發如瀑,夜色中仿佛披了層月光,在半空劃一道弧線。

久路沒有阻止,心跳加速。

“你裏麵穿衣服沒?”

他邁下摩托,站到她身前。

李久路下意識退後一步,抬眼看他,卻在他伸手解她扣子時,沒有退卻。

她外麵穿著寬鬆的藍格子襯衫,馳見眼瞼低垂,將那些紐扣一粒一粒解開,停一瞬,替她脫下來。

她裏麵穿著白色吊帶背心。

入眼肌膚雪白,胸部飽滿,脖頸修長。

馳見吹起口哨,讓自己顯得灑脫些,找到襯衫的兩個袖子,半弓著身,為她係在腰間。

“請吧,李小姐。”

他一歪頭,輕飄飄道。

這回讓她坐前麵,再次上路,沒給她緩衝時間,他直接將速度提到可控範圍內的極限。

衝出去的那刻,久路發絲迅猛飛散,每一寸**肌膚都能感受到風的凶悍。

她肌肉緊繃起來,好似有一股超強電波在身體裏亂竄,前方危險未知,仿佛死亡在下一秒來臨,有種想讓自己快速爆炸的瘋狂感。

馳見壓低身體:“爽嗎?”

她點頭,大口呼吸。

“那就喊出來!”

“喊什麽?”

馳見給她打樣兒,抻脖子大吼:“我媳婦終於畢業了——”

這稱呼讓李久路起一身雞皮疙瘩。

馳見抬起左手,食指直衝天空:“她自由了——”

李久路眼中明亮,兩手捂住口鼻。

他沒敢太放肆,手又立即放回去:“啊——自由了——”

“啊——”

被馳見帶動,她也安奈不住。

“啊——”久路兩手環成喇叭狀:“啊——”

“啊,啊——”

一聲比一聲嘶聲力竭,她瘋狂的想著,最好將身體裏所有氣力都消失殆盡才好。

這才是她想要的啊,不需要壓抑,不在偽裝,想怎樣就怎樣。

沒人明白她,沒人跟她存在同一個世界,唯獨馳見。

她一直都覺得,她和馳見是一路人,他們在一起才更適合去流浪。

馳見繞著小泉鎮整整飆了一圈兒,最後停在鎮北的汙水河岸邊。

他用兩腿做支撐,承擔著兩個人的重量。

月光灑在河上,樹影婆娑,如果除去氣味兒,這裏還挺詩情畫意的。

瘋狂過後,嗓子喊啞了,力氣也用沒了,他們盯著河麵,誰都沒說話。

李久路不經意挽了下頭發,將長發捋到一側肩頭。

馳見目光下移,便看到她蝴蝶骨上那頭鯨魚。

鯨魚顏色越發飽滿,仿佛長在了她身上。

她的皮膚就像一片海,它尾扇高高掀起,目中無人的自由遊弋,磅礴又威風。

馳見低下頭,在那刺青上輕輕親了下,親完後,突然想起她當初來文這東西的初衷,氣不過,又照她肩膀不輕不重啃了口。

“嘶——”久路縮肩。

“什麽時候把‘見’字刺上去?”

她沒答,問道:“終於承認自己耍心機了?”

馳見哼哼兩聲,手攀上她的腰,準備加力騷她癢:“說,什麽時候?”

“別鬧別鬧,癢!”

她亂扭。

這晚,馳見把李久路送回老人院已經過了零點。

她悄聲打開鐵門,朝馳見拜拜手,剛要進去,身體又立即縮了回來。

“怎麽了?”

馳見邁下摩托,穿過馬路。

久路食指壓住嘴唇,朝馳見示意後,指了指大門裏,噓聲:“有人出來。”

馳見代替她的位置,將門開啟一道縫隙,往側麵瞧,見周克正站在房門口:“是周校長。”

“這麽晚了,周叔叔出來幹嘛呢。”

久路又看了眼,皺皺眉:“……他抽煙?”

“男人抽煙有什麽稀奇的。”

兩人一上一下從門縫往裏瞧,周克站片刻,忽然從台階上走下來。

馳見下意識將縫隙縮小,卻見周克隨意看了看,抬步往後院去。

兩人對視一眼,他將鐵門輕輕扣回去,倚著牆邊:“等會兒吧。”

那時他們沒多想,以為周克隻是睡不著出來散步的。

於是兩人又站著說了會兒話,一根煙的功夫,他小心翼翼打開鐵門。

院內毫無動靜。

馳見說:“可能回屋睡覺了。”

“嗯。”

“再看看。”

“好。”

又過十來分鍾,直到院子裏半個人影都見不到,李久路才做賊一樣弓身跑進去。

最後一個暑假就這樣開始了,江曼對她和馳見嚴防死守,出去一趟要報告地址,還要約束時間。

她給她配了部手機,不管走到哪裏,她的電話都會追過來。

久路漸漸麻木,也不期望能在白天和馳見說話了,兩人在院裏見麵就像陌生人,背地裏卻勾勾搭搭,能摸一把是一把,能親一下是一下。

兩人的約會基本都在十點以後,碰一次麵跟地下黨接頭一樣。

一轉眼就是一個月。

7月12這天,是李久路生日。

傍晚她在房間澆花,樓下江曼突然喊:“路路,你同學來了,下來一趟。”

她猶豫一陣,完全想不到會是誰。

久路放下噴壺,出了門,從護欄上往下看。

江曼旁邊站了個女孩兒,穿一身水粉色連衣裙,頭發半散,很淑女的打扮。

她背著手,正抬頭笑眯眯的看她呢:“嗨,李久路!”

“……嗨。”

久路扯扯嘴角:“戈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