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逝去的曾經

珠蘭從開到敗,約莫有三月長時間。可若遇著那等不宜養花者,兩月即敗,顧祁溪看著窗檻上擺著的已然開敗的珠蘭,恨它不成氣候。

疏月端著茶上來時,這位爺還麵色不佳地看著窗檻。

“二少爺,茶好了。”疏月原是顧文氏屋裏的丫頭,自這位爺的丫頭犯事後便被遣來照料他起居,近來正揣摩著甚麽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的道理。

從那日一場急雨,這位爺回來後總是對著這盆珠蘭出神,疏月特地留意幾回,隻怕他是衝撞了花神魔怔了來。後又見他主動澆花兒來,隻是除此外沒別的異常,才悄悄鬆口氣未向老爺、夫人稟報。

這下珍珠蘭被他澆敗了,連敗肝火的香氣也沒了,聰慧如疏月忙給他泡了壺珠蘭花窨的茶來。

顧祁溪注意的卻不在茶上,而是落在茶壺上。

“怎今日用的扇麵的”

“回二少爺,前些時候從千尋寺送來的水全教您澆花兒用了,昨個兒夜裏見水不夠,估摸著一早還得泡上回,便省了滌壺的水,今兒隻取了隻幹淨的扇麵兒壺來。”

說來說去,還是他的緣故,隻是為何偏偏是扇麵。

疏月守在邊上,久不聽教她退下的話,低眉見他飲了半鍾茶,又悠悠問了聲“你說它為何要敗”

疏月心道,還不是你日日澆水的緣故麽,可話還是要會說的“二少爺,是這花兒沒有福分。”

“你下去罷。”這話真假。

連日來,他都為上回清月樓內自己的想法惱神,此時用完盞茶,幹脆學了疏月麻痹人的功夫來麻痹起自己,罷了,一件小事何須計較這麽些日子。

說著將茶盞擱下出院去,晨間的風吹著倒是舒暢許多。遠見了四個小廝從顧祁鈺院裏搬著口大瓶往這邊兒來,瓶中盛著一株並蒂蓮,隻是臨秋花敗。

這並蒂蓮,誰人都曉得是他那位嫂子的寶貝,今日如何抱了出來

想著便前去問那幾人“這花是要搬往何處”

四人見了這位爺,輕手輕腳將瓶擱下“大少奶奶今晨起來時,發現這並蒂蓮根莖折了些,著急得沒了法子,便說要送去秦司農家,說有辦法。”

秦司農家

顧祁溪這時候才想起這並蒂蓮的來曆,去歲時這位大嫂方入門,秦家姑娘亦不過將及笄,人人都送珍寶首飾時她卻大費周章地送來了一口一口蓮缸,缸裏開著並蒂蓮。

彼時正是並蒂蓮開的最好的時候,夫妻並蒂,是個好象征,無怪大嫂這般寶貝它,隻是這般送口大缸來實在叫人記憶深刻。

因向那四人道“快些去罷,當心大嫂等的急了。”

“是。”四人應聲後才又吃力的抬起大瓶來。

先是珍珠蘭,再又是扇麵兒壺,這時候又來個並蒂蓮,她果真無處不在顧祁溪望著花籬如是想著,站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亦是要出去的,這才又邁了步子往外去,出去時幾人正要將大瓶往車上抬。

“都當心點,莫要碰著根莖。”聽琴叮囑著幾人,說完瞥見顧祁溪來趕忙行禮,“二少爺。”

顧祁溪點頭示意,朝園中立著的位穿黛藍色裙裝的女子叫了聲“大嫂”。

藺姝一早因這並蒂蓮折損了,心情不佳,此時單嗯一聲。後才覺得自己對這位二少爺太冷淡了些,勉強牽出抹笑來,問他道“祁溪可是要出去”

“嗯,大嫂這是要往秦司農家去”

藺姝愁雲滿麵“原本是要的,隻是早間祁曼屋裏也出了事兒,隻得叫聽琴去了。我來隻是怕這些個下人們將花兒怠慢了,等他們去了還須得往祁曼屋裏去。”雖曉得這般禮數不周,卻無他法,這並蒂蓮是耽擱不得的。

“大哥今日上朝”

提起顧祁鈺,藺姝神色淡了些許“雖不上朝,卻一早走了。”

顧祁溪暗道自己果真一早便神誌不清,先是呆愣在院內傻看著人搬花兒,後又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在這時候吹了陣風來,他借著風順勢裝腔咳嗽聲“大嫂既怕失了禮數,不若由我替大嫂去秦府,也算為大哥大嫂做些事罷。”

越有道理的話從他口裏出來都越沒道理,藺姝一邊訝然,一邊回了他“祁溪無需為難自己,我改日再登門禮謝並致便是。”

隻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藺姝自然左右不了顧二少爺的,那位說著就要往秦府去。

三裏巷。

秦府外浩**來了兩架馬車,一輛坐著位矜貴的爺,另一輛裝著口養蓮的瓶兒。車還未到,便有小廝跑來門前道了緣故,守門的小廝連將事兒一道道傳了進去。

彼時主院兒中蘇蕙正服著安胎湯,與一旁翻書守著她用湯的秦大人道起回事兒來“聽知夏說起近些時候京中來了個甚麽蘇門答剌國的人,帶了好些好東西來,倒想去瞧瞧看。”

“甚麽好東西,但凡好些的全都送去宮裏了,餘下的也都騙騙人罷了。”

這時候知夏進來將外邊兒話傳來。

顧家高門大戶,遠比秦家門第高,況今登門來的這位還是顧家那位二少爺,自不能失了禮節“教人將顧二少爺請到堂前。”囑咐完後,他才又轉身與蘇蕙道,“你且歇著,我去瞧瞧是為何事。”

“嗯。”

待秦大人來堂前時,顧祁溪一見便深行一禮“晚輩見過秦大人。”

秦楓雖見過許多回顧祁溪,卻是從未搭過言的,此時搭起笑意“顧二公子不必與老夫多禮,隻不知今日來府上是何緣故”

“晚輩今日前來是有事煩勞秦大人。”

聽琴聞言忙乖巧的將並蒂蓮受傷的事兒說來。

秦楓這才教人將並蒂蓮送到院中來,蓮瓶極沉,二人說話間用了盞茶才安然入院來。

秦大人往院中去細瞧兩圈後才道“這並蒂蓮乃是天蓮山天淵池所生,初時來府上老夫好巧不在,是交由小女照料的,如今便連老夫也失了法子,要交給她才是了。”

這許久未見過,顧祁溪聽他言語間提起秦扇時,竟頗有些歡喜,又多上幾分心思,詢問問到“那”

“隻不巧前些時候往西山去時,小女淋了場雨尚且病著。不過依老夫看,這並蒂蓮根係尚有瓶中淤泥護著,一時無礙,還請顧二少放心,隻留它在我府中照料幾日,養好便差人送去貴府。”

花是如何有淤泥護著,他暫且不願聽,隻聽著她受風寒一事。那日在清月樓下了場急雨,猜的不錯便是那時候了。原來他不爽快時,她也不利落了,隻是不利落之餘還不忘再教他憂心會兒。

“顧二公子可是還有話說”秦楓見他沉默許久。

他這才回神,拱手“秦姑娘既是送花兒之人,又是救花之人,這下哪能再勞煩貴府,屆時顧某定再來府中致謝才是。”

這話倒是將來領花兒歸家的事也攬在自己身上了。

秦大人又與這個小輩客套幾句,末了問起了古董瓶器的事兒來。這些日子,秦大人倒鑽研起瓶花來,滔滔起來又是半晌,等事說妥當、話也問罷了已接近午時。

這才與告了辭,送他出府去。走時這位顧二少爺還不忘多打量幾眼府上景致,又朝秦楓誇讚幾句,教秦大人如何不歡喜。

這端出了府後才又往文寶齋去,去時老掌櫃的與天奇已叫個蘇門答剌人氣得咬牙。

天奇見了他,三言兩語講明白事來,這蘇門答剌人來隻是想用些東西換幾件好的瓷器去,隻是萬般挑剔,最後一口咬定掌櫃的是將寶貝藏起來不肯賣與他,定要讓人開了這三層的門來,此時正坐在齋內木梯上不肯走開。

顧祁溪聞言倒是沒氣,反立在階下問他如何稱呼。

那人約莫是覺得坐在街上氣勢矮人半籌,立將起來“好說好說,叫我巴魯斯就好,用你們的話就是甚好之意。”

巴魯斯身量矮小,便是比顧祁溪站的高上幾階也要弱上些,又拗幾句“我有上好的龍涎香,伽南,連雲間國陛下都歡喜的,與你換一二書卷、寶瓶你等還藏藏掩掩。”

“倒不是我等藏藏掖掖,隻是你的東西不定抵得過我們的書卷、瓶器。”

巴魯斯聞言忿忿,從身後的大匣子裏摸出兩個精致的小盒來。招顧祁溪與他並坐下,他自然不願,隻做出副接過盒子的動作來。

巴魯斯與他僵持半晌,顧祁溪依舊一臉拒不坐下的神色,這才猶豫交給他。

香盒瞧著卻像倭人做的,上雕著蓮花,先揭開的個所裝是巴魯斯所謂上好的龍涎香,顧祁溪倒是不顧及,當即嗤笑聲“不過成色好些便來充好物,還敢棄嫌我文寶齋的古器不比你的香,倒是有趣。”

“顧伯,教人送他出去罷,文寶齋的東西他是換不得的。”

說著上來幾個小夥計,巴魯斯先惦記著奪回他的香盒,護著身後的大匣子“粗魯,粗魯”又嚷著教顧祁溪再看上些。

執著如此人,倒是少見。顧祁溪在閣樓上無數次聽得樓下人嚷著粗魯的話,才又將人放進來,教他開開眼倒不是不成,從西邊屏架上取隻新燒的胭脂水釉瓶下來,等人上來時隻準他看不許他摸,巴魯斯三兩下安靜下來,拿出盒伽南要換。

這伽南香大致也是教宮裏挑剩下的,都甚小一塊,不過倒比那摻了雜質的龍涎香好上許多,這蘇門答剌人倒也曉得他甚麽東西好,這時候才取出來。

隻是看東西的眼力十足差了些,方才掌櫃的與他看的好說也要比這個胭脂水釉瓶好上些,卻死活不換,這時候取個新瓶去反倒願意。

雖他無甚良心,卻不是貪圖便宜之人,單揀了塊小伽南出來便教人去了,吵得他耳廓疼。

暫且將這塊香擱在盒裏,叫天奇把小閣的門打開。秦司農好似對瓶花多了些鑽研

好花,當配好瓶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