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唐姑媽

36唐姑媽

自此之後,傅月明與陳秋華的女學便停了,隻待天氣轉涼重新上課。傅月明沒了這項功課,日日閑在屋中,又同季秋陽見不著麵,心中煩悶,卻也是無奈。

這日,她正在屋中做些針線,忽然聽聞桃紅在外頭說道:“你拿的這是什麽,怪髒的。”小玉接口道:“就是園裏摘來的花草,好姐姐,讓我拿進來罷。”桃紅便嗔道:“你也是的,這樣醃臢的東西,你也要拿進來。一時蹭髒了什麽,可怎好?偏咱們姑娘和氣,不理會這些小事。你放廊上罷,別拿到屋裏去。”

傅月明聽見這響動,放了針線走出來,果見小玉手裏拿手帕包著一捧花草,隻是沾泥帶土的,倒似是才從地裏掘出來的,便問道:“你挖這樣的東西做什麽?若要插瓶,剪上幾枝就是了。”小玉笑道:“不是的,我瞧這段日子以來,姑娘心神不寧,夜裏睡不安穩,便想著調上一味安神香,夜裏好給姑娘安枕。”傅月明不禁奇道:“你竟會這門手藝?怎麽以往沒聽你提過?”

小玉赧顏一笑,說道:“我家祖上傳下過幾張方子,家中以此為生計,我也就略會些。”傅月明聽說,心念一轉,正待再問,冬梅卻從前頭過來,遠遠地就說道:“大姑娘,姑太太一家子已在門前下車了,太太打發我來請大姑娘、二姑娘過去。姑娘快些收拾罷。”

傅月明聽說,也不及再問小玉,慌忙進屋去,一疊聲叫桃紅、綠柳拿衣裳並伺候梳頭勻臉。待收拾齊整了,叮囑了小玉幾句,方才帶了桃紅並綠柳往前頭去。才走到花園角門上,迎頭便見傅薇仙也帶了蘭芝過來。這傅薇仙因著前番蕙香一事,鬧了一場沒臉,索性便借口養傷,日日躲在屋裏不出來,這姊妹二人竟是有日子不見了。直到今日,姑母一家到來,她要上去見客,方才碰見。

傅月明打量了她幾眼,見她臉盤瘦損,腰肢見細,不覺笑道:“幾日不見,妹妹倒是瘦了呢。天氣熱,妹妹還該仔細身子。鞭傷才好,別再弄出什麽病來,可是不好。”傅薇仙掃了她兩眼,冷冷一笑,未有言語,徑自向前去了。

二人一路走至上房,田姨娘出來打起簾子。

進得房內,二人果見坐了一屋子的人,一名三十出頭的中年婦人正同陳杏娘說話。一旁椅上並排坐著兩個姑娘,一個略大些,約莫十五左右,另一個隻十二三,皆是花容月貌,風姿卓然之輩。兩個姑娘皆是一樣打扮,玉色對襟衫,蔥白挑線裙子,手裏都拿著塊玉色手帕子,想是身負重孝之故。

傅月明打眼一掃,立時便認了出來,那與母親說話的婦人正是自己的姑母唐氏。當下,便垂首緩步上前,才待行禮問候,唐姑媽卻忽地立起身來,握著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喜孜孜笑道:“這便是月兒罷?我走時你還在繈褓裏,這一眨眼已經長這麽大了!好個標誌的模樣,難為嫂子這樣會調理人!”便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言語神態,甚是親昵,又轉頭向陳杏娘著實的殷勤奉承一番。

傅月明對這姑母的脾氣是最熟稔不過的,知她是個見風使舵,拿捏形勢之人,心中雖是冷笑不已,麵上還是含笑將禮數盡了個周全。

陳杏娘雖與這小姑有些宿怨,然而到底是夫家的親戚,又是投奔而來,當著人前也不好不顧全體麵,便同她客氣了幾句,因笑道:“姑娘也生得一雙好兒女,這兒女雙全可是難得的福氣。雖是睿哥兒還不曾見著,但隻瞧玉兒這樣的人物品格兒,就很是不俗了。他們姊妹自打出生,便分隔兩地,如今聚到一處,也該好生親熱親熱。”

唐姑媽聽說,連忙笑道:“我可是糊塗了,怎麽忘了這個!”嘴裏說著,便將一旁立著的姑娘拉扯上前,向傅月明笑道:“月姑娘,這是你妹妹,今年十二歲。你姑父給她取過一個小名,喚j□j玉,你隻叫她玉兒就是了。”

傅月明見唐愛玉身子瘦削,臉龐清秀,倒是一副好相貌,隻是神色之間十分畏怯,縮手縮腳,偎在她母親跟前,連頭也不敢抬的。她知此女生性懦弱,從來沒什麽主意,凡事隻聽憑母兄做主。上一世,唐睿為奉承本方一位官員,竟將這同胞妹妹送與他為妾。那官員已是五旬開外的年紀,這婚事如何能諧!更遑論他家中尚有一位夜叉也似的夫人,這唐姑娘過去之後,日子過得頗不順遂,不過兩年的功夫竟被磨折得香消玉殞。論起來,也算是個可憐之人了。

她心中略憶了些舊事,便暫且按了下去,隻笑望著那唐愛玉。唐愛玉甚是羞怯,含含糊糊地向她問候行禮,她方才還了半禮。

唐姑媽見這兩個姑娘見過,十分歡喜,又扯著傅月明說個沒完。陳杏娘見她這般喧賓奪主,心裏甚感不悅,張口說道:“薇仙丫頭,上來見過你姑母。”

傅薇仙自打進屋,就叫人晾在了一邊,冷眼見這姑太太隻知奉承上房同姐姐,心中氣恨交加。然因她自有一番打算,隻得含忍了,走上前來,向唐姑媽行禮問安。

唐姑媽知她是姨娘養下的女兒,遠不及傅月明在這家中地位尊貴,心裏很有些看不上。隻是礙著人前,便端了長輩架子,隨口問候了幾句,便撇下她來,又與陳杏娘並傅月明說笑。

傅薇仙看房裏這等情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十分窘迫,隻立在地上,扯手帕子。傅月明在旁瞧著,暗自忖道:上一世,姑母也是如此,初來時壓根瞧不上傅薇仙。落後不知生了什麽變故,這兩人忽然好上了,日間相處真如親母女也似。現下想來,定是這傅薇仙同姑母許諾,相助唐睿謀奪傅家產業,兩人方才聯手。

這般想著,她忽而一眼望到那挨著唐愛玉坐著的姑娘身上,知這便是那過世姑父沒出閣的妹子,想必因她身份尷尬,一時沒人理會。她因看這姑母在房內說笑不絕,甚出風頭,便存心與她難堪,開口笑問道:”不知這位姐姐是何人?怎麽稱呼?敢是另一位姊妹麽?姑母怎麽也不給引見引見?”她此言一落,房內眾人皆望向那女子。那姑娘瞬時滿麵通紅,垂下頭去。

陳杏娘與傅琳娘自來不合,此刻見她初來乍到便風頭大盛,心裏便存了些閑氣,眼見愛女發難,自然樂得看她難堪。當下也不言語,隻看唐姑媽如何應對。

這唐姑媽卻是個老辣婦人,見傅月明相問,臉上絲毫不見羞愧,向眾人笑道:“這是我那過世相公的妹妹,今年剛滿十六,小名叫做春嬌。她也是命苦,早年間公婆過世,得我們兩口將她拉扯大,誰知今年大不幸,拙夫去世,丟下我們母子。原本她也定過親的,我本想趕著替她將婚事辦了,也省了一樁事。誰知,這屋漏偏逢連夜雨的,那家的公子上月得了個大症候,也暴亡了。這下沒法,她一個人在蘇州,無親無靠的,族裏那些親戚都是滿腹歪邪心思,我也不放心,隻得將她一道帶來了。這事兒,我一早托人捎來的信上有提的,哥哥竟沒告訴嫂子麽?”言畢,她便含笑望著陳杏娘。

她此言是暗指傅沐槐同陳杏娘夫婦不合,傅沐槐有事竟瞞著陳杏娘,不令其知道,可見二人日常嫌隙甚重。又倘或陳杏娘早知此事,又何必讓女兒來問?

陳杏娘如何聽不出這話裏玄機,不覺粉麵發紅,怒氣上湧。正待駁斥,傅月明卻笑道:“這事兒父親倒是告與我們了,隻是一則我不知姑母竟就將她帶府來了;二者我們又委實不知如何稱呼。倒要請姑母指教了。”她此言意為譏諷唐姑媽此事做得荒唐,饒是唐氏臉皮再厚,也禁不住頰上微紅。然而其到底是積年婦人,見慣了各樣場麵,聽了這樣刺耳的話語,還是滿麵堆笑道:“到底是月兒懂事,上來就知道喊人。這是我先夫的妹妹,也就是我妹妹,你按著輩分也喊一聲姑母罷。”

傅月明見這唐氏竟然順杆爬了,隻一笑作罷,未再言語。唐氏也就閉口不談,仍在陳杏娘身側坐了。那唐嬌紅卻是羞慚滿麵,斂身垂首,連聲兒大氣兒也不敢出的。一時堂上竟無人言語。

傅薇仙眼見眾人不語,微微一笑,走上前來,向唐姑媽問道:“姑媽,聽聞還有一位唐睿表哥一道來了,怎麽不見?”唐姑媽正待張口,陳杏娘便說道:“他在堂上拜見老爺,片刻就來了。”

傅薇仙又笑道:“聽聞表哥隨姑媽遷回蘇州的時候,我還未出世呢。如今姑媽一家子回來,咱們正好親近親近,一享骨肉天倫之樂。”唐氏聽說,不由抬頭看了她兩眼,淺笑道:“瞧不出來,這薇仙丫頭倒是伶俐,不像姨娘養出來的。”陳杏娘笑了笑,並未接話。

便在此時,卻聽廊上傅沐槐大聲道:“妹妹回來了,怎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