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贈佩

35贈佩 燃文

傅月明麵露喜色,才待說話,季秋陽卻又說道:”那些脂粉,確是我令煥春齋造下的。然而此間瓜葛,我倒不好同姑娘明說。也並非我有意相瞞,而是眼下不是時候。待將來時機成熟,我自然會向姑娘和盤托出。”言畢,又淺笑道:“至於姑娘先前所說,姑娘若執意如此,那我也是無法可施。然而這些日子以來,傅員外同在下相談甚是投機。在下又是陳公子的授業先生,且為姑娘外祖陳舉人舉薦來的。姑娘若無實在的由頭,在下隻恐傅員外不會為姑娘一番閑話,就輕易得罪了親戚。”說著,他微微一笑,又說道:“聽聞在下來府裏教書,還是姑娘盡力遊說之功。在下實在不知,姑娘倒要怎麽同員外說,將在下攆出府去?”

這一席話,說得絲絲入扣,傅月明也無可辯駁,立在原地,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季秋陽又向她低低笑道:“再者,姑娘當真舍得麽?”說畢,雙目含笑,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傅月明麵上微紅,走開到一邊,嘴裏搪塞道:“我卻有什麽舍不得的?先生這話,當真是可笑。先生同我說這風話,不怕我去告與父親麽?”季秋陽笑道:“有前頭蕙香一事,傅員外曾讚在下君子風範,姑娘也曾當麵將在下譽為柳下惠。姑娘去說這話,不知傅員外能信幾分?”

正說話間,傅月明一眼瞧見外頭陳秋華走進門來,連忙低頭紅臉地走回屏風後頭。

待陳秋華進來時,傅月明已回歸座位,季秋陽也未有別的言語,此事就此揭過,並未節外生枝。

今日課畢,季秋陽收拾了書奩,先行起身出門。走到廊上,他抬頭望了望日頭,一字不發,就去了。

傅月明因心中有事,已無心同陳秋華閑談,便著桃紅送她到上房去,自家回房梳頭整裝。才走至房前,忽聞人在後頭叫著“大姑娘”三字,不由停下腳步,回身望去。隻見那跟著季秋陽的小廝抱書正一路小跑過來,嘴裏不住嚷著,便斥道:“猴崽子,做什麽跑這麽快,不怕栽了牙!”因問道:“什麽事?你不去服侍季先生,跑來這兒做什麽?”抱書跑上前來,氣喘籲籲的,自懷裏摸出一個小包來,遞與她道:“先生叫小的交予姑娘的。”傅月明心中狐疑,接了過去。抱書又道:“先生叫小的告訴姑娘,說到沒人處再拆開來瞧。”

傅月明聞說,更是疑惑,隻是在外頭又不好細問,便自袖裏掏出幾枚銅錢遞與他,說道:“拿去買果子吃罷,今兒的事兒萬不要同人說起。”抱書嘻笑著接了錢,說道:“姑娘不說,小的也知道。莫不是小的瘋了,同人說去?”又問道:“姑娘有話要小的捎麽?”傅月明說道:“並沒什麽話。”抱書便將錢袖了,飛也似的跑了。

傅月明回至房裏,便借了個由頭,將綠柳同小玉都打發到外間去,自家走到內室,便將那包裹拿出打開,卻見是枚蝴蝶玉佩,同自己那枚一模一樣,隻是尺寸更大些,且紋彩輝煌,栩栩如生,映在日頭底下,那蝴蝶竟如要展翅飛去。她將自己佩戴的那塊玉佩也拿了出來,同那枚玉佩一道擎在掌上。兩枚玉佩放在一處,交映生輝,又是一大一小,正好配成一對兒。

傅月明握著這一對蝴蝶玉佩,低頭默默沉思。這玉佩是她自上一世裏帶來的,也是她重生再世的唯一憑據。若按著上一世的回憶,這塊佩該當為季秋陽相贈才是。如今他手裏卻另有一塊,這莫不是說他也如自己一般,是重生到這世來的?他將這枚玉佩托人贈與自己,是為試探之故?若是如此,這話卻當真是不好當麵直講的。重生一事,委實匪夷所思。平白說與人聽,隻會讓人認作自己患了失心瘋,反惹麻煩。

再者,傅家麵上看著安寧,實則暗流湧動,自己雖是一時占了上風,壓了傅薇仙一頭。然而姑母一家卻立時要來,有這起人進來,家中難免生出些變數。先生適才言說時機不到,大概便是為此。倘或自己並非如他所料,是重生回來的,那莽撞告知實情,必然鬧將起來。倒不如這般贈佩試探,來得穩妥些。

想及方才季秋陽的言談笑語,傅月明又不禁麵上滾燙,暗暗嗔怪道:以往也不曾覺得,他竟這般刁滑!怕是連先前在山陽書院講學,也是為混進傅家而蓄意為之。設這麽大一個套子,卻將所有人都埋在缸底下,吃他算計,當真是可惡!我又為什麽舍不得他,話說得這樣滿,真是可惱可厭的。

她心中雖是如此作想,卻又喜不自禁,然而轉念忽又想到:我家沒有男子,父親總想替我招贅,母親卻又執意要與官家結親。看他這兩世的脾氣,似是毫無更改,怕是決意不肯入贅的。貢生的名頭雖是響亮,終究隻是一介寒儒。他家中父母早亡,並無家財傍身。雖則不知那煥春齋同他到底有何瓜葛,然而依著他的往日的秉性,是決計不會作此生計的。隻靠著朝廷的食餼並教書的束脩,他一人的衣食用度是盡夠了,但若說娶妻生子,未免寒薄了些。這門親事,父親也就罷了,母親卻是萬萬不會應允的。倘或他能再進一步,登科及第,那事情自會有所轉機。

然而此事說來輕巧,如今一則她不知季秋陽究竟有何打算,按著他上一世的脾氣性子,是最不喜歡這蠅營狗苟的勾當的;二來,入仕為宦,才學自是要緊的,還須得錢財打點人情。看季秋陽如今的情形,自是拿不出這筆銀子來。傅家雖然有錢,卻又不歸自己使,又不好開口向父母求告。

如此種種事由紛至遝來,她心中亂如麻團,理不出個頭緒。這般發了一會兒呆,上房裏的夏荷過來,稱太太請她過去。她連忙將兩枚玉佩都收在了妝奩裏,起身理了理衣裳,同夏荷去了。

走到上房,陳杏娘正同陳昭仁兄妹兩個吃茶閑話。見她到來,陳昭仁並陳秋華起來,與她見過,方才各自落座。

陳杏娘笑道:“鋪裏夥計去江南販布,捎回來些好茶,燉一壺上來咱們嚐嚐。”因問傅月明道:“這會子在屋裏做什麽?半日也不見你來。”傅月明心中有事,隻搪塞笑道:“天氣熱,又聽先生講了半日的書,身上困倦,在屋裏躺會兒,險些睡著。不是母親叫夏荷過去,我就睡了呢。”陳杏娘便笑嗔道:“真是孩子脾氣,有客人在,你倒好躲在屋裏睡覺。”陳昭仁趕忙說道:“姐姐體豐畏熱,也是常情。橫豎我們都是親戚,常來常往慣了的,姑母倒不必怪責姐姐。”

傅月明聽說,便望了陳昭仁一眼,見他也正望著自己,臉上呆呆怔怔的,遂將臉轉了開去。陳秋華在旁說道:“如今天氣是太炎熱了些,姐姐倘或身子不適,不如就暫且歇歇。橫豎咱們女兒家的功課,是沒甚要緊的。”說畢,又向陳杏娘笑道:“姑母也不說心疼姐姐,這麽熱的天,叫姐姐去書房,又不是上趕著進京應試的。”陳杏娘說道:“我不知道。”因向傅月明笑道:“既是恁般說,你便歇兩日也沒甚要緊,那功課就暫且停下罷。”

傅月明聞說,先掃了陳秋華一眼,見她麵上含笑,這番話似盡是無意為之,便微微一笑,向陳杏娘說道:“女兒多謝母親憐惜,目下天氣確是酷暑難當。仁哥兒學業要緊,自是不能停的。然而秋妹妹自來身子單弱,每日毒日頭底下,朝來暮去的,著了暑氣再落下什麽病症可怎好?咱們同舅母也沒法交代,本是一番好意,反倒落了不是。不如這樣,仁哥兒每日照舊來念書,秋妹妹就在家中靜養,待過了這伏天,再說讀書的事兒,可好?”

陳杏娘聽她這話有理,正待點頭答應。那陳秋華慌忙說道:“我倒不怕熱,姐姐卻多慮了,我還是每日過來罷。”傅月明微笑道:“話不是這樣說,前番舅母為著你兄妹二人接連病倒,請大夫抓藥,花錢不說,費了多少功夫。如今你才好些,還是仔細為上,倘或再弄出些什麽毛病來,就要讓舅母操心。”陳秋華還欲再說,陳杏娘卻張口道:“月兒此言有理,就這麽辦罷。秋華暫不必過來了,待天氣轉涼,我再使人接你去。這大熱的天,他們男人家還罷了,姑娘哪裏禁受的起!”

陳秋華見陳杏娘如此說,心中雖百般不願,卻怎好頂撞長輩,況這裏是姑母家,姑母既不叫來,自己怎能硬來呢?她本意是想將傅月明攆離書房,好見機行事。豈料,卻為傅月明幾句話,便陷此僵局,可謂是作繭自縛。她眼看無力脫出,隻得暫且含恨忍了。

一時,丫頭端了茶上來,眾人吃過,眼看天色漸晚,陳昭仁兄妹二人便起身告去。陳杏娘叫丫頭給她們拿了兩罐茶葉,給嫂子陳氏送去。

打發了這二人離去,陳杏娘便叫夏荷在屋裏放了桌,冬梅去灶上拿了晚飯來。因傅沐槐一早打發小廝回家報信,今兒要在堂子裏請幾個要緊的客,不回來吃飯了。傅薇仙鞭傷未愈,加之陳杏娘也厭了她,不便上來,田姨娘自是不夠上桌的。當下,就這母女二人,對坐而食,一道吃了這頓飯。

吃過了晚飯,傅月明陪母親在屋裏說了些閑話,又說起姑母一家即將到來,商議了些事情。陳杏娘熬得瞌困上來,傅月明便告辭回房。

回至房中,桃紅早已備下了熱水,梳洗一番後,她將人打發了出去,自家在床上坐著,抱膝靜思:前幾日冷眼瞧著,陳秋華看季秋陽的樣子就有些不大對。今兒看她言行,竟真是被我猜著了。她若動了這個心思,倒是有些棘手。她一向自視甚高,竟會相中了季秋陽,當真是意想不到。

先前,她倒還滿心為這表妹打算,想替她尋上門好親事。誰知,這陳秋華竟不聲不響的打起了這個主意!為著上一世那一點點舊恩,傅月明也不願同她認真為難。然而事關自己終身,也容不得半點大意。

她心中悶悶不樂,在床上坐至三更時分,方才躺倒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