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在去年藏了一把深情

第7章 我在去年藏了一把深情

文梅吉

(一)

隻是11月,龍池已經開始下雪。隨後的幾個月就是龍池的旅遊旺季,而我又要上山采訪冰雪節的新聞。

我在房間裏收拾行李,是在櫥櫃最後一層,看見一隻灰色的毛線手套,男式——那是禮物。我從來沒有刻意收藏過,隻是在那些忙碌的生活間隙裏會突然想起一個男子和他送的一隻手套。我不記得我把他送的禮物放哪裏了,我也不願意找,好象不找,它就不會刺痛我,就在記憶裏安好。隻是這一刻,我猝然的看見了它。象是不設防的心上被生生的敲打了一下,便是鐵馬冰河的喧囂。

那個男子,就站在皚皚白雪裏笑著,他仰起頭舉起雙臂,陽光在那一刻統統開放。跌坐在木地板上,我明了,我從未忘記他。從那時起。

(二)

去年11月,我第一次去龍池采訪冰雪節。蜿蜒的公路,巍峨的山,銀妝素裹的天際,我雀躍得象個孩子。掏出電話給朋友一一撥去。說著電話,漸漸離開隊伍,朝沒有腳印的雪地走去,那些白淨平整的雪,一腳踏下去,便沒過了膝蓋,我的快樂喋喋不休的象要溢出來。

是在雪坡上見到那男子,穿鮮豔的滑雪服,象大鳥一樣俯衝下來。他已經在減速了,而慌亂的我隻能傻傻的看著他撞了過來。等我反應過來時已在這個男子的懷裏,他為了護住我撞上時攬過我仰身倒在雪地上。我趕緊起身,拍拍身上的雪,又伸手想扶他。

他嗬嗬的笑,說你能扶動我嗎?我自己起來。他摘下滑雪鏡,露出清澄明亮的眼睛。我心裏一愣,好年輕英俊的臉。他笑著埋怨,你從哪裏冒出來的?要不是我刹車及時我們都受傷了——在滑雪場穿白色羽絨服太危險,下次記得穿豔麗一點,打眼。

他又看了一眼我身上掛的采訪證,你是記者?非常不確定的問。

這是第一次見應笙,風清雲淡。

原來他是滑雪場的教練,今天在滑雪場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他要和隊友出場表演,現在安排線路。我一看時間,新聞發布會就要開始了,趕緊轉身欲走,腳下一滑一個踉蹌摔了下去。手忙腳亂的爬起來,應笙突然曲下一隻腿,說坐我膝蓋上把鞋子脫了。我啊的一聲,不明究竟。雪灌進你旅遊鞋裏了,趕緊脫了抖一下,要不等會兒雪融化了你的腳就象放在冰箱裏,會凍傷的。

我臉紅,我從來沒有坐過一個男人的膝蓋,何況是一個陌生人,這過於曖昧。囁喏著彎下身子自己脫鞋,可穿得太厚怎麽也夠不著站不穩,窘迫不已。他撲哧就笑了,說你扶住我的肩,我給你脫。

我隻好由了他,扶住他寬厚的肩,內心感激。我想那句“一低頭的溫柔”大抵就是如此吧。

下坡的時候,他讓我踩在滑板上,攬住他的腰,帶我下去。

風在耳邊呼呼的,雪花柔柔的落著。

(三)

後來幾日,和應笙漸漸熟悉起來。和他在雪地裏堆雪人,打雪仗,深一腳,淺一腳的踏進雪裏,尖叫著歡鬧著。有時,應笙走在樹下,我跳起來把樹枝一拉,雪就嘩嘩的落下,他瞬間就成了個“雪人”,可是當風吹樹枝,他卻一把把外套遮在我頭頂,不讓我“淋”雪——我的心跳得厲害。

我攬住他的腰站在滑板後麵感受飛翔,他轉過身輕輕的笑,他說,希望一直都在飛翔,不要停。

應笙沒有教我滑雪的意思,他鎖住我的眼睛說,你一個人滑我緊張,生怕你摔……他的眼睛灼灼的閃亮,印出我的形象。

從風景圖上我得知,這龍池海拔1800米處有高山湖泊。我讓應笙帶我去。歡天喜地的跟在他身後,聽他介紹一路的風景,他說這裏的春天有大片的高山杜鵑,你也來,好嗎?

我說,那好呀,你等我。

山路很滑,我走得跌跌撞撞,又意興勃勃。

應笙摘下右手的手套,說我牽你吧。我把手遞過去,我說你帶上手套,別凍著了。

不。那樣握不住。他輕聲的回答。

他寬厚溫暖的手緊緊的握住我,好象一世……

羞澀的去看身邊的應笙,挺拔的身材,俊朗的眉眼,溫暖的笑容,我的心象揣著小鹿樣蹦跳著。兩個小時的路程,我沒有鬆開應笙的手,我總是恍惚,這男子在我心裏已經有了很久,他一轉身,我就看清了他的臉。哦,原來,他是應笙呀!

在海拔1800的湖泊邊,應笙把我的手放在嘴邊哈氣,讓我凍僵的手暖和起來。他的眼神柔情似水,在他的唇落下的那刻,我偏過了頭。心裏慌著,卻又怕著。不可言狀。

要走的前日,應笙帶我去祈雨台。他說,這裏許願會很靈的。我嬉笑著說你許過什麽願?

應笙轉身看我,目光深邃。他說,我現在許願,希望那個雪地裏的偶然出現的精靈能和我一起。

我的心硬生生的疼了起來。

你是一個奇跡嗎?當你倉皇的轉身時,我竟無法呼吸,在皚皚白雪裏,你美得象精靈。他輕輕的說。

我仰起頭,看他的手輕輕撫上我臉,那一刻。有一朵花以愛情的名義盛開!

(四)

杜鵑花開的時候,我沒有去龍池。我不知道應笙有沒有等我,我隻是在他表白的瞬間就退縮了起來。我想起我隻是這景裏的一個過客,我迷戀這裏的雪,迷戀和應笙一起的快樂,但真的要相愛,又阻隔重重。

我能放下工作來這山上與他一起?他會放下山上的工作到我的城市?我們隻認識幾日,我們有那麽多不了解,倘若跨出山盟海誓的一步,我有足夠的勇氣堅持嗎?在愛的邊境,那麽多矛盾思量糾纏在心裏,我沒有回答應笙,我隻是看著他的眼神黯然下去,看著他孤獨的背影消失在雪景裏。

他說,我牽過你的手。

他說,在牽手的時候我以為我們都愛著。

他說,愛真的隻一秒,遺忘卻不知是何時。

我流淚了,但他沒有轉身。

應笙,我在想要抓住愛情的那刻和愛情擦身而過。

我對自己說,這隻是一瞬的情愫,隻是刹那的愛,也許春暖花開時,我們都忘記了彼此。坐車離開的時候,我始終沒有見到應笙,他的隊員送來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打開,是應笙的一隻手套,右手的。

我心裏有了那麽多悲愴,為我的懦弱,為我的錯過。我幾乎想要跳下車,撲到應笙的懷裏,我想大聲的宣布,我也喜歡你,當第一眼看見你飛馳的樣子時,我的心就沉淪了。

可我隻是握住手套低下頭去,讓眼淚落得無聲無息。雪在身後了,還有我心裏的深情。

(五)

繁華都市,疲於奔命。我一個人輾轉在城市裏,采訪,寫稿,隻是心會覺得沒有著落,好象這城市隻是一口井,我一直落著,卻呼喊不得。閑暇時,我和朋友們去吃熱氣騰騰的火鍋,和她們去買漂亮的衣飾,去KTV高聲喧嘩,麵上我是那麽明朗又健康的生活著,可眼淚就藏在明處,一碰就落個不停。

身邊也有示好的男子。可當我想要微笑時,笑容就僵硬起來,我裝不出深情款款。我的心裏有了一道傷口,好象應笙悲傷的目光。

(六)

我又要上山去龍池了。越來越近,亦越來越寒冷,冰天雪地裏,我心裏卻複蘇起溫暖。我原來是這樣想念應笙呀,想念他明朗的笑容,想念他掌心傳來的溫度,想念他低頭給我抖雪的細膩,想念在他身後飛翔的快樂……

龍池的雪依然滿滿的,我朝滑雪場奔跑過去。我從來沒有這樣堅定這樣勇敢,也沒有這樣輕鬆過,應笙在我心裏下了一道符咒,我來解開它,我來打破它。我想告訴應笙,讓我們在一起吧,你在哪裏都可以,隻要有愛就好。城市再繁華又怎樣,心裏是荒蕪的。我還想對應笙說抱歉,抱歉我曾經的計較和功利,抱歉我慘白的理智和現實……

雪花漫天飛舞著,我,一直一直都在想念那個名叫應笙的男子呀。

隻是滑雪場找不到應笙。我拚命的問他們,應笙呢?應笙呢?

今年沒有來,大約是不來了。他們回答我。

什麽叫不來了?他不是在這裏工作嗎?

他隻有冬天的時候來這裏工作兩個月,因為是滑雪愛好者。他在省城有自己的工作,還是白領呢!

應笙原來和我在一個城市工作呀,他怎麽不早告訴我呢?如果他說了,我們沒有距離的阻隔,我一定毫不猶豫的接受他。可是,他為什麽就沒有告訴我呢?讓我白白的矛盾,白白的疼痛,讓我在愛的邊境退了回來,又後悔不已。

龍池的雪下呀下,我仰起頭,眼淚落呀落。

我是錯過了他,我們又淹沒於茫茫人海,好象生命裏那些來來去去的過客,此生都不得再見。

我那來不及說的深情,就此,隱姓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