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被愛錯過

第40章 被愛錯過

文梅吉

如果我再見你,隔了多年,我如何招呼你,以靜默,以眼淚。

是在急診室,再遇上你的,沈柏顏。你滿身血汙,臉色蒼白,已經昏迷。你遇上了車禍,脾髒出血,必須立即手術。

手術是我親自完成的,用了三個小時。當你的身體終於在我麵前揭開了麵紗時,我卻沒有絲毫的歡喜,我一直竭力地不讓自己顫抖,不讓自己摔倒下去。我想過我們很多次的重遇,但沒有想,會是這樣。

(一)

八年前,你是哥從上海帶回來的女朋友。你有秀麗的鵝蛋臉,大眼,長腿,穿桃紅色吊帶束腰裙,細高的跟鞋,旖旎地象陽光下的一朵向日葵。你微微揚著下巴衝我笑,你說,小諾。

我就,驀地語結。

我覺得你和哥所有的女朋友都不一樣,你那麽地清麗,柔順,會在飯後洗碗,會給哥縫一顆紐扣,亦會幫我補習課本。你的身上有檸檬的氣息,我總是恍惚不已。有時候,你隨意紮的馬尾會掃過我的臉,有時候,你幫我端碗的手會碰上我的手,還有時,我們會在門口擦身而過,我的心裏,就繁華似堇。

這些細微的情節,都一筆一筆地劃進了我的肌膚裏。

可是,你是哥的女朋友,你們在露台上親吻,在閣樓裏擁抱,你還會乘哥不經意地時候突然跳到他的身上,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兩條腿箍住他,然後笑得哏哏的。

我的身體,就充滿了沮喪。我很想你也蹦到我身上來,很想緊緊地抱住你的身體。我想,你的身體,一定綿軟溫暖。但這些隱秘的情緒都是暗夜裏的星光,遙遠,深遠,觸手不及。

夜裏,我去廚房喝水,遇上你也來廚房倒水喝。你穿著哥的體恤,露出白皙的大腿,有很多的血液汩汩地衝上了我的頭頂,我拚命地喝水,才能壓抑住不去想你白皙的腿。

隻是幾日,你便離開了。整個夏天因為你的離開而變得冗長。

然後,哥也回了學校。

那一年寒假,他又帶了女朋友回家來。但,不是你。

我不知道我是失望還是歡喜,我隻是站在夜色裏,雙手合十地許願,我說,讓我遇到沈柏顏,讓我遇到她。

(二)

真的遇上了你。

一年後,我考上了你和哥的大學。彼時,你們已經大四。哥來接我,身邊是一個短發的女孩,她也喊我小諾,可我沒有搭理她。在我心裏,隻有你可以這樣喊我。

我迫不及待地尋找著你,在偌大的校園裏。

後來就知道了,你是學校話劇社的編劇。我也跑去參加,我站在你麵前時,手心裏都是汗濕。你沒有多少的變化,是清瘦了一些,眼睛裏有隱約的憂傷。

我沒有和你主動地說過話,你亦沒有,我不知道該怎樣開口才不突兀,我變得拘謹,很拘謹。

我總是隱在眾人的背後,用我的目光絲絲縷縷地環扣。沒有人知道,其實,我們的認識是更早以前的事了。

我們亦會在圖書館裏遇上,隔著一排的書櫃,我把書本抽來抽去,終於抽出一本後,可以正對上你的背影。我看你的背影,心裏會滴出水來。

我從來沒有這樣思念過一個人,即使她就在我的麵前。

我總是想見,卻在見到以後更加的想,是欲罷不能,百轉千回。

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雨,打破了這樣的僵局。那一天,你穿的是白色的喬其紗裙,淋過雨後,就貼在了身上,露出文胸的輪廓,很是狼狽。你抱著胸,有些無措,我突然地衝到你麵前,把外套脫下來披在你身上。你說,謝謝,小諾。

我的胸口,就被重重地敲打了一下。

原來,你還記得我。

(三)

哥把我攔在回宿舍的路上,他紅著眼睛問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我就點了頭。其實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真的在一起。我們隻是一起看書,一起去學校門口的餐館吃飯,或者送你回宿舍。別人說你是我的女朋友,我默認了,我喜歡這樣的誤會,這很美妙,雖然我們從來沒有過親昵,或者言語的曖昧。

我們討論的話題,很古怪。會有外星人嗎?金字塔是誰建造的?瑪雅文化究竟是怎麽消失的?若有人聽了我們的談話,一定會笑。

我們象兩個學術論者一樣的認真,嚴肅。隻有我知道,這樣刻意的深邃不過是想要拉開的距離。

哥阻止我去見你,甚至朝我揮拳頭。

我很想對你說,我一點也不在乎。不在乎別人怎麽說,不在乎哥怎麽想。我隻是很想和你在一起。

聖誕節的時候,我為你挑選了一條圍巾,但我在學校的小樹林裏,看到你,還有哥。

那天夜裏,我跳進了學校的水池。刺骨的寒冷,把我的心,挑得哀哀地疼,可我無能為力。我渾身濕透地出現在你的宿舍裏,你的室友不在。你驚訝地看著我,你說,小諾,快換掉濕衣服,你會感冒的。

我一直哆嗦,有牙齒碰撞的聲音。我執拗地抱你,不管你怎樣地推開我,我還是一遍一遍地朝你伸出手去。

我聽見了你的歎息,你說,小諾,我喜歡的人,始終是你哥。即使他不要我,我卻還是喜歡他。

眼淚濕了我的臉,我把唇胡亂地壓下去,壓在你的臉上,唇上……我變得連自己也陌生起來,這樣的粗魯和暴戾。是得不到的絕望,是無法處置的痛苦,讓我癲狂了起來,我想起你體恤下白皙的腿了,我的身體高昂而激動,爆發了很多的能量。

那些能量,足以摧毀掉你。

是的,那個時候,我的腦海裏閃現的是,既然得不到你,我就毀掉你。原來我這樣偏執地愛著你,很凜冽。

(四)

哥去了北京工作,你也離開。不得其蹤。

我總是想要戒掉對你的思念,但思念卻一次又一次地在長夜裏敲我的心門。我大學畢業,做了醫生,哥也結婚了,我們從來沒有談到你,關於你的一切都被封到了瓶子裏。

隻是現在,我們猝然地重逢,把好不容易封口的記憶,又牽扯了出來。

我想,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一直。

手術後,你一直在睡。我坐在你的床前,看你的臉。你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細的紋路,是蒼老了一些,可是杜拉斯說,我就愛你滄桑的臉。是的,不管年份怎樣地飛轉,我卻依然地愛你。

你相信嗎?

我也交往過女友,但我總是想用那些女友來遺忘你,後來我就明白了,你是生長在我心裏的一棵樹,紮根在那,怎麽也無法移植。

你醒來的時候,我躲開了。我想你一定不願意見到我吧,你恨我。我知道,聖誕的那天夜裏,哥來找你,是想和你和好。

你來我家時,哥已經看出了我喜歡你。為了我,哥和你分手,我想,他隻是不希望一個女孩橫擱在我們兄弟的情誼裏,所以才放棄你。他是想,我和他都放棄你的,但沒想到,我走近了你。

哥不願意這樣,你可以成為誰的女人,但不能是他弟弟的。是自尊,也是愛。

那一夜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你。

原本你還帶著和哥合好的欣喜,但現在,我打碎了這一切。

你離開,逃離你愛的人,還有糾纏你的我。

(五)

護士告訴我,有個男人來看你。我出去的時候,看見他在跟肇事的司機吵鬧,他穿著一件灰色的舊衫,臉色臘黃,眼神萎靡。

男人不依不繞,和他交涉著賠償金的問題。他們決定私了,卻沒有問過你,而你,還沒有度過危險期。

我突然明白我對你做過些什麽,我把你的愛情,連同你的人生都毀掉了。這個男人怎麽配得上你?他們自顧自地去拿錢了,去簽協議了。你躺在那裏,很黯然。

這是我們的重逢,我想過很多種,卻沒有想過這樣的慘烈。

我把你轉給其他的醫生。我隻是在夜裏乘你睡熟後去你的病房,我把梔子花放到你的床頭,很多的清香,我卻要落下淚來。

你是否還恨著我,你會原諒我嗎?

無從所知。我們還是在走廊裏遇上,你穿著條紋的病號服,你在問護士,誰送你的梔子花。護士就指了指來不及躲閃的我,是林醫生,也是他給你做的手術。

我看出你眼裏的驚訝了,然後是不屑和漠然,你慢慢地轉過身去,留給我一個決然的背影。

我想,我應該麵對你的。

你冷冷地看著我,你說,林小諾,你殺了我一次,又救了我一次,我們扯平了。

我喃喃地想說,我還愛著你,但我又緘默了。每一次見到你時,你的身邊都有著男人,上一次是哥,這一次是你的丈夫。

我永遠隻能隔著一個人的距離望著你,永遠隻能在被你廢棄的心裏,愛著你。這是讓人,多麽沮喪無助的一件事呀。

可我無能為力,你不曾愛我,那麽我們的相遇,就是命運多舛的安排。

我隻是後悔,後悔沒有給你幸福,卻成為阻礙你幸福的一塊石頭。

(六)

你出院時,我沒有和你道別。

塵歸塵,土歸土,這就是我們的緣分吧。隻能這麽多,也隻能這麽少。

而我,遠遠地看著你,看著你和另一個男人,越走越遠。

我在夜裏,雙手合十,我那麽虔誠地祈願,如果有來世,請讓我,先遇上你,在所有男人遇上你之前,第一個遇上。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