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愛在原點,你在天涯

第39章 愛在原點,你在天涯

文梅吉

——有一種舞叫圓舞,最初的舞伴在兜兜轉轉總會在最後出現。但有些人卻踩錯了舞步,怎麽地努力,再多的努力,卻還是丟失了最初的那個舞伴。

——縱然愛不會變,形勢也會變。

蘇小兵一家搬離鐵路局宿舍的時候,院子裏的淩霄花開得正濃。

很長一段時間,艾綠站在巷口,眼睛都會被風吹得發疼。彼時還是青澀的年紀,心事是被圈起來的,隻是在夜裏醒來,會象自動打開的電視,滿屏都是蘇小兵的樣子。他的白襯衣,蕩在身後的大書包,清爽的平頭還有很明快的口哨聲……

那時候他們在一個鐵路局子弟校上學,踩著點似的一起上學、放學。中間隔著一段距離,一前一後,帶著些默契。有時候他會吹口哨,是當時流行的小虎隊的歌曲,對你愛愛愛不完,艾綠就在心裏慢慢地合著唱,那些快樂是透著芬芳,滲著陽光,鋪天蓋地的美。

有一次回家的路上,一隻突然竄出來的野狗朝艾綠直奔而來,她嚇得發傻,倒是蘇小兵大聲嗬斥住了它,還有一次,她抱著的書本裏掉了兩頁卷子也沒有察覺,是蘇小兵從身後撿起來還給她,再有一次她崴到了腳,蹦跳著上樓的時候,他突然過來接過她手裏的書包掛在脖子上有些蠻橫地把她背了上去……都是很零星的小事,但每一樣都在艾綠的心裏紮了根,後來想起,嘴角都會揚起來淺笑。

其實小時候也是一起玩的,都是鐵路局職工子弟,大家在大院子裏竄來竄去,藏貓貓,跳格子,打沙包或者玩陀螺……再大點才生分了起來。

蘇小兵離開鐵路局離開得很不光彩,因為他偷看了艾綠洗澡。是筒子樓,一層的幾戶就共用一個浴室,那天艾綠在洗澡的時候突然抬起頭來,在霧氣騰騰裏門上的窗口那裏有一雙眼睛,她驚恐地尖叫了起來。穿上衣服出去的時候有人已經把偷窺的人逮到了,沒想到是蘇小兵,他被圍在一圈人當中,麵色蒼白,她匆忙地看了他一眼就躲進了家裏,其實她非常地懊惱,自己不該慌亂地喊出聲來。

艾綠她媽的脾氣是出名的壞,在筒子樓裏罵街一樣的把蘇小兵家裏的人都罵了個遍,這讓艾綠很羞恥,說不清的羞恥。後來聽說蘇小兵他爸把他吊起來打了一頓,他是軍人出身,怎受得了這樣的辱沒,沒隔幾天,全家就搬走了。

鐵路局的人很快就淡忘了蘇小兵一家。時光過去,艾綠出落的越發美,白衫黑裙,秀發如雲,上門說親的人絡繹不絕,艾綠她媽得意,逢人就說,我家艾綠眼光高,一般人可瞧不上。

那時候艾綠頂了她爸的職,在鐵路上做乘務員,穿深藍色的製服,很靜默。她已經很少去想蘇小兵了,畢竟是青澀的故事,對於誰來說沒有那樣的一段心情,過了,也就過了。再多的深情也是經不過歲月的打磨,艾綠不再有所幻想。

她跑的線路是從武漢到北京,K472K473次,16個小時零一分鍾,到了北京停留6個小時再返回。生活過得很平靜,好像這一條鐵路,它的目的地很明確。但是艾綠遇到了蘇小兵,他到她的列車室來換臥鋪票,那個時候她正埋頭把一張被撕了邊角的票用透明膠粘起來。他輕輕地喊出了她的名字,艾綠。

她的心裏猛然地一驚,錯愕地抬起頭來時,就看見了蘇小兵。這樣的重逢超過了她所能處置的範圍,那些驚慌在她心裏翻來翻去。

有人喊她,她站起來的時候,頭撞到了門邊,很疼,那種疼從心裏絲絲縷縷地牽扯出來,突然地就想要落淚。她小聲地對蘇小兵說你就在這裏等我一下,她出去的那會兒一直不清醒,她急著想回來,怕蘇小兵是不是隻是她的幻覺。

他坐在她的列車室的小床上等她,她回來時看到他就覺得心安了。她沒有給他換票,那一夜他們就坐在那個小房間裏說話。

已經有4年了,從他離開到現在也21歲了,他現在在北京上大學,剛考了研究生。他穿著白色的襯衣,挽起的袖邊露出一截手臂,艾綠的目光就落在了上麵,他的手臂上戴著一條手鏈,紅繩上串著一隻玉石的小猴,他屬猴。她知道那樣的繩結大街上是買不到的,一定是他的女友為他編的。她很惆悵。

艾綠突然地喜歡上北京,每一趟到北京的那6個時候她都要出去。她去了蘇小兵的學校,她坐在一排粗大斑駁的梧桐樹下時,心裏很難過。她想如果她沒有喊,那蘇小兵也不會被逮到,而他也用不著離開,他們會不會進同樣的大學,很近很近地相處呢?

順風,又順水。

蘇小兵每一趟回家都會坐艾綠的那趟火車,有一次他帶著一個女孩,那個短發圓臉的女孩定然就是給他編手鏈的人了。他們買到了臥鋪,她經過打掃衛生的時候,那個女孩丟了一個空瓶子到她的袋裏。

她低著頭,蘇小兵突然把那個袋子扯了過去,悶悶地說,我幫你。她說不用不用,這就是我的工作。他說沒事,反正我閑著。他的女朋友笑他,你真是活雷鋒。他們誰都沒有說話,隻是他的手碰到她的時候,她的皮膚就象一塊從高空摔下來的玻璃,很碎。

艾綠有了男朋友,是火車上認識的。他在夜裏闌尾炎發作,是艾綠一直照顧著然後下火車協助著送到了醫院,他對她一見鍾情。他追得很浩大,天天給她送花,也給她家換彩電冰箱,他是市委一個領導的兒子,年輕,一表人才。

艾綠她媽笑得合不攏嘴,我家艾綠的眼光就是高,她說。艾綠不是沒有感動,其實也是喜歡的,隻是這樣的喜歡很淺,好像總是下不了決心,猶猶豫豫的時候就想到了蘇小兵。心裏就萎掉了,他已經有了女朋友,她還在期待什麽,等待什麽?也許他是恨她的,恨她媽在那麽多人麵前把他家咒得不像話,到底是因為那件事所以他家搬走了,而他爸本來要升職了也調到了其他的地方。

那一年聖誕,她當班,男友很浪漫地出現在她的火車上想要陪她一起過節。他坐在她的小床時,蘇小兵突然進來了,不知道為什麽,艾綠很想把男朋友藏起來,但已經來不及了。蘇小兵也有意外,喃喃地說,沒有買到臥鋪,能換票嗎?

說的時候他用手理了理頭發,她就注意到了,他手臂上的手鏈已經不見了。是因為遺失了還是因為他分手了?

可她卻沒有機會問,因為她自己也已經有了男朋友。

到北京的時候是狂歡夜,男友帶著她去王府井玩,正好有人在表演一台魔術——飛刀。需要一個觀眾參與,艾綠就自高奮勇地上台了。她被綁上,那些刀嗖嗖地過來,每一刀都好像要擊中她,但沒有一刀都落在了她的身旁。

看著那些喧囂的人群,那些流光溢彩的街道,那些滿天飛舞的雪花,她的心裏哽咽地厲害。原來,原來她始終在等著一個人,等著他來找她,等著他來解釋。

但是,他們之間為什麽那麽疏離呢,卻又要在疏離裏透出一些溫暖來讓她期待。他們的每一步,都不在調子上,她想要走近的時候,他就遠離了,她想要退後的時候,他卻又靠近了。

她和男友談了兩年後分手了,她總是在鐵路上,聚少離多的戀愛讓男友喪失了熱情。他想要給她錢補償,艾綠沒要,心裏不怎麽難過,難過的是她媽,病了好一陣子,覺得上天耍了她一回。

她和蘇小兵沒有特別的聯係過,隻是在火車上遇見,他已經畢業留在了北京工作,他總買不到臥鋪,所以他會來找艾綠,而她就和他坐在逼仄的列車室裏聊天,看書。艾綠有時候很想問他,問他為什麽總買不到臥鋪或者問你為什麽喜歡坐火車。

但火車軌道撞擊的聲音總會淹沒掉她心裏的聲音。她的問題,是太過直白了。她不清楚他的意思,她總是裹足不前,然後停了下來。

那一年聖誕,她在火車上再次碰到了坐火車的蘇小兵,他問她,今年你男朋友怎麽沒有在火車上陪你過聖誕?她淡淡地說,我們分手了。

他隔了好一會兒才惆悵地說,我下個月就結婚了。

她突然抬起頭來,他們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但誰都沒有先挪開。是百感交集,是突然了悟,是很多很多的情緒,艾綠忽然就明白了,原來不僅她等待過,他也等待過。但他們本質上是那麽的雷同,小心,謹慎,隱忍,不會主動,不懂爭取。

他說,其實我真的很想對你說聲對不起,那件事一定讓你很恨我吧……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你抱著衣服進去聽到嘩嘩的水聲時,就鬼使神差了。這些年我一直很後悔……我想你不會原諒我,不願意見到我。

她裂開嘴來,想說什麽,可是眼淚卻不可抑製地滑落了下來。他伸出手來,把她攬到肩膀上,那是第一次他們那麽接近,但他們知道,是再也沒有下一次了。

他們錯過了很多的時光,但最最錯過的,是時機。

與他們來說,愛沒有變,但形勢卻總在變。她一個人的時候,他有女友,他分手了,她卻有了男友,而當她沒有男友時,他卻要結婚了。他們從來沒有敞開過心扉,沒有真正靠近過彼此,年少時的那一次事故橫隔了他們,一直,一直橫隔在中間。

那一步,他踩錯了步伐,所以那麽早就丟失了她。他們中間換來換去,卻怎麽也沒有也沒有合適的時機遇上。

那一夜後,艾綠換了線路,她不想要再去北京,每多去一次心裏就黯然一次。她沒有太多的青春可以蹉跎和等待了,她在她媽的安排下去相親。看著對麵的男人時,她想,也許她和蘇小兵還會遇到,那一次,他會不會對她說,他離婚了呢?

又或者她說,對不起,我剛結婚了。

這是多可悲的愛情,是的,他們從來不在愛情這個調上。

那天她踏著很悲傷的步子回家,在路過巷口的時候她把頭貼在了牆壁上,她靜靜地聽著,好像就聽到了蘇小兵吹來的口哨聲,是那一首,對你愛愛愛不完。

她知道了,蘇小兵會永遠地駐在她的心裏,駐成永垂不朽的模樣。

巷口的燈,忽明忽暗,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