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們隔著許多的萊茵河

第26章 我們隔著許多的萊茵河

文梅吉

第一次見到周宗毅的時候我心裏暗暗地生出慶幸。他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他滿臉的落腮胡子,身材高大魁梧,穿著大花的襯衣,熱褲下露出又黑又密的腿毛,象地道的德國人。但還好,他是中國人,並且不算老,還有就是長得也不至於太慘不忍睹。

他是我的德國丈夫,為了拿到德國綠卡,我付了很大一筆錢“假結婚”。

中間人笑得眉飛色舞,她說楊小姐,恭喜你成為德國人,恭喜你拿到綠卡。

我的心象落入一個井,墜落著,卻呼喊不出。遠處,是著名的萊茵河。

(一)

我是因為杜廷才來德國的。

大學快畢業時,他拿來一本地理雜誌,指著上麵關於萊茵河的圖片,說他喜愛了這童話般的城市。正好,他有親戚願意幫助他去,他就去了。

他的手續辦得很順利也很快,我恍惚覺得是不是他在看那本地理雜誌之前就已經預謀了一切。直到手續辦了下來,他都沒有問過我的意見。我也不語,知道自己攔不住他。

和杜廷戀愛了四年,是整個大學的光陰,我們象兩隻貓一樣窩在一起。大學畢業後的三個月,他就走了,現在想來,能發現他早有離開打算的蛛絲馬跡。比如大三所有人都開始為工作奔波,而他卻一份簡曆也沒有投。比如他大學學的第二門語言是德語,還比如他從來也不讓我去他家。

那,杜廷和我一起,隻是為了談一場戀愛嗎?

我覺得要承諾的女人是不自信的女人,所以我不願意在杜廷離開時去追要一個承諾。

杜拉離開的一個月後,我也來了德國。是跟著國內的旅行團來的。心裏有著怨恨,沒有你杜廷我也可以到德國。

剛到德國,我就對導遊說,我不打算回去了,希望她能幫我找個德國人結婚,隨便什麽樣的都可以,我願意付一筆錢。

這是我早已知道的方法,要留下來,就隻能這樣。

(二)

導遊真的幫我找了中介機構,然後就見到了周宗毅。離開的時候,他討好似的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他的電話號碼和住址。他說,如果有什麽需要你可以來找我。

我想了想,還是把那張紙條裝進了口袋,偌大的德國,我認識的除了杜廷就是他了。

我想他應該是需要一筆錢才會找個人假結婚。他的資料上寫著他曾經離過婚,那麽他之前的婚姻是不是也是為著一張綠卡呢?

行走在德國的街道,我總是想,下一秒,我會遇上杜廷嗎?我會笑著說,瞧我也拿到綠卡了還是哭著說,杜廷,我想你。那些盛美的鬱金香,那些悠遠古老的城堡,把萊茵河襯得很唯美,那麽這裏的愛情呢,是不是也這樣幹淨透徹呢?

(三)

我租了房子,找了家中國餐廳洗盤子,開始認真的學德語。這裏的生活把我打磨得越發沉默,我總是一個轉身,就能看見自己的影子,單調的跟著。

再見到周宗毅是秋天了。他推開餐廳的門,我一眼就認出了。

或者心裏認了他是我熟悉的人,會象“他鄉遇故人”樣激動起來。我衝他笑,他怔了怔,嘴角扯了扯,好象要回我一個笑容。那以後,他常來這家餐廳,甚至把滿臉的胡子刮去,看起來竟然有幾分俊朗。

我們的交流僅僅進門時的那個笑容,每次都是在我不注意的情況下他就走了。我的心裏會有些失落。

我被一個客人撞了下,手裏的端著的菜碎了一地,濺在了這個客人的身上。我拿著餐布給他擦的時候,他抓住了我的手,他說你要賠我這條褲子,這條褲子可是名牌。

我掙脫不開他的手,情急之下咬了他一口。然後被一個耳光打在臉上。

在老板的調解下,我把一個月的薪水用來“賠”這個客人的損失。

客人走後,老板無奈的說,這夥人老是用這樣的手段敲詐勒索,你以後要小心這夥人。

(四)

周宗毅進來時,正好看見在一邊哭泣的我。原來德國並不是童話的城市,我開始後悔我的衝動了。用去大把的金錢,把自己的婚姻也搭進去,換來的隻是流落異鄉的淒苦和被欺負嗎?

周宗毅遞過來一張紙巾,安靜的看著我。

老板把開始的情況大概向他說了一遍,末了,問他,你和她是什麽關係?

是朋友。周宗毅說。

我心裏感激他這樣說,如果說是我丈夫,那會讓人憑空多多少想象呀。

周宗毅送我回去,我沒有拒絕。我對他有莫名其妙的信任感,在這孤立無援的城市。

他說,為什麽來這裏?難道就是為了到這裏端盤子。

他穿著白色的襯衣,比第一次見他時,清爽了許多。我說,我想來看看萊茵河,還有我已經死掉的愛情。

他側過身子,目光深邃的看著我,緩緩地說,如果苦,就回去吧。

我的眼淚瞬間崩潰,在明朗的陽光下,流成了河。

(五)

我沒有回去,而是搬到了周宗毅租的房子裏。是我提出的,我對他說,我想和他一起。

他的家是個閣樓間,很小但整潔。讓我欣喜的是,閣樓的頂是整個的玻璃,白天陽光透過來,滿屋都是溫暖,夜裏,躺在床上,可以看見漫天的繁星。

我係著圍裙在狹小的樓梯口做飯,趴在窗口看涓流不息的萊茵河,我可以嗅到鬱金香淡雅的香味,有鴿子在藍天下飛過,撲扇著翅膀。

我漸漸打聽出了周宗毅的故事。他的妻子到德國留學,拿到綠卡後把他辦到了德國。但是到德國的第一天她就提出了離婚,她覺得讓他有了張綠卡就對得起他了。

他說的時候,喉結囁囁的,我能感覺出他的慌亂。我能。

這美麗的城,隻會讓愛情枯萎。如我的,如周宗毅的。

我和周宗毅的關係很微妙,我們是法律上的夫妻,但我們都明白各自在這“婚姻”裏的企圖,所以無法更加坦然些。

夜裏,我鑽進他的被窩,我的手在他胸前緩緩的遊離時,點燃了他的激情。我知道,不過是寂寞的男女,在這異鄉,這種事太正常了。

這樣害怕寂寞的我,就算他是一棵稻草,我也要迎上去。

我們不象夫妻,象同居男女,在黑夜裏一遍一遍的索要,不知疲倦。他開始羞澀的來接我下班,開始遲疑的牽住我的手,開始微笑著擁抱我。

我心裏明白,我們隻是需要,需要兩個人在一起。

(六)

看見杜廷的時候,我比我想象中還要平靜。我隻是把食指上的銀戒指褪下來說,我是來還給你的!

杜廷一把摟過我,他的眼淚冰涼的滑過我的臉,他說,可找到你了。

他的激動和眼淚讓我開始不知所措起來。他,還愛我?

他急急的說,你去哪裏了?我一直找你,一直找你,給你父母打電話才知道你也來這裏,你來了德國為什麽不和我聯係?你不知道我很擔心,不知道嗎?

我終於在杜廷的敘述裏弄清了一個事實。他什麽承諾也沒給的就到了德國是想把這邊打點好一起後申請我來陪讀,隻是把手續辦好了卻找不到我。問過我的家人才知道我到了德國,他擔心我是非法滯留不敢找警察幫忙找,一個人去了很多的地方。

我抬起手,擦他的眼淚,我說,杜廷,對不起,對不起。

我帶杜廷去我的家,我指著周宗毅說,杜廷,為了留在德國,我找了這個人假結婚。我看見周宗毅受傷的表情,看見他慌亂的去給杜廷倒水卻打碎了杯子。

(七)

杜廷沉默了好久才說,周先生,你和她離婚吧,要多少錢我都給你。

杜廷對我說,收拾好行李,跟我走。

我開始收拾行李,我沒有留下來的立場。這個陪我度過在德國最困頓日子的男人他並沒有留我,而和我相愛四年的男友沒有責怪我的任性和對他的不信任,他可以當一切都不沒發生,重新接受我。

我以為,杜廷遺棄了我,我的任性和我開了一個玩笑。

離開那個滿是玻璃的閣樓時,我的心象被蔓青藤憑空的紮了進去。

杜廷牽著我的手,他說,若若,我們重新開始。我點頭,說好。

周宗毅突然追了出來,他說楊若,你等一下。我回過身去,他攤開手來來,是一枚工藝戒指。戒指上的花是鬱金香。他說,這個留做紀念吧。

我知道這枚戒指,是和他在萊茵河邊散步時,一個商販出售的,當時很喜歡,沒想到他卻買了給我。

他的眼睛深深的看著我,那一刻,我似乎看見了愛情。

我說謝謝,很客氣的樣子。

他淡淡的說,不用謝。

陽光落呀落,象下了一場雨。

(八)

我和那個滿臉胡子的男人之間到底有沒有愛情,我不知道,我隻是知道,在德國那些無助的日子裏,他陪著我。我隻是知道,我和他有過一段假的婚姻,但我們真的生活過。

我知道,我們之間隔著那麽多的萊茵河,就沒了,前世今生。

萊茵河有清澈的河水,我低下頭去,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