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煙花散開的時候，請帶我走

第27章 煙花散開的時候，請帶我走

文梅吉

他們彼此相愛，卻又漸行漸遠。他們的心中，都有一個傷口，關乎著一個塵封的秘密。

駱小漁是坐著寶馬車回去的，沈秋穿著筆挺的西裝立在她的旁邊，很打眼。雖然沈秋已是四十的年紀，但儒雅沉穩的氣質讓他並不顯老。街坊四鄰擠滿了駱小魚的家，沈秋把準備的禮物遞上，有人說，駱小漁真有福氣，嫁了個好男人。

駱小魚朝窗外看了一眼，就看到了柳遠，他安靜地站在街的對麵。她的心，鋪天蓋地地都是哀傷。

（一）

她知道，柳遠還在等她。聽父親說，柳遠常常來家裏幫忙，換瓦斯修水管，買些水果煙酒。他一直沒有談女友，他家裏人急，介紹了好幾個，總是剛一見麵他就哄走了人家。

她和柳遠認識的時候，還很小，他們一起玩泥巴，爬樹掏鳥蛋下河摸魚。他比駱小漁大兩歲，卻硬是留了兩級來和她同班，他替她背書包，她幫他抄作業。他的荷包裏塞滿了水果和零食，一把把地往外掏給她。

十歲那年，駱小漁的父親娶了後媽。起初後媽待她也是客氣的，三年後，後媽生了個弟弟。弟弟成了全家的寶貝，放學以後，駱小漁再也不能出去玩，她要幫忙照顧弟弟。柳遠來的時候就會看見，駱小漁一邊背著弟弟，一邊寫作業，小臉累得細汗密布。

後媽對駱小漁越來越刻薄，有好吃的都悄悄地藏起來留給弟弟吃，弟弟一哭，她就揚起手來，甩給駱小漁一個耳光，你又欺負弟弟了？她吼。

有一回，後媽又打駱小漁的時候，就被柳遠看見了。他已經長成了一個挺拔的少年，他擋在她麵前，替她挨了那一巴掌。

他就知道了，原來她常常受著後媽的欺負，那些手臂上的傷並不她不小心跌的。半夜裏，他去砸她家的玻璃，用彈弓朝後媽彈石子，或者拔了後媽自行車的輪胎芯。他用這樣的方式警告著後媽，不許欺負駱小漁。

但是柳遠不知道，他越是這樣，後媽越是會把氣通通撒到她身上。而弟弟也仗著後媽撐腰，開始捉弄駱小漁。

一個傍晚，弟弟死了。

他從小就青黴素過敏，但是那天卻不知怎麽的吃了青黴素。後媽狠命地捶打著駱小漁，說是她害死了弟弟。

她讓她在弟弟的墳前跪了足足三天。

（二）

柳遠說，駱小漁，我帶你離開這裏。

她是多想，能遠遠地逃離這裏的一切。但是她的學業，柳遠的學業呢？他們都還太小，能走到哪裏？

她總是覺得，她已經帶給柳遠很多的麻煩了，一直一直都是他在照顧她，保護她。她還能要求他，放棄他的學業嗎？柳遠的成績那麽好，他可以考上很好的大學，他會有更加明亮的未來。

她在他的胸口輕輕打上一拳，你要是真的帶我走，就考上最好的大學。

他們約定好了，要考同樣的大學。但是，駱小漁落榜了，柳遠去做了一張假的錄取通知書給她，他說，我們一起走，我打工你補習一年，再考。

她也想著離著離開後媽，離開這個家就同意了。是下火車的時候，他們失散的，駱小漁說，她去買瓶水，然後就走開了。

她給他留了一封信，她說，你好好地上大學，不要找我。

她站在轉角處，淚流滿麵地看著他焦灼地喊著她的名字。她不想成為他的負擔，不想。

（三）

是在最落魄的時候，遇上沈秋。她去一家酒吧應聘侍應生，培訓的時候，她怎麽也托不起托盤，托盤上常常要放一打的啤酒，她那麽瘦弱，托盤翻了，啤酒瓶呼啦地碎了一地，她的手就被割傷了。

她蹲在那裏，一邊捂著流血的手，一邊拾著碎片。有個男人就拉起了她，掏出手巾給她抱紮，他說，你真是特別的女孩。

他，就是沈秋，酒吧的老板。他沒有安排駱小漁做侍應生，讓她去做收銀員。柳遠不知道，其實駱小漁和他生活在同一個城市，閑時，她會偷偷跑去他學校。她看著那些神采飛揚的大學生時，總在想，柳遠，好嗎？

有好幾次，她真的看見柳遠了。抱著書本，清冷地穿過校園。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忍住不去呼喊出來，她多想，跑到他麵前說，柳遠，其實我就在你的身邊。

沈秋待她很好，薪水總是漲了又漲。她知道他其實對她是有好感的，可是她的心裏，隻有柳遠，隻有。

她把薪水郵寄回家，說她勤工儉學，收入還不錯。她知道，柳遠也會替她隱瞞。

沈秋有天夜裏，帶她出去。她就那樣，很安靜地做了他的情人。是的，其實他有家。

她對沈秋還是有感情的，他象兄長一樣地照顧著她，讓她安心。或者，和沈秋在一起，隻是為了讓自己對柳遠放棄幻想，她已經不潔了，還有什麽資格，和柳遠在一起？

（四）

四年後，柳遠大學畢業。他回了家鄉，進了一家科研單位。

而駱小漁，和沈秋在一起，也已經三年了。她越來越得沈秋的歡心，她無欲無求，安靜乖巧，他就心疼她，說駱小漁，跟我在一起，真是委屈了你。

她搖頭，她不覺得委屈。這三年，她過得很平順。她和父親還有後媽的感情也緩和了些，她拿大把的錢給他們，他們也會問她，工作辛苦嗎？有空就回來看看。

她的淚，就浸濕了眼。

她不曾恨過任何人，她隻是希望，她牽掛的人都能幸福，這就夠了。父親說，柳遠常常來打聽她的消息，他照著她說的，沒有告訴他。然後他又說，柳遠是個好孩子，你們的感情那麽好，我也看得出他喜歡你，為什麽你們不在一起。

她回答不了父親，隻是沉默了下來。她聽見父親的歎息，在電話那邊沉沉地傳來。

她第一次開口求沈秋一件事。她想讓他跟她回一趟家鄉，以她丈夫的身份。她不想讓父親擔心她，也想讓柳遠不要再等她。她結婚了，他就會去接受別人的愛情了。

沈秋抱著她說，要不，我真的離婚，娶你？

她搖頭，這輩子都不想嫁人。她說。

沈秋也不再追問，買了許多的禮物開車帶駱小漁回家。

（五）

第二天傍晚，她想一個人出去走走。

她想起好多事來，有一年，有高年紀同學搶她的書包，柳遠和他們打了起來，他打架真的很爛，幾下就倒在了地上，但是他死死地抱住她的書包，怎麽也不肯鬆手；有一次過馬路，她被車蹭了一下，隻是傷了腿，他抱著她哭，讓她別死，後來再過馬路，他就特別地緊張；她發燒到39度，父親和後媽都不在家，是他背著她去了醫院，他守了她一夜，直到她退燒……他帶給她好多好多溫暖的記憶，可是她，要拿什麽來還他呢？

轉身的時候，柳遠在身後。

他越發地俊朗了，隻是眼神傷心絕倫。她有很長的時間沒有仔細地看過他了。她的心，就滴出了許多的眼淚。

麵上，她淺笑著說，柳遠，我的丈夫還行吧！

他盯住她，他說，駱小漁，你好狠心！

她的笑容就化了。

他們在路邊的大排擋，點了酒。一杯紅星二鍋頭下去，她的眼淚就被嗆了出來。他抬起手來，想拍她的背，但是，手到底還是垂了下去，他端起麵前的酒，仰頭就喝了下去。

他醉了，歪歪斜斜地靠在她的肩上。她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她說，對不起。

他說，駱小漁，是我對不起你！你知道嗎，你弟弟的青黴素藥是我給他的，我知道他對這個藥過敏，我恨你的後媽欺負你，我也恨他捉弄你。如果沒有他，也許你的父親會更愛你。

她在他的話裏，潸然淚下。

（六）

她早早的知道真相。那一天，她也在。她遠遠地看見柳遠拿著一把糖果給弟弟，攤開另一個掌心對弟弟說，你把這個吃了，這些糖果都是你的。她不知道柳遠到底給弟弟吃的什麽，弟弟出事後，她才知道，他給弟弟吃的是青黴素藥丸。

她沉默了下來。

這個秘密被她藏了起來，這也是她不能和柳遠在一起的原因了。她不能忘記弟弟的死，不能假裝什麽也沒有發生，和柳遠相愛。

她用這樣的方式，懲罰著自己。

和柳遠告別的時候，她一直沒有回頭。她對他說，要重新去愛一個人，要好好地過。

沈秋握住了她的手，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沈秋把車開得很慢，她在倒車鏡裏看著柳遠，他在跟她揮手，拚命地揮著手，他喊著，駱小漁，你要好好地，一定要好好地！

她對著倒車鏡子，哭出了聲。

（七）

再過些日子，她離開了沈秋。她找了一份文員的工作，穿棉布的衣。她對著所有人都微笑，她知道，她笑的時候，柳遠也會幸福的。

她要好好地，好好地，這是她和柳遠的承諾。

煙花散開的時候，愛情，它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