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揪心的後半夜

第11章 揪心的後半夜

可我轉念一想,當下的心理狀態不宜走夜路,隻能在療養院熬到天亮。可是這車人要是再走嘍,這裏可就是精神病的天下了,還不如跟他們一起溜達一趟,反正人多倒是也不怕什麽。

吉普車肯定比我歲數大,“吭哧”著拐到了不寬的山路上,不論苟大山怎麽催促,司機急得滿頭是汗,速度也沒到過60邁。

苟大山50歲左右,禿頂鋥亮,剩下不多的頭發花白,他不斷扶眼鏡框,臉色被焦急之色籠罩著。他被我和史明傑夾在後座當中,但我們穩不住他的心,他左看右看,似乎有些崩潰,開始詢問患者是怎麽消失的。

這時候我發現史明傑其實是個語言表達能力很強的人,而他明顯是在苟大山發問前就將語言組織好了。空間有限,可他還是手舞足蹈,吐沫星子橫飛。從他在招聘現場,流利地說明了坐到吉普車之前的一切,很容易被人理解。有些我忘掉的細節,他都記得非常清楚,譬如說張靜怡遞給他規章製度時候嘴角上翹的角度,甚至是晚飯的內容。反倒是關於我睡著了的事,他選擇性失憶,可以說是隻字未提,隻說何達讓我們輪班睡覺,一覺醒來人就沒了。甚至包括我們分析的事情,他都詳細的說了一遍,讓你可以清晰看到他臉上的費解和無助。別說苟大山了,連我都想拍拍他的肩膀,由衷地說句“辛苦了。”

苟大山聽說我們懷疑是何達搞的鬼,表情沒有很大的變化,自顧自嘟噥道:“不是他,或許他也……”後麵的話他轉到了心裏說,但你能看出他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

雖然他在療養院就是權威,這歲數的人也不會武斷,可我依然莫名其妙,如果不是何達搞的鬼,我就必須相信真的有鬼。苟大山仿佛早就妥協了。

療養院與黑靈潭隻是隔了一座西山,可開車要繞到很遠,3點左右我們才俯視到那條泛著光的墨色鞋帶。初次見它,它是那樣平靜,沒有一絲漣漪,任誰也無法把那肮髒的事情聯係到它身上。

過了西山後,板油路突然變成了碎石路。路途太過顛簸,接近黑靈潭後,苟大山選擇棄車步行。下車後,我們五個先後鑽進入灌木叢中,隻有手電照路,昏黑中晃出的全是盤根錯節的影像,未見野花,卻聞到了幽幽的清香。

史明傑發揚了不怕苦的精神,一路在前麵披荊斬棘,還不忘回頭扶著他“爹”。可他畢竟是初來乍到,怎麽走都看不到早該現身的潭麵。我倒是不著急,甚至希望他帶我轉悠到天亮。

苟大山是上了年紀的人,深一腳淺一腳的急行軍,沒多久就堅持不住了,要沒有史明傑,他早躺在濕滑枯葉上了。叫停我們後,他喘息著說:“別走了,路不對。”

“是啊,方向可能錯了。”另外一個攙扶苟大山的白大褂氣喘籲籲地說。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方向錯了,在上麵看視線不受阻,自然一目了然,進了灌木叢就如同閉上了眼,怎麽可能摸對方向。

“再走走看吧,我覺得沒問題。”史明傑抹著額頭汗水,心虛地提議。

“還走?你有病吧,你一個實習護士,還是第一次來西山,這灌滿叢裏也沒路,你能找到方向才怪。”聽說話是司機,他用手電照著史明傑的臉,顯然滿是責怪之意。

此話一出,連我也把目光投向了苟大山,他渾身微抖,摘下眼鏡擦了擦汗,扭頭問史明傑,“你有信心?”

我不知道史明傑是自大還是真有信心?他偷瞄了一眼被厚重雲層遮擋的圓月,之後朝苟大山重重地點頭,我們隻得在他引領下繼續在昏黑的灌木叢中摸索著正確方向。苟大山咽氣之前,我們總算是到達了黑靈潭的亂石岸邊。

到這裏我才真正分辨出黑靈潭有多寬,手電光根本打不到對麵的河岸。潭麵也並不是從上麵看的那樣平靜,微波輕撫嶙峋奏出了虐魂的音律。腳下都是大小不一的奇石,大的要按噸計算。有些孤零零暗自悲傷,有些聚在一起取樂。因環境影響,無一不是暗灰色的。又因為之前下過雨,比剛剛踩在枯葉上還要滑。

苟大山似乎也是第一次來這裏,行事比較謹慎,隻叫我們一起向下遊尋找,因為那裏依稀能夠看到幾束微光,似乎是手電發出的。

這地方比穿梭於紮人的灌木叢還要揪心。小石頭下麵鬆散,試探後才敢邁步,形狀不一的大石頭又太高,耗費體力不說,還要防備失足摔下來。

天色蒙蒙亮,我們曆盡千辛,終於和劉誌斌的隊伍匯合。如果我們是取經團隊,史明傑肯定被如來封佛。我是拿不出他那份獻身精神,我隻把自己拖到此地,都已經虛脫了。可眼前的情況卻不容你緩口氣,就連快死了的苟大山都是哆嗦著無神的視線瞄準了潭水中。

距離岸邊20幾米的地方,一塊類似木頭的東西上下飄浮著,緩緩向下遊流動。我們過來之前,劉誌斌就已經派人遊了過去。那名警察歲數不大,水性極好,一會兒就遊了回來。他臉色蒼白,幾乎是撲上岸的,一下就癱在了岸邊。他腰上栓著根繩子,繩子早被水流繃直,現在正牽動著漂浮物靠向岸邊。雖然還看不清,但我心裏知道那必然不是木頭,而是我們要找的人,或者說是屍體。

大家誰都沒說話,隻顧悶頭拽繩子,不久,麵部朝下的屍體被眾人拖上了岸。

劉誌斌嗚咽著上前,示意將屍體翻過來。我們知趣地退了幾步,兩名警察帶著手套幫死者翻了個身。

“不是達子!”劉誌斌渾身一震,貼近又看了看,沒有做急救措施。“他身上穿著我給達子的救生衣,怎麽可能呢?”

見屍體不是何達,劉誌斌馬上指揮同事再去搜索。而我們沒有接到領導的授權,因為苟大山見了屍體後,早就癱在了史明傑的懷裏,簡直是老淚縱橫。

我實在太累了,也太怕了,就拉開與屍體的距離,一屁股坐在了濕漉漉的怪石上。起初不想看死者,聽著水流聲都覺得忐忑不安,可時間久了,就想知道是不是我們看守的夏阿強。隻是瞥了一眼,我就再也不能挪動眼球了。的確是嚇過我的夏阿強,他現在的表情與我想象的相反,雖然麵色蒼白,鼻孔和嘴角有很多白沫,但卻在微笑,像極了日本藝伎的偷笑。他雙眼微睜,嘴角上揚,雙臂成摟抱狀,雙手像是繃緊的雞爪子,要不是缺了些活人氣,還真像是奧運冠軍登頒獎台時的興奮表情。

隻是他打扮讓人深思,身上隻穿了一件很薄的救生衣,是係繩的那種,本來是三道,可因為岔扣了,就隻打了兩個結,顯然當時的情況比較緊急。據劉誌斌說,這件救生衣是何達的,可為什麽會穿在他身上呢?

隻這一點,就讓我意識到,之前的分析是不對的。因為何達要想殺人,就不會準備救生衣,更不會把救生衣穿在夏阿強身上,這點說不通。

難道在我睡著的那段時間內,夏阿強又被鬼附身了,何達根本無法叫醒我們,他能做的就是跟著夏阿強,然後給他穿上救生衣。可他們怎麽出去的呢?何達又去哪裏了呢?

直到烈日照到半山腰,我們也沒找到他,任何痕跡都沒留下。

出事的後半夜,劉誌斌一直處於歇斯底裏的狀態,同事勸導他說,找不到蹤跡是好事,黑靈潭沿岸兩側都找遍了,不如擴大範圍繼續搜索,也許何達就沒來黑靈潭。

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如果何達真的與夏阿強一同來了,要不就在潭底,要不就是漂到了下遊。他要是沒來黑靈潭,那就無所謂找不找了,他自己會出現的。

事已至此,劉誌斌也隻得偃旗息鼓,因為這次是他帶隊,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已經接了十幾個電話,天黑之前必須回去匯報戰果,雖然是慘敗。

眾人都疲憊不堪,陰沉著臉,抬屍體的抬屍體,尋路的尋路。沒有十分鍾,我和苟大山一夥就走到了碎石路上,步行四五裏才找到那輛破吉普車。坐在硬梆梆的車座上,眾人都是目光呆滯的望著窗外。按理說熬了這麽久,理應困得要死,偏偏這事情給人的打擊太大,一段時間內,所有參與者內心也不會平靜。

我腦海中全是暗黃色的救生衣滴水的景象,不時又出現白慘慘的古怪笑臉,還有那僵硬的“雞爪子”。想著想著,我就覺得哪裏不正常,仿佛夏阿強與在313房間的時候有明顯的差別,隻是我一時想不起來了差在了哪。這種感覺十分強烈,我不斷地回憶著他躺在病床上的情景,雖然那時候我不敢與他對視,可我還是偷偷觀察過一些細節,這點我十分肯定。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夏阿強的屍體有問題,或許是因為我初次在短時間內見證了死人和活人的差別吧。

我正想著,突然聽到司機爆了句粗口,還沒明白怎麽回事,整個人在尖銳的急刹車聲中狠狠地撞在了前麵的駕駛座上。鼻子當時就酸了,腦袋也漲了。咬著後槽牙緩了得有半分鍾,才能勉強支起眼皮。

這下急刹車來得突然,大家都是心不在焉,全都著了道。苟大山還是被我和史明傑夾在後座上,可當時我們沒預料到,就算預料到了,這慣性狀態,自顧都不暇,誰還能想起他。所以,他現在正叼著檔把,眼看已經開始**了。

史明傑算是顧全大局的,反應也快,不顧額頭已經滲出了血,急忙把苟大山扶好,並用毛茸茸的手輕輕地給他順氣。因為他和司機有過節,做這些的時候,他都是罵罵咧咧的。

不僅是他,估計沒罵出來的人,心裏也一定在罵。司機這腳踩得太狠了,急刹車之後,他坐在駕駛座也沒什麽抱歉的話。就算被史明傑問是不是想當院長,他還是在即興表演著木樁。

我突然覺得有些異樣,隔著駕駛座都能感覺他氣息很是混亂,難道他看到什麽恐怖的東西了?

我剛要探頭向前看一眼,司機卻緩緩伸出一隻手揮了揮。我當時就都傻了,因為他手裏還握著一個被扯下來的方向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