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所以你就和她們鬧翻了?”溫大家正在作畫,一幅蓮花圖,正中的蓮花含苞欲放,蓮葉依依,仿佛連著天邊。

沈采薇立在一側,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她和鄭午娘她們本就不是什麽誌同道合的朋友,既然對方心懷惡意,那她也隻能先把話說來了,對方既然看重臉麵下次下手肯定顧忌多多。

溫大家漫不經心的聽著沈采薇的話,手上卻小心的用細沙吸走畫上多餘的墨汁,似乎全然不在意這些小事,隨意的抬起手喚了沈采薇到眼前來,“來看看,我這畫如何?”

沈采薇上前看了幾眼,眨了眨眼,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轉,十分認真的恭維道:“蓮者,出汙泥而不染。先生這畫神形皆備,頗得蓮花神韻,真真是難得的傑作。”

溫大家斜睨她一眼,長眉輕挑,似笑非笑的彎了彎唇角:“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你滿口甜言蜜語,可是有事求我?”她冷淡的麵容看上去緩和了許多,說話亦是十分的自然隨意,隻是語聲依舊淡淡,“先說好,賀漪那臭脾氣我也受不了,別想讓我替你說情。”

沈采薇連忙搖頭:“這事學生本就有錯,哪裏敢勞煩先生替我說情。”她鄭重一禮,輕而緩的道,“下月便會有各門課的隨堂考試,學生是想用成績來向賀先生表示自己的誠心。隻是,如今賀先生視學生如無物,學生若有疑難之處,還請先生能夠指點一二。”

溫大家抬眼看她,眉梢之處似有幾分冷淡之色掠過:“你這是尋錯人了吧?你若想學岐黃之術,就算不能請教賀漪,也可去尋個靠譜的醫女來。”

沈采薇抬頭去看溫大家,認真的道:“我知道這事是為難先生了,但學生大多都是在女學和家中往來,實在是抽不出多餘的時間去尋旁人了。先生出自杏林世家,家學淵源,想來也不希望您的學生過不了選修課,丟了您的臉吧?”

溫大家打量了一下沈采薇麵上神色,勾了勾唇角,緩緩然的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盞,小小的抿了一口:“這話卻也不錯。不過我的醫術可稱不上好,怕是要誤人子弟的。”

沈采薇眼睛亮亮的抬頭看著溫大家:“先生這是答應了?”她一激動,就不小心說漏了嘴,“聽說溫家的醫術庫藏極豐,先生……”

沈采薇說到一半,忽然回過神來,隻得伸手捂住嘴,小心翼翼的眨了眨眼,一下又一下,看上去就像是一隻無辜又純潔的小兔子。

溫大家終於失笑,放下茶盞道:“原來你是看上了溫家的藏書。我就說,你怎麽就找上我……”她看著難得顯出幾分孩子氣的學生,麵部的弧線越發柔軟起來,眉目溫和,“這樣吧,你有什麽想看的書而書局買不到,和我說一聲便是了,我替你找一找。”

沈采薇連忙點頭,打蛇隨棍上的甜甜一笑說道:“多謝先生,先生真好。”

溫大家難得開懷一次,眼下心情倒也還好便額外的多問了學生幾句:“你這日子過得倒是忙。周先生那邊的曲子可是寫得如何了?”

沈采薇正給溫大家添茶,聽到這裏便應了一句:“寫得差不多了,隻是有些小地方還需再改一改。”

溫大家點點頭:“那就好,我已和周大家說過了,拜師禮幹脆放在一起辦,也省得你寫兩次帖子。”一般來說,拜師禮雖然隻是走個過場,但大多都是要選個吉日設宴,親自寫拜師貼,再邀幾個親友旁觀,鄭重行拜師之禮。溫大家此舉也是省了許多麻煩。

沈采薇心裏頗是感激溫大家的體貼,倒好茶,恭恭敬敬的遞給溫大家,乖乖的應了一句:“我聽先生的。”

溫大家不自覺的抿了抿唇,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隨即又板著臉交代道:“岐黃之術終究是外道,女子又多在深閨不能拋頭露麵,學得再多,用到的地方也少。你精力有限,雖然不可落後太多但也不必在這上麵費太多心思。”

沈采薇點頭應了卻也明白這大約就是溫大家出身杏林世家而不專修岐黃的緣故。隻是,沈采薇心裏頗有些意氣,隻覺得既然選了這門課便定要做到最好,否則豈不是白費了心力?

溫大家隻看一眼就知道學生的心思,暗暗歎了口氣——有天賦的學生一般都心氣高,心氣高,學問一道上固然可以走得遠卻也更加辛苦。許多人就是走到半路堅持不了,反而前功盡棄的。

溫大家心裏雖然想了許多,嘴上卻還是沒有說什麽,隻是轉開話題道:“來,幫我看看,這畫該配什麽詩句?”

沈采薇知道這大概也算是溫大家的考校或是表現親近的方式,也不推辭,上前看了幾眼,想了想後便拿起桌上毛筆,認真的提了一句詩:“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她平日裏寫的多是衛夫人的簪花小楷,偏於嫻雅飄逸,此時提筆寫來卻又別有不同,頗有幾分特別的纖柔之態。

溫大家乃是各中行家,見了這字,不免會意一笑:“可是換了字帖?”

沈采薇點了點頭,老實的回話道:“家姐說‘字如其人’,我的字已然到了瓶頸的時候,很該養出一些自己的風骨。正所謂‘書法隨時變遷,用筆千古不易’,她讓我多觀摩前人佳作,從中尋出自己的道路來。”

溫大家點點頭,直接指出了沈采薇所習的字體:“趙孟俯的字‘謹於結構’,你若是用了心,必有所得。”她掃了眼書桌上的畫,幹脆的道,“既然你在上麵題了字,我這畫就送你了。”

沈采薇雙手接過:“多謝先生賜畫。”

溫大家還有事,擺擺手道:“好了,後麵還有課,你先回去吧。我給你的題目,是下回上課前要交文章上來的,別忘了。”

沈采薇頷首應了聲是,然後才行了一禮,緩緩退了出去。

等門合上了,溫大家看了看還手邊溫熱的茶水,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微一笑。

沈采薇得了溫大家的承諾以及筆墨,心裏頭被鄭午娘等人惹出來的怒火一下子就沒了大半。她小心翼翼的把畫收好,然後就去上後麵的繪畫課。

若說琴藝課上沈采薇是獨占鼇頭,那畫藝課上鄭午娘就是出盡風頭。教授畫藝的穀大家就頗是看重鄭午娘,常常拿了她的畫作來作為範例。

沈采薇回了教室,意料之中的看著鄭午娘眼眶紅紅的站在桌前,整理畫筆等東西,邊上圍了一群人。那些人見了沈采薇從門外進來,麵色都有些複雜,眼神亦是不複之前的友善。

沈采蘅上前把沈采薇拉到自己身邊,小聲的和她說話:“剛剛那個方盈音說你把鄭午娘罵哭了,弄得那些人都以為你仗著自己討先生喜歡欺負人呢。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她一貫喜歡八卦,可現在說起這事麵上還是帶了幾分替沈采薇擔心的神情。

沈采薇心中一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沒事,我有分寸的。”她想了想,還是把岐黃課上的事情和她說了。

沈采蘅聽了這些,蹙了蹙眉,學作大人模樣的歎了口氣:“二姐姐你怎麽總是‘遇人不淑’啊?”

“‘遇人不淑’這個詞是這麽用的?”沈采薇被她逗得一笑,心情徒然輕鬆了許多。

沈采蘅瞥了眼那邊那一群的人,哼了一聲:“算啦,那些人聽風就是雨的,總有後悔的時候。”

沈采薇卻搖了搖頭:“她們未必不知道各種可能還有其他內情。不過是看著聖人和鄭家的份上,要捧著鄭午娘罷了。”能入甲班的又怎麽會是易與之輩,肯定都是心思玲瓏之人?說不準等課後還會有人做牆頭草想要兩頭討好,悄悄來她這邊賣好呢。

沈采蘅被這麽一提醒,不由接口道:“哎呀,我差點忘了鄭午娘姓鄭。二姐姐,她要是把事情捅到鄭家或是聖人那裏怎麽辦?”

沈采薇沉默片刻,搖了搖頭:“她不會的。”

沈采薇早在翻臉的時候就把事情的利弊想清楚了。既然鄭家或者聖人特意把鄭午娘送到鬆江,必是什麽有目的的。在這個目的還沒達到之前,無論是聖人還是鄭家,肯定都不希望鄭午娘出什麽亂子。換句話說,這是鄭午娘“表現”的時候,她這時候要是轉頭告一狀,就不是丟了麵子這麽簡單了。鄭家同齡的女兒可還有一個,且還是大房的。

沈采蘅等了半點也沒等到沈采薇解釋的話,不由瞪圓眼睛,氣哼哼的道:“二姐姐說話怎麽也神神秘秘的……”

沈采薇揪了揪她的辮尾,懶懶笑道:“還不是和你說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