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年關多事(上)

翌日一早給大夫人請安的時候,見到三夫人,她絲毫沒有因為昨晚的事而突然對她熱情起來,依然是那樣不冷不熱地和璧容打了個招呼,讓璧容有些始料未及。

晃神地琢磨了一早晨,這件事不外乎兩個原因,要麽就是三爺沒和她說,要麽,就隻能說她遇事寵辱不驚的功夫練得已經爐火純青了。

認親那日當晚,雲娘就跟二夫人、三夫人一塊離開了,慧娘留下住了兩日,便和來朔州談生意的丈夫一起回去了。

不知不覺就即將迎來了十二月,闔府上下都為著即將來臨的新年做準備。太夫人的意思是今年有新媳婦進門要大辦,趁著來拜年,把璧容介紹給大夥認識,大夫人聽了沒點頭也沒搖頭。

聽聞京裏唱戈陽腔有名的“同輝社”一路走場不日將來朔州,太夫人立刻要人拿銀子去下帖子,請他們過年來家裏唱幾天堂會。

昨個兒忻州那邊送來了年禮,還是年掌櫃的長子親自押送的,沈君佑便留他問了問各縣鋪子的情況。除了往年的布匹、吃食以為,年掌櫃還送來了三頂織錦緞帳子,璧容挑了一頂琥珀色萬字不斷頭的送去了太夫人那,一頂品紅色花鳥圖案的送去了大夫人那。

看著剩下的一頂石青色鬆竹梅三君子的帳子,璧容不覺好笑,這是打著送年禮的名給他自己送福利啊。

花了兩天的功夫把房子簡單地修繕了一下,夏堇和秋桐亟不可待地就換上了新帳子,兩人一嘀咕索性就當做提前掃塵,簾幔,床單被褥、一應桌旗椅墊全部換上了新的。璧容也不理她們,由著兩人折騰。

“夫人,我可是打聽了,咱們府裏的規矩是各房夫人每月三十兩月錢,每月月初發放,每年可做四季衣裳二十四套,咱們隨時年底來的,可按例應該一次補給咱們才是,如今這都要過年了,大奶奶怎麽提都不提一句!”

秋桐聽夏堇忿忿不平地抱怨著,笑著道:“你忘了咱們爺是做什麽生意的啦!來的時候整整捎了兩箱籠的衣服,連隻手都塞不進去,夫人從進門還沒穿過重樣的呢!”

夏堇撇著嘴道:“話是這麽說沒錯,可別的房都有的東西憑什麽就缺咱們的,我就是氣他們不把咱們二房當回事!”

秋桐忍不住陶侃她道:“你這算賬的本事可比鋪子裏的賬房還能耐呢,也不知道以後哪家小哥命這麽好,娶你回去當管家娘子!”

夏堇羞紅了一張臉,報複性地朝秋桐伸出手去抓她的癢,秋桐又是笑又是叫喚地滿屋子躲閃,嘴裏還不依不饒地說:“夫人,你看夏堇都等不及了,你可得快些給她找個人家。”

沈君佑才進院子就聽見屋裏的歡聲笑語,心情愉悅地走進來,:“出什麽好事了,也說給我樂樂。”

“二爺。”夏堇和秋桐停了逗弄,恭敬地行了禮。

璧容見她們一副拘束的模樣,便揮手讓她們下去了,拿起茶壺給沈君佑斟了杯茶,笑道:“秋桐戲弄夏堇,要我給她說婆家呢。”

沈君佑接過了茶,聽了也笑起來:“剛讓她們給你做丫鬟的時候還覺得小不放心呢,沒想到這就要考慮著給她們說親了,回頭我讓年掌櫃也幫著看看。”

璧容心裏想著事,未經思索就不由自主地就說出了口:“爺不打算留下一個嗎?”

沈君佑一愣,意味深長地看向了璧容。

等璧容反應過來時,懊悔地狠罵了自己一句,抬頭看著他幽深的目光,心裏一瞬間七上八下的。

“你想讓我留下嗎?”沈君佑深沉地問道。

想嗎?璧容反問著自己,可是想與不想由得到自己說了算了嗎?他若是有這個心,自己難道還能像個妒婦一樣反對不成?

沈君佑見她苦澀著一張臉遲遲沒有張嘴,心裏不由得多了一抹憐惜,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你忘了,我這個名聲娶妻都難,哪還有會人爭著要給我做妾呢。”

若是有呢。璧容在心裏偷偷地問了一句。

沈君佑仿佛知道了她內心的想法一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洪亮而堅定地說:“沈君佑一生有汝一人,足矣。”

※※※

十一月三十日按例,各房要去太夫人處請安。大奶奶說大夫人這幾日因為年關瑣事累著了,特意叫她代自己跟太夫人請聲安。

四奶奶一進門,就圍著璧容目光燦爛地咋呼起來。

“呀,二嫂今兒這身衣服可真是好看,這皮襖上的盤扣居然用一個個五福絡子做的,還有這襴邊的顏色配的也好!”說著,四奶奶轉向大奶奶,嗔怪道:“我說大嫂,家裏請了新針線媽媽你也不和我們說一聲,怕我們搶著去做衣服不成!”

璧容今個穿了一件淺碧色如意領通袖長襖,湖藍色鑲蜜合色繡西番花襴邊的挑線裙子。

說起來還是昨個夏堇和秋桐折騰箱籠,無意中翻出了這件她成親前自己做的衣服,又得了沈君佑的誇讚,這才穿在了身上,沒想引得四奶奶這麽大的**。

大奶奶聽了一愣,想著四奶奶這話說的奇怪,家裏何時請了新針線媽媽了,突然她想起什麽,臉上變得火辣辣的,強自訕訕地笑了下。

想起這事她就生氣,二弟妹剛進門的時候,自己就跟婆婆提了給二房發月錢做衣服的事,婆婆卻冷巴巴地瞥了自己一眼,反倒說她越來越沒有眼力見了,哪個該巴結,哪個不該巴結都分不清楚了。

一句話撞得她啞口無言。

雖然一早就知道婆婆對二弟的厭惡,可好歹人家莊氏是新進門的媳婦,你在立規矩上刁難兩下不就完了,旁人見了也不敢多說什麽,幹嘛非要這樣明著苛刻人家月例,生怕別人都不知道一樣。

且不說人家二叔不缺你這點錢,若這二弟妹真是個不著調的,過年時就給你穿身舊衣服出來,別人見了還不是要說他們長房的不是。

如今這倒好,弄得她兩麵不是人,在三個妯娌麵前替婆婆背了黑鍋不說,還折了自己的麵子。

四奶奶見大奶奶臉色不對,忙打笑道:“對了,二嫂,我聽人說你原是蘇州那邊的,還做得一手好針線,莫不是這些衣服都是你自己繡的吧?”見璧容謙虛地頷首了下,不由得驚訝道:“我就說咱們朔州可沒有這樣手巧的,趕明我可得跟你去偷偷師才行!”

璧容客氣地叫她得了閑盡管來找自己說話。

大奶奶趁機把話接了過來,歉意著道:“我這些日子天天替娘忙活著過年的事,竟把這麽大的事給忘了,還多虧了四弟妹今個兒提醒我啊,二弟妹可千萬要原諒我才是。雖說咱們針線房的手藝不如二弟妹,可這規矩到底是不能費的,明個兒我就叫人給你量身去。”

璧容忙笑著說了句不急,自己又不是沒有衣服穿。

四奶奶聽了調侃道:“咱二嫂可是個富太太,今個一身紅,明個一身綠,我看二伯那些家底都倒拾在了她身上嘍。”

幾人這麽哈哈著一打岔,好歹是把做衣服這篇給翻過去了。

四奶奶笑著坐到了璧容身邊,虛心地請教著這結子怎麽打的,還有沒有別的樣式的結子扣,什麽顏色的裙子適合什麽顏色的襴邊。大奶奶好容易抽出了身,可是不敢再提一句衣服的事,問了句時辰,就說去廚房看看早飯預備好了沒。

三奶奶恍若對剛才的事完全沒聽見一樣,仍舊端坐在椅子上和懷裏的玉姐兒擺弄著手裏的九連環。

不一會兒,有婆子打了簾出來說大夫人起來了,叫她們進去。

從太夫人院裏吃了早飯出來,四奶奶說要去秋芳齋給秋姐兒送點吃食,問璧容要不要一塊到沅娘屋裏坐坐,璧容想起自己從進門還是認親禮上見過沅娘一次,便點頭隨她一起去了。

秋芳齋是沈府裏小姐們住的院子,比起少爺們滿十歲才分到西邊的博冠齋裏讀書,各房的小姐卻是一出生就跟了乳母住在秋芳齋裏,直到嫁人。

沅娘的院子在東邊最裏間,門口有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樹,葉子早已凋零,直愣愣地往前伸著幹枯的枝椏。屋裏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藥味。

沅娘見到她們顯然是一愣,“二嫂,四嫂,你們怎麽來了。”說著,忙從炕上起來穿鞋,又叫那個穿鸚哥綠小襖的丫鬟去沏茶。

“你別忙了,我們就是來看看你。”四奶奶忙止住她,跟璧容坐在了左邊的玫瑰椅上,問起了她的病情,“這次的藥喝著覺得怎麽樣,這孫大夫是你四哥特地托同科從大同府請來的,說是以前治過這樣的病。”

沅娘麵帶愁容地笑了笑,“四嫂和四哥說說,別再為我費心了,母親已經很不願意了……”話說了一半,沅娘突然想起二嫂還在這,不好當著她說大夫人的不是。

“二嫂也是自己人,你怕什麽!”四奶奶想到這個小姑子一提起大夫人就畏首畏尾的害怕勁兒真是又心疼又生氣。

沅娘知道這個嫂子一向是這樣的脾氣,何況還是為的自己鳴不平,忙道:“我這病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好的,不過這藥喝了幾日倒覺得比以前的好。”

四奶奶聽了果然大喜,“那就好,那就好,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治病這回種事可是不能著急。不行,我得去囑咐囑咐你們小廚房的婆子,給你煎藥的時候可不能打馬虎眼。”四奶奶一向雷厲風行,話剛說出口就起身出去了。

沅娘看她剛還說著不能著急,結果就風風火火地跑出去了,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經意間卻發現二嫂在看著自己。

璧容笑著說:“四弟妹很關心你。”

沅娘聽了笑著點了點頭,“四哥四嫂一向很疼我,三哥三嫂也是,隻是他們嘴上不說罷了,其實我都知道。”

“很少有人能真的一生平坦。老天爺總會在適當的時候安排一些磨難來考驗我們,好讓我們記住自己生來的意義,隻不過有的人是先甜後苦,有的人則是先苦後甜。”

沅娘乍聽的璧容這一番話,心頭不由得一震。

她,這是在安慰自己嗎?告訴她如今這一切苦難不過是為了迎接日後的幸福。

沅娘抬起頭,睜著一雙幽深的眼睛地認真地看著她,想要從她的身上看出什麽不同來,較好的麵容,明顯清秀的衣裳,和普通女子並沒什麽兩樣。如果不是親耳聽到,她很難想象,那樣的話會是從她的嘴裏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