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認親之禮(下)

三夫人無意地說出那句話後,四奶奶就沒再張過嘴。

過了一會兒大夫人帶著大奶奶出去布置宴席,太夫人叫了耳房的乳娘把宏哥兒、玉姐兒和秋姐兒都抱了進來,一時間屋裏滿是孩子的笑鬧聲,如此也就沒人注意到四奶奶的不快。

認親畢竟是喜慶的事,璧容又是主角,特意穿了一件大紅緙絲百蝶穿花通袖襖,外罩盤花四合如意雲肩,下麵一條妃紅色金海棠花紋月華裙,梳了隨雲髻,插了一支累絲鑲三色寶石垂金流蘇鳳釵,一支點翠鑲紅瑪瑙攢珠寶結,指甲蓋大小的兩顆紅寶耳墜熠熠生輝,越發襯得她眉目如畫,膚白似雪。

太夫人見了點頭讚道:“年紀輕輕的,就是穿這樣亮麗的顏才好看。”又看坐在門口的沅娘,眉頭微蹙,“沅娘啊,趕明兒你也跟你二嫂學學,別整天穿的跟個小老太太似的,難怪三天兩頭地生病。”

二夫人三夫人對這後半句話恍若沒聽見似的,隻是誇璧容模樣好又會打扮,又恭喜太夫人得了個貼心的孫媳婦。

璧容回頭看了沅娘一眼,見她病弱拂柳般半坐在寬大的椅子上,顯得身體越發瘦弱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一樣。她愣愣地看著花斛裏盛開的茶梅,眼睛裏透著與世隔絕的空洞。

像是感覺到了璧容的目光,沅娘緩緩地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又麵無表情地轉了回去。

晚宴的時候,太夫人和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坐在了上桌,璧容幾個媳婦還有雲娘三個姑小姐坐在了下桌。璧容特意躲過了大奶奶的眼神邀請,坐在了四奶奶的身邊,四奶奶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笑著和她挽了胳膊。

趁著還沒開席,璧容跟四奶奶閑聊了起來,“四弟妹,我看沅娘好像跟我年紀到差不多。”

四奶奶看了她一眼,顯然是不知道她會提起這件事,半響歎了口氣,“可不是嗎,過了年就十八了,若是再這麽病著可怎麽是好啊。”

璧容想起她那蒼白的臉來,蹙著眉頭問道:“這是得了什麽病啊,怎麽還好不了了?”

“要是知道什麽病就好了,整個朔州府的大夫都請遍了,隻說是打娘胎裏落下的虛症,可小時候沅娘比我們四爺還調皮,誰知道長大了身子到成這樣了呢。”

很多大夫在診不出病的時候,就會說是病人天生虛弱,可到底是哪裏虛,卻又說不出個子醜寅午來,結果亂補了一通,反倒適得其反。

“四爺為了給沅娘治病,整天尋醫問藥,有一回婆婆嫌往家裏亂領人,還把四爺好一通數落。偏偏我們都急的要命,她自己倒是一點不在意,整天悶在屋子裏看書,弄得跟要考女狀元似的。”四奶奶越說越生氣,一半是對大夫人的不滿,另一半則是對沅娘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璧容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四弟妹也沒太過擔心了,這病呀隻要找到了根就好辦了,我回去讓二爺也幫著打聽打聽,忻州那邊也有不少好大夫呢。”

四奶奶感激地點點頭。

兩人就這麽著又說起了沅娘的婚事,璧容問她想找個什麽樣的人家。

四奶奶歎著氣滿麵愁容,“哪裏還敢那麽多要求,隻要家裏清白,別太窮困,能好好照顧沅娘就是了。”

北方這邊時興女子十九歲不婚嫁的習俗,而且大多數的女子如果十七、八歲還沒有嫁人,別人通常就會覺得這女子的身體或是命格上有什麽問題。

過了年沅娘就十八歲了,意味著她如果今年不能嫁出去,就要等到二十歲了,提起這樣的事,璧容就會對沅娘產生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仿佛她就是早前的自己。

“今年夏天那會兒沅娘的病好了一陣兒,我就跟她說了我娘家的一個表兄,兩人差五歲正好不是,結果大嫂非說成親是大事,得好好考慮,沅娘可是我們四爺的親妹子,難道我還能害她不成!結果一拖二拖,拖到九月份沅娘又病了!”四奶奶繃著一張臉,顯然在這事上對大奶奶很不滿意,“當年那事也是,大……”

璧容正專心地聽著,卻見四奶奶突然閉了嘴,一轉眼,瞅見大奶奶朝這邊看過來,目光中夾雜著好奇、疑惑、謹慎,甚至還有些審視……

旁邊的婆子喊了一聲,一個個端著碟子的小丫鬟們魚貫而入,大奶奶很快收回了目光,熱情地張羅了起來。

※※※

主仆三人一進門,璧容好笑地看著一臉亟不可待的夏堇道:“事情打聽的怎麽樣了?”

“四姑小姐和三爺四爺都是楊姨娘所出,因為性子活潑從小就備受老爺寵愛,十二歲的時候大姑小姐做媒給定下了陳夫人娘家的侄子,可成親的前一年,那公子突染急病去了。後來,四姑小姐就開始得了虛症,一病就是五六年,外頭都說四姑小姐是被那公子克著了。”

不是說她克死了男方,而是男方反克了她。璧容原本還替沅娘感到可惜,可突然又覺得她這也算是因禍得福,病得恰到好處。

璧容見夏堇還憋著什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笑著問道:“還能有話讓你忍著不說,看來還是件大事。”

夏堇困惑地道:“聽說自從四姑小姐開始患病以後,楊姨娘為了給四姑小姐祈福信了佛,後來更是要吵著去寺廟裏出嫁,還,還自己絞了頭發,最後逼的老爺沒辦法,在家裏給她建了個家廟。”

璧容聽了也是大吃一驚,如果說這楊姨娘真心是想求佛祖保佑沅娘,大可以做個在家居士,為何非要做得如此極端,或者她真是看開了一切,一心向佛了?

“你這都是從哪兒打聽來的事呀?說的我想不信都不行。”

“嗬嗬,夫人有所不知,我這幾天都是和內院的粗使婆子們混在一起,她們這些人幹了一輩子也不受主子待見,所以背地裏常喜歡圍在一塊說各房主子的事,我隻是每次給她們一人買包瓜子,她們就樂嗬嗬地任我打聽。”

璧容讚賞地看了夏堇一眼,以前倒是沒看出來這小妮子還挺會看人,知道什麽人有什麽用處。

“以後啊,我每月多給你一吊錢,沒事就買點小零嘴喂喂她們,隻是你自己也得留個心眼,別回來把自己套進去了還不知道。”璧容還是謹慎地囑咐了她一句。

“我曉得,夫人放心吧。”

晚間,沈君佑回來的時候,麵色有些清冷,一擺手把夏堇和秋桐都遣了下去。

璧容隻好親自為他寬了衣,又斟了杯茶,見他蹙著眉頭,端著茶杯欲言又止的模樣,想開口問他出了什麽事,可轉念一想,沈君佑好像平時總喜歡把事情憋在肚子裏,於是強自忍住了心裏的疑問,站起來鋪床去了。

沈君佑看著璧容忙碌的身影,幾次張嘴,可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連著喝了三杯茶,心裏越發的煩躁起來。

不知怎麽,他突然想她和自己說說話,或者,是自己其實想和她說說話……

“容兒……”

璧容頓了頓,沒有轉身,自顧自地和他說起來了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貞姐兒因為打碎了茶杯被大夫人訓斥,宏哥兒晚上吃獅子頭結果一不小心紮進了碗裏……

沈君佑聽她絮絮地說著話,心突然變得平靜了下來,攬住她的腰坐到床上,“晚上吃飯的時候,三叔說起了這幾年朔州的生意不好做,年底他對賬發現三哥這一年居然少收了一萬兩銀子……三叔就攢等著父親讓我回忻州時帶著三弟一起,學學怎麽做生意。”

璧容一邊聽著眉頭也蹙了起來,“三叔他們不是已經分出去單過了嗎?怎麽還管起咱們家的事來了?”

“廣慶大街上有幾件鋪子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祖父死的時候說了那幾家鋪子要父親和兩個叔叔一起幹。”

璧容是心裏可以理解沈君佑祖父的這種想法,老人家恐怕是怕有一天哪個兒子沒了出息變賣了祖上的資產吧。如果三家一起幹,即便有一天哪家沒落了,其他兩家也不會看著不管,何況有著這份資產也不至於吃不上飯。

“那父親怎麽說?”

“當著三弟的麵,父親怎麽可能直接拒絕,尤其三弟聽了還一副很願意的樣子。”

璧容聽了也不由得沉默了下來,如果他們回去的時候真帶著沈君律一起,那豈不是三房一家子都要跟過去?三爺在府裏隻是幫著收收賬,管理庶務,可以說三房本身並沒有任何謀生的資產,一向都是吃著公中,如果這一大家子跟過去了,不就意味著他們就得歸沈君佑養活了!

如果換做是四房,璧容一猶豫興許還真會同意,可對於三奶奶,卻總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總覺得她並不是像表麵上這般與世無爭。

感受到了懷裏人的緊張和沉思,沈君佑歎了口氣,湊過去把她摟在了懷裏,柔聲道:“我跟你說這事可不是為了讓你胡思亂想的。”

“可是,如果父親真有這個打算呢?”

璧容抬起頭看著他,黑暗中,他的臉有些晦暗不明,猶如她現在的心情,依著沈君佑的性子,如果他的父親真的向他提出來,他會不會拒絕呢。

“父親不會同意的。”沈君佑說的斬釘截鐵。

璧容不由得一驚,對他的自信,也對他臉上那一閃而過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