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二天一大早,沫兒起床下樓,看到小花貓已經在它的小窩裏打呼嚕了,除了毛色有些髒汙,倒也沒有新添傷勢。

吃過早餐,婉娘換了胡服,做男裝打扮,道:“文清套車,我們今天去燒香拜佛。”

尚不到辰時,天空有一層淡淡的白霧,清冷的空氣一進入鼻腔,讓人周身通徹,精神為之一振。

三人駕車來到靜域寺,大門已經打開,一個十幾歲的小和尚正在掃地,見三人前來,隻單手行了一個禮,並不多言。

婉娘背著雙手,閑庭信步在寺門口轉了幾圈。原來門上雕刻的是四大天王,也稱四大金剛,從東到西分別為東方持國天王、南方增長天王、西方廣目天王、北方多聞天王,他們腳踏小鬼,威風凜凜;分別手持刀劍、琵琶、混元傘和狐貂,借喻“風調雨順”。沫兒見婉娘興趣盎然,也連忙湊上去細細觀察。

婉娘瞟一眼他,笑道:“看到什麽了?”

沫兒撓撓頭,納悶道:“我怎麽總覺得怪怪的。可是又說不上來。”文清一聽,也睜大了眼睛,認真地看了一遍,道:“哪裏怪?好像很多寺院都有四大金剛的。”

婉娘輕微搖頭,抿嘴笑道,“走吧,文清沫兒有什麽心願?我們今天專門來燒香呢!”

※※※

靜域寺原是先皇為一位高僧所建,雖然不大,但極為清淨。門內鬆柏巍巍,綠意盎然,梆梆的木魚聲伴隨著嫋嫋的青煙,在冬日之晨越發顯得靜謐幽遠。樹頂的白雪尚未消融,與鬆針上閃亮的冰淩相映生輝,映出團團簇簇的墨綠、灰綠、淺綠來,仿佛冬日的冷風將所有的綠色都趕到這裏來了。

沫兒還以為自己是來得早的,誰知裏麵已經有了十幾位香客,大多是一些官宦人家的女眷,衣著華美,行止輕柔,好像唯恐驚動了佛祖似的,個個壓低了聲音說話,搞得沫兒和文清也低眉順眼的,不敢高聲喧嘩。

寺內一進二重,前為天王殿,後為大雄寶殿。有兩個偏院,東偏院是講經堂,後麵是僧房廚房。右側西院為客房。各條甬道都打掃得十分幹淨,雪已經被堆在樹下,沒有一點泥水。婉娘說來燒香,卻不去大雄寶殿,而是向西院的客房走去。

臨院門口一間僧房裏走出一個二十多歲的和尚,身著土黃色僧袍,厚唇大臉,一副老實模樣,走過來施禮道:“阿彌陀佛,這位施主可是要住宿?”

婉娘道:“正是。請問這位師父如何稱呼?”和尚道:“小僧戒空。”

婉娘道:“我帶著兩個童子來神都投靠親戚,可惜親戚外放做官,想借寶刹暫住幾晚,不知可有客房?”一邊說著,一邊朝客房張望。

戒空道:“有,現在客人不多。”

婉娘笑道:“師父一看就是好人。你可要給我一間光線好的,要朝南的。”

戒空也不答話,嘿嘿笑著,帶他們來到北側,打開一間房屋,道:“坐北朝南的就剩下這一間了。”

小院四周有二十多間廂房,房前屋後種有寶塔般的小鬆樹。唯有西側幾間客房之間留有一塊空地,一邊搭了個草棚,一邊搭了個灶台,是供應熱水之處,一邊堆滿了柴,前麵是一口井,旁邊樹立的竹竿上掛著幾件衣服。

戒空開了門,道:“每天十文香油錢。那邊有熱水,自己打,每日辰時初、午時中、酉時吃飯,莫要誤點。”轉身便走,婉娘跟著出來,順手塞給戒空一塊碎銀。戒空遲疑了一下,臉上一紅,看周圍沒人趕緊接了過來,放入口袋。

婉娘嘻嘻笑道:“戒空師父,我一個人住著無聊,有沒有年紀相仿的,師父介紹一下?”

戒空哦了一聲,指著西廂臨井的一間房道:“西一號房的楊施主是個讀書人,和您差不多年紀,性格也活潑。北邊的房子都是些寄居的鄉紳,西邊還住著幾個窮鬼。”這戒空看起來老實,卻是個俗人,說到窮鬼幾個字時,一臉鄙夷之色。

婉娘隨意道:“麻煩師父再開一間房,安排我的兩個小廝住下。”指著西廂房對麵的東廂第二間道,“就這一間吧,西廂太潮濕。”

婉娘走走看看,不住地東問西問。戒空拿了人家的銀子,有問必答,甚是熱心。沫兒看井台後的西圍牆伸過來的藤蔓,奇道:“師父,圍牆那邊也是屬於寺院的嗎?”

戒空道:“那邊是信誠公主府。”

沫兒看了一眼婉娘。婉娘仿佛沒聽見一般,壓低聲音道:“戒空師父,聽說這靜域寺金剛顯靈了,有沒有這回事?”

戒空頓時緊張起來,結巴道:“施主從哪裏聽說?”

婉娘笑道:“小生隻是道聽途說罷了。我又不愛多管閑事,隻是覺得新奇,勞煩師父講一講。”說著摸出一顆珍珠飛快塞到戒空手裏。

戒空清了清嗓子,低聲道:“方丈說不讓外傳,既然施主有興趣,小僧就鬥膽告訴你,但請千萬不要四處宣揚。”

婉娘道:“金剛顯靈,原是好事,為什麽不讓宣揚?”

戒空道:“方丈說天子腳下,這種事情還是低調的好。”靜域寺共有僧人三十多個,除了方丈、四位座首和四位執事,其他的都是雜役僧。靜域寺周圍多皇家貴胄,所以香火甚為旺盛,加上四位座首做法事的香油錢,竟比一般的大寺院也不差。

十幾個雜役僧白天裏各司其職,晚上卻要在寺門口輪值。幾個月前尚是盛夏,逢小和尚戒色輪值,半夜尿急,便跑到街道對麵的花叢中撒尿。無意中回頭一看,發現四大金剛在黑夜裏凹凸有致,雙眼精光四射,猶如活了一般,嚇得差點尿到褲子上。

當時誰也不信,都嘲笑戒色睡迷糊了。誰知過了半月,到戒空值班,半夜有客人投宿,等安置了客人後,戒空檢查了大門準備安歇,竟然發現四大金剛真如戒色所說,威風凜凜地站在門上,眼睛靈動,分明是顯靈了。戒空什麽也顧不上了,隻管跪地磕頭。

戒空看到金剛顯靈,以為定是自己要發達了,便留了個心眼,誰也沒告訴。誰知十幾天過去,一分錢財沒得到,反而因為走路晃神摔了一跤,摔得鼻青臉腫的,氣得心底暗罵金剛忽悠他。心中鬱悶,偷偷叫了好朋友戒相喝酒,兩人喝多了一說才知道,原來戒相也見過金剛顯靈。如此一來,寺院上下都傳開了,眾僧都為此事高興,唯獨方丈憂心忡忡,當天便召開了大會,宣講了“水盈則溢,溢滿則損”的道理,稱佛門淨地,天子腳下,不宜高調宣揚,告誡各位僧人不得外傳。

婉娘失望道:“我還以為是什麽好玩的事兒呢,原來這麽簡單。戒空師父忙去吧,我先去給菩薩上炷香。”

※※※

告別了戒空,三人慢慢踱回正殿。文清道:“婉娘,原來你以前聽說過金剛顯靈一事?”

婉娘抿嘴笑道:“傻文清。我不過是詐他一下。誰知道還真有此事。”

沫兒疑惑道:“金剛顯靈,對寺院來說本是好事,正好可以擴大名聲,香火就更旺了,怎麽方丈會不同意宣揚呢?”

婉娘道:“先看看再說。”

沫兒皺眉道:“你為什麽不問些關鍵的?比如有沒有見到一隻小花貓?”

婉娘吃吃笑道:“等你來問呀。”

大殿香客漸多,除了燒香拜佛的,還有一些前來聽經解惑、遊玩吟詩的文人書生,不時有人往功德箱裏投入銅錢銀兩。

三人來到東院,今日並非講經日,講經堂內隻有三三兩兩的香客,翻看旁邊書架上的經卷。婉娘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番,見後麵一隅門上寫著方丈室,朝沫兒一使眼色,沫兒走上去輕輕敲了門。

一個小和尚開了門,道:“請問施主有何事?”

婉娘雙手合十,道:“在下久聞圓通方丈大名,今日特來拜會。”

這小和尚看起來有七八歲,圓頭圓腦,一臉稚氣,掛著兩吊清涕,不時吸溜一下。看了看婉娘三人,回道:“方丈正在坐禪,請施主擇日再來。”

婉娘朝著房間道:“不是小生冒昧,實在是有急事想問。昨晚偶經寶刹,見門上金剛靈動,所以今天特來拜會方丈。”

小和尚一聽,猛吸鼻涕,喜道:“你也看到了?”然後回頭叫道:“方丈,我沒看花眼,確實是金剛顯靈呢!”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裏麵傳來:“戒色,無根無據之事,出家人不得信口附和。請這位施主進來說話。”

小和尚戒色喜滋滋地領了他們進去。房間甚為簡陋,臨窗擺放著一桌一椅,上麵整齊地堆著厚厚的經卷和筆墨紙硯,對麵牆角一個高腳幾上擺了一盆枯木盆景,左邊桌角上放著一個碗口大的黃銅熏籠,裏麵放了熏香,散發出淡淡的香味;靠牆擺著一張木床,床尾一個顏色陳舊的土黃色蒲團,圓通方丈盤腿坐在上麵。

沫兒隻道能坐上方丈之位的,一定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哪知圓通劍眉鳳眼,身材挺拔,看起來隻有四十歲上下,黑色長須,白色僧袍,眼神深邃沉靜,神態安詳,頗有高僧之風範。

見他們進來,圓通微微頷首,吩咐戒色搬了條凳讓三人坐下,對戒色道:“你先出去吧。”態度甚是慈愛,然後轉向婉娘道:“公子說見金剛顯靈,願聞其詳。”

婉娘施禮道:“小生姓李,長安人氏,來洛陽投奔親友,不料親友外放做官,不在神都。昨晚煩悶,隨意在街上散步,經過寶刹時,突然見門上金剛光影浮動,雙眼精光四射,等走得近了,又無異樣。小生思量,莫非金剛暗示小生仕途有望?故今日特來拜會方丈,求解此事。”

圓通方丈微笑道:“李施主有此奇遇,也是與佛法有緣。隻是金剛顯靈一說卻不可盡信。李公子既然可以宵禁之後在街上散步,想來也不是常人。”顯然是質疑婉娘說話有假。

婉娘嘻嘻一笑道:“宵禁之後外出的人多了去了,要是都能被官兵發現,這城裏就不會有盜竊之事了!小生最喜新奇,昨天到達神都天色已晚,什麽都沒看到,小生又有擇席之症,晚上睡不著,聽客棧小二道此處有德高望重的高僧,心下好奇,就偷偷溜了出來。”

圓通見她說的調皮,還趁機不動聲色地恭維了自己,不禁好笑,道:“這金剛顯靈一事,小寺僧徒也有傳聞。但是經老衲勘察,不過是對麵豪門大宅燈光閃爍,映在門上而已。這幾扇大門原料特殊,雖為木質,卻硬如鋼鐵,幾個雕像打磨的極為光潔,有反光也不出奇。”

婉娘聽了,沮喪道:“原來如此。小生還以為金剛暗喻我能金榜題名呢。”

圓通方丈道:“我看李施主印堂發亮,性格機敏,事業定成。”

婉娘大喜道:“真的?那就好了!”說罷起身,“如此就不煩擾方丈了,小生告辭。”

圓通方丈道:“所謂金剛顯靈一事,原是以訛傳訛。老衲看李公子是個誠信之人,請李公子勿將此事往外宣揚。”

婉娘正待說話,突然斜刺刺闖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英俊公子,轉頭看到婉娘三人,怔了一下,隨隨便便施了一禮道:“圓通方丈,在下如今手頭拮據,還要在貴寺再住些時日。”圓通道:“我已經和執事僧交待過了,你隻管住下去便是。”

那公子斜睨一眼婉娘,眼底微微浮現得意之色,轉身走開。

婉娘接著剛才的話題,道:“方丈放心。既然不是金剛顯靈,小生自然不會出去亂講。”

三人回到講經堂,正好講經堂空無一人。婉娘道:“我去燒香,你們倆隨便看看。”

※※※

沫兒和文清在寺院裏瞎晃悠,看見剛才吊著鼻涕的小和尚戒色在打掃回廊,便上去殷勤道:“戒色師父,我們來幫你掃地吧。”

戒色第一次被人稱為“師父”,十分高興,連忙吸了吸鼻涕,莊嚴道:“不用了。小僧自己掃。”

沫兒諂媚道:“小師父真厲害,能在這裏出家。”這話越發激起了戒色的榮譽感,他得意地晃了晃光光的小腦袋,像一隻神氣活現的小公雞。

文清奪過掃把,道:“小師父,不如讓我來替你掃,你先休息一下。”

戒色年紀雖小,但顯然相當負責,鄭重道:“那可不行,這是方丈要我做的。”聽口氣對方丈十分恭敬。

沫兒眼珠一轉,誇道:“圓通方丈又有學問,待人又好,連我都想在這裏出家了跟著他。”

戒色一聽,頓時兩眼放光,喜道:“當然啦。圓通方丈是世上最好的好人。他對我最好了。”原來這戒色是個棄嬰,剛出生幾天被丟在了靜域寺門口,被圓通方丈收留,一直養大至今。

三人很快相熟,並迅速成為好朋友,從零食、遊戲到愛好無所不談,文清和戒色抓了些樹根上堆的雪,團成一團放在手臂上比賽誰堅持的時間久。見沫兒不來玩,戒色吸溜著鼻涕傻嗬嗬道:“過來一起比賽嘛。”

沫兒遲疑道:“我的凍瘡還沒好,不敢玩兒,會複發。”

戒色伸頭看了一眼沫兒的手,道:“你那個有什麽,你瞧我的!”一雙手伸出來,整個手背猶如龜殼一般,皴裂的血口子,潰爛的紫紅色爛肉,竟無一處好的。

文清倒吸了一口冷氣,驚道:“怎麽會凍成這樣的?”

戒色毫不在意道:“每年都這樣。”

沫兒道:“你怎麽不找些油脂擦一擦?”

戒色道:“等天熱就好了。”然後好像不知疼一般。一邊繼續挖了雪來玩,一邊喜滋滋地道:“方丈今天專門來看了我的手,他最關心我。”

沫兒看到這幅情形,不由想起去年冬天自己手腳潰爛的樣子,連忙轉移話題,道:“唉,真倒黴,我的小花貓兒丟了。也不知跑到哪裏了。”

戒色一聽,悶悶不樂道:“我也想養隻小花貓,可是執事師父不讓。他說多我一個吃白飯的就行了,哪能再養一個。嗯,我下次和方丈說。”

沫兒道:“我這幾天和我家公子住在附近的客棧,小花貓肯定沒走遠。對了,你有沒有看到?”

戒色摸摸自己的光頭,道:“我今天一大早起床撒尿,見一隻小貓從排水口竄出去了,是不是花貓就沒看清楚。”

文清和沫兒對視了一眼,沫兒驚喜道:“說不定就是我那隻呢。快說說,它從哪裏竄出來的?”

戒色傻傻道:“不知道,當時我還迷糊著呢。”

沫兒道:“等我的小花貓回來,給你養幾天好了。”

三人正嘻嘻哈哈地說笑,隻聽身後一聲暴喝:“戒色,你又偷懶!”戒空板著一張大臉,一個爆栗敲打在戒色的光頭上,戒色疼得齜牙咧嘴,眼裏含淚叫了聲“師兄”,慌忙抓起掃帚,低頭掃地。文清和沫兒隻得走開。

兩人走回大殿,見婉娘已經上完香。文清和沫兒也不管上麵供奉的是什麽菩薩,隻管跪下咚咚磕了幾個頭。走出大殿,卻見剛才闖入圓通房間的俊俏公子正在附近晃悠,惹得幾個燒香的年輕女眷心猿意馬,不停地偷看竊笑。

婉娘上前行了禮,讚道:“這位公子雙眉入鬢,中堂生金,是個大富大貴之相。依在下看,不出三個月,公子定有大財。”

這人一身儒生打扮,穿了一件圓領湖藍色棉長袍,衣領和袖口繡了同色流雲紋,做工細膩,質地良好,腰間十分誇張地係了條珍珠玉帶,一看就是城中永祥稠莊的出品;五官端正,容貌俊秀,頭上的發髻梳得烏黑光亮,無一根發絲淩亂,但眼神卻有些痞氣。聽婉娘這樣說,並未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來,反而懶洋洋道:“在下不信算命。”

婉娘哈哈笑道:“公子既然不信算命,手腕上戴個保命玉做什麽?”

沫兒朝他的手上看去。那公子慌忙拉伸衣袖,將手腕掩住。原來他雖然衣裳華麗,一雙手甚是粗糙,幾個指關節紅腫,一看便知是凍瘡,手腕上帶了一串黑色的玉珠。

婉娘拱手道:“在下姓李,看兄台品位不凡,容貌俊雅,在此處相見原是緣分。在下遠道而來,尋親不遇,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著實煩悶,不如我請公子小飲一杯如何?”

聽說是找人喝酒,他似乎鬆了一口氣,隨隨便便打了一拱道:“喝酒就喝酒。”一副“怕你不成”的表情。

兩人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他自稱姓楊名沙,字自清,柳州人氏,三個月前來到洛陽,一直寄居於靜域寺,就住在西一號房。聽說婉娘也非洛陽人氏,態度稍熱情了些。

文清沫兒見這人相貌雖美,卻毫無讀書人清雅之風,覺得十分討厭。看婉娘似乎真要請楊沙去喝酒,沫兒使個心眼,上前道:“公子,今天您不是約了學塾的柳公子商談拜會老師嗎?不要誤了時辰。”

婉娘一愣,恍然大悟道:“哦,對了。”遲疑了一下,轉向楊沙抱歉道:“如此不巧,辜負了楊公子相陪的美意,這場酒在下一定補過。”

楊沙有些掃興,舔了舔嘴唇,幹笑道:“李兄既然也住在這裏,以後有的是機會,再喝不遲。”

看了楊沙走遠,婉娘悄聲道:“我先回榭裏,你們倆這幾天就住在這裏。如果戒空問起……”

沫兒推她道:“走吧走吧,還用你說?不會露出破綻的。”

婉娘抿嘴一笑,轉身便走。沫兒突然想起,上前嬉皮笑臉道:“婉娘,我再問一句。你怎麽改了無利不起早的本性了?”

婉娘回身笑眯眯道:“誰說無利了?你沒發現是你笨。”

※※※

中午兩人就在靜域寺吃了齋飯,與小和尚戒色的關係更好了一層,三人嘻哈打鬧,玩作一團,對寺裏的情況了解了個大概。靜域寺周圍多官宦住宅,客房寄居的,大多是前來投奔的遠親或窮親,每天付上一點香油錢,比在外住客棧便宜多了,且地方又僻靜又安全。聽戒色講,楊沙初來靜域寺時十分寒酸,這兩個月才發達起來,出手大方,與寺中眾僧的關係很是不錯。

但聽戒色的口氣,對楊沙十分不喜歡。沫兒故意道:“我看這人比較討厭。”

戒色恨恨地道:“哼,他還敢對方丈出言不遜呢。”

原來能在靜域寺出家的,都要有權貴親戚引薦,在出家剃度之前要捐贈一筆不小的香油錢。小和尚戒色無依無靠,除了幾個大和尚對他還不錯,那些同門的師兄處處以捉弄他欺負他為樂,特別是戒空,專門找他的不是,動不動就將他抓到沒人的地方暴揍一頓,髒活累活都給他幹。但圓通方丈對他十分慈愛,每次見到都會摸摸他的頭,看看他的衣服是否單薄。所以戒色極其崇拜圓通方丈,在心裏甚至希望他是自己的爹爹該有多好。

前幾日晚上,戒色燒好了水,見方丈屋裏燈還亮著,便走過去想給他送些熱水,卻見楊沙先一步進去。戒色在門口聽到楊沙口氣傲慢,說什麽“快做決定”以及“身敗名裂”之類的話。戒色年齡雖小,也聽出不是好話。在戒色心中,方丈是自己唯一的親人,本來對楊沙印象還好,一見他這個樣子,慢慢便對他心存芥蒂。

※※※

下午時分,文清和沫兒打算回聞香榭拿些衣服,便和戒色告辭,說去客棧拿了行李來。

沫兒嚐過凍瘡那種又疼又癢、抓撓不得的滋味,熱心道:“戒色師父,我們帶的有治療凍瘡的膏子,等我取了行李來,給你用一下,很快就好了。”

戒色扭捏了一下,道:“不用了。”

文清心疼道:“你看你的手成什麽樣子了?我們的凍瘡膏子管用得很呢。”

戒色得意道:“我有。方丈專門給我的。你倆等一下。”

文清急道:“不用拿了!還是用我們的膏子好些。”

沫兒卻感了興趣,道:“真的?給我看看。”戒色帶了他們二人,鬼鬼祟祟地繞到西院柴房,從後麵牆洞裏拿了一個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捧著——白色玉瓶,圓肚大口,除了聞香榭的白玉膏,哪裏還有這麽精致的香粉?

沫兒伸手想拿過來看,戒色縮了縮手叫道:“小心摔了!”看樣子極其寶貝。

文清疑惑道:“戒色,既然你有凍瘡膏,怎麽不用呢?”

戒色湊在鼻子上用力地聞了聞,甜甜地笑道:“真香!這是方丈給我的,我舍不得用。再說了,”他探頭看看戒空住的房間,悄聲道,“要是被戒空師兄看到,他一定會搶了去。”

文清道:“你偷偷用不就行了?”戒色的小眼睛閃了一下,不出聲,將白玉膏又小心地藏了起來。文清還要再勸,卻被沫兒拉住了。

文清不會明白,一個無人疼愛的孩子對愛的渴望。戒色任由凍瘡潰爛,除了不舍得用外,也許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就讓手這麽潰爛著,可以多得到一些圓通方丈的關心和愛護。

※※※

如今這事十分蹊蹺,沫兒腦子亂糟糟的,理不清思路。小花貓的主人到底是誰?金剛顯靈是真是假?楊沙何以在圓通方丈麵前有恃無恐?圓通方丈怎麽會有聞香榭的白玉膏?

沫兒想得頭大,扭頭看了看神情恬淡的文清,問道:“文清,你說到底誰是小花貓的主人?”

文清老實道:“你這麽聰明都不知道,我哪裏知道?”

沫兒道:“你說圓通方丈的白玉膏從哪裏來的呢?我們的白玉膏一共就賣給了信誠公主和建平公主,誰送給圓通方丈的?”

文清羞慚道:“你知道我向來愚笨。不過圓通方丈長得又好,人又有學問,便是哪個公主前來拜佛送他一瓶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