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雪又下了一夜,第二天便放晴了。碧藍的天空下,明亮的日光在白雪的反射下晃得人眼睛發暈。氣溫尚且不算太低,太陽一出,雪便慢慢融化,原本潔白的街道很快泥濘一片。偶有馬車駛過,黃灰色的雪泥四處飛濺。

沫兒握著掃帚,抱怨道:“這還沒去賞雪景呢,就變成了黃泥塘子!”嘩啦嘩啦將掃帚揮得山響,文清傻嗬嗬笑著,將掃在一起的雪一鏟一鏟堆到街道兩旁的樹下。

一隻髒兮兮的小貓一瘸一拐貼伏著地麵爬到沫兒腳邊,沫兒奇道:“哪裏又來了一隻小貓?和我們的小貓長得真像。”文清也湊了過來,兩人蹲下仔細查看。

這隻小貓渾身泥汙,辨不出毛色,且濕漉漉的,一簇簇的毛板結在一起,看起來像一隻小刺蝟,鼻梁上有一條口子,上麵有幹涸的血跡。看到文清沫兒兩個,似乎一點力氣也沒了,半眯著眼睛,伏在沫兒的腳麵上輕輕地叫著。

沫兒也不顧手上的凍瘡,雙手托起小貓,疑惑道:“我怎麽覺得這麽熟悉呢?文清,你快去看看,我們家的小花貓在不在。”

文清拿起鐵鍬和掃帚,道:“走吧,先抱回去再說,它快要凍死了。”

婉娘正在大堂調配那些香兒粉兒,未等兩人開口,便道:“小花貓回來了?”

沫兒一驚,道:“真是我們的小貓?”婉娘在大堂的一角給小花貓做了一個窩,沫兒文清都是不管閑事的,哪裏會注意到小花貓晚上出去。正待細看,小花貓突然無聲翻滾起來,像是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樣子十分痛苦,一邊翻滾,一邊伸長脖子咕咕嘔吐,直到嘔出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來,癱在地上喘氣。

文清連忙打來熱水,連洗了三盆子汙濁的黑水,小花貓才恢複本來的麵目。經仔細檢查,除了鼻子受傷,它的前左腳腳趾指甲斷裂,腳麵腫起。文清奇道:“小花貓來了這麽久,一直好好的,怎麽昨晚突然跑出去了呢?”

沫兒和婉娘都沒顧上回答。小花貓的嘔吐物裏,有一個拇指高的黑色小瓶子,火漆封口,上麵刻滿了奇怪的符號和花紋。

沫兒把黑色小瓶子洗幹淨握在手中,一種微弱的力量含著無助和害怕,在他的手心衝撞,他想起昨天婉娘說的那句:小花貓的主人要來了。誰是小花貓的主人呢?

※※※

吃過晚飯,黃三帶著文清和沫兒在火爐邊挑選幹花瓣,婉娘半躺在貴妃榻上,抱著小花貓悠閑地哼著小曲兒。

天色已晚,沫兒瞥了一眼旁邊的更漏,打著哈欠道:“該睡了吧,明天再揀行不行?”本來看著還相當虛弱的小花貓一個激靈爬了起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繞著火爐轉了兩圈,又一瘸一拐地在門口徘徊。

婉娘饒有興趣地看著小花貓,突然問沫兒:“你的手怎麽樣了?”

沫兒伸過去給她看:“唔,快好了。”聞香榭的白玉膏果然不同,一天的工夫,手背紅腫將消,水泡也癟了,看樣子再用兩天便可痊愈。

婉娘壞笑道:“嗯,給你便宜點,扣一兩銀子的工錢。”說罷,不容沫兒辯解,簡短道:“換衣服,出門。”蹬蹬上了樓。

沫兒七竅生煙,對著她的背影齜牙咧嘴地做出各種恐怖表情。文清追問道:“現在?”

婉娘也不回頭,答道:“快點!”兩人無法,隻好不情不願地收拾了,換上厚棉衣,裹了婉娘遞來的隱身披風。

推開大門,一股寒氣撲麵而來,小花貓哧溜一下從門內竄出,沫兒本打算穿上木屐,一見來不及了,快步追了出去。

繁星點點,銀河斜掛,半彎的月兒發出清冷的光。沫兒原還擔心路上泥濘,哪知如今晝夜溫差大,地上的雪泥已經凍得硬邦邦的,走在上麵喀喀嚓嚓直響,幸虧街上空無一人,不至於驚動別人。

小花貓雖然傷了一隻腳,但跑得飛快,一路穿過聞香榭前的街道,轉而向南,朝長廈門方向跑去。三人在後麵氣喘籲籲跟著,沫兒深悔穿得厚了,出了滿身的汗。足足跟了有半個時辰,來到宣教坊一處圍牆外,小貓爬上圍牆外的老榆樹,一躍翻過圍牆,無法再跟了。

文清和沫兒麵麵相覷,同問婉娘:“怎麽辦?”

婉娘笑道:“跑熱了吧?就在四周走走看看。”說著嫋嫋娉婷、舉止優雅順著圍牆往前走去,仿佛這不是冬日黑夜,而是春日勝芳邀月賞花一般。

兩人隻好跟著。走了不遠,便見前麵燈火通明,兩個碩大的石獅子,垂手肅立的侍衛,高高懸掛紅色宮燈,顯示出府邸主人的不同凡響。婉娘放輕腳步,三人裹緊披風,從門口慢慢走過。

大門正中的牌匾上書“信誠公主府”。三人小心翼翼,侍衛並未發覺。直到看不見了侍衛,沫兒才問道:“婉娘,你說這信誠公主會是小花貓的主人嗎?”

婉娘輕笑道:“我哪裏知道?”正待解釋,忽見前麵黑影兒一閃,小花貓竟然又從圍牆中跳了出來。文清叫道:“快追!”

小花貓溜著牆根跑得飛快,拐了一個彎兒,鑽入草叢不見了。沫兒俯下身子一看,原來草叢處有一個碗口的洞,原是這家院子的排水口。再往前走,卻是一家寺院,門口種著兩顆粗壯的古槐,昏暗的燈光下,隱隱看到高大的門樓上麵寫著“靜域寺”三個字,周圍彌漫著濃重的香燭氣息。

沫兒乞討時曾聽聞,靜域寺方丈德高望重,精通佛法,每逢他講法之時,講經堂內座無虛席,所以靜域寺在城南一帶頗有一些名氣,但從未進去過。

婉娘走上前去,仔細觀察了一番。寺門嚴絲合縫,觸之冰涼,也不知道是什麽做的,四扇大門上各雕刻有一個門神,在微光中目露凶光。文清和沫兒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隻覺得汗已回落,十分寒冷,巴不得早點回去。

婉娘用手指在門上抹了一下,放在鼻下聞了聞,嘴角微露笑意,道:“真有趣。走吧。”

三人轉身,沫兒突然覺得腦後冰涼,仿佛有無數隻眼睛在盯著自己一般,猛然回頭,卻一切如舊,空蕩蕩的街道,肅立的老槐,莊嚴肅穆的大門,沒有一絲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