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撲朔迷離

明月的相貌其實並不像母親,反而是她的哥哥和弟弟與母親很像,個個俊美清朗。明月比較像父親,長發微卷,鼻梁高挺,眼如琥珀,眉似遠山,線條深刻,輪廓鮮明,肩寬腰細腿長,惟一酷似母親的隻有那一身細膩如絲的肌膚。在神鷹汗國,她是公認的最美的姑娘,大汗也非常寵愛她,便是因為她沒有半點江南水鄉女子的柔弱,是地地道道的草原女兒。

聽袁媽媽一口咬定自己長得像已經去世的楚家老太太,明月微微一怔,一時沒想明白她為什麽這麽說,不過很明顯,她在胡扯。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個粗使婆子一眼,淡淡地道:“袁媽媽真是有膽有識,讓本公主都不得不佩服。”

趙媽媽也是上上下下地打量那個婆子,心裏琢磨著她撒下這個彌天大謊,攀扯上公主,究竟是想要幹什麽。

聽了公主的話,袁媽媽的態度越發恭謹,立刻跪下磕頭,“是奴婢多嘴了,請公主殿下恕罪。”

趙媽媽這時才抓到說話的時機,冷冷地哼了一聲,“你這婆子好生無禮,不過是安王妃娘娘傳你來問話,你老實回話便是了,居然敢自作主張攀扯公主,真是好大的膽子。公主金尊玉貴,你竟敢拿犯官家眷比之,實是罪不容誅。”

安王妃頓時坐不住了,“來人,將這個大膽刁奴拉出去杖斃。”

“且慢。”明月連忙阻止,慢條斯理地說,“王妃,這個婆子如此舉動,分明是居心叵測,須得細細盤查才好。我來自異邦,與貴國諸人均無怨無仇,既是有人想要攀扯,也不過是想通過此事對付別人。在燕京,與我有關的人極少,無非就是攝政王,還有就是安王與王妃,無論那人針對的是誰,都其心可誅。依我之見,不如將這婆子一並交給攝政王去審,總要查出是誰在背後指使,否則他們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就算害不到我們,也會誤傷了別人。王妃不若叫人將她綁了,堵上嘴,好生看管著,別讓她自個兒尋了短見,也別讓有心人滅了口。今兒是賞花會,王妃待會兒還要出去待客,哪有閑功夫聽這刁奴胡扯瞎侃?”

安王妃今天是有些亂了方寸,此時得公主提醒,猛然一驚,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她若此時將這婆子杖斃,攝政王想要查問時,她又從哪兒變出人來?想到後果的嚴重,她不禁臉色發白,厲聲說道:“秋藻,去叫盧媽媽帶兩個嘴緊的粗壯婆子來。”

秋藻答應一聲,轉身奔了出去。

袁媽媽隻是磕頭,“王妃娘娘恕罪,奴婢隻是看到公主的樣貌,心裏吃驚,這才脫口而出,衝撞了公主,心中著實並無歹意。公主來到燕京,皇上賜婚攝政王爺,人人皆知,奴婢也聽人說起過,依稀提到公主的生母原是漢女,乃是我們大燕人。原本奴婢沒在意,貴人的事哪裏有奴才們說嘴的地兒,可今天見到公主的樣貌,心裏吃驚,才猛然想起當年的事。楚家原本有一嫡出小姐,一日出外上香,竟再也沒有回來,便連跟去的婆子丫鬟車夫下人也一起失蹤了,有流言說是被山匪擄走,知縣衙門的捕快翻遍了全縣大大小小的山頭,也沒把小姐找到。楚大老爺以為小姐已經遇難,便為小姐發了喪,此事卻是成為懸案。奴婢原是沒見識的,不過是胡思亂想,卻莽莽撞撞地衝撞了公主殿下,違了王妃娘娘的規矩。奴婢有罪,願意領罰。”

安王妃氣得渾身微顫,“真是滿口胡沁!來人,給我堵了她的嘴!”

旁邊的兩個大丫鬟立刻過去按住袁媽媽,拿著帕子塞她的嘴。

明月輕笑,“趙媽媽,我原以為你是能說會道的,可是跟這位袁媽媽一比,那就笨嘴拙腮了。”

趙媽媽已是氣得黑了臉,“好大一盆汙水,連我們大妃都敢扯進來,真當我們神鷹汗國都是泥菩薩不成。就是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當我們公主好性兒,連個粗使婆子都敢欺上頭來,哼!”

安王妃更急了。安郡王是逍遙王爺,不參與朝政,來往的也都是賦閑公侯、士子文人,與朝中大臣幾乎沒有交情,安王妃自然也很少見那些臣子內眷,管家理事上她很精明,可對於朝中那些波譎詭詐的陰謀卻向來生疏,此刻聽趙媽媽話中之意竟是暗指這刁奴是王府安排來與公主為難,不禁驚怒交加,一時理屈詞窮,竟是不知道該如何跟公主解釋才好。

明月見安王妃的眼圈都紅了,急得要落淚,趕緊笑著安撫,“王妃不必憂心,趙媽媽並無他意,隻是就事論事,恨這個婆子言語無禮而已。勇毅親王與安郡王乃是兄弟,隻怕是有人想要從中挑撥,讓兩位王爺心中生隙,兄弟不和,以便有機可乘。安王與王妃待人真摯,和善友愛,明月不是糊塗之人,別說隻是一個奴才,換了誰來離間挑唆都不管用。”

安王妃心裏一熱,拉著明月的手,感激地說:“還是公主明白,我就是個糊塗的,竟讓人把手腳做到眼皮子底下來了。有公主這句話,我就再不憂心了。我們王爺從小就對攝政王推崇備至,一向尊敬兄長,別人再怎麽挑撥離間也是無用。”

“正是這個理兒。”明月笑著回握住她的手,聲音溫和,態度熱絡,“你們的聖人不是有句話: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我是向來不把那些不相幹的話放在心上的,隻管過我的自在日子,氣死那些小人。”

安王妃被她逗得笑出聲來,滿心的擔憂就此煙消雲散。她轉頭看著地上被捆得結結實實的袁媽媽,臉色一冷,吩咐趕來的心腹管事盧媽媽,“把她就在關這個院子裏,安排人看好了,千萬別讓她死了。”

盧媽媽立刻指使兩個健壯的婆子把人拖走,關在了院子裏的一間空屋中。

這麽鬧騰一陣,午休的客人們也都起身了,賞花會要接著開。安王妃與明月便各自重新整理儀容,準備一起去花園。

剛坐下不久,勇毅親王便在安王府的長史陪同下,騎著快馬趕來了。他先去見了安郡王,然後與他一起去了後院。

聽到丫鬟來報,“攝政王與王爺一起來了。”安王妃立刻起身要迎出去,剛走到門口她又遲疑了,回頭看著公主,欲言又止。

明月笑了笑,“我們草原沒那些規矩,請王爺廳裏相見吧。”

安王妃如釋重負,笑著點頭,出去安排了。

趙媽媽憂心忡忡地過去服侍公主,低聲道:“公主現下不應該見王爺,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有損公主名聲?”

“總比被人暗示母親與人私奔要好聽些。”明月冷笑,“這是想激怒父汗母妃,出兵南侵,與大燕反目成仇,又或者隻是想激得我拂袖而去,攪黃了這門親事。哼,跳梁小醜,雕蟲小技,我豈能讓那些小人得逞?”

說著話,她想起了母妃的來信,“攝政王父子兩代權勢滔天,而權臣的路總是充滿來自四麵八方的危機。你沒到達燕京的時候,中原人肯定都以為你野蠻、粗魯、不學無術,於是將你塞給攝政王,完全沒有考慮到你身為一國的嫡出公主,代表著我神鷹汗國數十萬鐵騎的支持。如今你還沒出嫁,不過肯定會有聰明人回過味來,覺得攝政王娶了你,更加如虎添翼,於是多半會有人使出種種手段造勢,企圖破壞你和攝政王的婚事,即使破壞不了,也要讓你們夫妻間離心離德,互相牽製,以此削弱攝政王的權力。我兒心胸開闊,自不必把這些屑小之輩的鬼蜮伎倆放在心上,好好為妻、為媳,盡自己的本分,同時保護好自己,不要計較小事,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明月公主與龍城相距遙遠,就算信使馬不停蹄,一來一回也要一、兩個月。這封信是她到達燕京後不久就收到的,顯然是她還沒出國門,母妃就不放心,細細地寫了一封長信,把她到達燕京後可能遇到的情況都分析了一遍,諄諄勸導,叮囑她放開心胸,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要想開些,隻管過自己的快活日子。神鷹汗國的大妃智深如海,明月一向對母親信賴欽佩,言聽計從,所以雖然身在異國,舉目無親,她卻一直都過得很愉快。

隨著安王妃走進院中的正廳,她便看到了坐在窗邊的勇毅親王。他穿著常服,紫青色的衣袍上虎踞龍蟠,在春日的陽光裏洋溢著赫赫威勢。

皇甫瀟看到明月公主走進房間,立刻肅容起身,抱拳一禮。

明月盈盈斂袖,福身還禮。

兩人同時直起身來,目光碰到一起。皇甫瀟沉穩冷靜,明月從容淡定,對視片刻,同時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