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石破天驚
安王妃看著跪在麵前的人,恨不得將她一把掐死。
這女子穿著安王府二等丫鬟的裝束,臉上略作勾畫,乍一看還真有點像她身邊的小丫鬟櫻桃,湊近了才能看出差別來,可見她這喬裝進府之事還真不是一時興起,而是事前有周密謀劃。別說是個犯官之女,就算是正當紅的朝中重臣之女,這麽幹也犯了朝廷律令,更犯了皇家的忌諱。萬一她進來不是想申冤救家人,而是圖謀不軌妄想行刺,明月公主豈不危險,而安王府也會因此擔上天大的幹係。
攝政王雷霆一怒,誰能抵擋得住?
安王妃氣得喘了兩口氣,旁邊的大丫鬟夏蕖趕緊送上茶。安王妃喝了一口,這才緩過勁來,側頭對明月說:“公主,都是我治家不嚴,竟出了這等事,真讓我無地自容。”
明月開朗地笑道:“王妃不必如此,沒得氣壞了自己的身子。這位小姐想要為父兄求一條生路,鋌而走險,倒也能夠理解,隻是太過魯莽,置安王府於尷尬之境,不過,此事外人應該都不知曉,於安王府的名聲無礙,王妃不必擔心。”
“但願如此吧。”安王妃歎了口氣,這才正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臉上收斂了笑容,冷冷地問,“你是怎麽進來的?”
楚燦華臉色蒼白,胭脂水粉都掩蓋不住那一抹驚慌,不過仍能說出囫圇話來。她磕了一個頭,低聲說道:“回王妃的話,奴家也是走投無路了,這才出此下策。王府裏守角門的袁媽媽放奴家進來的,早年奴家的母親曾救過她爹娘,她便想著放奴家進府求情,也是報答了昔年的恩情。此事都是奴家一人的錯,懇請王妃饒過袁媽媽。”
安王妃抬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大丫鬟。夏蕖會意,悄沒聲地出了門,去找人帶袁媽媽過來問話。
明月一直好奇地打量著楚燦華,心裏暗暗稱奇。她聽說中原女子稟承三從四德,以柔弱溫順為行事準則,來燕京後雖然接觸的人不多,但是那些貴夫人清一色的都是端莊嫻雅的做派,今兒見到的幾位將要進宮為後為妃的貴女更是一個比一個溫柔貞靜,卻沒想到眼前這位高官千金、江南閨秀卻有這等膽色。
安王妃對楚燦華的感覺與明月截然相反,覺得這女子輕狂、莽撞、膽大包天、拋頭露麵,把她家列祖列宗的臉都丟盡了,因此對她非常反感,絲毫不假辭色,“你父親既是犯了國法,自有衙門審理,你來王府有什麽用?自來女子當在家守禮,循規蹈矩,哪有過問外頭政事的理兒?你說你家父兄遭人陷害,大可以去敲登聞鼓鳴冤,這會兒卻潛進王府行那雞鳴狗盜之事,隻會讓人覺得你家連女子都這般膽大妄為,手握重權的楚大人就更不知如何狂悖。”
楚燦華潸然淚下,“王妃教訓的是,奴家幼承庭訓,一向知禮守矩,從不敢行差踏錯,可如今父兄叔伯身陷囹圄,母親重病在床,祖母猝然病故,已經家破人亡,奴家若是不出來奔走,豈不是讓親人含冤,祖宗蒙羞?隻要能為父兄洗清冤屈,還以清白,奴家便是立時死去,也是心甘情願,區區名聲,已不足慮。”
安王妃聽她說得剛烈,心下頗有觸動,不由得麵色稍霽,聲音也放和緩了些,“倒是個孝順的女子,雖行止有虧,倒也情有可原。”
楚燦華聽到事情有轉圜餘地,立即又磕下頭去,“多謝王妃娘娘體諒奴家苦衷。求公主殿下垂憐,奴家不敢多求別的,隻請見攝政王殿下一麵,容奴家當麵陳情,訴清冤屈。”
安王妃看著少女眼中的倔強,心中有些微的悸動。這女子如此烈性,若是來個血濺王府,以死鳴冤之類的,那自己和王爺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她從沒遇到過這種事情,一時亂了方寸,便扭頭去看明月,低聲道:“公主,你看呢?”
明月拈著茶碗,若有所思。趙媽媽很是著急,有心想提醒公主別趟這種渾水,可又不能明說,否則就得罪了安王妃。她站在一旁,臉色不好看,與烏蘭、珠蘭麵麵相覷,一時不知該怎麽辦。
明月想了一會兒,溫聲問道:“楚小姐,你是不是有什麽要緊的證據要交給攝政王?”
楚燦華一震,驚駭地抬頭看向公主,片刻之後才意識到露了形跡,趕緊低下頭去,強自鎮定地道:“回公主的話,奴家手上並沒有什麽證據,隻是奴家的祖母臨去世前告訴了奴家幾個要緊的證人,讓奴家帶給攝政王殿下,隻望大千歲能明察秋毫,別讓真正的貪官汙吏逍遙法外。”
“嗯,也有些道理。”明月淡淡一笑,聲音裏帶著一點軟軟的江南口音,“王妃,我看還是派穩妥的人將這事告知攝政王吧,見不見,由王爺自己決定。這是國事,我們自然不能做主,隱瞞不報總是不妥,將事情始末原封原樣地告訴王爺,由他處置,我覺得這是最妥當的辦法。”
安王妃立刻點頭,“好,就依公主。”
既有公主發話,自是由她來擔下這個責任,安王妃的心便定了,立刻吩咐下去,“秋藻,去找陸大人,讓他馬上去請攝政王殿下過來,就說公主有急事。”
秋藻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趙媽媽更不高興,覺得安王妃借著公主的名義去請王爺,實在是壞公主名聲的事。若是在草原上,未婚夫妻天天見麵都是常事,算不得什麽,可是在燕國,哪有定了親的姑娘發話找未婚夫來見麵的?真是豈有此理。
她在那兒生悶氣,臉上就有些帶出來。明月知道趙媽媽在擔心什麽,便轉頭對她笑了笑。其實對於公主來說,不嚴格遵守大燕規矩是一件好事,家鄉天高地闊,她可縱橫馳騁,現在卻要關進後宅,從此坐井觀天,若是別人還沒囉嗦自己就忙不迭地跳進那些規矩裏去拘束著,那才是傻子。
既然派人去請勇毅親王了,安王妃也就不耐煩再讓楚燦華留在麵前打眼,於是讓大丫鬟春蒲送她去廂房等著,再派兩個婆子在門口看著,不準她出來走動,更不許人進去和她說話。
等到春蒲帶著楚燦華離開,秋藻才過來稟報,“娘娘,那個袁媽媽帶到了。她不是王府裏的家生子,是小時候買進來的丫頭,長大後配給了府裏的小廝,不過丈夫因病早逝,她也沒有子女,現在府中做粗使婆子。”
“嗯。”安王妃微微點頭,“叫她進來。”
袁媽媽大約四十多歲,相貌普通,個子不高,一臉滄桑。估計是因為沒有出眾的外表,她小時候是三等丫鬟,出嫁後在浣洗房做媳婦子,喪夫後被排擠去當粗使婆子,始終在王府做著低等的活兒,不過她的衣服雖舊,卻漿洗得幹幹淨淨,沒戴什麽飾物,頭發卻梳得齊齊整整,顯然是個很有規矩的人。她低著頭,跟著秋藻走進來,在屋子中間跪下,恭敬地說:“奴婢給王妃娘娘請安,給公主殿下請安。”
“起來吧。”安王妃並沒有疾言厲色,反而很是和藹可親,“你跟楚小姐是怎麽認識的?”
“回王妃的話。”袁媽媽的口齒很清楚,“奴婢幼時住在江南,父親中過秀才,因家境貧寒,後輟學經商,卻因不善經營,為人所騙,不但傾家蕩產,還被人打傷。那時候楚家的太太出外上香,看到奴婢的父親倒在路旁,便好心地讓下人救起,送回家中,還出錢請醫送藥,救回奴婢爹爹的性命。楚太太是有名的善心人,憐老惜貧,修橋鋪路,我們那兒人人稱頌的。楚老爺那時候是縣太爺,也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爺,看奴婢的爹中過秀才,不善別的營生,卻能寫會算,就讓奴婢的爹進了知縣衙門做事。奴婢的娘後來大病過一場,需要很多銀錢治病,也是楚太太幫了很多,這才讓我家度過了難關。後來楚老爺高升,楚家離開了,我爹仍留在知縣衙門裏做小吏,就一直沒有聯係。再後來,老家發大水,縣太爺帶著衙門裏的人護堤,連同我爹,好些人一起被大水衝走,過了好幾天才在下遊找到屍首。我娘急痛攻心,也跟著去了。我跟著逃荒的人上了京城,實在沒活路,就打聽到有良心的牙婆,自賣自身,進了王府當差。奴婢雖然沒有見識,可一直很守規矩。前些日子,楚小姐在角門那兒打聽消息,想要求見王妃。奴婢看她跟當年的楚太太長得很像,就多嘴問了一句,這才知道她便是楚太太的嫡親閨女,家裏遭了難,想求娘娘幫忙。奴婢知道不應當,可奴婢的爹娘受過楚家大恩,就幫著楚小姐裝成丫鬟,混進了府中。奴婢知罪,願意領罰。”她的言辭很淳樸,神情很鎮定,顯然已存必死之心,所以並沒有苦苦求饒,隻是平靜地說清楚來龍去脈。
她雖然犯了大錯,可究其原因,卻是為了報恩,倒是有情有義。為了名聲,安王妃反而不好將她杖斃。如果隻是不輕不重地打上幾板子,聽在別人耳裏,又有掩耳盜鈴之嫌,更加惹人詬病。她想得頭疼,隻好轉頭問明月,“公主有話問她嗎?”
明月搖了搖頭。一個粗使婆子,又是安王府的奴才,她想不出有什麽可問的。
袁媽媽看了公主一眼,卻說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恕老奴多嘴,公主殿下的母親可是姓楚?您的模樣跟楚老夫人真像是一個模子做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