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旁邊有條蛇
在島上的兩天,他們玩得非常開心,直到周日傍晚才意猶未盡地乘遊艇到海口。嶽鴻圖和劉偉業陪著劉定國一起回北京,顧影則開車南下,回到公司。
概念性規劃很快確定,顧影便緊鑼密鼓地與海口的規劃設計公司聯係,隨時把他們要的資料與數據提供過去,以便他們盡快完成總體規劃。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縣裏的各部門領導也經常過來坐坐,一是對他們表示關心,二是表達希望這個項目盡快落戶的心情。嶽鴻圖要在總部處理一些重要的工作,因此沒有過來,這些領導大部分都由盧裕接待,但一問到項目的進展情況,就得顧影出麵說明。
不僅如此,現在盧裕和朱舜對她的態度也有了變化。嶽鴻圖不在的時候,凡是重大決定,他們都會來找她商量,得到她的首肯後才去執行。顧影有些納悶,不斷跟他們說:“你們決定就好了,不用來問我。”但兩人依然故我,一定要來跟她商量,隻是態度都控製得很好,始終保持在同事間親切友好的層麵上,並沒有下級對上級的那種意思,倒也沒讓顧影覺得尷尬。
這樣一來,她就更忙了,每天從早到晚都在工作,卻並不覺得疲倦,臉上總是笑吟吟,特別開心的樣子。嶽鴻圖不在,她身為總監,是副總級別,就是海南公司的最高管理者,她的情緒自然也就影響到了全公司所有員工,就連一直與女友不睦而心煩意亂的陳誌航也有了一點笑模樣。
這兩天,天氣一直陰著,到後來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感覺空氣沉甸甸的,像是帶著很多水汽,潮濕得就連曬在外麵的衣服都一直幹不了。大家都注意了天氣預報,這才知道,今年的第一場台風就要登陸了。
當狂風呼嘯而至,公司裏也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這是位中年女士,氣質很雍容,微笑著說:“我找顧總監。”
保安見她不像是普通人,還以為是哪裏來的大幹部,便將她帶到顧影的辦公室。顧影正與規劃設計公司負責他們這個項目的工程師在網上交流,抬頭見到來客,雖然不認識,但還是禮貌地對她點頭,“請坐。”
那位女士的衣著風格比較莊重,色調偏冷,但一些小裝飾卻是充滿激情的紫色,看上去相當有格調。她的相貌比較普通,中等身材,略有些胖,但隻給人富泰的感覺,並不臃腫。顧影對規劃公司的工程師發過去一句“有客人來,待會兒談”,便放開電腦,起身為客人沏了一杯茶,客氣地問:“請問您哪位?”
那位女士笑著掏出煙盒,征求她的意見,“可以嗎?”
顧影點頭,“可以。”
女士點著煙,慢悠悠地吸了一口,這才緩緩地說:“我姓蔡,是劉定國的合法妻子。”
顧影一怔,第一個念頭就是“開玩笑”,第二個念頭是“肥皂劇”,然後頭腦裏就是一片空白,什麽念頭都沒有了。
外麵的風聲越發淒厲,還夾雜著山嶺上的樹在狂風中搖擺的嘩啦聲,讓安靜的屋裏平添了幾分陰冷。
蔡女士看著顧影驟然間變得蒼白的臉,唇邊的笑意不減,溫和地說:“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顧總監不用擔心。你請坐,我隻是想找你聊聊。”
顧影有些渾渾噩噩地坐下,耳朵裏嗡嗡作響,好半天才安靜下來,漸漸聽清對麵的女士說話的聲音。
“我跟劉定國結婚有十七年了,是雙方父母安排的。那時候他二十六歲,我才二十一。”蔡女士狠狠地吸了口煙,雙眼微眯,有些冷淡地說,“他一直是個內斂的人,沉默寡言,從來不會衝動,我始終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但我對感情卻有著深深的憧憬,總希望能擁有一段浪漫的愛情。大學期間我談過一次戀愛,對方出身於普通的工人家庭,我父母堅決不同意。後來,他迫於我家的壓力與我分手,讓我在感情上遭到沉重打擊,有點心灰意冷,自暴自棄,所以父母安排我與他見麵,我就聽從了。他那時候已經在部裏工作,雖然年輕,卻沉穩練達,氣質相貌都非常好。我那時候感情受挫,急於在他那裏找回自信,就同意與他確定戀愛關係。他的工作非常忙,但還是會抽空給我打個電話。我是學法律的,畢業後進了法院工作,雙方父母急於讓我們結婚,我們兩人也無所謂好或者不好,就這麽結了。”
顧影捧著茶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裏一片岑寂,仿佛在聽別人的故事。
蔡女士悠悠地吐出一口煙,淡淡地笑道:“他對我從來沒有過狂熱與激情,一直都相敬如賓。結婚一年多,我始終沒有懷孕,他父母和我父母都很著急,就讓我倆去醫院檢查,結果是我先天不孕。他父母很失望,但並沒有責怪,隻是說以後把他二弟的孩子過繼給他,反正都是劉家的種,也沒有關係。我那時候就覺得,我們這個婚姻太荒謬了,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於是提出離婚,劉定國也同意。他是個好人,總覺得男人要比女人好過一些,所以把家裏的財產全都給我。可是,我們要離婚的事讓兩邊的父母知道了,全都勃然大怒,堅決不準。那時候,離婚要單位出證明,老頭子、老太太跟我們兩邊的領導都打了招呼,意思是我們這些做小輩的太任性,略微吵兩句嘴就鬧著要離婚,不過是一時衝動,要他們幫忙攔著,堅決不給開證明。兩個老頭子革命多年,老部下多如牛毛,那些領導多多少少都跟他們有些關係,自然對這事堅決照辦,因此我們一直沒法離婚。”
顧影沒有去看她一臉的苦澀,隻是盯著窗外。風勢小了一些,暴雨傾盆而下,整個世界都是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清楚。
蔡女士歎了口氣,“老頭子、老太太當年都是組織安排的婚姻,卻也相濡以沫,白頭到老,因此總覺得我們因為沒有感情而離婚是無理取鬧。我跟父母吵過幾次,卻根本沒用。他是孝子,既然老人家堅決不同意我們離,他也就沉默了。隻是,雖然沒有離婚,我們也沒辦法再在一起生活,於是我就搬走了,至今差不多已經有十四年。他嚴於律己,私人生活幹淨得一塵不染,我卻沒他那麽有意誌。離開他之後,我有過幾次戀愛,最後都因為我無法離婚而告終。後來,我遇到一個藝術家,他很浪漫,而且並不在乎有沒有婚姻,也不打算要孩子,我們便在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過去,我們的感情一直很好,除了沒有那張紙,我們什麽都有,對於劉定國夫人的身份,我差不多都忘光了。今年五月初,劉定國忽然給我打電話,要和我正式辦理離婚手續,我感到很驚訝,也很高興,立刻就同意了。”
顧影轉頭看向她,眼裏仍然有一絲迷惘。
“忘了說,我早就從法院辭職出來,先當律師,後來認識我愛人以後,就當了他的經紀人。劉定國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陪著我愛人在歐洲舉辦畫展,打算一回國就去辦離婚手續。我那時候就想,劉定國一定是認識了好姑娘,想要追求人家,所以才主動提出和我辦離婚手續。以他那性格,肯定不會把人家弄到手了才離,一定是決定要去追求了就會先把婚離了,以免對別人不公平。我雖然不愛他,可他的確是少見的好男人。”蔡女士微微一笑,“我還以為終於能獲得自由了,劉定國從政二十年,成就非凡,人脈廣泛而牢固,現在應該是有足夠把握與我去辦這個離婚手續。沒想到,他終究還是鬥不過兩個老頭子,這婚仍是離不成的。”
顧影很茫然,“既然你們根本沒有感情,而且分居那麽多年,根據婚姻法的規定,法院也可以判決離婚的吧。”
“顧總監太年輕了,跟我當年一樣天真。”蔡女士笑得有點冷,“我們的事怎麽可能上法院?鬧得滿城風雨隻會對劉家和蔡家不利,沒有任何好處。”
顧影完全不能理解他們那個圈子裏的事,便不再吭聲,繼續轉頭看著窗外密集的雨柱橫掃大地。
“我一直以為劉定國是不懂感情的,現在我才知道,那不過是他還沒遇到,現在他的反應比我當年激烈得多,簡直是破釜沉舟。”蔡女士的聲音變得柔軟了一些,“他雖然什麽也不說,但我能感覺出來,他心裏對你非常歉疚。”
顧影心裏一震,坐直了身子正視著她,專心地傾聽她的每一句話。
“本來離婚是我們兩個人的事,而且我們雙方都非常想離婚,所以都沒告訴家裏的老爺子,直接就去民政局辦手續。誰知道,民政局裏有個人是我哥哥的朋友,馬上打電話告訴了他。我哥大怒,讓他去攔著下麵的辦事員,不準給我們辦。兩家的老人就都知道這事了。”蔡女士歎息,“劉定國跟他父親發生了激烈爭執,揚言即使放棄奮鬥了二十年的事業也要離婚。你知道嗎?政治這種東西是最殘酷最無情的,他一旦離開現在那個位置,他的弟弟妹妹和我兩個哥哥的事業都會出現很大危機。各地方政府眼看就要換屆了,現在是很關鍵的時刻,他如果一走,隻怕就兵敗如山倒,我家和劉家的老爺子都絕不允許這種事出現。”
顧影不以為然,“離婚與政治有什麽關係?”
“唉,小妹妹,你真是太單純了。”蔡女士微笑,“別說在中國,就算是西方國家,婚姻不穩定的政治家也是很失敗的。你看那些出來競選的人,誰不是帶著老婆或者老公在大眾麵前秀恩愛?實際上呢?隻怕平時在家裏隻會吵架或者冷戰,連看都不想看對方一眼。這就是政治。”
聽到劉定國與妻子已經分居十幾年,現在正不惜一切代價要離婚,顧影的精神好了一些,平靜地說:“如果他必須付出一切才能換取自由,那我肯定支持他。即使他一無所有,我也會跟他在一起。”
“這事沒那麽容易。”蔡女士聳了聳肩,“你肯定不知道劉定國是做什麽工作的,他是那種你就算是問他‘美國總統是誰’這種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他也會回答‘不清楚’的人,絕對不會跟你談起他的工作,就算你主動問起他也不會說。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的朋友家人也都不清楚,但我哥哥特別注意過,所以發現了一個有趣的規律。除了受邀或者公派他去參加會議、休假、私人活動之外,隻要他在哪裏出現過,哪裏很快就會出大案。”
接著,她便痛痛快快地把她知道的那些轟動一時的大案說了一遍。某年某月,劉定國出現在某個省會城市,很快那個省有一大半教委主任落馬;某年某月,他到某個地方“散心”,然後當地的法院係統進行了一係列肅清司法腐敗行動,幾乎每個法院都有人被雙規,有的甚至從院長、副院長到庭長、主審法官被連鍋端,就連政法委書記都被叫到北京去背書;某年某月,他到某地“探訪朋友”,不久那個省的交通係統就被從上到下清了一遍,從主管的副省長、交通廳長到下麵的局長、處長被抓了不少;某年某月,他到某省“考察”,接著那個省的高官就因貪腐被雙規,由上而下直到縣一級牽出不少貪官,大部分都被判刑入獄;某年某月,他到某地去“看朋友”,很快那裏的公安係統就爆出貪汙受賄、為黑社會當保護傘的大案……顧影聽著,驚詫之餘也覺得非常痛快,雖然不知道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但對劉定國仍然肅然起敬,心裏也更愛他。
蔡女士講完,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這才看著她苦笑,“小顧,我說的這些肯定隻是他做過的事情的很小一部分,但你也應該明白,他是貪官的克星,是鏟除腐敗的鬥士。他這些年升得很快,我不知道他現在坐到了什麽位置,還做不做那些事,但這麽多年下來,他扳倒了很多權貴,甚至把人家自上而下整條線連根拔起,得罪的人不是一般的多。他明察秋毫,鐵麵無私,買不動,嚇不怕,一直讓很多人痛恨,如果不是他家老爺子和我家老頭子的有力支持,他早就被人害了。你看他走到哪裏都有人跟著,那不是擺譜,而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如果他從現在的位置上貿然下來,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你能想象吧?”
顧影一驚,立刻明白過來,不由得臉色發白。
蔡女士又點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才淡淡地道:“說實話,我非常希望能跟他離婚,可現實卻不會讓我們如願以償,就算他不顧自己的安危,不顧弟弟妹妹的前途,不顧我們家的反對,可總得顧著老爺子的健康。昨天,劉老爺子突發心髒病,送進醫院急救,目前是搶救過來了,但醫生叮囑不能讓老爺子情緒激動,不然後果不堪設想。你說,他能為了自己的感情逼死老爺子嗎?”
顧影呆在那裏,心裏忽然亂成一團。她閉了一會兒眼睛,努力使自己安靜下來,這才睜開眼睛看著對麵的人,理智地問:“你來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目的?”
“很好,你果然是個很不錯的姑娘,難怪定國會如此失常。”蔡女士微笑著點頭,“我是不願意來的,實在不想傷害你,可我們家老頭子見他這次的態度這麽堅決,就一定要我來找你談談,跟你商量一個比較折中的方案。顧總監,我們都知道這事不怪你,你應該不知道劉定國還沒有正式離婚,以他那個不苟言笑的性子,隻怕你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你有能力,可以生活得很好,自己又沒有做生意,不必依靠他來得到某些利益,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其實很適合當他的妻子。可惜,我們兩家的老爺子不那麽想,所以,隻要他們在世一天,我和劉定國就不可能離婚。我來找你,隻是希望你能說服劉定國,不要再鬧了,沒有意義的,如果老爺子真的為了這事出現什麽意外,你們能心安理得地在一起過幸福生活嗎?而且,你真能眼睜睜地看著劉定國放棄他為之奮鬥了二十年的事業?難道你不認為他已經做的事和正在做的事是在為民造福,是不可缺少的?所以,我覺得最好的選擇還是維持現狀。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國外,絕不會幹涉你和他之間的事,而你除了沒有名份外,其他一切都可以擁有,我一點也不介意。我相信劉家也給得起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彌補你所受的委屈。這樣一來,也就皆大歡喜了,你說是不是?”
顧影的目光漸漸變得有點冷,並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平淡地說:“蔡女士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讓盧經理給你安排個房間休息吧,等台風過去了再上路比較安全。”
那位女士沒想到顧影會這麽快就冷靜下來,不由得有些詫異,隨即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我跟你說這些話並不是要傷害你或者不尊重你,不過是為了你和劉定國好。我無所謂,反正半輩子都過去了,離不離婚、結不結婚都無所謂。我跟劉定國肯定不可能一起生活,永遠不會破鏡重圓,但這個劉夫人的銜頭隻怕是丟不掉的,除非等個十幾二十年,兩家老爺子都不在了,或者劉定國到歲數退休了,大概我們才可以解脫。現在,他也好,我也罷,都得繼續戴著這個枷鎖,沒有辦法。坦率地說,劉定國如果為了你而放棄他奮鬥了二十年的事業,對他沒有半點好處。你要真愛他,就別讓他受傷,更不要把他置於危險的境地中,最好維持現狀或者離開他,那才是對他最好的保護。”
顧影沉默了一會兒,拿起電話打給盧裕,“盧經理,我辦公室裏有位蔡女士,是劉總的朋友。現在有台風,她走不了,你給她安排個房間休息吧。”
盧裕立刻答應,很快就上樓來,熱情地表示要親自帶劉總的朋友到客房去。蔡女士沒再糾纏,大大方方地起身道謝,瀟灑地走了。
顧影看著盧裕和她的身影走出門,從窗前經過,這才覺得全身的力氣消失殆盡。她勉強站起來,鎖上門,放下百葉窗,將自己封閉在屋裏,這才倒在門邊的長椅裏。她渾身都在微微顫抖,身上一會兒滾燙一會兒發冷,心裏悶得厲害,隻覺得一口血湧到喉嚨口,卻吐不出來。她的腦海裏浮現著劉定國高挑修長的身影,耳邊回蕩著他磁性的低低的聲音,那些來自千裏之外的關心,那些沉沉黑夜裏的熱情,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深愛不已,無法舍棄。她蜷縮著,坐在堅硬的長椅裏,背後抵著冷冷的靠背,雙手緊緊抱住雙腿,將下頜擱在膝蓋上,這樣的姿勢才能讓她盡快冷靜下來。
她從來不對劉定國說謊,現在卻不知道該不該打電話給他,要不要問他那些事情,那樣做會不會亂了他的心,幹擾他正在做的事情。她獨自策劃將要投資上百億的項目也沒有現在這麽困頓,這麽嘔心瀝血,隻覺得整個人都在失去平衡,一時間天旋地轉。
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直到已經在食堂坐著的員工一直不見她,紛紛給她打電話叫她去吃飯,她才回過神來。
走出辦公室,外麵的狂風暴雨更顯凶猛,地上和水麵滿是落葉和花瓣,有種淒清零落的感覺,讓人情緒低落。她打了個電話給盧裕,低低地說:“你們吃吧,不用等我了,我有點累,想睡會兒,沒有重要的事就不用叫我了。”
盧裕知道她天天加班,疲憊是可以理解的,今天台風登陸,那些領導們也不會再來,因此趕緊答應,“那行,你先休息,如果起來後覺得餓了,盡管叫廚師來做。”
“好。”顧影回身關上電腦,鎖上門,便回了自己房間。
從這幢樓到她住的那幢樓不過是短短的一段距離,可狂風卷著豆大的雨滴打過來,頃刻間便將她的衣服淋得透濕。她回到房間,換上幹衣,拿出毛巾擦頭發,一切動作都是憑著本能進行著,其實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麽,等她終於回過神來,已經坐在陽台上了。
她的房間外麵有個小露台,正對著水麵,平時能看到外麵的藍天白雲、綠草繁花、青山重重、流水悠悠,她一向都很喜歡,工作之餘總會在這裏坐坐,喝喝茶,看看書,或者拿著筆記本電腦繼續工作。此刻風大雨急,露台有一大半都被波及,她隻能坐在門邊,看著外麵的景象發呆,時常有雨滴打到她身上,她反而覺得很舒服,心裏隱隱有一把火在燒,被冷雨一澆,反而好過一些。
風聲嗚咽,雨聲喧嘩,外麵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任何動物,隻有各種植物在風中劇烈搖擺,葉子被雨柱打得不停顫動。樓旁巨大的鳳凰樹已經開花,滿樹豔紅,就像熊熊燃燒的火焰,非常壯觀美麗,此時也被打得七零八落,地上鋪了一層紅色的落花。
顧影默默地看著,手中捏著手機,半晌也沒有打出去。她低頭看了看,忽然調出錄音,劉定國安靜從容的聲音便輕輕傳了出來,這次讀的是顧影帶到北京去給他看的《冷山》。“……他望著她的眼睛,知道那就是她,他被刻骨銘心的愛所淹沒。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於是他就說了在吉卜賽人營地露營時夢到的話:我跋山涉水隻為找你,我再也不讓你離開。但他的某個部分不讓他跨上前去擁抱她。阻止他的不隻是獵槍。死亡並不是關鍵。他無法走上前去。他將兩隻空空的手掌舉了起來……丫頭,還醒著嗎……嗬嗬,看來是睡著了,那麽,晚安。”聽到最後一句低沉柔和的笑語,她再也忍耐不住,淚水慢慢盈滿眼眶,滑下臉頰。
第二天,台風過去,雨勢小了一點,三亞機場的航班都已恢複,蔡女士便決定離開。顧影躲了她一天,為此幾乎什麽也沒吃,這時基於禮貌也無法再逃避,隻得去送一送。
蔡女士看著撐著一把透明塑料傘站在雨中的年輕姑娘,微笑著問:“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顧影很冷靜,“我不會去問他什麽,也不會主動提出任何建議。我隻會等著他來對我說,無論他做什麽決定,我都同意。除此之外,我不會做任何事情。”
蔡女士非常意外,看著她目光中的堅定,不由得讚賞地一笑,“我為他高興,祝福你們。”然後便轉身上了盧裕為她安排的車子,在大雨中直奔三亞。
顧影轉身回辦公室繼續工作,讓自己被繁瑣複雜的線條與數據掩埋,就可以什麽都不再去想。
到了晚上,雨漸漸小了,天空卻依然充滿陰霾,直到第二天也沒有放晴,空氣一直濕漉漉的,讓人感覺渾身粘膩,非常不舒服。
顧影吃完早餐後便對盧裕說:“我出去看看現場。”
盧裕有些擔心,“現在到處都是水,那些路肯定不好走吧。”
“沒事,我想看看台風後的情形。”顧影笑了笑,“這裏是台風走廊,以後肯定少不了台風侵襲,我想看看情況,以後做項目時也好盡力避免因台風帶來的災害。”
她的話說得很有道理,盧裕便不再反對。顧影沒有叫上劉博與陳誌航,獨自上車,離開了公司。
雖然已經不下雨了,但滿地都是殘敗的落葉,中線公路上還有塌方的痕跡,不時在路中間出現石頭、泥土和折斷的樹枝。顧影開著車亂轉,看著那些障礙物心煩,便索性轉進一條土路,一直往山裏開。
經過椰林、果園、農田,泥濘的土路旁出現一條湍急的小河,她順著河往上遊走,途中看到好幾個隻有低矮破舊茅草屋的村子,幾個老太太坐在門前似乎在聊天,看到她的車經過便一直盯著,她們腳下的貓也用琥珀般的眼睛看著她。顧影怕路上的泥水被車輪輾壓得飛濺過去,便放慢速度,緩緩駛過。
越往山裏走天越陰,漸漸的又下起雨來,顧影把雨刮器打開,在雨霧中繼續向前。路邊的河岸上出現了一人高的野草叢,而另一邊的山坡上是比較整齊的樹林,視野受到較大局限,道路也更加泥濘坎坷。顧影開的是公司配給她的海馬車,底盤很低,不時刮到小石子或坡坎,發出悶悶的摩擦聲。她將速度放得更慢,集中精力看著前麵的路,心裏沒有雜念,感覺好過很多。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清楚到了什麽地方,她的車滑進路上一個大泥坑,深深地陷在裏麵,車輪一直打滑,怎麽也爬不出來。她熄了火,趴在方向盤上,看著空無一人的世界發呆,過了好一會兒才下車去看情況,很快就確定,靠自己的能力是沒辦法把車弄出來的。
雨不大,卻很密,唰唰地打在她身上,很快就淋濕了她的頭發與肩頭。她坐回車裏,拿出手機打給盧裕,“盧經理,我陷進泥裏了,你讓司機開嶽總的車過來,把我的車拉出去。”
盧裕有些為難,“顧總,嶽總回來了,我讓司機開車去三亞接他,現在還沒回來。”
“哦。”顧影無所謂,“那就等嶽總回公司了,再讓司機過來吧。”
“好。”盧裕熱心地說,“那時候我讓司機跟你聯係,你跟他說具體的位置。”
“嗯。”顧影放下電話,在車裏坐了一會兒,感覺百無聊賴,有點氣悶,就下車走進樹林。雨點落在大地上的聲音仿佛美妙的打擊樂,她不願意正視自己的內心,便凝神傾聽唰唰的雨聲,後來站累了,索性蹲下來靠著樹幹。
這時,手機響了,她低頭去衣袋裏摸電話,卻忽然停下動作。在她不遠處,有條蛇正盤在樹下的草叢中,似乎在睡覺。她愣了一下,趕緊拿出電話接起來,免得鈴聲把蛇吵醒。
“喂,小顧。”話筒裏傳出的是嶽鴻圖渾厚的聲音,“你在哪裏?我馬上開車過來。”
“那個……”顧影略感緊張,“我……不是很清楚,這裏……有條河,可能是流經萬花鎮的那條河的上遊,路旁有一片樹林,似乎是人工林……這裏沒有標誌,我也說不清……”
嶽鴻圖聽出了她的異樣,關切地問:“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顧影努力冷靜,“沒……沒什麽,我旁邊有條蛇。”
“什麽?”嶽鴻圖的聲音陡然拔高,“你……你別動,千萬別動,蛇一般隻攻擊活動的目標,你不動就不會有事。
小顧,聽見沒有?你不要慌,別緊張,別亂動,就在那裏呆著,等我過來。”
“嗯,好,我沒動,那蛇盤著,好像睡著了。”顧影的聲音很輕,“我剛才一直沒動,不過,我可以試著往外移到路上去,離蛇遠一點。”
“不不,你最好別動。”嶽鴻圖很緊張,“你把褲腿紮緊,穿的什麽鞋?是涼鞋嗎?有沒有穿襪子?”
顧影趕緊說:“我穿的運動鞋、牛仔褲,等下就用鞋帶把褲腿紮緊。”
“好。”嶽鴻圖稍稍放了點心,蛇牙要咬穿運動鞋和牛仔褲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你紮緊褲腿以後就站直了,萬一蛇攻擊你,別讓它咬到你**在外的臉、脖子、手這些部位,明白嗎?總之,你不要有大動作,不要激怒它。”
“我明白。”顧影恢複了鎮定,“這裏在下雨,你最好帶上傘。”
“好,我馬上就到。”嶽鴻圖掛斷電話,到農場找到徐兆倫,把情況一說,要他找個熟悉地形的人帶路。徐兆倫一聽就急了,馬上跟他出門上車,親自給他指路,帶他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