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傾蓋如故 白頭如新
謝恒亞跟之前來的幾家設計公司有很大不同,態度很誠懇,溝通得也相當仔細,直到深夜才回三亞,到事先訂好的酒店裏休息。
前麵來的幾撥設計精英都是看完現場,與他們做過簡單溝通後,第二天就回去了,嶽鴻圖以為謝恒亞也是這樣,因此在次日沒看到他們再來公司,也就沒有介意,隻等他們回去後給自己報價。
謝恒亞有兩天沒有消息,顧影也沒主動打電話去問,以免他們以為她是急著促成此事,以謀取自己的私人利益。她跟嶽鴻圖一樣,一向公私分明,雖然與陳佳穎是好友,但也不會為了她而犧牲公司利益,更不會為了她而放棄自己的職業操守。
這兩天,她一直和嶽鴻圖商量核心區的拆遷補償方案,劉博與陳誌航也參與進來。兩個年輕人根據顧影的要求,對這一議題進行了深入研究。他們將核心區劃分成幾個片區,展開地毯式清查,甚至一間一間地去數將要拆遷的房屋。核心區裏除了住房和商鋪、工廠外,沒有農田和橡膠園,隻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果園,大部分都是農場職工按照新政策承包土地後自己投資的,他們便找到農場辦公室,查到各家果園的麵積,又到縣裏找白主任了解當地的拆遷補償標準,然後根據這些數據與資料做出方案,雖然比較粗糙,但基礎數據和相關資料基本上是準確的。
嶽鴻圖看了他們做的幾個方案後,就基礎數據、土地政策、相關案例提出了很多問題。劉博與陳誌航雖然之前做了大量工作,但畢竟實際經驗少,很快就在他的提問中張口結舌,然後迅速把需要再去了解的問題記下來。嶽鴻圖對兩個年輕人的工作態度給予了肯定,然後就與顧影商量各種拆遷補償辦法的利弊得失,以確定最佳方案。
兩人旁征博引,將公司以前在內地做的幾個大項目的拆遷情況提出來做參考,顧影還搜集了海口、三亞、陵水、保亭、瓊海、萬寧等地的拆遷補償政策,這時也都拿出來進行比較,看哪種方案最合理。
經過兩天的商議,他們確定了一個比較好的方案,再請來徐兆倫,讓他對這個方案發表看法。
拆遷安置房就建在核心區,不會像大城市那樣放在遠郊,這樣可以保證拆遷後的農場職工充分享受到新建城鎮的一切配套設施。每戶拆遷房的麵積在九十平米左右,既符合中央有關小戶型建設的相關政策,也最大限度地保證了農場職工的利益。凡屬於私人所有的一草一木都會按照有關政策進行補償,回遷之前的過渡安置費也從優計算。徐兆倫對這個方案的大部分內容都表示讚同,感覺他們想的很周到,職工們應該會滿意這樣的條件,同時也提出了可能會出現的特殊情況,希望他們能夠有針對性地做一些備用方案。
顧影將他的建議一一記下,保證一定會把拆遷安置的事考慮得更加全麵周到。
正談得高興,下麵的樓層忽然傳來一些動靜,像是有人在興奮地議論著什麽。嶽鴻圖看了顧影一眼,她立刻會意,起身出去詢問。
盧裕正和朱舜說得眉飛色舞,丁躍文、陳誌航、劉博圍在兩人身旁聽得滿臉是笑。顧影走過去,微笑著問:“有什麽好事嗎?”
“哦,不是。”盧裕笑嘻嘻地說,“弘達旅業不是要搞別墅區嗎,最近一直在拆遷,大概是條件沒談好,人家不肯走,他們似乎想要強行拆房,今天從四麵八方來了很多人,衝進他們的工地和公司,打得一塌糊塗。”
“真的?”顧影有些驚訝,隨即上樓去告訴嶽鴻圖和徐兆倫。
嶽鴻圖一聽就站起來,“走,去看看。”
顧影笑道:“你不怕他們以為我們是弘達公司的援軍,連我們一起揍?”
“有徐兄在,怕什麽?”嶽鴻圖指了指徐兆倫,詼諧地道,“徐兄,要是真的有了誤會,你可要挺身而出,頂住啊。”
徐兆倫爽朗地笑,“放心吧,有我在,他們不會對你們動手的。弘達公司的地都是地方上的,拆遷的也不是我們農場職工的房子,跟我們沒關係,他們都很清楚。”
三人邊說笑邊往外走,樓下正在議論的幾個人看到了,都走過去與徐兆倫打招呼,以為他談完了事要走,便跟著送出去。
嶽鴻圖看了他們一眼,幽默地問:“怎麽?要一起去看熱鬧?”
幾個人一愣,馬上反應過來,立刻踴躍報名,“要去。”
嶽鴻圖跳上吉普,對他們一揮手,“走吧。”
幾個人哈哈笑著湧到停車場,朱舜會開車,不需要司機,正好坐得下。嶽鴻圖在前,他們緊緊跟隨,一起駛出公司,順著中線公路繞了一個圓弧,就到了弘達旅業要建別墅區的地方。
還沒到那兒便看到路邊停著一溜小卡車,估計都是載人來的,再過去一點,就聽到人聲鼎沸,亂成一團。嶽鴻圖放慢速度,緩緩滑行過去,密切注意著前麵的情況,隨時準備停車或掉頭。再往前走一截,就看到那個錢弘達急著要建別墅區的地方,嶽鴻圖把車子停到對麵的路邊,朱舜跟著開過去,停到他的車後。幾個人一起下車,站在那兒仰頭看去。
那個區域其實沒多少人家,算下來也不過三十來戶,如果隻是安置,要修的房子並不多,但錢弘達並沒有在萬花農場拿到地,能用來建拆遷房的地方很遠,甚至有可能要把他們遷到縣城去。這些人的果園、農田都在這裏,怎麽可能去那麽遠的地方?除此之外,錢弘達對所占土地上的果樹和農作物也想盡可能地少賠,因而引發了當地人的強烈不滿,最終造成激烈衝突。
山上全是人,本來深深淺淺的綠色幾乎消失不見,全都成了各種各樣的衣服顏色,很多本地人手裏都拿著家夥,不但有棍棒,還有鋤頭、砍刀之類的利器。
嶽鴻圖看了一會兒戰況,忍不住問徐兆倫,“你說這麽打下來,會不會傷亡慘重?”
“弘達公司的人應該會報警吧。”徐兆倫微微搖頭,“他們的資金太緊張了,還硬要先做這個別墅區,哪裏有錢賠?想要讓人搬走,又不肯按政策規定的標準給錢,怎麽可能?我們海南人平時很和氣的,但他不能太欺負人,不然大家就會跟他拚命。”
“錢弘達很有點小聰明,可機關算盡也得分是什麽事,不能把別人都當傻瓜。”嶽鴻圖微笑著說,“我們公司做項目的時候就從來不在拆遷補償方麵省錢,安置時也會盡量考慮拆遷戶的利益,避免出現不必要的麻煩。”
“你們公司有實力,當然不會像弘達公司那樣。”徐兆倫也笑,忽然想起一件事,臉色有些不好,“我聽到一些風聲,好像錢弘達在省裏運動,想要把我們萬花農場也劃入熱帶雨林保護區的範圍。這件事我們農墾總局肯定不同意,但就怕他做通省裏的工作,來個硬性規定,那就麻煩了。”
“有這樣的事?”嶽鴻圖皺了皺眉,“我回去就找朋友問問,如果真有這種事,我會想辦法阻止。”
“好。”徐兆倫放下心來,繼續觀看戰況。
上麵打得很厲害,明顯是本地人占了壓倒性優勢,而從四麵八方仍有人源源不斷地趕來,有的是一輛兩輪摩托上前前後後搭載了四、五個人,有的是小卡車後麵的車廂裏塞得滿滿當當的,顧影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堪與雜技演員媲美的車技與膽量,不由得嘖嘖稱奇,相顧莞爾。
本地人大部分偏瘦,卻很剽悍,一到便跳下車,拿著家夥往山上撲。有的看了一眼站在馬路對麵的車和人,見他們隻是看熱鬧,沒幫忙的意思,便沒去理會,有的認識徐兆倫,用本地話與他大聲打著招呼,腳下不停,直奔上山。
正熱鬧著,顧影的手機響了,陳佳穎微笑著問:“你們嶽總在公司嗎?”
“在啊。”顧影隨口說,“他就在我旁邊,要他接電話嗎?”
嶽鴻圖聽到她的話,直覺是在講自己,便看了她一眼。顧影用口型對他說“恒亞-鏡像”,嶽鴻圖點了點頭,轉頭繼續觀看山上的大戰。
聽了顧影的話,陳佳穎並沒有像過去那樣順口開她的玩笑,而是很認真地說:“我們謝總把項目的設計思路做出來了,想跟你們溝通一下,你們今天有時間嗎?”
顧影吃了一驚,“這麽快?”
“是啊,謝總和郭經理、張經理日夜加班,我也跟著熬了兩天兩夜。”陳佳穎的情緒明顯處於亢奮狀態,“剛剛完成,我們謝總想盡快與你們交流一下,聽聽你們的意見。”
“好。”顧影立刻將她的話轉述給嶽鴻圖。
與她一樣,嶽鴻圖也很吃驚,“真的?這麽快就做出來了?”
“是啊。”顧影笑道,“我也沒想到,他們會不講價錢先做事。”
“謝總不錯,感覺挺踏實的。”嶽鴻圖讚賞地點頭,“你讓他們現在就過來吧,我們馬上派司機去酒店接他們。”
“好。”顧影把他的話轉達給陳佳穎,那邊顯然也很高興。
嶽鴻圖把盧裕叫過來,讓他馬上派車到三亞接謝恒亞,然後繼續觀戰。
不久,有警察陸續趕到,可麵對滿山遍野的人群,他們很難控製局麵,隻能想辦法把弘達公司的人保護著突圍而出,離開現場。憤怒的人們砸毀了那裏的工棚,隨即衝向弘達公司的辦公地點。
嶽鴻圖他們又跟過去,看著人群如潮水般湧進弘達公司租下辦公的院子。裏麵的人都已經撤走,房間裏空空蕩蕩,人們便砸玻璃,砍欄杆,有的還把樓上辦公室裏的桌椅和電腦抬出來往下扔。嶽鴻圖摸著下巴感歎,“真是戰力強勁啊,我們當年在部隊的時候也會打架,感覺都沒他們厲害。錢弘達激起眾怒,倒要看他怎麽收場。”
徐兆倫嘿嘿地笑,“我以前就提醒過錢總,他根本不理會,結果就是這樣。他以為這裏很多人都沒念過書,就可以隨便騙,哪有那麽好騙?”
嶽鴻圖點頭,“還是實力問題。在我們公司,省這點錢根本沒意思,他們大概是能省一點是一點吧。”
“那也要分是什麽事。”徐兆倫搖頭,“錢總這麽做事,很難成功的。”
“那不是正好,他失敗,我們成功。”嶽鴻圖的臉上帶著微笑,眼光卻有點冷。他對錢弘達本來沒什麽偏見,還想著既然兩個項目緊挨著,可以相輔相成,以後宣傳的時候不妨帶一下他們,可這個人明明沒錢,卻還想把萬花農場圈進他的什麽保護區範圍內,為嶽鴻圖與徐兆倫想要做的項目製造障礙,真是豈有此理。
看了看表,他把徐兆倫送回場部,就帶著顧影他們回了公司。
謝恒亞出現時仍然光彩奪目,一點也沒有連熬兩夜之後的疲憊與憔悴。
嶽鴻圖親切地問:“聽說你連著兩夜沒睡了?”
“是啊。”謝恒亞笑著點頭,“睡不著,看了現場和你們的策劃後感覺很興奮,靈感一個接著一個,不畫下來根本沒法睡。”
嶽鴻圖略感驚訝,“用手畫的?”
“對。”謝恒亞解釋,“要正式作圖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全部草圖都是手繪的,現在想聽聽你們的意見。等把思路基本確定下來,我們回去才好做進一步的工作。”
“哦,好。”嶽鴻圖對他的做法很讚賞,臉上滿是笑容。
他們坐在會議室裏,陳佳穎把自己帶來的投影儀放在桌上,連接電腦並調試到最佳效果,然後把筆記本放到謝恒亞麵前。顧影起身關門、關燈、拉窗簾,房間裏便安靜下來。
謝恒亞將那些草圖以幻燈方式一張一張地放映,拿著熒光筆在圖上指點著,詳細闡述自己的構思。雖然是草圖,但是將他們的思路都明確地表達出來,嶽鴻圖和顧影都是行家,一看就能大致明白,他再詳加解釋,便讓他們了解得更加透徹。
看過第一張圖,嶽鴻圖就興奮起來,也拿起熒光筆在圖上指指點點,提問題,說看法。謝恒亞的情緒更加激動,與他旁征博引,熱烈討論。
這是專業技術性的研討會,顧影不用顧忌什麽,有問題就直接提出來。一共就兩隻熒光筆,都在兩個老板手上,她索性站起來走到銀幕前,用筆杆指點著圖提出疑問。有時候謝恒亞會回答,有時候張以辰和郭立秋會回答。這兩人也跑到銀幕前,拿筆杆在圖上比比劃劃,說出自己的看法。顧影便與兩人站在前麵討論,謝恒亞與嶽鴻圖談話時他們會停下來傾聽,然後又熱烈討論。
等到把這些草圖看完,已經過了三個多小時,眾人打開燈,都覺得意猶未盡。謝恒亞溫和地笑道:“嶽總,你看設計思路是不是就這麽定下來?”
“可以。”嶽鴻圖很爽快,“謝總,你回去後擬個合同給我發過來,我隻要求你們在一個月內完成設計,別的條款由你定,有什麽問題我們再商量。”
陳佳穎他們都沒想到這麽大的一個設計項目就這麽輕易地拿了下來,全都一愣,隨即麵露喜色。謝恒亞卻很冷靜,微笑著向嶽鴻圖伸出手去,“謝謝嶽總,我們一定會全力以赴,拿出最好的設計。”
嶽鴻圖握住他的手,愉快地說:“謝總不但工作態度令人賞識,而且才能卓著,我很高興能和你們公司合作。”
顧影微帶調侃地笑道:“謝總的才華橫豎都溢,令人佩服。”
這話逗得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謝恒亞謙虛了幾句,便與嶽鴻圖一起走出門去。
外麵已是晚霞滿天,盧裕他們幾個管理人員都沒有吃飯,等著老板吩咐。嶽鴻圖叫上他們,與謝恒亞熱熱鬧鬧地一起吃了飯,這才派車送他們回酒店。
目送著汽車離去,顧影抬頭看了看滿天繁星,猛然想起明天就是周五,便問嶽鴻圖,“嶽總,這個周末還需要我加班嗎?”
“不用了。”嶽鴻圖輕鬆地笑道,“放鬆放鬆吧,老盧,你安排一下,周末讓公司的人都到三亞去玩兩天。”
盧裕馬上答應,顧影卻委婉地說:“我周末有點事,要離開一下,周日就回來。”
“哦,那你去吧。”嶽鴻圖立刻點頭,“有事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這個周五是顧影第一次盼著下班的日子,她開車直奔三亞,把車子存在停車場,辦好登機手續就過了安檢,坐在那裏不停祈禱,航班千萬要準時到啊。
她六點半離開公司,到機場時已經將近九點,起飛時間是九點半,空中飛行時間三個小時,即使飛機準點,到北京時也要到十二點半了。她自己無所謂,卻不想讓劉定國在機場等那麽久。
廣播一直在報告數個航班的延誤信息,她終於在九點鍾的時候聽到自己乘坐的航班因為“飛機周轉原因”而延誤,不由得十分沮喪。她打電話給劉定國,有些煩惱地說:“飛機延誤了。”
劉定國輕笑,“你吃飯沒有?”
“沒。”她有點委屈,“我到機場都八點半了,趕著辦了登機手續,想著可以在飛機上吃,就直接進了安檢。”
劉定國柔聲說:“那現在趕快去吃東西。”
“氣飽了,吃不下。”顧影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國航的飛機最愛延誤,下次你訂機票不要訂他們家的。”
“好。”劉定國溫柔地答應著,被她的孩子氣逗得笑出聲來,同時也為她話中的“下次”感到高興。
顧影掛上電話,覺得坐在那裏百無聊賴,隻得拿出電腦,打開來看電影,以消磨時間。直到把一部電影看完,廣播裏才通知,從北京飛來的航班已經到達,讓乘客準備登機。她收起電腦,抬眼看著周圍那些都等得筋疲力盡的人,拿出手機打給劉定國,有氣無力地說:“終於可以登機了。”
“辛苦。”劉定國笑著輕聲說,“我會在機場接你的。”
顧影隻覺得心中歡喜,所有的沮喪、無力、焦躁、惱怒全都煙消雲散。
三個小時的空中飛行讓人感覺很疲憊,尤其是坐經濟艙,位置太窄,感覺憋悶,顧影倒是習慣了,一上飛機就係上安全帶閉目養神,竟然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醒來時發現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要降落,不由得心中一喜,便拿起機上讀物看起來。
已是淩晨兩點,窗外漆黑一片,隻有機翼上一閃一閃的小燈劃破黑暗,讓人感到些許安慰。顧影放下雜誌,靠在窗邊看著那盞小燈,心裏漸漸有些忐忑不安。沒上飛機前,她隻感到喜悅與期待,如今即將到達北京,反而有些緊張,甚至有點膽怯。
飛機降落後,她不用等行李,提著小旅行袋徑直走出去。已是深夜,出口處沒有太多人,她一眼便看到劉定國。
他離接機的人群稍遠,獨自站在明亮的燈光下,周圍來往的人流都成為他的背景。他的衣著含蓄低調,氣勢內斂,神情溫和,高挑的身材在北方並不出奇,因此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顧影的眼裏卻隻有他。她急步走到他麵前,仰頭看著他,有些不安地問:“等久了吧?”
“沒有,接到你登機的電話我才出發來機場的,沒等多久。”劉定國很自然地拿過她手裏的旅行袋,帶她走向停車場。
顧影有些詫異地看了看四周,“你一個人來的?”
劉定國笑了,“他們在後麵,我讓他們離得遠一點。曾秘書沒來,這是私事,他不必跟著。”
“哦。”顧影點頭。在她的認知裏,除了秘書之外,那些跟著他的人大概都是保護他的安全的吧,如果現在沒跟著,她擔心他會不會有危險,既然知道他的人依然跟著,也就放了心。
劉定國把她帶到一個普通車牌的越野車前,跟她一起上了後座。兩個沉穩幹練的男子很快走過來,一個坐到副駕,一個開車。
劉定國關心地問:“累不累?”
“還行,我在飛機上睡了會兒。”顧影隻覺得臉上滾燙,趕緊掩飾地轉頭看向車窗外。
劉定國微笑,溫柔地問:“餓不餓?”
顧影被他一提醒,立刻感到饑腸轆轆。她回過頭,臉上有些困惑,“這麽晚了,沒地方吃東西了吧?北京不比南方到處有大牌檔,好像一到晚上都沒什麽人上街了,隻有夜店裏人多,我不愛去那些地方,你也不方便去吧?”
“嗯,我從來不去。”劉定國忍俊不禁,“凡事都想得這麽周全,是策劃總監的職業病嗎?”
“啊……那個……不是……”顧影的臉又紅了,“那不能算職業病,隻是我個人的惡習。”
劉定國輕笑,“那你還有什麽惡習?”
顧影被他的態度感染,漸漸放鬆,笑眯眯地說:“譬如傾蓋如故,白頭如新。”
“嗯。”劉定國愉快地點頭,“還有呢?”
顧影摸摸下巴,一時想不出來,便道:“讓我苦苦思索一下。”
劉定國笑出聲來,前麵那兩個一直沉默的人也都忍不住笑起來。劉定國笑了一會兒才溫和地說:“我來安排吧,多少吃一點,不然你會睡不好的。”
“嗯,好。”顧影點頭。既然來了,當然一切聽他安排,她全無異議。
他們的車出了機場高速,在四環上跑了好一會兒才拐出去。顧影對北京不太熟悉,根本不知道到了哪裏,隻見汽車駛進一個高樓林立的小區,徑直開到地下停車場。
這裏顯然不是酒店,劉定國下了車,對顧影說:“來吧。”
顧影點點頭,跟著他走到電梯前,看著他按了向上的鍵。她什麽也沒問,劉定國卻主動解釋,“這裏的房子是偉業以前置的,後來他們搬家了,這裏就作為客房,主要用來招待到北京來的朋友,偶爾我也借來用一用。你就住在這兒吧,比酒店要方便些。”
顧影很高興,“好。”
那套房子很舒適,四室兩廳三衛,很寬敞,裝修的格調也很溫馨。顧影怕他太客氣,讓自己住主臥,搶先表示住客房就行。劉定國笑著點頭,帶她去了她的房間,“你先洗澡,我去熱點東西,你出來就可以吃。”
顧影趕緊說:“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可以自己做。”
“我也住這兒。”劉定國看著女孩倏然睜大的眼睛,不由得微微一笑,“我明後天都沒工作,專門陪你。”
顧影雙眼發亮,開心地直點頭。劉定國轉身去廚房,顧影便到浴室衝涼。等她出來,劉定國已經把飯菜端到桌上放好。
很簡單的三菜一湯散發著誘人的香氣,顧影坐下來,見劉定國也拿起了筷子,便端著碗吃起來。兩人邊吃邊閑聊,氣氛很融洽,一頓飯下來,都感覺有點飽,不宜馬上就睡,而且精神都很好,也不覺得疲憊。
劉定國把餐桌收拾好,碗筷洗幹淨,這才問她,“要不要下盤棋?”
顧影看了看牆上的鍾,有些遲疑地問:“北京現在亮得挺早的吧?升旗是幾點?”
“你想看升旗?”劉定國也看了一眼鍾,“現在就可以去了。”
顧影很不好意思,“我沒看過,以前到北京來都有公事要做,特意起個大早去看升旗好像有點滑稽,反正現在睡不著,白天也沒工作,就想去看看。”
“好啊,我們去。”劉定國拿起放在桌上的車鑰匙,帶著她走了出去。
這次那兩個隨員沒在,劉定國自己開車,顧影沒再發問,興致勃勃地看著晨曦初露的天際。街燈依然亮著,車子卻不多,畢竟時間太早。兩旁的摩天大樓都讓顧影感到陌生,直到看見長安大戲院,她才有了方向感,知道他們在長安街上,正朝著天安門廣場駛去。
劉定國把汽車停到前門,跟顧影悠閑地走過廣場。晨光下,周圍的一切建築都讓人感覺特別美,旗杆周圍的人很多,卻都很安靜,說話也是小小聲,似乎害怕打擾了即將舉行的升旗儀式。
劉定國肯定不會擠進人群,顧影也不喜歡湊熱鬧,兩人便站在人群之外、長安街旁,靜靜地等著。
五月初的北京仍然很涼,清風緩緩地拂麵而過,沒有熱帶的那種燥氣,讓人感覺很清爽。顧影在海南看慣了鬱鬱蔥蔥的景象,驟然來到這個空曠的方方正正的廣場,不由得感歎,“從海南到這裏,對比太強烈了。這裏給人的感覺就是嚴肅、冷靜、規矩,我們那邊正好相反。到處都是旺盛的生命力,明明旱了幾個月,草都枯得幹幹的,一場雨下來,所有的植物不但全部變成綠色,竟然還唰唰地往上躥了一大截,簡直令人敬畏。”
劉定國笑著點頭,“對啊,一個國家的中心當然要莊嚴、冷靜、規則,然後四海升平,花自由地開,鳥盡情地唱,這樣不是很好嗎?”
“是很好。”顧影讚同。
這時,人群中隱隱地響起“來了,來了”,隨即有了輕微的**。大家都朝天安門的方向翹首張望。顧影與劉定國站得遠一點,視線上沒有遮攔,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金水橋那邊的情景。
國旗班的戰士邁著整齊的步伐漸漸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照相機的快門聲此起彼伏,不過沒有人喧嘩,都很自覺地保持肅靜。
顧影默默地看著在電視上演過無數次的場景在眼前出現,心裏有種強烈的滿足感。她忍不住轉頭看了劉定國一眼,隨即迅速移開視線,瞧著那隊戰士橫過長安街,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