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棋局:當局迷

到應國京城已經是半個月後,她們兩人拿著蕭鳳青給的通關引子一路暢通無阻。可笑引子上還有周寧蓋上的兵部大印。想來這個時候他還被蒙在鼓裏,隻以為那夜不過是做了一場荒誕的醉夢。而蕭鳳青為了不讓周寧起疑,繼續留在齊國京城與他談所謂的“馬匹生意”。

聶無雙的病一直反反複複,一路時而清醒,時而燒得糊塗。但這事關重大,無法停下來休息。春芷雖說討厭她,但是聶無雙病起來不哭不鬧,不折騰,倒是漸漸和她有了幾分患難的情誼。到了蕭鳳青的王府別苑的時候已經是半夜時分。春芷扶了聶無雙下了馬車。經過半個月的舟車勞頓,她已經病得脫形,下頜尖瘦,臉色白得幾乎透明,隻一雙美眸越發幽深。她依在春芷肩膀看了一眼清幽又精致的府邸。不由鬆了一口氣,總算到了。

於是聶無雙就住在別苑中養病,一應吃穿都不差,而她從春芷口中打聽到了蕭鳳青王府中有一位正妃還有許多夫人,也好,她也懶得住進王府應付那些人與事。別苑清幽,住下來倒是可心。

有一日天氣放晴,聶無雙這才恍然發現已經到了四月初,春意融融,庭院一株桃花也盛開,粉白粉紅,熱鬧開了一樹。她興致忽然來了,命小丫頭扶了自己坐在庭院中的亭子中。春芷今日出府采買東西,聶無雙支使小丫頭拿了一副棋盤,自己跟自己下棋解悶。

暖風吹拂,她獨坐亭間,下著下著,不知不覺竟入了神。

“不對,這一步棋不對。白子步步退讓,看似軟弱,其實留有後招。黑子不如棄眼前一小片利益,不可孤軍深入才算穩妥。”背後一道低沉中充滿磁性的聲音響起,帶了幾分似曾相識。

聶無雙心中一喜,含笑回頭,卻在看到來人的麵容之時愣了下:來的人並不是蕭鳳青。那人穿著一件藏青色錦袍,錦袍用同色繡線繡了精細的龍圖案,貴氣內斂,外罩同色紗罩衣,玉帶鑲了翡翠與各色寶石,腰間垂下一塊祥雲羊脂玉絛,腳上穿著長靴,靴子也是繡著精致的祥雲銀紋。他麵容俊逸,鼻目深邃,但是容色清冷威嚴,與蕭鳳青有幾分相似,但又沒有蕭鳳青那樣俊美過於妖的詭異,顯得淡然大氣。

聶無雙目不轉睛地打量他,他也深眸微眯淡淡看著她。

眼前的女子麵色憔悴,像是大病初愈,但是依然掩不住她傾國的美色,她皮膚極白膩,滿頭青絲懶洋洋披在瘦而羸弱的肩上,一雙美眸幽深而大,看人的時候似能洞悉人心,更特別的是她身上若清冷的氣質,可妖可魅,又隱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威勢,令人無法忘懷。

“姑娘棋藝精湛,在下佩服!”他打量完,淡淡笑道。

聶無雙垂下眼簾,心中雖然猜不透他的身份,但知他也是應國的哪位王爺,不然也不會長得與蕭鳳青那麽相似。

“公子怎麽到了此處?”聶無雙收起一顆顆棋子,客氣問道。

那人一撩錦袍下擺,瀟灑自然地坐在她的對麵:“今日天氣好,想著就出來五弟的別苑喝喝茶。沒想到一路賞花到了這裏,倒是驚擾了姑娘。”

聶無雙聽他叫蕭鳳青為五弟,知道自己猜測沒錯,於是笑道:“原來是端王。失敬。”

端王是應國二皇子,聽聞他與蕭鳳青還算交好,看他的年紀,想來應該是他了。

那人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淡淡含笑:“姑娘真是蘭心蕙質。”

聶無雙見他承認,笑道:“妾身失禮之處,還望端王見諒。”她大病初愈,身子倦怠,如今在春日下曬了半天,連骨頭都要軟了。她知道自己現在頭發披散,索性也不拘禮,隻坐在石桌邊笑道。

“無妨,姑娘棋藝不錯,在下是否有幸和姑娘下一盤?好久未曾遇見棋力如姑娘一般的人物了,倒有些手癢。”他撚起一枚黑子,看著她。純黑的眸色深沉如海,看得人心頭一跳。

聶無雙收回眼神:這個端王不是簡單人物。一時間,她忽然起了好勝之心,撚起一枚白子嫣然一笑:“請!”

他也不客氣,先下一手。聶無雙隨後跟上,兩人下得極快,一人棋子剛離手,另一人就落下,以快打快。聶無雙從小鑽研琴棋書畫,以棋最為精湛,連被譽為“鬼手”傳人的母親也下不過她。母親曾撫這她的長發歎道:“我兒,若你是男子,天下男子都不及你的智謀深。可惜了生了女兒身。”

兩人下到一半,那人不由抬頭看她,深眸中滿是詫異。一般女子都不會下快棋,剛才他見她左右手互下,卻不是這樣淩厲孤果斷的風格,沒想到她棋風如此多變。聶無雙久未逢對手,正下得大為過癮,忽然胸口一股濁氣湧上,心口絞痛異常,她臉色一白,手中的白棋不由掉落在地。

“姑娘?”那人見她臉色煞白,知道下棋傷神,她恐力不能支,不由伸出手幫她撿起棋子。

“謝謝。”聶無雙勉強一笑,秀眉微皺,又舉棋下去。

“要不今日就算了,改日等姑娘身子好了再下?”那人見她勉強,不由勸道。

“王爺,若戰場上我方主帥受傷了,可否也如王爺所說,今日算了,等改日主帥養好身體兩國再來一決高下?”聶無雙抬眸,淡淡反問。

那人劍眉一皺似在惱火她的執拗,但微微一思量,忽然哈哈一笑:“姑娘說得對,中途放棄是對對手的不尊重。”

他說完一挑眉:“如此我便不客氣了。”

“勝負未定,王爺未免太樂觀了。”聶無雙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示弱。

一盤棋下得日落西山。末了聶無雙算了算,她輸他半個子。生平第一次,她輸得心服口服。

“王爺果然棋藝高超……”她還沒說完,眼前一暗忽然昏了過去。

等聶無雙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衣衫完好。她摸了摸額頭,枕邊忽然咕嚕滾下一個瓷瓶。瓷瓶做工精致,上麵還細細畫了花鳥,十分清雅,枕邊有張字條,上麵寫著“一日一丸,益氣補血”,字跡嚴謹,力透紙背。聶無雙腦中忽然閃過那人清俊的麵容,心中一暖。沒想到端王竟是真君子。

“無雙,王爺回來了!”春芷推開門,興高采烈地說道。

聶無雙把瓷瓶放在袖中問道:“在哪?”

春芷撇了撇嘴:“在王妃那。唉,我們要明日才能看見王爺……”她歎了一口氣,悶悶不樂。

聶無雙見她如此,抿嘴一笑:“你是不是對王爺有女兒家心思?”

春芷被她說得滿臉通紅,扭著身子:“胡說,我哪裏有!”她說完,眉宇籠著輕愁:“可是王爺這樣的人物,哪個女人會不想著……”

她說到一半,看著聶無雙:“你難道不想做王爺的女人?”

聶無雙搖了搖頭。

“哼!騙人!你敢說你沒這心思?不然你會巴巴地來到應國?”春芷不服氣地反問。

正在這時,房門被悄然推開。聶無雙抬眼,隻見蕭鳳青裹著一襲雪白的蘇錦緞麵披風走了進來。半個多月不見,他清減不少,隻是眉眼間多了幾分笑意,更顯得俊魅難擋。

“你們在說什麽呢?”他笑道,坐在床邊,仔細看了聶無雙幾眼:“你倒是瘦了,聽說你一路病著回來,現在身子可好些了麽?”

聶無雙對上他含笑的眼,心中一突,低下頭:“好多了,謝謝殿下關心。”

春芷見他突然過來,也不知剛才自己與聶無雙說的話到底有沒有被他聽見,羞紅了臉,尋了借口退了出去。狹小的下人房中隻剩下他與她兩人。

他看了她一會,輕笑:“這麽客氣,是不是多日不見與本王生疏了?”

“不是,隻是怕殿下責怪。”聶無雙咬了咬下唇,在床邊跪下:“無雙情非得已,請殿下恕罪。”

蕭鳳青看了她一會,伸手扶起她,慢慢說道:“你的心思本王明白,那張圖你當時不肯默出來是怕本王過河拆橋,但是你怎麽能確定,到了應國本王不會殺人滅口?”

聶無雙聽得心中一寒,猛地抬頭,卻見蕭鳳青一雙狹長的鳳眸盯著她似笑非笑,看不出喜怒。

“最起碼,無雙確定自己能活到王爺用到這張圖的時候。”她冷靜地說道。

“哦——”蕭鳳青拉長聲音,玩味地看著聶無雙:“你果然夠聰明,這麽說來,本王要一直留著你,直到能確定這張圖上所有畫的都是正確的?”

“是。”聶無雙硬著頭皮回答。

他聞言冷冷地說:“好!不錯。”聶無雙不敢激怒他,連忙從懷中拿出那張自己默下的圖遞給他。

“王爺恕罪。無雙也是萬不得已。無雙還有家仇未報,等無雙報了仇,一定會在王爺麵前自殺謝罪!”她抬起頭來,毅然說道。

蕭鳳青卻不買賬,冷笑一聲:“你聶家是齊國皇帝下旨殺的,你要怎麽報仇?讓本王帶著應國幾十萬大軍滅了齊國?聶無雙,你膽子倒是不小!”

聶無雙隻是低頭跪著,默不作聲。他說得對聶家樹大招風,齊國的皇上早就心中忌憚。向來誅殺權臣是上位者的伎倆,殺雞儆猴,不但能防止亂臣賊子,更能鞏固帝位。

可是……她捏著素拳,恨意填滿了胸臆,這裏麵一定有她不知道的秘密!為什麽顧清鴻也牽扯其中?有太多的疑問,她不能死,她要活著親眼揭開這個謎底!

下頜微微一涼,卻是他已挑起她的臉,逼著她看著他:“你剛才說,你不願做本王的女人?”

聶無雙一怔,回過神來,麵上通紅:“無雙不敢妄想。”

“是不敢想,還是不想去想?”蕭鳳青眯著眼,冷冷反問。

他犀利的眼幾乎要看穿了她的內心。

聶無雙心中一窒:“是不敢想。”

“那給本王給你一個機會,從明日起,你就是本王的側妃。”他忽然低頭,輕輕在她蒼白的唇上落下一吻:“好好地在本王身邊伺候吧。”

他的吻冰冷,鼻息間帶著他特有的氣息,淡淡清苦的杜若香氣撲麵而來。聶無雙一驚,猛地向後掙開。

蕭鳳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站起身來,冷笑一聲:“不過叫你做本王的女人而已,你就嚇成這個樣子。我曾對你說過,美貌就是你的利器,殺人不用刀。自古多少紅顏禍水禍亂朝綱,覆國滅城。你若做不來禍水,就不用跟我談什麽報仇雪恨。王府中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

聶無雙渾身一震,許久,她吐出一句話:“無雙明白了。”

第二天,聶無雙被立為睿王側妃的消息頓時驚動了整個王府。明明是一個來曆和身份都不明的女人忽然一夜之間麻雀變鳳凰,竟讓睿王一回府連王妃處也不歇息,夜宿她處。不過王府的是是非非都驚擾不了還在別苑的聶無雙。

聶無雙依在榻上,手中雖看著書但早就魂遊天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她正要起身,忽然肩頭微微一暖,一披溫暖的錦麵綴水貂皮披風披在她的肩上。披風還帶著他身上的氣息,暖意撲麵而來。聶無雙回頭看,臉上不由微微一紅,隻見蕭鳳青不知什麽時候進來,坐在榻邊正含笑看著她。

她不自然地別過臉:“殿下來了。可要在這裏用膳?”

“等等再說。”蕭鳳青按住她的肩頭,讓她坐回榻上:“今天身子覺得怎麽樣?可好一點了麽?”

聶無雙被他一雙深眸看得渾身似被火燒一般不自在。一想起昨夜兩人躺在一張床上,她就臉紅,雖然沒做什麽,但是……

她自顧自想得出神,卻不防蕭鳳青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他忽然手一拉。聶無雙措不及防,被他拉得跌在他的懷中。她剛想要掙紮起身,他已經扣住了她纖細的腰肢,另一隻手愜意地撫著她的背。聶無雙一動也不敢動,心砰砰直跳,她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幹什麽,但是這樣的動作令她渾身僵硬,無法呼吸。

“好多了呢……”他的手指撫過她妃色菱唇,眼中露出一絲滿意,經過調養,她比之前臉色紅潤許多,隻是身子依然消瘦,可是即使這樣消瘦的身材卻有一種無形的誘惑,白皙優雅的頸部,清冷的鎖骨,向下是形狀飽滿美好胸部,腰肢如柳,腿修長而筆直。也許因為練過舞,她比一般女子身材更加欣長窈窕,楚楚動人。而且她身上沒有難聞的脂粉香氣,而是有一種淡淡的好聞的馨香,更令人迷醉。

不可否認,自己懷中抱著的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傾城之色。他好看的唇角微微一勾,難怪顧清鴻那天看到她在他身邊會如此失態。想來他應該後悔,自己放走的是怎麽樣一個絕世之寶。打量著,他的手漸漸向下探去,聶無雙早就渾身窘不知如何是好,他說,美貌是她的利器,但是說是一回事,真正要讓她做到媚惑男人,她根本不知所措。

想著她連忙轉移話題:“王爺,妾……妾身還沒拜見王妃……”

“萬一王妃責怪……”隨著他的動作,她口氣越發結結巴巴。

“不急。”蕭鳳青看出她的躲避,輕笑一聲,忽然把她打橫抱起,天旋地轉間,他已經把她壓在床上。聶無雙驚呼一聲,在對上他暗沉的琥珀色的深眸忽然噤聲。

“你還沒做好分內的事,你理會那個女人做什麽?”

他輕笑,一揮手,床邊帷幔落下,頓時兩人就困在這一方天地間。天色已是傍晚,窗外的金光散進帳子中,頓時她和他仿佛與世隔絕,就隻在這方寸的金光中。

聶無雙呼吸艱難,他忽然放開她,似笑非笑:“你別告訴本王,你還沒準備好。”

“殿下……”聶無雙坐起身來,剛想說什麽,忽然對上他的眼神,心中一顫。

咬了咬牙,她慢慢脫下上身的衣服,外衣,褻衣……最後隻剩下一件水紅色的肚兜。她脫完,又顫抖解開他袍子的盤扣,抖了許久才終於解開一個,他依然一動不動,隻冷眼看著她的窘狀。好不容易把他身上的衣服脫完,露出他白皙結實的胸膛,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另一個男人的身軀。

“吻我。”蕭鳳青淡淡地命令。聶無雙一怔,心中一發狠,閉上眼睛慢慢吻住了他的薄唇。

帳影漫天落下,輕易的就覆蓋了他和她。他帶著邪肆的氣息逼近,不容她抗拒。聶無雙閉上眼,一顆淚從眼角滑落。心裏有個世界在轟然坍塌,那是桃花漫天的天禪寺外,那眉眼俊美的少年,羞澀又大膽的千金小姐……

所謂的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一世一雙人,從此一去不複返了……

第二日,蕭鳳青起身用膳,聶無雙忍著昨夜的不適與不自然為他布菜。蕭鳳青是皇子,從小經過嚴格訓練,吃什麽怎麽吃,一舉一動,優雅端方。聶無雙在一旁細細看著,心神卻已飛走,難道就這樣成了他的側妃不成?

“對了,前些天你有沒有碰見什麽人?”蕭鳳青忽然問道,一雙深眸看定她。

聶無雙回神,腦海中忽然掠過那人清俊深邃的眉眼,她小心翼翼地反問:“是什麽人?”

“沒什麽。隻是隨口問問。”蕭鳳青見她緊張,不再追問。聶無雙等他吃完了,這才恭送他出了“聽風閣”。等蕭鳳青走了,她才軟在了美人榻上,隻怔怔出神。那天與她下棋的人到底是誰?看蕭鳳青的樣子,那人似並不是端王。她深深地皺起了秀眉。可轉念一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心頭帶著幾許悲涼與煩躁,她猶如走入一局看不到結果的棋局,陷在其中,不可自拔。

正在這時忽然夏蘭臉色不豫地進來:“娘娘,王妃身邊的許嬤嬤過來了,要見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