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秋狩:密林行刺(1)

“啪!”聶無雙下了一子,抬眸看著眼前的蕭鳳溟:“皇上輸了。”

蕭鳳溟哈哈一笑,丟開手中捏得發燙的黑子:“雙兒果然棋力精湛,現在已經和朕不相上下了。”

聶無雙柔柔笑著,站起身來:“還是皇上承讓,臣妾才可以贏得漂亮。”

宮人見帝妃二人下棋盡興,便上前收拾。聶無雙握了蕭鳳溟的手慢慢向殿後的花園中走去。應國的四季以秋天最為怡人,雖是冷了點,但是勝在天氣晴朗。蕭鳳溟接過宮人手中的披風,自然而然為她係上,聶無雙抬起頭來,衝他嫣然一笑。他總是如此,待她溫柔又細心。

“聽說齊國使節韓大人惹你生氣了?”蕭鳳溟握著她的手,隨意問道。

聶無雙知道宮中的事總是逃不開他的眼睛,低聲道:“他指責臣妾。所以臣妾也不再客氣。”

蕭鳳溟看了她一眼:“他們的確是心急了。”

“那是因為他們已經無計可施。”聶無雙悠悠地道,美眸中掠過一絲暢快。

蕭鳳溟淡淡道:“總之秋狩之後,他們就該回去了。”

提起秋狩,便有無數的話題,聶無雙想起後天就要舉行的秋狩祭天,心中隱隱有了期待。在應國,秋狩祭天可是重大節日。蕭鳳溟談起往年秋狩的盛況,更是滔滔不絕。

正在這時,宮人上前,臉色有些驚慌:“啟稟皇上,明芙宮的來報說,雲充媛像是要小產了……”

蕭鳳溟一怔,隨即皺了劍眉,神色冷峻:“到底是怎麽回事?”

宮人被他嚴厲的口氣嚇得一哆嗦:“聽來通報的太醫院的人說,雲妃娘娘已見了紅……太醫們的意思是好像胎兒保不住了。”

聶無雙聞言,心中亦是吃驚。雖然雲妃被貶為雲充媛,但是一應吃穿都是按照之前的份例給從未怠慢,為了讓雲充媛想開一點,還特地恩準了她的母親前去照顧。這樣的待遇對一位犯了錯的妃子來說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但是怎麽會突然見了紅呢?

聶無雙百思不得其解,見蕭鳳溟眉頭緊鎖,不由斟酌勸道:“皇上要不過去看看?”

蕭鳳溟看了她一眼,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然:“這個時候怎麽可以去?”

聶無雙不明所以,她還未想明白,蕭鳳溟口氣已經轉緩:“去,稟報皇後,讓她前去照顧。”

他頓了頓,慢慢地道:“讓太醫院的太醫盡力!務必母子平安!”

宮人小心翼翼地抬頭連忙應道:“是!”

宮人退下,聶無雙看著蕭鳳溟已經轉身,繼續向花園深處走去步態並無急促,知道他已打定主意不再去看望雲充媛,隻得繼續跟上。蕭鳳溟在前麵獨自走了一會,回過頭來看著聶無雙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歎了一口氣:“朕今日開始齋戒,不能碰這種不吉利的事。秋狩大典關係重大。”

聶無雙這才明白他剛才厲色是因為這個,不由釋然:“齋戒之日的確是不能去,不過皇上不去,恐怕雲充媛會挺不過。”

她明白這種落差,從高高在上,捧在手心,突然跌入泥土。別說是雲充媛這樣心高氣傲的女人,就是尋常女人恐怕都拐不過彎來。

蕭鳳溟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地道:“那便是命了。”

聶無雙頓時無語。

聶無雙回到永華殿的時候,楊直已經候著,聶無雙揮退身邊的宮女,劈頭就問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楊直自然知道她在問什麽,連忙把自己打探來的消息說了出來:“雲充媛自從被貶了之後聽說哭了幾日,後來也漸漸好了。隻是今日早晨不知哪裏來野狸貓,突然吃了雲充媛殿裏的鸚鵡,雲充媛一時間受到了驚嚇,心疾發作,這才有了小產的跡象。”

聶無雙皺眉:“野狸貓?這宮中哪來的野狸貓?”

楊直搖頭:“奴婢也不知道,許是從宮外偷偷順著山跑進來的吧,以前也有蛇蟲進入冷僻宮中的事,這也不足稀奇。”

“那現在雲充媛如何?”聶無雙又問道。在後宮的日子越久,她越是覺得往往簡單的事中越會隱藏著陰謀。野狸貓怎麽會跑進並不算冷僻的明芙宮?雲充媛又有心疾,根本受不得突然驚嚇,這可不是巧得令人生疑嗎?

前幾天禦苑驚馬的案子還沒查出什麽頭緒,這一麵又是謀害龍嗣。仿佛在這一切的背後有一雙看不見的黑手在操控著這一切。

到了夜間,雲充媛處有了分曉:母子終於平安!整個宮中聽到這個消息都鬆了一口氣,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因為這種事令皇上生氣。

聶無雙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拔去頭上的金雀銜枝步搖,聞言微微一哂:“倒是個命大的。”不得不承認雲充媛命好,心疾也不曾讓她的寵愛少去一分,如今就算被貶了,依然還是一動牽動整個後宮的神經。

此時內殿已經無人,楊直見聶無雙散去長發,躬身拿來玉梳,一邊慢慢替她梳理如瀑長發,一邊溫聲道:“娘娘不必擔心,其實皇上不去看望,證明雲充媛已經不足為懼。”

聶無雙看著鏡中的自己容色冷冽,膚白得欺霜賽雪,冷笑一聲:“她自然是不足為懼的,皇上一旦對她失望,她就落得如此地步,險些連命都保不住了。”

她頓了頓,皺眉道:“隻是本宮覺得怪。”

楊直聞言,想了想:“娘娘懷疑是什麽?”

聶無雙搖了搖頭:“隻是覺得怪,哪裏怪本宮也說不上。”

她頓了頓:“皇上禦苑中的禦馬被人下了發狂的草藥,還有這一次雲充媛幾乎小產,本宮總覺得有人在背後謀劃著什麽。”

楊直眉頭緊皺,他眸中猛地一沉,緊了緊嗓子:“有人其實要針對皇上?”

聶無雙聞言,先是呆了呆,隨後猛地站起身來。滿頭的長發未及梳理,逶迤披散在身後。她在殿中急急踱步,忽地猛地停下腳步。

“楊公公是怎麽看的?”她擰眉問楊直。

楊直垂下眼簾,掩下眼眸中的驚駭:“禦苑的禦馬被下藥,這毫無置疑是要謀逆,如今雲充媛又幾乎小產,這是謀害龍嗣,而且秋狩大典前要是有這種不吉之事發生,恐怕民間又有議論……兩件事看起來毫無相關,其實步步設計,奴婢隻能說,這背後的人恐怕手段非常。”

聶無雙靜靜聽了,心中亦是掀起驚濤駭浪。謀逆?!所有她認識的人,有謀逆之心的恐怕就隻有蕭鳳青,但是現在的他根本沒有這個能力掌控整個應國,以他的性格也不會在沒有把握之下貿然輕舉妄動。

是誰?到底是誰有楊直說的那種能力,手段高明又深藏不露?

“難道說……”聶無雙心中掠過一張麵孔,美眸猛地睜大:“難道是永熙宮那位?”

楊直亦是驚得倒吸一口冷氣:“娘娘!”

深秋的天氣,宮殿中已有了寒意,但是聶無雙隻覺得背後冷汗冒出,汗水涔涔而下。她與楊直麵麵相對。許久聶無雙揉了揉光潔的額角,苦笑道:“也許是本宮猜錯了。她就算要有這心思,恐怕也得先找一個可以任意擺布的傀儡。”

先帝所有的皇子除了蕭鳳青還在京城中,其餘都去了藩地就藩,高太後要是不滿蕭鳳溟的一步步奪權,肯定也看不上蕭鳳青這舞姬所生的“雜種”人選,在她心中所謂的血統高貴一時半會是無法撼動的。她既然手中沒有可以任意擺布的傀儡,那就不會輕舉妄動,畢竟至今還未有一個人可以完全取代蕭鳳溟。因為蕭鳳溟可是正統的皇子,被先帝親自選中,從太子即皇帝位,名正言順。

那究竟是誰呢?……聶無雙陷入了苦思中。

夜漸漸深了,內殿中的燭火已經燃燒大半,未燒盡的蠟淚已經拖出長長一條。楊直歎了一口氣,上前為聶無雙整理長發:“娘娘還是早些歇息吧。這種事不是想就能想得出的,在宮中的日子越久才會越明白,不到最後一刻,背後之人是不會圖窮匕現的。”

聶無雙看著楊直波瀾不驚的神色,亦是無言。

千裏之外的崎嶇山路上,一輛馬車在路上疾馳,馬車普通,馬匹卻是好的,一路馳騁竟步調一致十分迅捷。馬匹疾馳了一個多時辰,趕馬的車夫在一處山澗前停下,卸下馬匹讓馬兒喝水吃草。

馬夫做完這一切,小心掀開車簾恭聲問:“公子可要下車?”

車廂中靜默了半晌,許久,有一道聲音傳出:“好。”

馬夫聽得他的聲音帶著沙啞,不由探頭看了一眼,立刻驚道:“大人你到底怎麽了?”

隻見車廂中,一襲單薄的披風下蓋著一道瘦而修長的身軀。在軟墊上,顧清鴻眼眸半閉,臉頰上卻浮著兩團異樣的嫣紅。

“大人你是不是病了!”馬夫見車中的人樣子難受,再也顧不得,連忙伸手探上他的額間。

“您燒得厲害!這……這怎麽辦啊?”馬夫急得團團轉,搓著手不知所措:“大人您怎麽不把貼身小廝竹影帶在身邊,這喝水吃藥可得有個人伺候才是啊。”

顧清鴻睜開眼睛,許久才啞聲說道:“他要在那假扮我的戲子身邊,咳……咳……不然的話秦軍怎麽會相信……相信我還在桐州城?”

馬夫甚是自責:“都怪屬下沒有注意到公子生病,不然的話也不會這樣趕路趕得匆忙。”

顧清鴻吃力坐起,俊雅的麵目如今已是病色沉沉。一出桐州城,他就開始渾身不適。好幾次都是他運功支持,等一連疾馳了兩天兩夜之後,他終於支撐不住病倒了。

“咳咳……”顧清鴻清了清沙啞的嗓子,吃力地安慰:“無妨。扶我下車。”

馬夫扶著他的胳膊,心中猛地一酸:才短短一個多月,從京城中來的齊國第一相國,那樣風神俊朗的翩翩俊美男子,如今手扶著他的胳膊,竟隻覺得骨頭咯人。

“相國大人,休息一下吧。”馬夫哽咽說道:“您要是真的病倒了齊國怎麽辦?”

顧清鴻踉蹌下了馬車,伸手擋住刺眼的天光,眼前一片血紅,雙眼灼熱。高熱連續一天一夜不退,他已經是支撐到身體的極限。

“沒……沒事……去找點水來。”他喘息著吩咐:“繼續趕路!務必……務必在五日內趕到應國……務必……”

他還沒說完,眼前一黑,頓時跌在地上。耳邊傳來馬夫的叫喚聲,忽遠忽近:“相國大人!……”

他張了張口,在黑暗徹底襲來之前,他仿佛看見漫天的天光下,有一片鵝黃色的倩影朝他微笑走來。

“無雙……”他歎息一聲,終於昏了過去。

三天後,馬車重新上路,搖晃的馬車中,除了一襲披風攏身的顧清鴻,又多了一個動作伶俐、素衣荊釵的姑娘。顧清鴻垂下眼簾,他風寒已經初愈,但是也許是自己的病嚇壞了扮作馬夫的手下,他不顧泄密的風險,告訴了旁邊村落一戶山野村醫他的身份,求得他同意把女兒阿梨借過來當他的隨侍丫鬟。

顧清鴻歎了一口氣,俊朗的眉宇間俱是憂色,如今他病體纏身,不知到了應國又能如何勸說應國皇帝蕭鳳溟借兵。

一雙溫熱的手摸上他的額間,他睜開眼以目光詢問。阿梨吐了吐粉舌:“公子又歎氣了,難怪公子年紀不大,都有了些微白發了。阿爹說天塌了也有高個子頂著。所以那麽苦惱是沒有必要的。”

顧清鴻聽著她清脆的聲音,心中苦笑,他肩上的重任哪裏是她想的那麽簡單。

忽地,阿梨又問道:“公子,誰是無雙啊?我聽公子在發燒的時候一直喊著無雙來著……”

她的眼眸俱是天真無邪。“砰”地一聲,顧清鴻已經把手中的杯子捏碎。阿梨嚇得一怔。

顧清鴻冷冷抬眸:“阿梨姑娘,你問得太多了。”森冷的怒意從他單薄的身軀裏散發出來,阿梨從未見過有人生氣起來那麽彬彬有禮又令人心底發寒。

顧清鴻鬆開緊捏著的手掌,破碎的殘片帶著一點點血跡掉落。他怔怔看著窗外,許久才輕聲道:“快要到了應國了。”

秋狩大典在三天後正式舉行,在雄偉的太廟前,帝後二人偕同百官,逶迤儀仗一列排開。笙鼓齊鳴,聶無雙在宮妃皇眷中遙遙看著那兩抹明黃。蕭鳳溟身著明黃色五爪金龍龍袍,頭戴十二疏玉冠冕,長長的明珠擋住了他的麵目,隱約的珠光中,隻能在他側頭中隱約看到他如刀裁一般側麵輪廓。

皇後今日穿著正式的鳳服,長長的十二幅鳳尾長裙拖曳在地上,上麵繡滿了精致的鳳凰翔天,帝後二人在長長的祭文結束之後,麵對著太廟一拜,再拜,三拜而起,此時四麵金刀衛士吹響金號角,長長的號角聲沉重雄渾,昭示著這一年的秋狩開始。

聶無雙隨著眾人跪下,紅毯上帝後二人相攜走過,隨後是百官,最後才是宮娥內侍。她低著頭看著自己麵前的一小方可供站立的地方,淡淡地笑了。他才是皇後的夫君,而他對她而言,隻是一位帝王。

臣妾,先是臣,最後才是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