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求情:施無計

秋狩將近,一連幾日蕭鳳溟都在禦苑中試馬,挑選最適合的馬匹。聶無雙聽楊直說蕭鳳溟酷愛狩獵,禦苑中自然有多匹好馬。

一日正當她在宮中閑坐看書時,突然殿前響起叩拜聲。她不由站起身來,匆匆上前。隻見蕭鳳溟捂著一隻手,麵上鐵青。

她嚇了一跳,連忙上前。蕭鳳溟身邊的林公公上前低聲道:“蓮修儀,皇上馬兒突然發狂,踢傷了幾個侍衛,皇上也落馬了。”

聶無雙心中一驚,連忙看向蕭鳳溟,果然看見他手臂處有紅腫血跡。太醫上前為他清洗傷口包紮。

蕭鳳溟看著她:“此事不宜走露風聲,朕對外說是你陪著朕去禦苑中試馬,你不慎受傷。你可願意?”

他臉色鄭重無比。聶無雙猶豫地看向林公公。

林公公連忙補充道:“蓮修儀放心,這些人都是忠於皇上的,別人問他們隻會有一個說辭。”

聶無雙看著麵前的蕭鳳溟,知道此事他這樣做一定有深意,而且都找上了來了如何能推脫?

她點了點頭:“臣妾遵旨。”

蕭鳳溟臉上的神色漸漸柔和,他握了她的手,深眸中掠過複雜之色:“委屈你了。”

聶無雙看著他手上的傷口,紅唇邊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臣妾不委屈。”

一連兩日,聶無雙都宿在了甘露殿中照顧蕭鳳溟的手傷。對外隻說她傷了。皇上賜她住在甘露殿中。應國有祖製訓,後妃不得久宿皇帝寢殿中,以免皇帝貪戀美色,耽誤政事。聶無雙住了兩日,朝中朝臣議論紛紛,不少諫官紛紛上疏,規勸皇帝應此舉不符舊製,齊國來的使節團更是紛紛表示不滿。

蕭鳳溟都一笑置之。等鬧得凶了,蕭鳳溟便問諫官:“是否朕的後宮,朝臣也應該插手?你等置太後皇後於何地?”

禦史諫官被問得麵紅耳赤,隻能偃旗息鼓。

在宴會齊國使節之時,蕭鳳溟又問齊國使節:“插手他國的宮閨,難道這便是齊國國君的真正誠意?”

齊國使節頓時啞口無言,許久,有人不甘道:“陛下寵幸一位從齊國逃亡到應國的罪臣之女,難道這才是陛下不肯借兵的真正原因嗎?”

蕭鳳溟看了一眼直言不諱的人,淡淡一笑:“朕沒有說過不借兵,隻是借兵之事事關重大,絕非兒戲。朕要好好考慮一番。”輕描淡寫一句話就打發了齊國的使節們。

蕭鳳溟在養傷之際與他們打太極,招待他們之時熱情又不失大國風度,但是一提起借兵之事便是諸多考量。麵對這樣一位城府極深又滴水不漏的帝王,齊國使節團的臣子們這才感覺到棘手。先前抱著以為定能迅速借兵的念頭的人也都紛紛喪了氣。

接待他們的是應國的睿王,他們先是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打聽到睿王為人風流喜歡美人,便一次進獻了十名齊國美女,又送了許多齊國的奇珍異寶。蕭鳳青照單全收,但是一旦提及借兵之事,他便笑道:“本王隻是個閑散王爺,在皇上麵前說不上話。”

齊國使節們不信,再一打聽果真如此。此路不通當然另想他路。他們又找上了在後宮中的德妃齊嫣。但是沒想到齊嫣見到他們隻是問及她的父皇母後身體如何,對這兩國之事顯得有點漠不關心。

齊國使節們紛紛相勸,勸她要多多在應國皇帝身上多下功夫。勸得多了,齊嫣怒道:“齊國大好男兒不在戰場上流血犧牲,偏偏把主意打到女人身上,本宮都替你們感到羞恥!民間尚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的話,難道本宮就得因為你們這些破事被皇上冷落嗎?”

德妃齊嫣的話令勸說者滿麵羞愧,不得不悄然退下。似再也無路可走。齊國使節團從來到應國到現在不到半個月,幾乎人人愁白了頭發,撚斷了無數根胡須。終於有人提議:“要不……勸勸聶氏看看?”

此提議一出,眾使節頓時嘩然,有人罵之,有人讚同……

聶無雙在第三日搬出了甘露殿回到了永華殿,不是因為避言朝臣的諫言,而是因為秋狩將近,她得回宮整理。今年應國各地大豐收,戶部報上此喜訊,蕭鳳溟大喜,一邊嘉獎有功的地方官員,一邊勒令官員不得從中漁利克扣百姓上繳的糧食,更不許土豪鄉紳欺壓百姓。一時間,應國政清人和,一片興旺的景象。此時秋狩似已經不是單純意義上的一年一度的狩獵節日而是皇家彰顯皇權天威的最好良機。

聶無雙看著宮中的宮女奔走收拾,依在美人榻上,慢慢品茶。這是睿王送來的上好齊國雲霧茶,聽說這種茶專門隻生長在齊國的萬丈懸崖上,茶農要采摘需要用經過訓練的猴子爬上懸崖采摘,然後再選完好的茶葉進行烘焙。這茶做工考究,工序繁瑣,一向是進貢給齊國皇宮,一年也才得幾斤而已。如今齊國使節們病急亂投醫,連這樣的珍品也送了蕭鳳青足足有一斤,更何況其中還有不少齊國才獨有的奇珍異寶。

聶無雙想著,紅唇邊溢出冷笑。此時的她已不同以往,蕭鳳溟的寵愛令宮中人側目不已。她身穿時下應國時新的明霞錦,這明霞錦比流雲錦更加難得,流雲錦就隻有一色白色,而明霞錦則有更多的顏色,而且布質更細膩柔滑。尚衣局試製出來以後,就呈給太後兩匹,皇後兩匹,還剩下最後一匹蕭鳳溟賞賜給了她。這是宮中獨一無二的恩寵,她堂而皇之地穿在身上,所過之處,令人在羨慕嫉妒。

聶無雙抿了一口茶,夏蘭見她在宮中無聊,笑道:“娘娘不是最喜歡到禦花園中看那些錦鯉的嗎?何不去走走。”

聶無雙見宮中忙亂,自己在這裏反而礙手礙腳。於是起身命茗秋跟著,一路慢慢向禦花園中走去。

金秋送爽,禦花園中各色鮮花依然鮮妍,不少花樹上結出了累累碩果,果香與花香夾雜更沁人心脾。聶無雙一路賞玩,一路到了禦花園的湖心亭中。亭子精巧,聶無雙懶洋洋依著闌幹,拿出魚食喂錦鯉。湖心中的錦鯉十分多,五彩斑斕,一條條因為得到宮人的飼養而十分肥碩,聶無雙看得有趣,一邊喂一邊逗著它們繞著亭子四處遊走。

正玩得高興,遠遠的有人走來。聶無雙微微眯著眼,看著宮人在通向亭子的來路上攔下來人。

“是誰?”聶無雙問道。

“啟稟娘娘,是……應國的韓大人。”宮人小心翼翼地回答。

“韓大人?”聶無雙遠遠看去隻覺得那人眼熟,“他要見娘娘。奴婢們不敢放行。”宮人回答。

聶無雙美眸微轉,起了興趣:“那傳吧。”宮人們帶著韓大人上前,韓大人年約四十麵目儒雅清雋。他目光複雜地打量麵前的聶無雙,眸中掠過驚豔,隨即拜下:“齊國使節韓佢拜見蓮修儀。”

聶無雙意興闌珊地指了指座位:“韓大人請坐。”

韓佢謙讓再三,這才坐下。

聶無雙秀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道:“韓大人今日來見本宮,到底有什麽事麽?”

韓佢聞言臉上露出為難,半晌才開口:“娘娘忘記了微臣了嗎?臣當年與令尊聶大人是好友。小時候娘娘是見過微臣的。”

聶無雙一聽,美眸如刀掃到他麵上。韓佢隻覺得自己被聶無雙盯得身上冷汗淋漓,勉強定了定神這才穩住。他心中奇怪:聶無雙閱曆年紀都不如他,怎麽會有這樣逼人的氣勢?

聶無雙看了一會這才淡淡收回目光,不鹹不淡地笑道:“原來是韓伯伯啊。齊國皇帝一定十分喜歡韓伯伯,不然本宮父親獲罪,韓伯伯一點事都沒有。”

她暗藏嘲諷的話聽得韓佢背後冷汗淋漓,想好的一番說辭都沒了影子。他知道今天來一定要受點難堪,但沒想到來得那麽快。他歉然道:“是臣的錯,當初就該勸皇上……唉……此時說這些已沒有用了。”

聶無雙看了他一眼。那段往事提一提都是忌諱,她神色冷了下來不在言語。場麵頓時也變得十分尷尬。

韓佢思索再三,想起今天自己的重任,重新提起:“娘娘,皇上雖然對不起聶家,但是……臣希望娘娘能夠以大義為重,再者齊國要是滅了,坐等秦國強大起來,對應國亦是十分不利。請娘娘以家國大義為重,請求應國皇帝借兵吧!”

好個家國大義!

聶無雙冷冷一笑:“後宮不得幹政,韓伯伯怎麽會以為本宮有這麽大的能耐勸皇上借兵?”

韓佢被她的話噎了一下,說不出口。總不能說如今娘娘盛寵在身,皇上一定會聽您的枕邊風吧?

聶無雙揮了揮手:“韓伯伯您走吧。今日無雙喊你一聲韓伯伯不過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皇上借兵不借兵不是無雙說得算。如今無雙已在應國,與齊國再無瓜葛。”

韓佢從未受過如此冷遇,他向來自詡清高孤傲,又因滿腹才華而被齊國重用,如今雖被逼過來勸說聶無雙,但是亦是覺得聶無雙不過是一介婦人而已,以舊情打動也許能說服她回轉心意。他沒想到聶無雙如此冷漠,三言兩語容不得他多說就要趕他。

韓佢心頭火起,怒道:“娘娘說再無瓜葛,難道真的再無瓜葛嗎?如果沒有皇上對聶家的隆恩,娘娘怎麽可能從小到大享到富貴?如今隻是聯盟借兵而已,娘娘為什麽要從中阻繞?”

聶無雙美眸寒光一閃,隨即笑得冰冷:“好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父親到底犯了什麽罪,短短一個月就被滿門抄斬?聶家滿門的鮮血難道還不能抵償你所謂的齊國昏君的所謂的隆恩嗎?”

她毫不留情地笑道:“我父親,我大哥,二哥,還有小哥,他們一個個都是齊國的棟梁之才,他們心中可有一刻叛國之念?別人不清楚,韓大人難道不清楚嗎?狡兔死走狗烹。皇帝誅殺臣子,為的不過是他手中的皇權。這舉措寒了多少臣子的心!如今齊國被秦國進犯,朝中再無可用之臣,按本宮說,這就是昏君的報應!”

韓佢被她反駁得滿麵通紅,許久歎道:“皇上的確是此舉不當,但是聶大人生前手中權力過大,這也是招致災禍的原因。也怪不得皇上。”

聶無雙冷笑:“是嗎?這麽說,我聶家活該賣命了一輩子,又因為得到皇上太多的隆恩所以才要死嗎?這是什麽狗屁道理!”

她字字句句一針見血,韓佢被堵得再無話好說,不由惱羞成怒:“既然娘娘說與齊國再無瓜葛,何必又帶著齊國的東西?難道你沒有眷戀一絲故國?”

聶無雙摸上自己的項間,她優雅白皙的脖頸上戴著一串碩大的南珠,這是蕭鳳青轉送給她。南珠生於齊國南海,據說每得這樣一顆南珠需要采珠人百次潛入深海中才可得。有的采珠人氣息不繼而因此喪命。蕭鳳青做事向來隨心隨性,這些奇珍異寶他通通叫睿王側妃送給了聶無雙。

她摸了下,知道韓佢說的是這個,冷笑一聲,狠狠一把拽下珠鏈。登時一串價值連城的南珠紛紛掉在地上滾落湖中。一旁的宮人連聲驚呼,紛紛去撿。但是大半早就掉入湖中,再也找不著了。

聶無雙纖纖玉足踩上南珠,冷笑碾著,南珠被她踩著劃著粗糙的地麵,沙沙作響,看得韓佢心疼不已。

聶無雙冷聲笑道:“原來韓大人是舍不得送這串珠鏈啊。早說就是,不過韓大人倒是提醒了本宮,這齊國的東西本宮還真有興趣用一件毀一件。一直毀到可以發泄本宮心頭之恨的時候。”

韓佢被她張狂的話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這個妖女!”

聶無雙看著他倉皇離去的身影,這才坐回椅上,滿地的珍珠被宮人撿起放在盤中,聶無雙怔怔看著,許久,手一揮,一盤珠子頓時通通倒入湖中。

她整了整衣裙,淡淡道:“回宮!”

風獵獵,大朵大朵的雲掠過城門上方,一聲歎息從城上孑然孤立的身影中傳出。他身姿挺秀,迎風而立。金秋季節,本是外出郊遊的好時節,田間的麥壟也一定是金波隨風蕩漾,但是他前麵的景色卻是千裏沃野化成一片焦土。烏雲壓城城欲摧。這烏雲壓境,卻不是天上的烏雲,而是前方漢江對岸連綿望不到盡頭的烏壓壓的秦軍軍帳。

修長白皙的手撫上被刀劍砍成斑駁的城牆,顧清鴻捏得骨節發白。一天天過去,深秋已到來,他以漢江為屏,阻十萬秦軍鐵騎於桐州城前已經一個月了!每一天,他都神經緊繃,每一天睜眼醒來都似可以看見桐州城中老老少少,那如同仰望神祗一樣的眼神看著他。似乎隻有他才可以完挽救他們與水火之中!

可是他們怎麽知道,一旦到了冬天,這長長的漢江怎麽能阻擋秦軍的鐵騎?那驍勇善戰的秦國人向來不習水戰,但是一旦讓他們騎上了馬背,那一個秦軍騎兵瞬間可敵十人。到時候不但這桐州城不保,整個齊國也危矣了!

該怎麽辦?為今之計就隻能向應國借兵,但是借兵聯盟一事困難重重。從齊秦兩國開戰以來,應國的態度就十分不妥,雖說兩國表麵上有了聯盟,但是聯盟之日尚淺,再加上他也曾出使過應國,應國皇帝蕭鳳溟給他的感覺總是如古井一般,波瀾不驚,這樣的帝王恐怕對這場戰事有著更深的考量。

想著,他本就皺著的眉頭越發緊了。

“相國大人!”傳令兵上前恭謹稟報。

顧清鴻轉過身來,麵容一改剛才的愁緒滿懷,儒雅從容,問道:“什麽事?”

“密信!”傳令兵躬身回答,遞過用竹筒封蠟蓋章的信,“是使節團的周大人傳來的。”傳令兵回答。

顧清鴻麵上喜色一閃,連忙打開。手因為驚喜而微微顫抖。他掃了幾眼,信上的字句頓時讓他的心墜入冰窖中。

“應皇帝寵信聶氏無雙,聽信讒言,不欲借兵,我等心力交瘁,無計可施……”

“吧嗒”一聲,竹筒從他手中滾落。傳令兵小心翼翼地看著麵前猶如神人一樣存在的顧清鴻,許久,他看見他緊緊捏起手中的信,轉身看著前方的秦軍大營。

“相國大人?……”傳令兵想要問,卻不知該問什麽。

顧清鴻擺了擺手,疲倦地道:“下去吧。”聲音不複清潤,帶著沙啞。傳令兵不敢再猜測他的心思,連忙退下。在步下城牆的時候,他回頭,看著那風中立著的顧清鴻,竟無端覺得他的背影淒涼孤獨。

顧清鴻看著眼前荒涼一片,而她的眉眼猶自在眼前,仿佛一轉身,還可以看見她帶笑立在桃花樹下,柔聲喚他“清鴻……”

轉瞬間天翻地覆,他看見她流著淚笑道:“……這一切都是你逼的!我做下多少醜事,犯下多少罪孽,到頭來通通都是因為你!”

“大人?……”小廝竹影試探地喚道:“該下城牆了,幾位將軍還等著呢。”

顧清鴻江手中的紙慢慢撕碎,手一揚,紙片猶如雪花,隨風紛紛揚揚,在強勁的秋風中瞬間了無痕跡。

“召幾位將軍速速前來商議!”顧清鴻看著河對岸烏壓壓的秦軍,似終於狠下心腸:“我,要去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