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秋狩:畫風波(2)
“不放!”蕭鳳青忽地固執起來,一把把她壓在牆壁上,笑得很冷:“你想要孩子嗎?我可以給你!”
他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聶無雙一聽,再也忍不住罵道:“你無恥!”
她的聲音有點大,蕭鳳青一把捂住她的嘴,在她耳邊慢慢地說:“你想到哪裏去了,你若要孩子本王把鄒氏的孩子給你,這樣偷龍轉鳳,不是兩全其美?那個孩子就是本王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聶無雙吃驚得瞪大眼睛,怔怔看著近在咫尺的俊顏,幾乎忘記了掙紮,半天她才吐出一口氣:“殿下你瘋了!那鄒氏呢?”
十月懷胎,他竟然要奪去鄒氏的孩子給她,難道說這就是他讓鄒氏懷孕的真正目的?
“鄒氏?本王可以給她睿王妃的名分,足夠彌補了!”蕭鳳青皺起漂亮的眉頭,不耐地說道。聶無雙被他言語中的冷漠震得呆住了。狸貓換太子?!他居然想的是這樣。
“不行!”聶無雙心底湧起一股怒意,猛地推開他,怒火在她美眸中燃燒,說出的話又快又急:“不用說十月懷胎不好掩蓋,一個不小心就是欺君之罪。更何況王爺怎麽就知道鄒氏生出的一定是個兒子?”
聶無雙一步步逼近他,說出的話令自己都覺得無比殘忍:“退一萬步講,殿下怎麽知道生出的孩子不是跟殿下一樣瞳中帶著異色!”
房中一時間安靜下來,靜得聶無雙可以看見窗欞的光漏進來,灰塵在光影中上下起舞。她屏住呼吸,看著麵前臉色猛地一白又陡然沉暗下去的蕭鳳青。他眯起眼,異色的眸子像是擇人而噬的獸眼,充斥著野性與憤怒。聶無雙覺得心中開始後悔起來,她不該這樣激怒他。她明知道他的眼眸標誌著他是皇族中的異類,一位卑賤舞姬生下的私生子。一輩子都洗不去的恥辱。
可是唯一讓他打消這瘋狂的念頭就是用事實提醒他。忽地,蕭鳳青笑了起來,他俯身在她耳邊慢慢地說:“那本王就祝蓮修儀生出一個純正的,皇室血統的龍子。不過,總有一天,你會因為生下他而後悔。聶無雙你相信有這一天的到來嗎?”
他薄唇鮮紅似血,看了她最後一眼,冷笑離開。許久,聶無雙這才回神,走出陰暗的殿室,她一路踉蹌回到永華殿。
等坐定,她才驚覺汗濕重衣。蕭鳳青離去時候那一眼,令她感到了蝕骨的寒意。她傷他,他反過來逼她。若不是她在齊國家破人亡,為了報仇主動去尋蕭鳳青。聶無雙簡直懷疑她和蕭鳳青不過是前世的孽緣,今世的償還。
多想無益。聶無雙按下心中的繁雜的思緒,慢慢平靜。無論如何,她潛意識裏,蕭鳳青並不會真正傷害她,隻不過他的舉動已經超過了她和他協議的範圍了,唉這樣的冤孽啊……
聶無雙第二天向皇後請安的時候,忽地看見蕭鳳青等在她必經的路上。天色還早,空氣中輕籠著一層薄霧,他立在筆直的宮道上,猶如一副上好的山水畫中的一點點睛之筆,俊秀的身形,隻立著,便令人心曠神怡。
彼時天還早,路上沒有別的宮人經過,聶無雙忍住心底的不安,上前溫聲問道:“殿下那麽早進宮有什麽事嗎?”
蕭鳳青臉上早就不見昨天的陰冷殘酷,笑得風流俊魅:“本王奉旨要畫蓮修儀的,娘娘忘記了麽?”
聶無雙這才記起他還要畫那副該死的畫。他大清早守著這裏就是為了等她,他如鴉色的發束上染了淡淡的水汽,越發顯得眉眼如墨畫,俊魅無雙。這樣的人就是耍起無賴來,也不會令人真正討厭。
聶無雙心中又是氣惱又是覺得他固執得可笑:“那睿王殿下要怎麽畫?”
“自然要先看娘娘再畫。”蕭鳳青笑得恬不知恥,一雙異色的眸子肆無忌憚地打量聶無雙全身上下。
“那睿王殿下請便吧!本宮要去向皇後請安了!”聶無雙轉身冷然道。她說完由夏蘭扶著向來儀宮中而去。
她走了一段路,再回頭,卻見蕭鳳青站在原地,遠遠看著她並不靠前。她越走越遠,他始終紋絲不動。聶無雙歎了一口氣,隻能隨他去了。
向皇後請安,照例是眾妃子花團錦簇擁在皇後身邊說笑。皇後見她來了,笑著叫人看坐。聶無雙看到淑妃與敬妃身邊的空著的座位,心中不禁微微惆悵。玉妃還是未見起色。即使皇上賜下那麽多珍貴的藥,但是玉妃的傲骨已折又得不到皇上的眷顧,她如何能好起來?
皇後今日穿著一件鵝黃色的鳳服,少見的亮色為她的容色多添了幾分年輕的神采。但是發髻上的朱釵依然繁複,無形中提醒眾妃嬪隻有她才有皇後的尊貴與威嚴。
她順著聶無雙的目光看到那空著的位置,歎了一口氣:“玉妃的身子諸位還是要多多關心一下,畢竟是姐妹一場。”
敬妃點頭道:“是呢。說起來沒想到玉妹妹竟然心裏藏著那麽多事不說……”
淑妃忽地接口:“是啊,誰又能知道雲妃是這樣一個人!真是白白辜負了皇上!”
這個話題一被提及,底下眾妃嬪就議論紛紛。雲妃向來自傲如今被貶了兩級成了九嬪中的充媛,境遇天差地別。幸災樂禍的有之,鄙夷的有之,聶無雙垂下眼簾,隻看著自己的手。
皇後等眾妃議論了一會,這才清了清嗓子開口:“如今齊國使團前來,皇上的意思是德妃不能再禁足,隻不過德妃的心中恐有怨言,本宮在煩惱派誰去說項。畢竟兩國的和氣不能因為這點無關緊要的小事傷了。”
她看向敬妃,笑道:“要不敬姐姐辛苦去走一趟?敬姐姐在宮中德高望重,德妃應該會聽得進敬姐姐的勸的。”
敬妃一怔,隨即笑著領命:“如此臣妾就領了這差事,隻不過成與不成,可不能怪臣妾。”
皇後笑道:“這自然不會怪敬姐姐的。”
敬妃出馬,不知對德妃齊嫣說了什麽,立刻令她服服帖的。聶無雙輕撫手中的玉如意,笑得冷然。一介天之驕女還能怎麽樣?現實才是最好的教訓。若是現在的情形還不能讓她認清現實,那她也活該一輩子禁足在弄雲宮中。
過了幾天,德妃向皇後請安言談得體,不見往日的冷傲。皇後趁機說起齊國來使要來參見她,言語之中半是安慰半是敲打。德妃知道此時自己身在別國再也無路可想,加之也十分想念齊國便恭順地接下這個差事。
“娘娘難道不怕德妃會重新獲寵?”楊直知道這事之後,問道。
聶無雙一笑,美眸中光華流轉,笑得冷清:“她早就失去了獲寵的機會,更何況齊國現在正在陷入苦戰中,誰會去在乎一位家國不保的公主?”
齊國與秦國如今在桐州漢江前僵持不下,各有勝負。顧清鴻一連使了不少計策折損了秦國三員大將,這才生生將秦國鐵騎牢牢阻在漢江前。顧清鴻,還是顧清鴻……聶無雙眼中湧過深沉的恨意。不想聽,不想想,但是隨著齊秦兩國的戰事越發激烈,她就算堵住了耳朵,蒙住了眼睛依然能看到蕭鳳溟口中,手中的源源不斷的消息。每一件幾乎都有他的名字。
如今四國之中,恐怕戰神不光是那上戰場的武將,還有他——顧清鴻,一介書生,拯救齊國與危亡之中,用兵如神,運籌帷幄……諸多讚譽,就算是蕭鳳溟這算計著天下的皇帝,對於顧清鴻依然時不時有讚許之詞。但是每一個字對她來說,卻猶如錐心挖骨的痛。
曾經,她的名字也和他連在一起,就如曾經一起許下的誓言,一世一雙人,永不負心,永不分離。從“顧夫人”到“相國夫人”,他用三年讓她看到了她沒有看錯他的才華。可是現在她寧可自己從未認識過他,也許不相見,自己就可以不用在千裏之外的宮中步步驚心,步步如履薄冰。每當她攬鏡自照都幾乎認不出鏡中的自己。秀眉高挑,再無一絲溫婉端莊;紅唇似火,再也吐不出柔情密語。
她,早已經麵目全非。
聶無雙捏緊手掌,長長的金絲護甲在妝台上劃過長長的痕跡。顧清鴻再聰明絕頂,也不可能熬得過冬天。冬天一到,滔滔的桐州漢江滴水成冰,再也攔不住秦國的十萬鐵騎。
她就等著他焦頭爛額,她,就等著他一敗塗地!
“娘娘!”楊直打斷了她滔滔的思緒。聶無雙悄悄擦去眼角的水光,淡淡回頭:“什麽事?”
“這是睿王殿下派人送來的畫。”楊直躬身說道:“睿王殿下說,這兩幅畫娘娘看哪一副好,就選哪一副呈給皇上。”
“哦?”聶無雙微微詫異:“才兩天不到,睿王殿下真的畫好了?”
“是啊。睿王殿下下筆很快的。”楊直遞上畫作:“娘娘請看。”
兩幅畫緩緩在聶無雙麵前打開。聶無雙看著兩幅畫,不由呆了。
隻見兩幅幾乎一摸一樣的畫上,亭亭立著同樣的一位美人,一位坐在亭中,笑著看前麵的一方池塘,長裙拖地,窈窕修長的身形絕美妖嬈,她的一雙美眸猶如映著這池塘中的所有春光,美得令人心曠神怡。而另外一幅,卻是憑欄遠眺,身形依然修長絕美,但是從側麵看去,一雙眼眸中含了憂、恨、愁、苦……美得令人想要撫去她眉間的憂傷和所有的恨意。
兩張一樣的畫,兩種截然不同的神情,蕭鳳青的丹青果然好,傳神貼切,栩栩如生。隻是,他竟然畫得那麽真,原來自己在他心中竟然是這樣……
聶無雙看了許久,目光複雜地道:“把第一幅呈給皇上吧。”
“那第二副呢?”楊直問道。
“燒了。”聶無雙淡淡地道。回過頭來,如潭深一般的眼中已經沒有了任何波瀾:“第二幅不好。”
楊直躬身退下。聶無雙這才回過身來,繼續看第一幅畫,春光明媚,畫中女子恬靜優雅,她展現給皇上的就是要這樣,永遠的美麗……
秋狩的日子一天天臨近,宮中的妃子都在議論今年的秋狩又有哪家王孫貴胄前去參加,又有哪家成年的世家弟子武藝超群,有望奪得皇上的讚許,又有哪家適齡的閨秀想要在秋狩上尋一門好姻緣,種種不一足。聶無雙就在一旁聽著,悠然自得。她既沒有可以操心的親戚,也聽不懂她們談論的哪家少年。
隻不過秋狩近了,朝堂和後宮漸漸又有了新的傳言,傳言皇上在自己的寢殿——甘露殿中破天荒掛了一張美人圖,敏感的朝官們多方打聽,這才知道那美人畫的竟然是最近最得寵的蓮修儀,皇上的這本是無傷大雅的舉動,就算是他把甘露殿四麵牆都貼了各色美人,都是皇上自己的喜好而已。但是不知怎的,這消息傳入還未走的齊國使節團中,就變成了另一個味道。
驛館中。
“一定是那妖女聶氏勸說應國皇帝不借兵的!”一位花白胡子的齊國老臣憤憤地說道。
“聶衛城一世英明怎麽會生了這個丟盡聶家顏麵的孽女啊!”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臣捶胸頓足,他卻忘了聶家滿門可是齊國皇帝下旨抄斬的。
“一定要除去妖女聶氏!”一位武將砰地捶上桌子,眼中殺氣一掠而過。
“不可啊!應國的皇帝那麽喜歡她,萬一聶氏死了,應國皇帝大怒,不但不借兵,最後還成了我們齊國的不對,要是齊秦兩國聯合起來,我們齊國危矣!”旁邊一位臣子戰戰兢兢的提醒。
“紅顏禍水啊!難道蒼天要滅我們齊國嗎?”有使臣痛哭流涕。
眾齊國使節紛紛搖頭,怒的怒,不甘的不甘,但是卻再也沒有人對齊國皇帝抱有出兵的希望。漸漸的,妖女聶氏迷惑應國皇帝,以報滿門血仇的故事漸漸在應國京城中流傳來來,傳言的人說得有鼻子有眼。聶無雙,成了一個傳奇。人人議論紛紛。隻是這一切,身在其中的人卻是不知道。
永華殿中。
聶無雙聽著楊直匯報自己宮中的事務,罷了問道:“皇上的秋狩是什麽時候?”
“大概再過五六日吧。”楊直道:“皇上已經吩咐內務府擬出秋狩人員單子,娘娘就在其列。”
聶無雙嫣然一笑:“秋狩看樣子很熱鬧。”
一向淡然的楊直也露出笑容:“皇上十分精於騎射,每每秋狩必有斬獲。去年皇上還獵到了兩隻猛虎,一頭熊,還有各種野獸不計其數。”
聶無雙想起在睿王別院山林中就見識過他的精湛的箭術,這樣精於騎射的皇帝,必定不甘於隻是守著自己的江山。
他,可是有逐鹿天下的野心。
聶無雙垂下眼簾,對還未走的齊國使節團覺得歎息又可憐。
楊直看著歪在榻上的聶無雙,斟酌了一會,這才開口:“娘娘,奴婢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聶無雙抬起眸來,美眸中掠過冷光:“說。”
“如今在外麵都盛傳娘娘魅惑君主,所以皇上才不借兵齊國。”楊直說出這幾天的聽來的話,小心看著聶無雙:“娘娘,會不會是睿王殿下給娘娘畫的畫招的禍事?”
聶無雙怔了怔,難怪這幾日她所過之處都見宮人竊竊私語,她願以為他們不過是怕她,畏她,原來竟是這一茬。
聶無雙慢慢直起身來,心中冷笑,原來是這樣的用意!難怪皇上心血**要畫一副美人圖,難怪那天蕭鳳青看她的眼神充滿了可憐。原來她不過是他們手中的棋、麵上的畫,一個工具,一把刀。蕭鳳青果然說得有道理,在蕭鳳溟心中,美人永遠比不過江山的重要。
楊直見聶無雙笑得古怪,不由擔心地問:“娘娘沒事吧?”
“沒事。”聶無雙回過神來,笑容不改:“本宮怎麽會有事。”
從被沈如眉推出相國府的那一刻,她就活在了地獄裏,她把自己淬煉成刀,與虎謀皮,行走在吃人不吐骨頭的應國後宮中,這點利用又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