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秋狩:密林行刺(2)
秋狩大典之後,聶無雙由宮人扶著上了車攆,車駕啟程,皇家的禁衛軍護著禦駕遙遙向皇家草場而去。一路上華蓋重重,甲胄明亮。蕭鳳溟換上黃金打造的甲胄,在天光下,令人不可逼視。聶無雙靠在車廂中,聽著外麵沿途百姓的議論讚美,不由紅唇邊勾起薄笑來。看來蕭鳳溟還是十分得百姓愛戴。這也難怪,帝王年華正盛,勤政勤勉,再加上國內並無戰事,又輕徭薄賦,自然深得人心。
聶無雙正在出神,忽地車廂邊被人輕彈了兩下,聶無雙微微掀車簾,卻見在鮫紗車簾外隱約是武士騎裝的蕭鳳青的俊臉。
“原來是睿王殿下。”聶無雙不冷不熱地問候:“睿王殿下不隨聖駕嗎?”
“微臣奉旨護衛娘娘的車架。”蕭鳳青笑著道,一身雪白的武士勁裝把他越發襯得猶如神人。
他說的話向來半真半假,聶無雙知道不值得采信,一笑置之。放下車簾閉目養神。
蕭鳳青一直騎馬跟在她車架側,聶無雙隻聽見他在車簾外輕聲說了一句:“顧清鴻來應國了。”
聶無雙正捏著一條帕子,聞言長長的金質護甲把帕子撕破一個口子,許久,她冷笑一聲:“他來做什麽?”
“你說他來做什麽?秋季過後就是冬季,現在的秦軍已經有了資本和耐心打持久戰了。顧清鴻肯定要來。不來的話,齊國就差不多要完了。”蕭鳳青聲音很低,隔著一道車簾聲音輕而清晰。
聶無雙心中暗潮湧動,許久才冷聲反問:“他又有什麽資本來和皇上談?”
“有。”蕭鳳青說得篤定。
“是什麽?”聶無雙不是沒有見過齊國使節團的無計可施。金錢、美女、盟約,甚至以情動人都不能打動蕭鳳溟的心,她太明白蕭鳳溟想要的是什麽。而這根本不是顧清鴻能給的起借兵代價。
“土地。我猜顧清鴻恐怕會說服齊國皇帝割讓土地給我國,以換得兵力抵擋秦軍。”蕭鳳青的聲音傳入,聶無雙不由揪緊了手中的帕子,許久她吐出一句話:“不可讓他進京!”
蕭鳳青隔著簾子在外輕笑:“難道你的意思是?……”
“讓他知難而退,不能入京!”聶無雙臉色雪白,畫了胭脂的紅唇一開一合,帶著冷冷的殺氣:“他一旦入京,你能擔保皇上麵對這樣豐厚的條件不會動心?”
顧清鴻要是真的說服蕭鳳溟接受割地,那她的複仇大計又該怎麽辦?她滿門血仇又該怎麽辦?聶無雙的呼吸慢慢急促起來,美眸中戾氣漸盛。她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蕭鳳青在車廂外笑得暢快:“放心,皇上不是貪圖蠅頭小利的人。”
他說完哈哈一笑,揚鞭追上前方。聶無雙細細思索他留下的話,這才慢慢放心。是的,蕭鳳溟不是貪圖小利的人,他是放眼天下的帝王,一位真正的帝王。
皇家的行獵草場在硐山南側,靠近京城,一個白天的功夫就可以到達。硐山呈環抱妝,在山穀當中有一方清澈的湖水,向西麵是一片草原。此時正值深秋,草圓中鹿肥兔走,十分容易獵到豐富的獵物。向東是一片密林,那裏據說有凶狠的虎狼黑熊,還有野豬,更是皇家貴族子弟一展身手的好地方。
聶無雙在自己帳中還未坐穩,林公公就前來請她。聶無雙換上簡潔的衣裙,隨著林公公到達金頂禦帳。此時已是傍晚,狩獵定在了明天一早。蕭鳳溟已經除下甲胄,身穿大紅色勁裝,正在與幾位年輕的世家子弟談天,聶無雙知道齊國民風隨意,對女眷的言行並不那麽嚴謹,遂上前與他們溫聲問候。
那幾位世家年輕子弟都未曾見過聶無雙,一照麵都不由呆了呆,都聽聞聶氏如何魅惑聖上,妖顏傾城,如今一見,美是美得驚心動魄,但是她語氣溫和,笑語嫣嫣,實在是無法對她有什麽惡感。幾位年輕子弟見聶無雙已到,知道此時已不宜在禦帳中久留,遂紛紛告退。
蕭鳳溟見聶無雙今日簡衣短裙,格外清新可人,不由握了她的手,令她坐在自己身側:“累了麽?”
聶無雙搖頭:“臣妾不累。皇上騎馬了一天,要不先歇歇?”
蕭鳳溟哈哈一笑:“曾經朕跟隨先帝出征過,千裏奔襲也不曾累過。”
聶無雙知道他說的是與先帝最後一次與齊國戰爭的時候,自此以後,應國先帝就不再對外用兵,專心處理應國政事。但是那時候高太後已經一手把持朝政,一手把持後宮,勢力堅不可摧。這也就是為什麽應國先帝晚年於政事上毫無建樹的緣由。除了他為應國精心挑選了一位繼承人之外,終是含恨而終。
禦膳端上,聶無雙與蕭鳳溟一起用膳完畢,蕭鳳溟看著帳外的潑灑了半邊天的紅霞,不由心情大好,攜了她的手慢慢走了出去。四周已有侍衛建爐升火,把自己帶來的幹糧臘肉放在火上烤製。
處處歡聲笑語,侍衛見到蕭鳳溟紛紛跪地參見。蕭鳳溟便服出行,自然不會醒目,有時候走到高聲談笑的侍衛中間,他們都無法發覺。聶無雙看著眼前有趣的情形不由微笑起來。漸漸走遠,走出營帳,來到湖邊,聶無雙看著漫天的晚霞仿佛都通通倒入這一汪明澈的湖中,不由讚歎不已。
她孩子心性起,一邊走一邊采摘湖邊美麗的花朵。一回頭,猛地對上蕭鳳溟含笑的深眸。聶無雙知道自己忘形,不由臉微微一紅:“皇上……”
蕭鳳溟摘下一朵花來,為她戴在鬢邊:“你很高興,朕還從未見你如此快活。”
聶無雙心頭一震,不由低下眼眸。在宮中她的笑從未出自真心。難道他也看出來了?
他把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掌心,微微歎了一口氣:“在宮中,來來去去就是那樣,久了你就習慣了。”
聶無雙心中微微苦笑,也許等她習慣了宮中的生活,就不會覺得宮外的世界值得她流連。
蕭鳳溟帶著她走向草原深處,長風習習,吹起兩人的衣袖,天邊漸漸暗了,聶無雙看著燒得通紅通紅的天邊,第一次覺得心漸漸澄澈,所有的痛的,悲的,恨的往事仿佛通通在此刻遠去。天地浩淼,人在其中猶如滄海一粟,似愛恨情仇都抵不過滄海桑田。聶無雙在心中重重地歎息一聲。她這輩子是再也奢望不了這種田園牧歌的生活了。
蕭鳳溟站在她身後,笑道:“要是在夜晚,一抬頭還能看見所有的星辰,低得幾乎一伸手就可以攬入懷中。”
聶無雙不由神往:“皇上說得很美,臣妾都忍不住想要在這裏久住了。”
蕭鳳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久住是辦不到,不過朕倒是可以帶著你夜間出來看看,到時候你就知道朕並沒有虛誇。”
聶無雙眼中一亮,隨即心中黯然。他的寵愛總是這樣,點點滴滴,不知不覺滲透人心,當你想要拒絕的時候卻發現已經沉淪其中,若不是她心意堅定,早就成了第二個雲妃。
“謝皇上。”想著,聶無雙福了福身恭敬謝道。
回到了禦帳,走了一天的侍衛早就吃飽睡下,隻剩下守夜的侍衛在四周警惕巡邏。聶無雙想要回自己的營帳,蕭鳳溟卻沒有放她離開的意思,隻坐在禦座上批各地呈上的加急奏報。
聶無雙見蕭鳳溟還要批閱奏章,便跪坐在他身側為他磨墨,禦帳中燭火昏黃,她看著他時而凝神時而皺眉的側臉,不由看得出了神。言念君子,溫潤如玉。腦海中不由閃出這一句詩來。聶無雙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什麽時候她竟生出這樣的心思。
他是皇帝,是她不該喜歡上,更不該愛上的人!聶無雙背後冷汗涔涔。她今生唯一一次愛過,也愛錯了顧清鴻就付出了滿門聶家性命的代價。如果這一次又被蕭鳳溟的溫柔體貼迷惑陷入,那又該是什麽樣的代價?她不敢再想,也不能再想……
蕭鳳溟似察覺到她的氣息不穩,側頭問道:“你是不是累了?”
聶無雙低下眼眸,此時她不願麵對他,匆匆說道:“臣妾是累了,請容許臣妾下去歇息。”
她說完不等蕭鳳溟應聲,倉皇退下。
出了禦帳,迎麵吹來山間的冷風,她渾身的冷汗被風一吹,不由渾身打了個寒顫。夏蘭守在帳外,見她出來連忙上前去扶。聶無雙緊抿著唇疾步回到了自己的帳中這才鬆了一口氣。
夏蘭與茗秋見她臉色不好,連忙上前問道:“娘娘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聶無雙搖了搖頭,疲倦地閉上眼:“你們都下去吧。讓本宮一人歇。”
夏蘭與茗秋麵麵相覷,隻能悄然退下。
帳中點著一盞小宮燈昏黃黯淡,聶無雙隻覺得渾身都不舒服,便解開外衣在帳中的軟墊上倚著。不知過了多久,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她以為是夏蘭進來查看,便不予理會,忽的帳中的燭火熄滅,一道黑影靠近。
聶無雙雙眼極酸澀,微微睜開一條縫,卻頓時驚得不由坐起:“你……”她還沒喊出聲,嘴巴便被人捂住。熟悉的杜若香氣,令聶無雙緊繃的神經頓時鬆懈。
她瞪著黑暗中的蕭鳳青,不再掙紮。蕭鳳青知道她認出了他慢慢放開手。
聶無雙惱火道:“殿下神出鬼沒,難道有什麽話不能白天說嗎?”
蕭鳳青坐在她榻邊,笑著道:“白天有什麽意思,偷偷摸摸才有意思。”
聶無雙臉猛地一紅,一把推開他:“本宮難道是殿下可以隨意侮辱的嗎?”
蕭鳳青仔細聽了聽外麵,這才湊近輕聲道:“本王待一會就走,你越趕本王越不走。”
聶無雙知道他行事不拘常理,遂憤憤地麵朝裏:“殿下有什麽話就說吧。本宮洗耳恭聽呢。上次殿下叫無雙做的事,無雙已經做完了,殿下這次又有什麽任務?”
上次她費盡心思偷來蕭鳳溟的選拔官員名冊,默出來給蕭鳳青,但是十幾日過去了,都未見蕭鳳青有什麽舉動,安靜得像是她的一場錯覺。這一次蕭鳳青又有什麽事要她完成?聶無雙在心中猜測著,忽地,身側香氣襲來,聶無雙警惕地向扭頭,卻見蕭鳳青除了鞋襪靠了進來。
“你……你幹什麽?”聶無雙渾身毛骨悚然。
這一次難道他想……聶無雙打了個寒顫,不由抓著被子往後縮去。黑暗中,蕭鳳青眉眼模糊,但是她卻知道他一定是在笑著的,帶著得逞的得意,邪魅地勾起薄唇……
“本王……”蕭鳳青正要開口,忽的,帳外的夏蘭似聽到聲響,隔著帳子問:“娘娘?您是不是要喝水?”
蕭鳳青頓住身形,聶無雙心提了提,半晌,她淡淡地道:“沒事,你下去吧,這裏不用伺候了。本宮要休息,任何人不得靠近帳子,不然本宮會睡不安穩!”
“是。”夏蘭不疑有他,連忙退下,吩咐旁邊侍衛一定不可靠近帳子太近。
聶無雙聽著些微的聲音漸漸退去,這才看向一旁的蕭鳳青:“殿下回去吧。這裏不同皇宮,人多眼雜……”
她還想再勸,蕭鳳青鬆了一口氣,坐在她身邊,遞給她一個瓶子:“給,喝點酒去去寒氣與濕氣,這裏寒濕得很,你身子不好,睡一晚第二天肯定要生病。”
聶無雙看了他幾眼,這才沉默接過。酒瓶還帶有他身體的熱氣,聶無雙拔開木塞喝了一口。酒氣湧入鼻間,嗆得她想咳又不敢咳。
蕭鳳青忽地一笑:“你真傻,要是這是毒酒怎麽辦呢?”
聶無雙冷笑一聲,又喝了一大口:“殿下就這麽舍得殺了無雙嗎?”適應了初時的嗆辣,聶無雙也品出了這酒的醇厚甘美。
“這是什麽?”蕭鳳青忽地從她發間拔下一個東西,就著帳外的微光,聶無雙認出那是蕭鳳溟為她親手戴在鬢邊的花朵。想起蕭鳳溟,她心頭煩亂,一把扯下已枯萎的花,狠狠丟在地上。
“不是什麽。一朵花而已。”聶無雙冷冷地道。她今夜心中有事,不知不覺,竟喝了一口又一口。帳中寂靜,蕭鳳青看著她,忽地笑道:“原來你有心事。”
聶無雙喝了一大半才覺得酒意上頭,她長籲一口氣:“有什麽事?來來去去不就是那些事麽?”她把酒瓶塞回蕭鳳青的懷中,懨懨地道:“酒也喝了,殿下可以走了吧。”
她歪在帳中的軟墊上,神色倦然。蕭鳳青不吭聲,靠近她,在她耳邊問:“你當真要此時阻殺顧清鴻?要知道他死了,齊國就徹底沒戲了。”
聶無雙隻覺得腦中輕飄飄的,像是騰雲駕霧中。酒力發作,渾身熱烘烘的。她費力地想了想,輕笑:“殿下想聽實話嗎?”
所謂酒後吐真言。蕭鳳青眼中亮了亮,湊得更近:“當然想。”
聶無雙斜著美眸,看著他放大的俊臉,貼近他的耳邊,一字一頓地說:“其實,我不想他死,一點也不想。”
蕭鳳青狹長邪魅的眸子眯了眯,拉長聲音:“哦——”
聶無雙勾著他的脖子,笑得冰冷:“我不想讓他死,我要他生不如死,讓他看著他造下的孽,聶家滿門的血,要用血來洗……”
她已是醉了。蕭鳳青聽著她在他懷中喃喃自語,許久才把她擁緊在懷中。聶無雙說了很多,迷迷糊糊地在他懷中睡去。
蕭鳳青把她放在榻上,就著帳外的微光,他看見她雙頰嫣紅,鬢發散亂,忍不住重重地吻下去。他撬開她的唇,逼著她唇舌糾纏。她的口中因為喝了酒而帶有酒氣的芬芳,令他越發沉迷。聶無雙在夢中呢喃回應,兩人氣息交纏,他的吻細密而下,聶無雙隻覺得自己在火爐中烘烤,身上汗水冒出,她不適地側身:“皇上……”
蕭鳳青忽地停下,許久他僵硬起身,看著睡夢中的聶無雙,捏了捏拳頭,冷冷轉身從側麵帳底下鑽出,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