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絕:抄家禍(2)

老婦人見她神情堅決,無奈點頭:“好吧,如果司徒大人真的是你的爹爹,你是要去看看,不過這次聖旨下的是抄家,你過去千萬不要讓人認出來……”

聶無雙咬牙點頭:“我知道,認出來我就得被抓走,不是當官妓就是流放千裏。”

齊國律令:罪臣之女,如果已出閣的,嫁三品以上官員的可以不受牽連,可是她現在已被休離!根本不在這赦罪之內。想到這裏,她心中又翻江倒海一般痛起來。這也就是為什麽顧清鴻等不及把她休下堂的原因!他不願意庇護她。甚至有可能,皇上的抄聶家的聖旨都是他擬的!

聶無雙想到這裏生生打了個寒顫,溫柔夫君,三載恩愛,她總以為她與他是情投意合,沒想到睡在自己身邊的三年的夫君竟然如此心機深沉!忘恩負義!

她不敢再往深處想,接過老婦人的衣服,急急忙忙穿戴起來。老婦人擔心她小產見風,把她穿得密密麻麻,又把她一頭如瀑青絲用頭巾包起,雖然她身上穿得臃腫,但是一張巴掌大的絕美小臉依然十分顯眼,聶無雙沉吟一會,抓起泥土在臉上抹了幾把,這樣一個灰撲撲平凡無奇的村婦就成了。

聶無雙別了老婦人出了後門,急急忙忙向城東聶家走去。她小產之後十分虛弱,隻能走幾步歇一會,額上後背冷汗涔涔,她心急如焚,心中又痛又悔。要不是自己的自尊心作祟一個月前早就該派人跟父親聯係,哪怕去對著父親哭訴一番也好,也不會到現在這個樣子。

她好不容易走到城東聶家,遠遠看去心“撲通”一沉,隻見自聶家門口烏壓壓的都是官兵,裏麵隱約傳出哭聲。她連忙擠上前,抓住一個圍觀的百姓,急急地問:“到底怎了?皇上為什麽要抄聶家?!”

“姑娘是鄉下來的吧?聽說聶大人通敵禍國,嘖嘖,要滿門抄斬!”那人連連搖頭。

通敵禍國!滿門抄斬?!聶無雙隻覺得眼前一黑,頓時又昏了過去。

“姑娘,姑娘……”旁邊有好心人連忙把她扶到街邊,聶無雙半天才醒過來,眼前是刺目的天,她呆呆看著,淚水滾落冷笑連連:“好一個通敵禍國!顧清鴻,你竟然是要我聶家死絕!好狠的心!”

路人見她神情古怪,嘟噥了一句“瘋子!”就走了。聶無雙定了定神,剛才的“通敵禍國”四個字像一盆冷水澆醒了她。這個罪名向來是昏君誅殺臣子的最鋒利最惡毒的武器。看來爹爹平日的擔憂是對的,聶家權力過大,她幾個兄弟又個個是人才,特別是大哥,鎮守西北……

不對!她怵然而驚,若說皇上明目張膽地要抄聶家,大哥手中的兵權肯定首當其衝被奪!大哥!聶無雙臉上煞白如雪,她的大哥估計已經遭了毒手!

正在這時,忽然聶家門前一陣喧嘩,聶無雙吃力站起來,撲上前,隻見官兵像是趕牲口一樣把裏麵的男女老少紛紛趕了出來。奴仆被官兵驅逐著上了囚車,轟隆隆碾過大街。官兵又吆喝著把聶家圍起來。

聶無雙擦了擦眼淚,心中有一種說不上的奇怪,她連忙問旁邊的人:“聶大人呢?怎麽不見聶大人?”

“哎呀,姑娘你不知道啊?早在一個月前聶大人就被抓了,聽說已經過了三部會審,嘖嘖,今天這樣子,我看早就有預兆了!”

聶無雙腦中一片空白。她忽然想起一個多月前顧清鴻的疏離冷漠。原來一個多月前,聶家就出事了。他竟然瞞得這樣好!

好!好!聶無雙忽然冷笑起來,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嘔出。旁邊的人紛紛驚呼躲避。

聶無雙看著他們驚恐的臉,冷笑著踉蹌走了。不必再看了。一切早就在一個月前都成了定局。她踉踉蹌蹌向老婦人家中走去,她心如油煎,一路走一路想她一介弱女子如何救她的父親族人?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老婦人家旁,忽然幾個家丁打扮的人正在老婦人家門口徘徊,裏麵傳出一個尖利嬌媚的聲音:“說!聶無雙到底去了哪裏?!”

聶無雙倒吸一口冷氣,連忙躲在拐角:是沈如眉!

“老身不知,她一早就走了的。”這是老婦人哀求的聲音。

聶無雙頓時明白過來,沈如眉一定是今天聽到聶家被抄了,竟然打探到她的落腳處想要抓她回去認罪!

沈如眉!你竟然要趕盡殺絕!

她的美眸中掠過深深的恨意,死死盯著那扇門,渾身發抖,總有一日你沈如眉要為今天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她不敢再耽擱,轉身連忙向外踉踉蹌蹌跑去。一直跑出幾條巷子她才氣喘籲籲停了下來。抬眼,眼前隻是京城中一條尋常的街道,兩旁商鋪林立,行人如織,一派熱鬧景象,但是她心中卻猶如寒冰三尺,天大地大,哪裏才有她聶無雙的容身之處?!

春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聶無雙抱緊了自己的胳膊,抖抖索索躲在京城西山的一處破舊的廟宇裏。齊國的京城偏北,三月倒春寒格外冷。聶無雙一天沒吃東西,又冷又餓。她擦了擦紅腫的眼睛,跺著腳讓自己的雙腳不要凍僵。長夜太長,一如她的前路一般渺茫沒盡頭。眼中的淚又要滾落,聶無雙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不讓自己哭。

“主子,就在這裏躲一躲雨吧。”

廟外忽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有個悅耳的聲音淡淡地“嗯”了一聲,在雨夜中聽起來格外清晰。

有人來了!聶無雙心中一突,連忙躲在神龕下的案桌裏。

有一行商人模樣的人來到廟中,一陣忙碌之後,他們升起了火。聶無雙透過桌上垂下的布幔數了數,這一行人大約五六人,有丫鬟模樣的,有護衛……當她的目光掃到那當中那個男人的腳的時候,忽然頭上一亮,有個清脆的聲音咯咯笑道:“主子,這裏躲著一個人!”

突如其來的光線令聶無雙尖叫一聲,拚命往裏麵躲。

“隻是個瘋婦而已。”那個悅耳充滿磁性的聲音又響起,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慵懶與貴氣。

“是,奴婢錯了。主子您餓了麽?”那個丫鬟連忙討好問道。

“不餓。”那個聲音又淡淡響起。

聶無雙偷眼看去,當目光與那男子目光相接時,不由結結實實愣了下。隻見那男人一雙奇異的深眸,眸色呈琥珀色不似中原人,倒似西域的人,他俊顏深目,鼻子高挺,有一種十分魅惑的俊美。他頭上簪著一支翡翠鳳形簪,古樸大方,玉色瑩潤,原本十分女氣的簪子襯著他的俊顏竟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他身上穿著一件淡青色袍子,外麵穿著同色紗罩衣,腰間飾著一條玉帶,五顏六色的寶玉,彰顯他身份的貴氣與不凡。天氣寒冷,他披著一件純黑的水貂皮裘衣,衣領如墨,他膚色極白,越發顯得一張臉俊美到詭異。

聶無雙越看心中越驚疑不定,看他的打扮不是皇親就是貴胄,但是看他的樣子又分明不是京城人,甚至不是——齊國人!

她倒吸一口冷氣,忽然那男人低低一笑,目光如刀地看著她:“姑娘看樣子可沒瘋呢。心如明鏡。”

他一步步走向神龕,俊顏上笑容如水中淺月,朦朧美好:“姑娘不要怕,出來吧。”

那人聲音柔和但是聽在聶無雙心中卻不由打了個寒顫,這個男人已經看出她識破了他的身份!接下來,他會不會殺人滅口?!聶無雙想了想,像他這種人還不至於為這點小事殺人。於是咬咬銀牙,爬了出來。

“公……公子,我……隻是來避雨的。”她聲音沙啞,怯懦可憐。

那男人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的眼睛,眼前的女人灰撲撲的,穿著臃腫的衣服,臉上黑一道灰一道,看不出本來麵目。隻是這一雙眼睛雖哭得紅腫卻生得極好,似春水流波,明媚清澈。

他忽地一笑:“姑娘蘭心慧質,落難了的確可憐。春芷,給她一點吃的。”

叫春芷的丫鬟明顯十分不樂意,哼了一聲,從一個精巧的食盒裏麵拿了一份糕點,遞到聶無雙麵前。

“給!還不謝謝我們主上!”春芷的一雙蔥玉似的手橫在她麵前,聶無雙別過臉去,即使腹中饑火中燒,但巨大的羞恥感還是令她抬不起手來接下這份施舍來的食物。什麽時候她堂堂司徒家的千金小姐竟淪落到這種乞吃的地步?

“不吃?!”春芷秀眉一挑,冷哼一聲:“給你臉不要臉。不吃算了!”她手一翻,整盒的糕點紛紛掉在地上,沾了塵土。

那男子看著眼前這一幕,如琥珀色般的眼中掠過玩味。聶無雙心中一凜,知道此時的所謂的清高可能會令麵前這個身份不明的男人更起疑心,連忙低下頭,伸出手把地上的糕點一個個默默撿起,低聲說:“謝謝公子賞賜。”

“怎麽不吃呢?是不是心裏還罵著我們主上呢!”

春芷似對她的反複起了興趣,在一旁半冷不熱地諷刺。聶無雙飛快抬頭冷冷看了她一眼,春芷正得意洋洋,冷不防被她一雙美眸盯著,聶無雙的眼含著憤怒與威勢的眼睛,冷若冰霜,攝人心魄,看得她不由心中一顫,忍不住倒退一步。

聶無雙低下眼,拿起一個髒了的糕點,說了一句:“不敢。”就吃了起來。美味的糕點摻著泥沙,吃在嘴裏猶如爆炒蠶豆,她胡亂嚼了幾口吞下,沙子咯著喉嚨,她想吐,卻硬生生逼著自己再繼續吃。

春芷見她如此也沒什麽話好說,悻悻罵了一句就圍著那男子張羅起來。雨下了許久最後漸漸小了。那一行人走了之後寺廟又恢複死寂,聶無雙挪到了他們烤火的地方,溫暖襲來,她漸漸感覺到了暖意。

火光耀起,柴火畢撥,一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龐靜靜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