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宮門:人心險(1)
聶無雙被分到了元秀宮裏一間小小的院子僻靜幽冷,主仆兩人隻得一間主房一間耳房。夏蘭住慣了深宅大院,猛地一進宮非常不習慣。
“采女,你說皇上什麽時候召見您?”她充滿希冀地問道。
聶無雙看著灰仆仆的房間,自嘲一笑:“見不見得到皇上還是個問題,先別想那麽多了,趕緊打掃吧,不然今天晚上就不用睡了。”
兩主仆正在弄著,忽然有人敲門。夏蘭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宮女模樣的人,她眼中露出不屑,冷冷地道:“我家娘娘說了,要灑掃等明日吧,她頭風發作,聽不得響聲。”
夏蘭臉一沉正要發作,聶無雙按了她的手,笑著道:“不知是哪位娘娘身子不適,明日無雙去拜訪下。”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那宮女臉上的不屑之色稍稍收斂:“是宛美人。”聶無雙送走了她,這才關上房門。
夏蘭氣得直想摔盆子:“采女,你聽聽!才剛進宮她們就欺負到了我們頭上,什麽頭風發作,聽不得響聲,那叫我們今夜怎麽辦?”
聶無雙倒是不生氣,淡淡道:“采女是最末一階,連妃子都算不上,你若這個也受不了以後還有更多的苦頭吃呢。”
夏蘭一聽隻能憤憤作罷。兩人無法灑掃,隻能先把床擦拭一下,箱籠也無法歸置,主仆兩人就隻能縮在一張床上將就著睡了。床板十分硬,不用說聶無雙就是夏蘭也睡得十分不安穩。
“采女,你說進宮那麽苦,怎麽那麽多女人爭破頭還要進宮來?”夏蘭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聶無雙沉默許久:“因為她們都自認為自己會得聖寵,是踏上雲端獨一無人的那一人。”
“那采女是為了什麽進宮?王爺不是對您很好嗎?今日王爺還來送呢。奴婢從未見過王爺對哪位女人那麽用心。”夏蘭小心翼翼地問。
在黑暗中她看不清聶無雙的神情,聶無雙隻是沉默,她以為她一定不會回答她這個越矩的問題。
過了許久,聶無雙淡淡地道:“他對我用心是因為我還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而我進宮,則是因為我必須成為皇上心中獨一無二的女人!”
第二天一早天還未亮,聶無雙就起身,宮中規矩,第一天入宮的妃子必須給皇後請安。昨夜睡不安穩,她臉色稍嫌蒼白,聶無雙隻往臉上掃了些粉,胭脂未施就扶了夏蘭的手向外走去。
“采女怎麽不打扮得精神一點?”夏蘭疑惑問道。
聶無雙微微一笑,並不接口。她如今進宮已是皇上的破例,再引人側目就更是不妥。兩人走在僻靜的路上,卻不知朝堂上為她的進宮,朝臣們早就吵翻了天。
金鑾殿上,蕭鳳溟一身繡金五爪盤龍龍袍,十二東珠玉冕垂下,遮住了他的麵容。龍座之下,幾個諫官正義正言辭地諫言聶氏入宮的諸多傷風敗俗之處。玉階下,蕭鳳青身穿絳紫色滾龍紋錦袍,微微低頭,似在凝神靜聽。
堂下幾位言官說完,紛紛跪下,求皇帝收回成命。
玉冕之後,蕭鳳溟微微一笑:“此事不必再議,都退下吧。還有其他奏報麽?”言下之意,聖意已不能更改,群臣無法,隻能憤憤作罷。
一場朝堂就這樣匆匆結束。蕭鳳溟回到了禦書房才剛坐下,卻聽見內侍進來稟告,高太後來了。蕭鳳溟龍袍未解匆匆前去迎駕,高太後由宮女扶了進來,自然有人抬來軟座。
蕭鳳溟跪下請安:“太後怎麽來了?朕還想說過去給太後請安。”
高太後重重一咳:“聽說皇上收了聶氏為采女,有這事?”
“回太後,朕是看他們兄妹二人無依無靠,再者聶明鵠的確是一位人才。”蕭鳳溟道。
高太後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聶明鵠也就算了,哀家看那聶氏分明是克父的狐媚子,皇上也不怕髒了後宮?!”
蕭鳳溟臉色未變,依然笑道:“不過是個采女,太後不必動怒。”
高太後見他態度堅定,已是無法改變,從袖中拿出一本冊子,和聲說道:“皇上後宮妃子雖多,但是誕下龍嗣的還是寥寥幾個,這是哀家替皇上挑的才德兼備的女子,皇上且看看,喜歡哪一個便等來年春選納入宮中來,好做個準備。”
薄薄的一本絹絲冊子,蕭鳳溟低著頭接過:“謝太後體恤。”
高太後走了,蕭鳳溟慢慢打開冊子看了起來。內侍楊直上前:“皇上,昨兒聶采女已經入宮,安置在元秀宮中與宛美人,林禦女等一起。”
“嗯。”蕭鳳溟淡淡應了一聲,把手中的冊子隨手丟給他:“好好收著,以後有用。”
楊直小心翼翼地接過冊子,再抬頭看,蕭鳳溟似已忘記了何人是聶無雙,心中一歎,退了下去。
聶無雙扶著夏蘭來到皇後的來儀宮前,才剛到了宮門就被門口的內侍擋了下:“皇後娘娘身子不適,聶采女還是等其餘娘娘請安後再進去吧。”
聶無雙聽了一怔,上前輕聲求情:“這位公公,婢妾第一日進宮按宮規是得向皇後娘娘請安的。煩請通報。”
內侍看也不看,冷哼一聲:“都說了皇後娘娘身子不適,再說各位娘娘們都還沒請安,你一介小小的采女能越得過幾位娘娘跟前去?在這裏等著吧!”
聶無雙無奈,隻能站在宮門外耐性等候。不多時,遠遠地似飄來一團彩雲,聶無雙見了連忙跪下。脂粉香氣撲鼻,那團彩雲飄近,聶無雙這才看清楚是一群宮妃。
“這位是誰啊?”有人笑嘻嘻地問。
“婢妾聶氏,見過各位娘娘。”聶無雙回答道。
“原來是聶氏啊。”有一道輕蔑的聲音冷冷地道:“本宮隻聽說在齊國有聶氏被滿門抄斬,不知是不是這個聶氏。”
聶無雙渾身微微一顫,半天才回答:“是。”
“咦,這可奇怪了,聽說那聶氏唯一的女兒聶無雙不是嫁給了齊國的相國顧清鴻麽,怎麽會跑到了我們這應國的宮中呢。”那聲音不依不饒,帶著一種令人難堪到底的意味。其他幾位宮妃聽了不由竊竊私語。
聶無雙忍不住抬頭看向那發難的宮妃。隻見她不過十八九歲,容色嬌俏豔麗,身穿一件石榴紅長裙,裙上繡著各色花朵,繁複豔麗,一派得意洋洋的姿態。
那宮妃被她美眸幽幽一看,不由怔了怔,聶無雙為齊國第一美人,今日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她想著心中更是嫉恨:“看什麽看?方才本宮的話你還沒回答呢,你怎麽會到了應國!”
聶無雙低下頭,淡淡地道:“自然是逃到了應國。”
“啪!”地一聲,她還沒說完就被人扇了一巴掌。聶無雙措不及防被扇得頭昏眼花,跌在了地上,她捂住臉憤然抬頭看向那宮妃。
那宮妃吹著自己的手,冷笑著道:“怎麽?教導你的嬤嬤沒告訴你回答本宮的話,要說,回娘娘的話嗎?”
聶無雙定定看了她一會,重新跪好:“回娘娘的話,婢妾是逃到了應國。”她捏著手中的帕子,捏得骨節咯咯作響。
那宮妃見她服軟,冷哼一聲這才進了“來儀宮”。身旁的竊竊私語漸漸沒了。聶無雙鬆了一口氣,正要站起身來,忽然遠遠看見有兩駕肩攆飄一般過來。看肩攆的架勢,她不敢輕率又重新跪下。
香風飄來,是上好的沉水香,悠遠綿長,沁人心脾……沉水香一兩值一兩金子,貴重無比,這兩位宮妃一定是品級極高,十分受寵的妃子。無雙跪在堅硬的地上,悄悄抬頭。左邊的肩攆四處薄紗低垂,看不清裏麵坐的人是什麽樣子。隱約知道裏麵一定是個極美的女子。另一輛肩攆在“來儀宮”門前就停了下來,走下一位身著紫紅色宮裝的美婦,她頭梳望月髻,大約二十出頭,鵝蛋臉,容色秀麗,舉止溫婉,觀之可親。她下了肩攆由內侍扶著慢慢走來。另一個肩攆卻越過她,停也不停地抬進了“來儀宮”中。那紫衣宮妃似見慣了,依然笑顏嫣嫣地走近。
她看見聶無雙跪著,笑著道:“這位是哪宮的妹妹,這大清早地跪在這裏做什麽,一起進去吧。”
聶無雙臉上依然火辣辣的痛,她想起方才的教訓,恭謹地磕頭道:“回娘娘的話,婢妾聶氏是元秀宮的,給娘娘請安。”
身著紫色裙子的宮妃一怔之後,微微一笑:“原來是聶采女,來得這麽早。”
她說話間,守在門口的內侍早就迎上前,笑著請安:“奴婢給敬妃請安,皇後娘娘已起身了,敬妃娘娘請——”
他的態度恭敬誠懇,聶無雙心中冷笑,奴才果然是奴才,見風使舵的本事簡直是如火純青。
敬妃看聶無雙不起身,柔聲勸道:“一起進去吧。在這裏等著也不是個事,本宮替你通傳吧。”她語氣柔和,沒有絲毫的架子,聶無雙心頭一暖,低聲道謝:“婢妾謝過敬妃娘娘,婢妾還是在這裏等皇後娘娘傳喚。不敢進去打擾各位娘娘。”
敬妃見她態度堅決還想再勸,裏麵走出一個宮女,迎上前:“皇後娘娘正在問敬妃娘娘怎麽還沒來呢,敬妃娘娘,請進吧。”敬妃聞言不敢耽擱,扶了內侍的手走了進去。
夏蘭見宮門外再無嬪妃,扶了聶無雙起身,看著她被扇得微微紅腫的臉頰,憤憤地道:“剛才那位是哪宮的娘娘,居然……”
她還要再說,卻在聶無雙的眼色下住了嘴。聶無雙吐掉口中的絲絲血味,美眸微眯看著來儀宮,淡淡道:“我們今日就在這裏等著。皇後什麽時候見我,我就什麽時候走。”
太陽漸漸冒出了頭。“來儀宮”宮前的青石階上聶無雙與夏蘭主仆兩人站得雙腳發軟。昨夜本就沒有睡好,如今從一大清早未用早膳就站到現在,更是又餓又累。天光漸盛,熱氣襲來,正當聶無雙眼前一陣陣發黑的時候,裏麵終於有內侍走來傳話:“皇後娘娘有旨,采女聶氏進去請安。”
聶無雙心中鬆了一口氣,扶了夏蘭慢慢地走進“來儀宮”。來儀宮是皇後的寢宮,所行處處雕梁畫棟,梁上雕著各色鳥獸,栩栩如生,畫得最多的是鳳凰,長長的尾翼,五色斑斕美麗異常。她繞過了宮門前的影璧,順右邊的回廊向裏走去。
宮娥內侍衣著光鮮,神情倨傲,行走間的氣度似比她更加氣派。聶無雙心中微微一哂,目不斜視地跟著傳話的內侍走向寢殿前。寢殿前掛著一席細細的湘妃竹簾,裏麵的香氣隨著殿內陰涼的冷風悠悠地蕩出。無人為她掀簾,聶無雙不敢造次,隻能在大殿外麵跪下。
裏麵笑語陣陣,聶無雙等了一陣子,依然未聽見皇後的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