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葉景:愛如捕風(中)

服務性行業通宵上班的時間都比較晚,葉景一直睡到八點才醒。他翻身平躺,將雙腿伸直了,這才想起昨天夜裏的事。他趕緊起身去自己的臥室,發現床上已經沒人了。他以為譚柏鈞已經自行回去,可隨即便聽到廚房裏有動靜,趕過去一看,發現譚柏鈞在做早餐,不禁愣了一下。

譚柏鈞一早醒來的時候比他要吃驚多了,出來查看一番,見他睡在另一間房,便明白過來。他的經曆與葉景很像,都是從基層服務員一步一步做上來的,因此對這個氣質溫和、能力超卓的下屬十分欣賞,此時憶起昨夜自己似乎喝醉了,是他硬將自己帶離酒吧那種是非之地,不禁對他更加讚許。

譚柏鈞雖然是酒店集團的老板,身家上億,但在這種老式的兩居室板房裏也曾經住過很多年,所以並沒有什麽違和感,也沒有心安理得地離開,而是去洗了澡,然後到廚房做早餐。

葉景出現時,他正用平底鍋煎西多士。轉頭笑了笑,他淡淡地問:“我昨天沒做什麽出格的事吧?”

“沒有,你的酒品很好。”葉景也笑了,“我本想送你回家,可你一上車就睡著了,我不知道你住哪兒,隻好帶你回來。我這裏淺窄簡陋,環境不好,真不好意思。”

“沒事,我在哪裏都能睡。”譚柏鈞環視四周,有些疑惑地說,“我給出的薪水應該還可以吧,怎麽你會住在這種房子裏?我記得好像你這房子是租來的,既然如此,為什麽不租套好一點的房子?回頭我就給總經辦打電話,讓他們給你一套高級公寓住,在公司裏幹滿八年,房子就歸你,本來以你的職位,也應該享受這種福利待遇,隻是最近太忙,千頭萬緒,一時顧不過來。”

“謝謝譚總,不過,公司最近資金比較緊張,一套房子要幾十萬,還不如把這錢用在刀刃上。”葉景看著他把煎好的西多士盛到碟子裏,平淡地解釋,“我也不想離開這裏,怕女朋友回來的時候找不到我。”

譚柏鈞立刻想起,沈念秋告訴過他,葉景有個相交多年的女友,卻因為他被某個驕縱的富家千金看上,硬生生地給拆散了,他女朋友走得無影無蹤,他到處都找不到,便在這裏死等。這種事很讓人同情,細想起來又有幾分傷感,其實他女友說不定永遠都不會再回來找他,或許已另有新歡,甚至已經結婚生子,而他的等待說不定最終是鏡花水月。譚柏鈞一向沉默寡言,這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勸慰,便隻好不提。他做了兩個生菜三明治,轉頭對葉景說:“我記得你好像不挑食,就用你冰箱裏的材料隨便做了點東西。”

“嗯,我不挑,什麽都可以吃。”葉景笑著點頭,隨即衝進浴室洗漱,換好衣服,這才到客廳裏坐下,跟他一起吃早餐。

譚柏鈞做得很簡單,三明治、牛奶、煎蛋,火候卻掌握得恰到好處,吃起來很香。葉景有些意外,“真沒想到,譚總做起家務來也是行家裏手。”

“我又不是豪門公子富二代,這些事當然會做。”譚柏鈞隨口說,“我以前也過過苦日子,現在就算有了點錢,也沒養出什麽壞毛病。”

“這年頭,賺到錢就變質的人多如牛毛,譚總非常難得,令人欽佩。”到底是自己的老板,葉景還是捧了他一句,不過說的卻是真心話。這位酒店業大亨一向潔身自好,人品端方,除了與沈念秋的戀情處理得有些欠妥之外,一切都無懈可擊。葉景看著他消瘦了很多的臉,忍不住關切地道,“譚總,你身體不好,還是暫時不要喝酒了。”

“嗯。”譚柏鈞點了點頭,“以後我會控製的。”

葉景其實早就想對他和沈念秋的事說點什麽,可又覺得跟譚柏鈞不熟,未免交淺言深。至於麵前這個人的身份是自己的老板,那倒並不是太重要,反正現在打電話給他的獵頭公司一直沒斷過,他走到哪裏都有飯吃,餓不死。想來想去,他還是咬了咬牙,豁出去了,“譚總,念秋是我的好朋友,我很了解她。她以前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對你是真心的,而且感情很深。為了你,她不惜犧牲一切,可以付出任何代價。我覺得你也是這樣,不然不會為了保護她傷得這麽重。你們之間的情意很讓人感動,也非常難得,我覺得彼此都應該珍惜。按理說我不應該在你麵前講這話,不過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跟念秋好好在一起。這年頭,能找到值得你愛同時又愛你的人很不容易,而有情人能終成眷屬就更難,你看我,明明那麽相愛,卻硬生生被拆開,那種撕心裂肺的痛真的難以忍受,我不希望自己的朋友也經受那種痛苦。念秋在北京不快樂,你在這邊也這麽難過,那又何必呢?有什麽誤會都可以解釋的,對不對?隻要兩個人相愛,還有什麽阻礙是不能克服的呢?”他聲音溫和,娓娓道來,讓人一點也不會覺得刺耳,這是說話的技巧,所謂忠言逆耳,不過是沒掌握好表達的方法而已。

譚柏鈞從來都不喜歡與人討論自己的隱私,即使是他最好的朋友和生意夥伴趙定遠也是一樣,但葉景對他說了這麽多,他卻並沒有生氣,也不反感。葉景的愛情他知道,現在有感而發,希望解開他和沈念秋的心結,也是一番好意,他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如果是現實中有某些障礙讓我們暫時不能在一起,譬如她父母不認同我離過婚的身份,不願意接受我,我完全可以像你一樣死等,等一輩子都無怨無悔。如果是她遇到了危險,我可以為她豁出性命,我心甘情願。可是,我不能原諒她對我們感情的背叛。你別對我說她是為了我的事業才犧牲的,我不需要這樣的犧牲。我譚柏鈞又不是沒窮過,就算現在變回一無所有,我也可以東山再起。我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背叛,她明明知道,可她卻還是做出了那樣的事,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他一開始還很冷靜,說到後來便有些激動,聲音卻沒有失控地上揚,反而漸漸低沉,有種不容辯駁的力量。

葉景被他這番話噎得頓時語塞,半天才苦笑了一下,“其實念秋與你的想法是完全一樣的,她去跟人妥協,答應一些要求,為了保住你的事業隻是很小一個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想要保護你。你當時渾身是血,躺在醫院裏昏迷不醒,她心疼得根本無法思考,姓陳的那麽厲害,江湖上竟然無人肯出來幫忙,她惟一能找到的最強有力的人又喜歡她,趁機對她提出要求,你說她能怎麽辦?譚總,我冒昧地說句大實話,你聽了別生氣。你有過前妻,念秋跟你戀愛之前卻沒有過別人,就算她現在有了點什麽,你們也算是扯平了,何必那麽計較?坦率地講,如果我女朋友現在回來找我,我什麽都不會計較,依然會愛她。”

譚柏鈞對他的話有所觸動,但心裏巨大的失望與憤怒卻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消除的。他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放下筷子,無聲地歎了口氣,輕輕地說:“我做不到。”

到這份上,談話便再也進行不下去了,葉景不再多說,把杯碟拿到廚房洗幹淨放好,然後將他送回家。路上,葉景把最近江南春的生意情況匯報了一遍,譚柏鈞隻是聽著,偶爾問些問題,最後滿意地點頭,“做得很好。”

他一向要求嚴格,難得這麽誇獎一個人,葉景覺得自己的辛苦工作得到了肯定,心裏很高興。略微謙虛了幾句,便到譚柏鈞居住的高級公寓區,他停下車,關切地說:“譚總,你多保重,在家好好養傷,公司裏的事有我們頂著,會努力做好的。”

“好,辛苦了。”譚柏鈞沉穩地下車,慢慢向家裏走去。他其實很想去上班,但家中父母憂心他的病況,堅決不準他去工作,他怕二老急出什麽好歹,隻得耐著性子在家裏休養,偶爾瞅個空子跑出來,也不敢到公司去坐著,這時一夜未歸,估計兩個老人急得夠戧,因此隻得回家。

葉景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門裏,這才掉頭,到酒店去上班。

這次邂逅,他們兩人都再沒提起過,也沒告訴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