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安妮

感覺才閉上眼沒多久,一陣巨響就把她吵醒了。

秦恬迷迷糊糊,還沒來得及睜眼,就被粗暴的一拉,她從床上跌下來,摔在地上,手本能的撐著身體,緊接著手背的劇痛就讓她清醒了。

她抬頭一個,頓時嚇得去了半條命,一個深灰色製服頭戴鋼盔的德國士兵正拿槍口對著自己,他猙獰的大吼著:“下去!快點!下去到大堂集合!”

是德語,他也不管秦恬聽不聽得懂,隻知道大吼著,不斷用槍口往外指,意思是出去。

“知道,我知道!”秦恬用德語回答,哆嗦著緩緩起身,她隻穿了棉布的睡衣,陡然離開溫暖的被窩,即使被嚇出一身大汗,依然冷的篩糠般顫抖,她穿著拖鞋走了兩步,終於忍不住回頭哀求,“能不能,能不能讓我拿件外套,太,太冷了……”

士兵遲疑了一會,或許是秦恬的德語讓他不那麽反感,他手往後探,從角落裏的衣架上隨手拿了一件外套扔給秦恬,繼續大吼:“快點!到大堂去!”

秦恬接過外套苦笑,這不是她的厚大衣,隻是在閣樓裏點著炭爐的情況下穿的家具袍,到了外麵就什麽都不是了,但是她不敢再次要求,隻能披上這外袍,快步的走下去。

走出去時她才發現,外麵隻有幽暗的廊燈,顯然是已經打烊了以後,很多員工已經聚集在大堂,都穿著薄薄的睡衣,有的甚至還赤著腳,他們有的跳著腳,有的相互靠著,縮在那取暖,顯然自己已經是VIP待遇了。

她被趕到員工中,外圍一圈荷槍實彈的士兵虎視眈眈的盯著,秦恬偷偷問旁邊:“怎麽回事啊?”

那員工還沒來得及搖頭,就聽到旁邊的士兵大喝:“不準私下交流!”

兩人隻能閉嘴,即使不懂德語,員工也不敢造次,全場一片靜寂。

很快,又有好幾個員工被趕過來,有兩個甚至攙扶著,緊接著,經理拿著外套從大門走進來,剛進門,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後麵的德國士兵狠狠的推到人群中,要不是有人接著,肯定得摔一跤。

看人差不多到齊了,士兵圈外兩個一直抽著煙談話的軍官緩緩走過來,一前一後進入了圈內,大堂的燈敞亮,於是秦恬看清了軍官的臉。

黨衛隊上尉海因茨。

這一次他不再是黑色製服,也不是深灰色軍隊製服,而是一身黑色皮大衣,倒三角的完美身材被完全體現,某種程度上說他和奧古斯汀長得很像,都是白金的短發,白皙的皮膚,冰藍色的眸子和薄薄的嘴唇。

隻是奧古斯汀的下巴有個美人溝,而海因茨的下巴比較趨向於錐子臉,更添一點陰柔,再加上那冷冰冰的眼神和常年嘲諷的笑,看著看著就能往東方不敗上想。

不怪秦恬胡思亂想,她曾經打起精神很認真的想聽海因茨說什麽,可是十五分鍾過去了,他就一直在抽煙,巡視在場的所有人,然後和身邊的另一個同樣裝扮的軍官說兩句話,聲音很輕,聽不清楚。

過了很久,等到秦恬已經冷得僵硬的時候,外麵突然跑進來一個士兵,對著海因茨耳語了兩句,海因茨點點頭,轉過頭來掃視一圈,溫和的用波蘭語道:“艾森豪芬尊敬的女士們,請站出來。”

秦恬感到相當的冷,她隻能一步一步往前走,看到人群中一起工作的女同事一個一個走出來,俱都穿著單薄,臉色慘白,哆嗦的厲害。

安妮也站了出來,就在她身邊,秦恬覺得她抖得特別厲害,便悄悄拉住了她的手。

安妮回以勉強一笑。

女人們站成一排,抖抖索索的,海因茨緩緩的走過來,一個一個看過來,大堂很安靜,隻有他皮靴的聲音一點點靠近。

秦恬發現,海因茨越靠近,安妮抖得越厲害,她不禁有些疑惑,捏了捏安妮的手,安妮沒有任何反應。

海因茨在秦恬和安妮前麵停下,看看秦恬,看看安妮,看看她倆握在一起的手,詭異的笑笑:“深厚的友情啊。”

兩人俱低頭,不說話。

“對於下午那場襲擊,你們有什麽看法。”

“……”

“有人告訴殘餘的遊擊隊,說今天下午會有大人物到總督府視察。”海因茨頓了頓道,“我想了又想,這個消息唯一會泄露到外界的途徑,就是某個多嘴的軍官在這兒吃飯時,快樂的提了一下。”

海因茨說著,看了看秦恬和安妮。

秦恬不好的預感相當強烈,這當然不會是她,她甚至沒有在餐廳幹了,莫非是安妮?她的反應太反常了!

“其實,根本不用費神的猜測,隻需要一場審問,一切都會真相大白。”海因茨整了整自己的皮手套,低頭道,“很不幸,我得到消息,通風報信的是一位女性,她的消息來源,是艾森豪芬,具體是誰,等到圖畫出來了,就什麽疑問都沒有了,我隻是想,這位女性既然這麽偉大的通風報信了,是否能夠偉大的站出來,節省了我們畫師的時間,也讓她的同事們少受一點苦。”他脫下手套,忽然撫了撫秦恬的臉,冰冷的手把秦恬激的一個哆嗦的同時他自己也誇張的倒吸一口涼氣,“看得出來你很冷,雖然你穿著外套……相當薄,但還這麽冷……我很遺憾,你明天很有可能生病,女士。”

“那麽,經理。”

“有,有什麽能為您效勞的嗎。”

“你應該清楚,哪些女士,在餐廳工作吧。”

經理的表情很冷靜,他點了三個人出來,其中就包括安妮。

“很好,範圍縮小了,”海因茨拍拍手冷冷的笑,“那麽,昨晚三人都在嗎?”

“昨晚,根據工作記錄,隻有……”饒是經理表情冷靜,也說不下去。

秦恬隱約記得,昨晚,似乎隻有安妮一人在做侍應生,她和另一個女生換了班說要早點去看亨利。

海因茨終於正眼看著經理,問道:“是誰?”

經理歎口氣:“安妮。”

“哦!安妮!”海因茨又誇張的重複了一遍,緊接著回頭看著三個站出來的人,問,“哪位是安妮小姐呢?”

安妮沒有動,其他兩人也沒動。

這時,有一個人打開大堂的門走進來,手裏拿著一個紙袋,顯然是一張畫的樣子。

海因茨抬手止住那人過來的腳步,盯著三人:“畫來了,我總不能枉費畫師的心血,但我也希望給安妮女士一個自首的機會,安妮?”

其實很多人躲躲閃閃的眼神已經清楚的說明了誰是安妮,但是海因茨就是裝沒看到,他似乎享受於眼前某人掙紮害怕越抖越厲害的樣子,過了一會,似乎覺得玩得不夠過癮,他拿槍劃過三人,指著第一人道:“你,你是安妮嗎?”

那人連忙搖頭,隻會用德語不停的重複:“不不不不不……”

“那麽你呢?安妮?”

“不,不是我,不是。”

“那麽你就是安妮了?”他指著安妮。

“……”安妮顫抖著。

“哎,一定要我自己指認出來,那就不是自首嘍,而且不僅浪費了畫師的經曆,還浪費了我的時間,看來,處罰得從重呢。”

秦恬的心沉了下去,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對他來說從輕處罰說不定就是死,從重難道是生不如死?

一陣冷風傳來,大門又開了,這次軍靴的聲音特別有力急促,秦恬微微瞟了瞟,竟然是奧古斯汀!

他看也沒看秦恬,匆匆走上前,皺眉道:“海因茨,抓人到這來了?”

海因茨點點拿著畫像的士兵,指指奧古斯汀。

士兵把紙袋交給奧古斯汀,奧古斯汀打開看了一下,看看站在海因茨麵前的人,鬆口氣點點頭:“還有嗎?”

海因茨似笑非笑的點點安妮,調侃道:“放心,沒有你的小美人。”

秦恬直覺這個“小美人”說的是自己,但是她一點害臊的感覺都沒有,被這兩路人士注意真的不是好事,她隻是緊緊盯著安妮,安妮已經不再顫抖,她相當的平靜,微垂著頭,睫毛輕顫。

她很想喚回安妮的注意力,想問她好好的為什麽這麽做,她從戰爭初就沒表現出特別強烈的情緒,一直小小心心的做事,工作,生活,就連亨利受傷,她也沒有表現出非常強烈的仇恨。

可是,眼前的情景,卻徹底打翻了她的一貫印象。

兩個士兵上來粗暴的抓住安妮,把她帶往外麵,秦恬很想抓住安妮,但她不敢,她隻是雙手握拳,擔憂的看著。

可以確定,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眼。

所有人都默然的注視著安妮被拖著向外,當大門打開,等著她出去時,安妮突然劇烈的掙紮起來,她推搡著抓著她的士兵,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的盯著在後麵的海因茨,嘶叫起來:“為什麽你沒有死!為什麽!明明,明明他們說是你負責接待那個什麽總督!為什麽!為什麽沒有炸死你!你這個魔鬼!該下地獄的劊子手!”

“亨利有什麽錯?!你這個混蛋!該死的!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

聲音越來越遠,士兵更加粗暴的把她拖出去,門卻沒有關上,寒風瑟瑟的吹進來。

所有人怔怔的望著她遠去的方向。

秦恬無法描述她此時複雜的想法,震撼,悲哀,不舍,驚訝……

然後,她隻能看向海因茨,他麵無表情的站著,忽然抬手整了整軍帽,問奧古斯汀:“白蘭地?”

奧古斯汀笑了笑:“走。”

兩人一起走了出去,緊接著所有士兵都離開了。

大堂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