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受傷

第二天晚上,秦恬惴惴不安的考慮了很久,終究沒膽子把已經整理好的布包帶出去,昨晚豁出去的一搏已經拚掉了她幾乎所有的勇氣,再加上奧古斯汀少校同誌的無形的壓迫,她不可能再頂風作案。

想著自己第一天扔了那麽多吃的過去,應該不至於餓死,秦恬糾結了半晌,還是決定今晚緩一緩,等風頭過去了再說。

再加上在路過餐廳時,還看到了奧古斯汀正在那和幾個軍官談笑風生,她幾乎可以肯定自己被盯上了。

秦恬心驚膽戰,縮在客房部的櫃台那兒,等著酒店打烊。

一對對青年的中年的男女說著笑上來下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

秦恬正昏昏欲睡時,有個陰影忽然籠罩了她:“喲,原來你躲在這。”

秦恬猛的抬頭,刷的站起來,結巴道:“長,長官!”shit!怎麽到這來啦?!

奧古斯汀看看四周,微笑:“環境不錯,很安靜,也挺暖和,好工作。”

“……是的,謝謝。”秦恬微微鞠躬。

奧古斯汀盯了她一會,忽然道:“快六點了。”

秦恬心裏一跳,假裝看看表,點頭:“是的,快宵禁了。”

“今天怎麽沒有……”

秦恬不說話。

“怕了?”

老實的點頭:“恩。”

“嗬,你還真老實。”奧古斯汀左右看看,忽然伸手,“給我。”

“什麽?”

他挑眉,忽然走到秦恬身邊,歪頭往下看看,一彎腰,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包:“這個?”

秦恬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反應過來撲上去:“別!”

“別什麽?”他舉高了包裹,秦恬根本夠不到,她也不敢跳起來,唯恐一個大蓋帽後沒奪到包裹反而拍在奧古斯汀腦袋上。

秦恬懊喪的垂下手,哀求:“長官,我求求你,別玩我了。”

“我幫你扔這個,是玩你嗎?”

“您不需要這樣,真的,我承受不起,”秦恬頓了頓,“那些是猶太人,而你,你如果幫助猶太人,讓那些秘密警察知道,處罰說不定更重,您根本不需要這麽做,不送也沒關係的,那,那本身也不是我的職責……”

“你是在關心我?”奧古斯汀忽然低下頭,湊得近近的。

秦恬後退一步,搖頭:“我不希望你誤會,但我必須說清楚,相信莉娜她們也能理解,即使在隔離區餓死,也不會,不能,不該接受一個德國軍官這樣毫無來由的幫助。”

“毫無來由?”奧古斯汀揉揉太陽穴,“你就這麽不相信我?”

“相信什麽?因為中國?”秦恬想冷笑,但還是盡力讓自己顯得和善,“抱歉,我真的,真的無法相信。”

“講兩句中文吧。”他忽然道,“我說一句話,你告訴我中文怎麽說。”

秦恬看著他。

“我是中國人。”他道。

秦恬開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我是中國人。”

“我來自中國。”

“我來自中國。”

“我……”他忽然說不下去了,深深的吸了口氣,看著秦恬疑惑的表情,問道,“北方人?”

“不,南方。”

他挑眉,“那你怎麽說北方話?”

“什麽北……”秦恬忽然頓住了,她緊張的不行,“你,你懂中文?!”

“不。”他答得斬釘截鐵,“隻是我見過一個中國人,來自北京,我聽他說話,他說他們北方話是這樣的,可南方以及其他地方都有各自的地方話,差別很大。”

“不不不,我們,我們……”秦恬編不下去,她生活在一個普通話普及的時代,方言隻在老一輩普及,她隻能簡單的講兩句,她解釋不清,在這個自己爺爺輩的時代一個南方人為什麽會說流利的北方話。

“或許你應該問你父親。”奧古斯汀擺手,“別想了,我隻要你記住,我幫你,不是讓你欠我人情,而是在幫我自己,你不需要擔心。”

正當秦恬臉上的問號擴大到小臉快撐不下的程度時,奧古斯汀拿著包裹轉身離開了。

什麽叫幫自己?

他,一個德國軍官,替一個中國平民給一群猶太人扔食物,卻說,這是在幫自己……傳說中的心靈的解脫嗎?!

這是拍電影嗎?!還是寫小說?太文藝了吧!

電影鋼琴師中,那個幫助猶太人的德國軍官也是感到大勢已去,而且身為陸軍本就對猶太人沒那麽變態的仇恨,才會偶爾給送送吃的。

可是現在呢!?這才戰爭初啊!而且德國剛攻陷波蘭,最意氣風發的時候,這哥們卻已經開始做大勢已去才會做的事情,這算什麽!?聖母?閑著蛋疼?

秦恬糾結的頭發都要拔掉好多根,怎麽都理不出頭緒,她甚至逃的念頭都有,這個老大的心思比馬裏亞納海溝還深,她夠不著,逃還不行?!

她一個人,是無法生存的,唯一能逃的,估計隻有回法國老家找爹媽,但是,爹媽在哪,家在哪,在法國的哪,她都不知道……

如果秦九回不來,她是不是隻能憋屈在波蘭等戰爭結束……說不定還能混個幫助猶太人的“女辛德勒”名號……

就這樣,半個月過去了,秦恬隻送過兩次食物,以後沒有了莉娜的消息,她也不會自作多情的天天去扔,她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養著他們所有人。

奧古斯汀有時候連著三天來,有時候隔兩天才來一次,每次來都會跟秦恬進行一場詭異的談話,然後帶著微笑和微微悵然的表情離開,到後來秦恬已經麻木了,她覺得自己可以模仿那些麵對精神病人的醫生的心態,這小夥子典型的戰爭陰影,就好像本來善良的人,殺了人以後就覺得自己手很髒一樣,他隻是來找點慰藉。

秦恬已經不想再思考這人為什麽這麽喜歡中國,她每天思考的就是如何在不觸犯這個人的情況下做出令他滿意的回答。

奧古斯汀真的是個中國通,他對中國很多事情都很了解,可奇怪的是,他從來沒有要求學中文,即使他已經是個八國語言版文曲星,他還是隻喜歡聽秦恬說,然後猜秦恬的意思。

經常是十句話,八句猜對,讓秦恬非常懷疑中文的語係。

“因為你的表情已經翻譯成了德語,親愛的恬。”他哈哈大笑,戳著秦恬的包子臉。

即使他做出如此親昵的行為,秦恬卻也絲毫沒有放鬆。

她有著太強的自我保護心理,對一個能夠任意揉捏自己的上位者,誰先交心,誰就輸。

半個月後某天下午,正當眾人在各自的崗位上忙碌,在花園裏幫忙修剪花枝的秦恬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劇烈的槍聲,緊接著轟轟轟的爆炸聲!

很多人從後門跑出來,踏著墊腳石往外看,隻看到遠處冒出滾滾濃煙,到底發生了什麽,誰也猜不出。

很多在巡邏的德國士兵從圍牆下匆匆跑過,看到圍牆裏探頭看的人,朝天放了一槍大吼。

秦恬連忙左手右手的把身邊的頭按下去:“他說不準看,快回去!”

“他哪管得了!”有個膽大的還在看,秦恬連忙探手過去按頭,忽然一個槍聲響起,那頭一縮,恰好秦恬的手按上去,手背上一陣劇痛,一顆子彈恰恰從她手背上方飛過,在她的手背上擦出一條血痕。

秦恬啊了一聲,快速閉上嘴,那劇痛是她這輩子沒嚐過的,她從小頂多被小片刀割個口子,何嚐有過這麽長一條傷口,幾乎橫貫了手背。

她跌下去坐在地上,咬著牙捂著手背,血從手指縫間潺潺流下,溫熱的,還有跳動的感覺。

立刻站在牆頭的人全都下來圍著她,那個堅持要看的小夥子極為愧疚,大喊著衝進酒店要藥酒和繃帶,桑塔嬸嬸聞訊出來給秦恬包紮,一邊罵那小夥子,那小夥低著頭站著,一動不動的聽罵聲。

秦恬也很怨氣,她怎麽就這麽晦,早知道不管這閑事讓這哥們被槍射個洞穿,看以後誰敢不聽她的話!

小夥連連道歉,秦恬撅著嘴不說話,委屈和疼痛交加,忍了半晌的眼淚終究流了下來。

周圍的人都安慰著,秦恬卻覺得很煩,非常混亂的心浮氣躁,都不知道是在煩些什麽,隻想一個人靜一靜,誰也不想看,誰也不想原諒,誰也不想搭理。

等到包紮完,秦恬嘩的站起,擦了把眼淚,一言不發的回到自己的小閣樓,趴在了床上。

晚上,沒人來叫秦恬工作,慈愛的經理肯定又準了她的傷病假。

期間那個小夥在外麵敲了會門,說是送晚飯,順便道歉,看看她的傷,秦恬很想隨便扔個東西到門上,可最終還是沒做出那麽明顯傲嬌的行為,隻是盡量平靜的說,她很好,隻是有點累,不用擔心。

小夥沒辦法,放下晚飯走了。

安妮也來過,她沒敲門,隻是在外麵輕聲細語的說:“斯洛基很擔心,他很愧疚,他向經理申請在你傷好之前你的活全部歸他幹,薪水全歸你,經理同意了,他說是因為你救了他的命……恬,你別難過,斯洛基就是這麽個魯莽的性子。”

“哦對了,斯洛基當然不可能代替你幹客房,經理說他會把客房的床單整理成德國泡菜,所以斯洛基被派去推煤車——最髒最累的活,嗬嗬。”

安妮說了半晌,最後叮囑了一句:“好好養傷,已經受傷了,可別不吃飯虐待自己,受傷的女孩都會有點小別扭的。”

秦恬怎麽舍得虐待自己,她把晚飯端進來,竟然還有燉的濃濃的奶油蘑菇湯和桑塔嬸嬸拿手的洋蔥圈肉餡餅,美食是個能轉換人心情的東西,雖然她右手手上吃著不方便,但是心情卻慢慢好了起來。

剛才受傷時惡劣的心情就像是很多事情累積的爆發,她忍著奧古斯汀的古怪,忍著與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忍著工作的繁忙和生存的壓力,忍著對莉娜的擔心,忍了太多了,實在無法忍住這次帶著血的狗咬呂洞賓。

可是,既然已經這樣了,還賺到一個帶薪假期,還有什麽能說的呢,同事之間,抬頭不見低頭見,撕破臉犯不著。

不得不說,秦恬還是帶著現代人獨有的思維,那種圓滑和懦弱,怕惹事怕撕破臉的瞻前顧後。

做好了思想工作,秦恬心滿意足的早早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