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廢後

淩悠揚此刻被困皇宮,路上百姓也沒人見過她,所以弦歌是光明正大地走到林楓客棧。京城是當今天下最繁華的城池之一,人來人往,林楓客棧裏也是人流絡繹不絕。弦歌在和掌櫃說了聲“找人”後,便毫無阻攔地來到天字七號房。

弦歌輕輕推開門,屋裏比起外頭暗了許多,進入視線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那個少年盯住她看,秀氣的麵龐上鑲嵌著一雙野獸似的瞳孔。弦歌怔了怔,“你是舒躍?”

少年點點頭,臉上傲氣明顯,“你就是表哥讓我幫忙帶出極東國的人?”

弦歌又是一怔,很久沒人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了,嗬嗬,有點懷念啊。“你口中的表哥是指九王爺嗎?”

舒躍鄙夷地望著他,“你連這都不知道?舒家是表哥母妃的娘家……算了,不跟你這種無知小民廢話,你叫什麽名字?”

弦歌有趣地望著他,“名字不說也沒問題吧?我這種無知小民的名字說出來也會玷汙舒公子的耳朵。或者帶我出去和我的名字有關係嗎?”

舒躍明顯被她說話的語氣給惹到了,就近拿起身旁的杯子,運功向弦歌胸前擲去,雷霆之速,可見他的確有幾分功力。哪料到弦歌穩穩接下,巧笑嫣然,抬手舉起杯子,“舒公子想請我喝茶嗎?”

舒躍怔了怔,意外地眨眼,脫口而出,“你功夫不錯嘛。”頓了頓,“尤其以一個女人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弦歌忍俊不禁,“多謝誇獎。”

舒躍站起身走到弦歌身旁,他比弦歌矮了半個腦袋,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算了,看在你功夫不錯的份子上,看在表哥的麵子上,本少爺原諒你剛才的失禮。”最近父親讓他去邊關訓練,在啟程之前,卻被表哥要求幫忙帶個人出關,要帶個累贅他已經很不滿意了,居然還是個出言不遜的女人!不過,他喜歡功夫好的人,姑且放她一馬。

弦歌道,“舒公子,我們可以盡快啟程嗎?”

舒躍挑眉,“你很急?”

弦歌微微一笑,“如果舒公子可以加快行進的速度,在下感激不盡。”

舒躍很合作地點點頭,“好,”他眸中精光一轉,笑道,“表哥讓我幫的忙從來沒有好事,你的身份不清不白的……若是拖延了行程,恐怕我也會有麻煩吧?”

嗬嗬,真是聰明的孩子。弦歌垂眼,“多謝。”

兩人沒有太多的交談,立刻退房離開京城,一路暢通無阻。五天之內,在淩悠揚恢複行動能力之前,弦歌自然是想離得越遠越好。弦歌換上一套小廝的裝扮,跟在舒躍身後,一路快馬加鞭,將一個又一個的城池拋在後麵。

經過連續幾天的趕路,兩人已經離京城很遠,不過,到達邊關的話需要十來天時間。舒家在極東國也算是有權有勢,舒躍是舒家大少爺,每次經過關卡的時候都很順利,聽了他的名字,也沒人趕來盤問什麽的,全部爽快地放行了。

又過了幾天,弦歌和舒躍二人正在一家客棧裏歇腳,大白天的,外頭竟然有士兵在街道上巡邏。一開始,舒躍並沒當回事,可遇見巡邏的越來越多,甚至有士兵在挨家挨戶的盤查,舒躍將一切看在眼裏,沉默地前行,經過關卡的時候,雖然還是沒人敢攔他們,但明顯嚴格多了。等到出了關,舒躍瞥了眼始終沉默地弦歌,淡淡道,“是因為你嗎?”

“……我也不知道。”

唉,他可能揀了個大麻煩啊,表哥,你究竟把什麽人扔到我這裏來了。走到了這裏又哪會有回頭路?舒躍的大少爺脾氣也不小,向來目空一切,抱怨歸抱怨,畢竟還沒把這事放在眼裏。直到又過幾天,舒躍和弦歌在另一座城池的一家客棧休息吃飯,竟然在外麵看見了眼熟的人。囂張如舒躍也愣了幾愣,他呆呆地轉過腦袋,“那人你見過嗎?”一邊說一邊用筷子悄悄指了指路上的某人。

弦歌抬眸一瞥,是唐禮啊,悠揚竟然把他派出來了,“見過。”

舒躍盯住她,悄聲道,“那人我見過幾麵,是在皇上身邊的,是皇上的親信。”頓了頓,“喂,女人,你究竟是什麽人?”

弦歌無奈一笑,“我隻是一個逃亡的人。”

舒躍不再多問,安靜地吃完飯,兩人繼續趕路。路上的盤查嚴厲很多,舒躍也安分一些。關卡的士兵畢竟還是賣這位大少爺的麵子,放他們通過。唐禮和弦歌他們擦身而過,隻要不遇到認識她的人,弦歌很有自信可以安然離開的。她畢竟還是皇後,悠揚不可能對外宣布皇後逃宮,甚至連弦歌的畫像也不敢外傳,否則更難善後。

當然,淩悠揚若真有破釜沉舟的氣魄來追回弦歌又另當別論,若他把所有真相都說出來,挨家挨戶地搜查,讓士兵們都看過弦歌的畫像,甚至封住所有關口,那弦歌即使插翅也難飛。可是,這樣一來,事情就真的鬧大了,弦歌這個皇後當不了,而且還得送去冷宮。極東國和雀南國的情形就更僵持,而且,極東國的百姓又會怎麽去想符弦歌?

弦歌低低一歎,悠揚畢竟還是手下留情了。

等弦歌最後順利到達邊關後,她長長地舒了口氣。邊關沙石,京城對這裏已是鞭長莫及,舒大人是這裏的主帥,這個地方是舒躍的勢力,很快就能回去了。弦歌安靜地待在房裏,正在準備一些幹糧和衣物,突然有人破門而入,她抬頭一看,是舒躍。

舒躍氣喘籲籲的,眼睛用力盯在她臉上,“你究竟是誰?”

弦歌一怔,笑眯眯道,“舒公子,出什麽事了嗎?”

“皇上廢後。”舒躍一字一頓。

廢後?廢後。

他終是決定廢後了。

“這個皇帝果然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無緣無故就廢後,聽說朝中的臣子連番進諫,希望他收回旨意。”舒躍冷哼,“當今皇後如此聲譽,才幾年的時間就如此得人心,喂,女人,你聽了高不高興?”

“你們的皇帝以前是浪蕩子,所有人都覺得是皇後娘娘把他勸入正途的。”弦歌似笑非笑,“其實,那些臣子在擔心若皇後不在,皇上會不會打回原形,**不羈地做一個風流天子。這樣子的話,就太丟臉了。”

“你別打岔!”舒躍皺眉,盯住她的眼,“我問的,是你高不高興。”

弦歌還是笑,“我有什麽高興不高興的?與我無關吧?”

“放屁!”舒躍忍不住迸了句髒話,雙目炯炯有神,“你的名字是什麽?”

弦歌笑而不答,想了想,她輕道,“算了吧,別問了。”

“你的名字是什麽?”

“……你知道了又能怎樣?”

“我就是要知道,我不想最後被騙了還做傻子。”舒躍逼問,“說實話,你是不是符弦歌?”

弦歌笑著垂下眼,漸漸的,唇邊的笑意斂去,她輕輕低下頭,不說話。

如此的一個低頭,也是點頭默認的意思了。舒躍撫額長歎,“天哪,表哥竟然把這種麻煩扔給我!”頓了頓,他一把拉起弦歌,一手把包袱塞到她懷裏,“走吧走吧,你快點走,別給本少爺惹麻煩了。”

“……謝謝。”弦歌閉上眼,隨後就跟著舒躍離開。一路上,從通過關卡到進入雀南國,她仿佛都有點心不在焉。邊城遠境,黃土平原,風吹起大片大片的沙塵,弦歌腦子想的,隻是廢後那件事。他做出這樣的決定,是不是意味著,他真的要跟她切斷一切?是不是意味著,他跟她,從此情斷義絕?他這樣做算是滿足她的願望放她離開?

能夠平安回到雀南國,能夠不傷和氣地回來,本應該是件極其令人高興的事才對,可是,真正看到他決定廢後……弦歌心中的那根弦突然繃斷,在沙塵中閉上眼,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心中怎樣都高興不起來,有的,隻是排江倒海的難受。

淩悠揚遠在京城的皇宮,脾氣是從來沒有的暴躁。一群臣子上奏反對,可他一意孤行,甚至不願見任何人,直接從寢宮裏把廢後的聖旨給扔出去。

習習的晚風透過半啟的軒窗吹來,淩悠揚懷裏抱著淩楠,眼神陰鷙,目光焦距在某個不明的地方,沉默,死寂般的沉默。偌大的寢宮裏隻有這兩個人,空蕩蕩的,讓人覺得無限寂寞。淩楠睜著天真無知的大眼睛,吮吸著自己白白嫩嫩的手指,目光在淩悠揚臉上打轉。

“看?看什麽看?”明知他聽不懂,淩悠揚仍像發泄似地教訓道,“笨小孩,真沒用,連一個女人都留不住,她居然舍得離開你?”

“……”淩楠眨巴著眼睛。

“沒心沒肺的女人,我一定要讓她後悔!她還真以為我淩悠揚沒了她就活不下去了?”淩悠揚憤恨地眯眼,“我要讓她的兒子不認她,一輩子討厭她憎恨她,讓她遺憾到死為止。”

“……”淩楠又眨了下眼睛,突然咯咯地笑出聲來。

淩悠揚不悅地盯住他,緊抿雙唇,半晌,他悶悶地出聲,“對牛彈琴。”然後,沉默地撇開腦袋。

淩楠連連笑了好多聲,嬰孩幼稚的笑聲在寢宮裏空曠地蔓延著,聽起來隻有無奈的蕭索。笑著,笑著,淩楠止住了笑聲,一切又回歸安靜,他在淩悠揚懷裏不安分地動來動去,小眉頭不高興地皺起來。

空曠,空曠,很空曠。

寂靜的夜,有人已經遠遠地走了,隻剩下他,和他。

“真是好黑的天。”淩悠揚毫無章序地說道,閉上眼,他把腦袋埋在淩楠充滿奶香的身體上,“呐,笨小孩,隻有我和你了。”

她隻把你留給我,我隻有你了。

她走了,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