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別離

淩悠揚很生氣,非常生氣,簡直氣炸了。

他對弦歌幾乎是有求必應,無論從哪方麵來說。即使是這次對雀南國的舉動,最初他的想法是武力解決,可弦歌不同意,所以他耐著脾氣順著她的意思簽署了三國和平協議。當初她就為了雀南國而欺騙他,如今又是這樣。

她究竟有哪裏不滿?她最關心的不是符家嗎?他的行動明明就沒有傷害符家。她在意的不是百姓嗎?所以他不采取武力,采用這種溫和的方式。她究竟為什麽要和他作對?淩悠揚長長歎一口氣,他恨死那個女人了,他很生氣,甚至憤怒,可是,他竟然無法討厭她。看到她笑容的時候,他居然反射性地就想攬她入懷!該死的,符弦歌這女人肯定天生是他的克星!

若不是他在雀南國還有其他的探子,若是他一直都通過皇甫和他們聯係,恐怕他會被瞞到最後,連自己怎麽輸的都不知道!

淩悠揚將弦歌軟禁在寢宮,可顧念到弦歌的想法,知道她最寵愛那個笨小鬼,每天都會讓奶娘把淩楠抱到弦歌身邊。淩悠揚雖然沒法對弦歌做什麽,可畢竟憋了一肚子火氣,硬是忍著不去見那個可恨的女人。

最倒黴的還是在他底下辦事的官員,這兩天,再遲鈍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極東國的皇帝陛下心情極度不悅。以前的奏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弦歌批閱,如今把她幽禁起來,淩悠揚隻得親力親為。既然有這麽多笨蛋陸陸續續地送來給他解氣,他當然要善加利用。

於是,淩悠揚翹著腿坐在禦花園,讓上遞奏折的官員自己把奏折上的內容念給他聽。淩悠揚半闔雙眼,神態看上去倒挺安詳,“大聲點。”

可憐的官員哆哆嗦嗦地加大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讀下去。

“唉,”淩悠揚歎氣,“你昨天咬到舌頭了?還是被你夫人咬的?怎麽口齒如此模糊?給朕重新念一遍。”

官員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皇上,這已經是臣念的第三遍了。”您老心情不好,敢情拿我們這幫臣子開刷?據說李大人上午回去的時候,是黑著一張臉的,原來如此。

“哦?會頂嘴了?”淩悠揚似笑非笑,“給朕重念。”

聖明難違,官員隻得老老實實地重念一遍,為了不再被挑毛病,他一字一句讀地極為清晰。

“唉,不行啊。”淩悠揚又歎氣了,不迭搖頭,“這奏折是寫給朕的,你讀也是讀給朕聽的,怎生念得如此沒有感情?”頓了頓,“真念不出感情,至少給朕讀得有些激情。”

官員欲哭無淚,皇上,不就是翰林書院少幾本書嗎?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念嗎?

聽著年過半百的官員激情地念著奏折,淩悠揚半支著腦袋,挑起眉頭,他才剛張開嘴,那聲歎息還沒出口,官員的身體就僵硬了。

淩悠揚見狀微微一笑,“王大人,你的笑容不夠有親和力,這次就算了。下次見著朕的時候,記得笑得親和一點。”

王姓官員僵硬著神色,雖然很想破口大罵,可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對淩悠揚無禮,尤其當今皇上不比前任的玄崆帝。從登基那天開始,淩悠揚就開始用自己的行為向天下昭示他絕對不是一個君子。如果惹了他,恐怕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臣必將陛下的教誨銘記於心。”

嘖,嘖,這話說得真是心不甘情不願啊。淩悠揚就像逗老鼠的貓,“今天就罷了,王大人,以後遇著這種小事,就別事事都稟告到朕麵前。朕養著你們這些官員是幹嗎的?不就為了替朕分憂解勞嗎?你們事事上奏,這還叫解憂,簡直是添憂。”

“……臣知錯。”

“嗯,知道就好。”淩悠揚擺出一寬宏大度的模樣,擺擺手,“下去吧。”

聽到這句話,王官員心中高興得不能自已,生生忍住笑容,急忙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臣告退。”

吹著禦花園裏的習習涼風,淩悠揚漸漸收斂了臉上的笑意,閉目,不知在想些什麽。風靜靜地吹,他的臉頰也被吹冷了。忽然耳朵裏嘈雜起來,他不悅地望去,看見方子晗正和隨伺的太監糾纏。

淩悠揚不動聲色地望著她,玄崆帝把方子晗安插在他身邊,他一直都努力避開她,能不打交道盡量不打交道。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意,他也不是不感動,隻是他愛的人不是她。想到這裏,淩悠揚又咬緊了牙,為什麽他偏偏就喜歡上那個可恨的女人?

方子晗始終都在努力靠近淩悠揚,或許他不愛她,可他至少不討厭她,甚至應該是有點喜歡的。沒關係,她有的是耐心,總有一天,他會注意到她,總有一天,他和符弦歌的感情會越來越平淡,總有一天,他會和她在一起的。

前些日子,方子晗就注意到淩悠揚低落的情緒了,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能讓悠揚露出那樣的表情,這世上隻有一個人。就在昨天,他還很溫柔地對她笑,她還以為自己有了希望自己可以趁虛而入,可是,為什麽卻是為了那樣的事!方子晗抬頭望去,正巧迎上淩悠揚的目光,她的眼神立刻一亮。

淩悠揚抬了抬下巴,無奈道,“放她過來吧。”

“皇上,奴婢有事上奏。”方子晗遠遠地走來,身姿婀娜。

淩悠揚幾不可見地皺眉,“你來幹什麽?”

“聽說皇上想為奴婢指婚?”

淩悠揚挑眉,“你知道了?放心,朕會替你挑個……”

“我拒絕。”方子晗打斷他。如今有膽子打斷淩悠揚說話的人不多。她抬頭看他,“皇上,您若執意替奴婢指婚,奴婢情願一死。”

淩悠揚的神色有些煩惱,重重歎了口氣。他伸手想觸摸她,猶豫了片刻,在她腦袋上輕輕揉了揉,“笨小孩,朕隻是想讓你幸福。”

方子晗一把握住淩悠揚的手,淚眼婆娑,“奴婢的幸福就是陪伴在您身邊,皇上……”

淩悠揚心頭一軟,“隨你的意思吧。”

方子晗破涕為笑,“皇上,待會兒可以讓奴婢陪在您身邊嗎?奴婢想服侍您用晚膳。”

淩悠揚目光一滯,淡淡地撇開手,仰望蒼穹。沉默許久,他歎道,“不必了,朕要去見弦歌。”

淩悠揚是抱著淩楠去的。淩楠寶寶喜惡分明,他每次看到弦歌都會撲上去,笑嗬嗬的,又親又抱。可每次看到淩悠揚,他都會揪他的頭發。淩悠揚覺得自己抱了個肉球,傷腦筋,上回抱這小鬼的時候還沒這麽重,他瞅瞅淩楠,看著他白嫩的肌膚,忍不住在他的臉頰上捏了捏,看見淩楠露出不舒服的表情這才滿意,嘴角一勾,對嘛,兒子就該這麽玩。

弦歌斜躺在軟榻上,聽見下人的通報也沒有去迎接。她隻是懶懶地掀開眼皮,“稀客啊,簡直蓬蓽生輝。”

對著她的冷嘲熱諷,淩悠揚一笑置之,“好大的架子,這幾天您好吃好睡的,難道還有什麽不滿?”

弦歌白他一眼,目光轉到淩楠身上,看見白白胖胖的寶寶,她臉上露出笑容,“楠楠,過來。”

淩楠笑得像朵花似的,咿咿呀呀的,兩隻白乎乎的小手晃啊晃的。

淩悠揚麵無表情,轉身把淩楠遞給奶娘,“把他抱下去,朕要和皇後單獨說話。”結果,淩楠似乎聽懂了他的意圖,小臉立即皺成一團,扯住淩悠揚的袖子不放。奶娘在旁邊急得要命,怎麽辦,讓她把皇子給扯下來嗎?這事打死她也不敢。可皇子這麽扯住皇上,讓她怎麽抱出去啊?

淩悠揚眯眼,盯住撅著小嘴的淩楠,他正想把他的手給拉開,眼神的餘光卻瞟到弦歌,剛想用力的手就緩下來了,頓了頓,他歎道,“你就這麽想找朕的麻煩嗎?”

弦歌輕笑一聲,慢吞吞地走過來,在淩楠臉上輕輕撫摸,“乖,娘待會兒再陪你。”

寢宮裏就剩下兩個人,弦歌好整以暇地望著他,“怎麽?終於肯來見我了?”

淩悠揚沒有回答,他凝視她,“還在生氣嗎?”

“其實,你把我關著也好。如果放我出去讓我自由行動,我一定會忍不住阻止你。”弦歌淡淡道,“至於生氣我又怎麽敢?你這個九五至尊都親自來哄人,我還能說什麽做什麽?”

淩悠揚望著她不著痕跡的神色,溫柔地抱住她,苦笑道,“果然是在生氣。不過,在我的目的達成前,我的確不打算放你出去。”

弦歌也不推開他,睫毛微微下垂,“悠揚,這不是小事,任何一個有愛國之心的人,都不可能容許別國幹涉自己國家的主權。何況,你的野心不單是想幹涉,而是要掌控。你足夠了解我,在做之前就應該知道,我絕對不會同意的。”

“嗯,猜到了,所以我才瞞著你。”淩悠揚把弦歌的腦袋按到自己胸口,強詞奪理,“不過,弦歌你已經嫁到極東國來了,這裏才是你的國家,你是這裏的皇後,你不覺得應該站在我這一邊嗎?”

弦歌回眸望他,沉默許久之後,低低一笑,“真可惜,我姓符。”她伸出纖纖玉手,撫上淩悠揚的臉龐,“我知道,你為我考慮了許多,當初你順著我簽訂了那三國和約,本來我也該聽你的。那時你知道我不喜歡你侵略雀南國,所以才幫我成功簽訂那和約。可是,悠揚,”頓了頓,她的聲音忽然堅硬起來,“你以為你現在的行徑就不叫侵略嗎?”

淩悠揚長長歎一口氣,“弦歌,以前我就有說過,如果你擔心,拿下雀南國後我可以讓你當那個國家的女皇。”眼眸微閃,他曖昧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沙啞道,“現在讓我停下,就好像在床上讓我停下一樣,弦歌,你忍心嗎?”

弦歌輕笑兩聲,“的確不可能啊。”她垂下眼,“你不會願意的,終究意難平。”

淩悠揚忽然覺得她的神情有幾分怪異,眉頭微皺,垂首凝望。

弦歌靜靜地抬起眼眸,笑了笑,轉開話題,“悠揚,皇甫現在怎麽樣了?”

淩悠揚眉頭皺得更厲害,“你還提他?”

弦歌的目光微微一冷,“你還記得你那天是怎麽說我和他嗎?若是忘了,我倒是可以提醒一下。”

“呃……”淩悠揚無語,表情有些不自然,他閉上眼,聲音沉沉的,“你和他的感情很好。”

“在你的命令下,他是我的貼身侍衛,我們感情好也是理所當然。”

淩悠揚被噎了一噎,看上去像賭氣的小孩子,“雖然皇甫算不上男人,可是你應該知道的吧,他喜歡你。”

弦歌不動聲色地笑笑,“大概吧。”

“……而且,你也不討厭他,甚至是喜歡的。”

“的確。”弦歌點頭,“我很欣賞他,皇甫是個好人,而且有毅力有忠誠,武功絕世,傾國傾城,而且還很善良,該有的品質他全都有,我沒有不喜歡他的道理。”

“你那是同情!”淩悠揚不悅地反駁。

“原來你知道啊,”弦歌似笑非笑,“既然知道了,為什麽還執著這個問題?”

淩悠揚理屈詞窮,被她憋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一把抱住她,抱得緊緊的,“那你說,我是為了什麽?”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弦歌的脖頸處,“嗯?我是為了什麽呢?”

“笨蛋。”弦歌眼神複雜,無奈地笑了,“悠揚,你還是把我關著吧,如果你的野望成為既定的事實,那我也無可奈何了,”頓了頓,她的聲音越來越低,“雖然,我會很生氣很生氣,氣到不想和你說話不想理你。”

淩悠揚抿唇不語,沉默又沉默,不自主地就加大了手勁,將弦歌緊緊地禁錮在懷中。

“疼。”弦歌低聲,閉上眼。

“弦歌,其實我不想讓你生氣的,你生氣我不舍得,你不理我我會難過。”淩悠揚深深望進她的瞳孔,手指梳理著她的頭發,一絲一縷,“我可以為你改變,能變的地方我都會變,可我是淩悠揚,如果你把我性子裏所有的一切都改變,那我也不是淩悠揚了……”

“我知道,”弦歌深深凝視他,眼底深處閃過落寞,微笑“我了解。”她睜著她的眼,一點一點的靠近,溫熱的嘴唇貼上去,眼中沒有迷亂,隻有認真,認真地想把他整個人都刻進眼底。

淩悠揚嘴角一勾,立刻反客為主,將這蜻蜓點水轉為驚濤駭浪,房中的溫度一下子就升高了,唇舌相勾,抵死纏綿,像是炙熱的火堆裏燃燒出劈裏啪啦的聲音,衣料摩擦的聲音,還有呼吸混亂的聲音……

忽然,淩悠揚臉色一變,身體軟軟地掛在弦歌身上,眼中閃過震驚,不可置信地盯住她。

弦歌平靜地回望,“這件事,你和我之間總有一個人要讓步,你不願讓步,我也不願,所以,隻能是這樣的結局。”頓了頓,她苦笑,“我說過,我姓符。”

淩悠揚的目光死死盯住弦歌眼紅的唇畔,一瞬不瞬,“你在你的嘴唇上塗了……”他自嘲一笑,“如果我不吻你,你又當如何?”

弦歌抬手,撫過嘴唇,“你不會拒絕我。”

“哈哈哈……”淩悠揚冷眼望她,“你想做什麽?把我囚禁在皇宮裏?你以為別人不會發覺?還是想威脅我?你能拿什麽威脅我?弦歌,你能做什麽?”

弦歌搖頭,神情寂寥,搖頭,再搖頭。她在他麵前蹲下身子,目光如秋水,蕩漾著破碎的光澤,“悠揚,我要回雀南國。”

他豁然瞪大眼。

她靠近他,她凝視他,笑了笑,額頭抵住額頭,“我要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