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幽禁

弦歌靜靜地聽皇甫容把所有的事情告訴她,靜靜地聆聽,靜靜地坐著,整個過程中,神情溫和得幾乎沒有變化,有震驚的必要嗎?她認識淩悠揚這麽久,她了解淩悠揚這麽深,這樣的事情,不正是淩悠揚會做出來的嗎?

說到底,也正是因為淩悠揚了解她,才會選擇隱瞞她。弦歌望著淩楠黑溜溜的大眼睛,輕聲道,“皇甫,你選擇站在我這邊嗎?”

皇甫容的神情突然就僵住了,張開嘴,老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會站在我這邊的吧?”弦歌抬眸,“如果你拒絕,那麽,我也會把現在的事情告訴悠揚,你覺得的呢?”

皇甫容輕道,“皇後娘娘是在威脅屬下嗎?”

弦歌微笑,“不,我是在尋求你的幫助。你知道的,我在極東國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清麗的眸子波光悠悠,“所以,你會幫我的吧?如果不打算幫我,你就不會跟我說這麽多。”

皇甫容閉了閉眼,心中不禁一蕩,其實她根本不用這麽說話,其實他早就決定了,“是的,屬下站在娘娘這一邊。”

弦歌欣慰,“謝謝。”

“娘娘不問理由嗎?”皇甫容不經大腦思考,脫口而出,可這話一出口,他就已經後悔了。皇甫容垂下眼,想看弦歌的神色又不敢看。

“你想說嗎?”

“不。”皇甫容苦笑,“屬下不想。”

懷中的淩楠開始睡眼蒙朧,弦歌輕哼著曲調哄他入睡,抱著他到臥房,替他仔細地蓋好被褥,又和皇甫容退了出去。“皇甫,你把悠揚的作為和計劃都跟我說說。”

“娘娘早就應該知道,皇上在雀南國安排了很多臥底,其實不乏朝中高官。如今,惠臨帝駕崩,皇上命令元瀾推舉古湘玲的兒子繼承大統,然後趁機把持朝政。”

元瀾那老頭弦歌還記得,就是常喜歡和她作對的那個。陸務惜活著的時候就站在陸務惜那一邊,陸務惜死了之後她也嫁到這裏來了,“有白潛在,怎麽輪得到元瀾來主持大局?”

“古湘玲承諾白潛,隻要她登上太後的位子,她就下旨把楊麗凝許配給白潛。”

弦歌聽了下巴都快掉下來,“白潛就這樣答應了?”

“白潛並沒有表態,不過,他並不知道元瀾是皇上的臥底。”

“也是。”白潛隻道哪怕古湘玲的兒子登上皇位也對國家沒危害,至少比扶持一個昏君要好得多。“元瀾現在的行為都是淩悠揚支使的?”

“皇上隻命令元瀾大概的方向,具體的手段並不限製,隻要元瀾能給他滿意的結果就行了。”皇甫容想了想,還是開口,“娘娘,如果沒有您的阻止,一切真照皇上的計劃進行,對雀南國來說未必不是好事,或許那國家會更繁榮……”

“是啊,在他的手裏更繁榮。”弦歌冷笑,“皇甫,祖國畢竟是祖國,再怎麽不好,它也是祖國。符家一直都堅持,國土不容踐踏,主權不容分享。”

皇甫容道,“奇怪的是,這次的**,符家竟然毫無動作。”

“符家常年駐守邊疆,在朝廷裏並沒什麽勢力。”弦歌無奈道,“何況,符霜霖那老頭看上去暴躁沒耐心,其實肚子裏的小九九並不少。那死老頭肯定想趁亂撈掉好處,或者,他已經暗暗地出手了,又被白潛給暗暗地阻止了。符家和白家相互製衡,這是彼此默認的老規矩。唉,我也隻是猜測,的確該和符霜霖聯係聯係了。”

“娘娘打算怎麽做?”皇甫容問。

“你知道悠揚在雀南國埋了多少人嗎?”

“應該是都知道的,在皇上還是七皇子的時候他就已經埋下,屬下一直貼身守在皇上身邊,即使有些遺漏,但大部分還是知道的。”

“好,你把這些人的名字和官職都告訴我。”

皇甫容眨眼,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娘娘,您打算直接把這些人的名單告訴符家嗎?”這樣也好,不用她親自出手,也不會和皇上正麵衝突了。

“不,符霜霖的作風是快刀斬亂麻,具體的行事計劃我必須一直和他通氣,當然,這些人的名單是一定要告訴符家的。”弦歌歎了口氣,憂愁地望向遠方,“而且,我還得想方設法地瞞住悠揚,最好最好的結果,就是讓一切在無聲中落幕,悠揚想反擊也已經來不及,那他自然就對雀南國死心了。”

弦歌的神色並未泄露她內心的情緒,她緩緩地笑出聲來,笑了兩聲,隻覺得嗓子發麻,笑得很累,於是麵上增添幾分倦意,“最糟最壞的結果,也無非是……”思及之處,她竟然說不出口,隻靜靜地站著。

最糟最壞的結果,她不希望發生。她還想把眼前的幸福持續下去。

皇宮裏一切的情況跟以前並沒有差別,弦歌還是會幫著淩悠揚批閱奏折,奏折裏有時會混雜著雀南國的情況,可相對淩悠揚暗地裏做的事情,那些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淩悠揚也依舊粘老婆粘得緊,甜言蜜語從不間斷,大庭廣眾之下也是又摟又抱的,抽個空會戲耍戲耍淩楠,日子過得那是相當的滋潤。

淩悠揚給元瀾的信件都是讓皇甫容去傳送的,所以,每次在皇甫容拿到信件時,都會先拿到弦歌那裏,弦歌模仿淩悠揚的筆跡再自己寫一封,大多會命令元瀾按兵不動。同時,她還和符家通信,定下計策,趁機除掉淩悠揚埋在雀南國的探子。

當然,依著符霜霖的性格,也趁著這個千載難得的機會擴大了符家的勢力,每除掉一個淩悠揚的棋子,朝廷的上的空缺他都會安排自己的人頂上去,這其中自然也有白潛的阻礙,可兩兩交手,即使勝負各半,符家也著實撈到了不少好處。

每次的信件都修改容易引起對方懷疑,有時候,弦歌在看過淩悠揚的信函後也會原封不動地傳送給元讕,但她會把淩悠揚的計劃寫給符霜霖,讓他趁早做準備。理所當然,元讕的回信也都會經過弦歌的手,經過她的修改後,半真半假地呈現給淩悠揚,也勉強蒙混過關。

通過這次的聯係,在符霜霖的信件裏,弦歌終於對雀南國現今的局勢有所了解。她長期生活在淩悠揚的羽翼之下,對外界的信息,尤其是雀南國的信息已經陌生了很久。白潛從來都無心於權勢,朝中隻要不出大事,他都冷眼旁觀,別人愛幹什麽就幹什麽。

淩悠揚命令元瀾的計策,一直都是讓他不動聲色地行動。對白潛來說,他以為不過是一個官員在為努力地爭奪權勢而已,這種現象太普遍,白潛自然也不會插手。元瀾在很長很長的時間都沒有做過張揚的事情,默默等待自己權勢的擴張,即使是培植黨羽也不是那麽明顯,元瀾的權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陸務惜死後,朝廷之中,除去白家和符家,也就要數元瀾的權勢最大了。淩悠揚在朝中的探子並非元瀾一人,在設計害死惠臨帝後,所有人再全力扶持幼帝,串通好古湘玲這個太後,那把持朝政並非難事。

其實,直到弦歌聯係符家之前,根本沒有人想像到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淩悠揚的一場陰謀,即使知道之後,符霜霖也沒有對外公布,一是擔心打草驚蛇,二是擔心朝局動亂,三是擔心淩悠揚會破罐子破摔,做出什麽對雀南國不利的事情。四嘛,就是想為符家在這場事件中奪取足夠的利益。

弦歌在臨走之前,也曾提醒過白潛,說是朝中有淩悠揚的黨羽,說實話,白潛是個精明的人,在弦歌走後就開始觀察哪些人是探子,可惜淩悠揚是個更精明的人,他早猜到弦歌會提醒白潛,在派人盯梢白潛盯了一段時間,更是確定了自己的懷疑。淩悠揚陸陸續續地讓一些手下故意露出破綻,犧牲了幾個探子,從而保住了最重要的幾個。而且,接下來極東國雀南國越覓國三國簽署了停戰條約,白潛的戒心就更少了。

弦歌的整個計劃中,最棘手的地方就是要怎樣瞞過淩悠揚那隻狐狸。事實上,實際進行的比想像中容易些。淩悠揚沒有任何懷疑,他信任弦歌,他信任皇甫容。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平靜後,弦歌順利地和符家交流信息,努力控製朝廷局麵。

“弦歌,你怎麽越變懶了?”淩悠揚不滿地抱怨,“這幾天你批閱的奏折越來越少了。”

虧他好意思說!弦歌一臉黑線,“那本來就是你的責任。”

淩悠揚眨眼,笑眯眯道,“我的就是你的,所以,我的奏折就是你的奏折,我的皇後,你說對不對?”

弦歌白他一眼,懶得理他,“悠揚,雀南國的情況怎麽樣了?你不是派遣了使臣去慰問嗎?有什麽消息?”一邊說話,弦歌一邊盯著他的眼睛。

“沒出什麽大事,你放心。”淩悠揚安慰道,“白潛有多能幹你又不是不知道,符家也出了不少力,一切都很穩妥,你安安心心做你的皇後。”頓了頓,他又笑道,“等我們那笨兒子長大些,你可以帶他回雀南國去看看,現在他還小,你還是多在宮裏陪陪他。”

“悠揚,我想問你一句話。”弦歌考慮許久,猶豫許久,斟酌許久,忍不住開口道,“悠揚,你以前很想把雀南國拿下的,你不打算趁這次機會做點什麽嗎?”

淩悠揚神情驟然一僵,盯住弦歌的眼睛。隻是一閃而逝,他偏過腦袋,神情又恢複如常,好笑地反問,“做點什麽?”

弦歌回望,“你不用裝傻,明明聽懂了我的意思。”

“嗬嗬,”淩悠揚好整以暇,“如果我做了什麽,你會難過的,對不對?”

弦歌點頭,目光半點都不偏離地盯住他,“嗯。”頓了頓,“可是,讓你為了我而放棄……悠揚,你真的不想做點什麽嗎?”

她究竟在期待什麽答案?她又為什麽要問出這種笨蛋問題?如果他回答“想”,那她該說什麽?如果他回答“不想”……

“不想。”淩悠揚的聲音很幹脆,他笑望弦歌,無奈道,“你不要杞人憂天好不好?多相信我一點好不好?”

弦歌凝視他,倏然一笑,“嗯,我很相信你。”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過,弦歌每次得閑時肯定會與淩楠膩在一起。淩悠揚不止一次地抱怨,有哪個做皇後的會整日裏和孩子粘在一起?有哪個做皇後的會親自帶養孩子?

“我既然生下了他,那就一定要由我來養。”弦歌道,“我小時候雖然沒有母親,可父親待我很好。楠楠有你這個父親是他可憐,我當然要對他好,我想做個好母親。”

“那你怎麽不想做個好妻子?”淩悠揚耍賴。

“哦?”弦歌挑眉,“我這個妻子還不夠好?”

淩悠揚看著耀武揚威的淩楠,似笑非笑,臭小子,居然敢狐假虎威?他瞟了眼弦歌的臉色,再看看站在他身後的太監急切的臉色,重重地歎了口氣,“弦歌,我晚上來找你,今天晚上你絕對要陪我,至於這臭小子,把他扔給奶娘。”話說完,就急著離開處理政事去了。

夜晚,在淩悠揚的命令下,淩楠被奶娘給抱走了。淩楠哭哭啼啼地想撲向弦歌,小小軟軟的身體終還是無力反抗大人。也虧得淩悠揚心硬如鐵,哼都不哼一聲,待耳朵裏聽不到哭聲了,他立刻恬著臉貼近弦歌,溫香軟玉在懷,“弦歌,對你來說,是我重要還是淩楠那小鬼重要?”

弦歌微笑,“楠楠。”

淩悠揚皺了皺臉,柔軟的雙唇從弦歌的眼睛吻到鼻子,從鼻子吻到嘴巴,又從嘴巴移到耳朵,輕輕撕咬她的耳垂,閉上眼,神色依舊,“那對你來說,是我比較重要還是雀南國重要?”

懷中的嬌軀有瞬間一僵,不過很快就掩飾過去。淩悠揚並不點破,笑容宴宴,他的目光依舊是溫柔的,“或者說,是符家比較重要還是我比較重要?”

弦歌的目光漸漸沉澱下來,“你想說什麽?”

淩悠揚的手指溫柔地堵在她唇上,緩緩搖頭,“你說錯了,你應該問,‘悠揚,你知道了什麽?’”

弦歌望著他,不說話。

淩悠揚的笑容下隱現冰冷,他把玩著弦歌黑色的長發,繞在手指打圈兒,“弦歌,我是不是應該感謝皇甫是個太監?若他不是,你們兩個是不是已經爬上床了?”

弦歌驚詫,怒目而視,揮手就想一巴掌扇過去,在終究還是停在他臉頰旁。

“怎麽不打?”淩悠揚捏住她的下巴,黑眸深邃,“朕說錯了嗎?難道你用的不是美人計?”

他說“朕”!他竟然說“朕”?!弦歌揮開他的手,冷聲道,“皇上驚才絕豔,到最後得出如此結論,臣妾佩服。”

聽到她如此語氣,淩悠揚再也裝不下去,狠狠道,“朕的皇後果然好手段,連不是男人的人都能迷了去,能把朕最忠心的下屬都收為己用,朕甚為佩服。”

弦歌閉上眼,“彼此彼此。”豁然睜眸盯在他臉上,“淩悠揚,如果我不能為你舍棄一切,你就永遠無法釋懷。”她站起身,手指點住他的心髒,“那麽,你捫心自問,你做得到嗎?”

淩悠揚氣噎,所幸,他腦袋裏還有幾分理智,惡狠狠道,“我能為你死。”

弦歌笑道,“我也能。”

“我希望你幸福快樂。”

“我也一樣。”弦歌淡淡道。

“我可以為你拋棄皇位。”

“嗯,我知道,我很感動。”弦歌的語氣平平淡淡,可眼神卻是狠厲的,“我的確瞞著你騙了你,可原因是什麽?不是你欺瞞在先嗎?”

淩悠揚高聲道,“我不覺得我有做錯!”

弦歌笑了,“我也沒有做錯。”

兩個人對視許久,沉默許久,淩悠揚揮一揮袖子,離開,“從今日開始,你不許離開這裏!我會對外宣稱你在養病。”

弦歌向後一靠,仰躺在床上,怔怔地望著白色的帳縵,不想走到這一步的,可是,還是走到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