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波瀾
第七十一章 波瀾
弦歌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在書桌上。淩悠揚是個懶皇帝,常常把奏折帶回臥室,然後就像沒有骨頭一樣地粘在弦歌身上,或者有興致的時候會去逗弄淩楠。如果被淩氏的列祖列宗知道他居然把政事交給女人,恐怕在地底下也不能安生。
弦歌也不願意管著政事的,她寧可把時間花在寶貝兒子身上,可惜,淩悠揚這皇帝當得太不在乎了,弦歌也隻能多擔當一些。某人沒責任心,她跟某人可不一樣。於是,弦歌隻能代替那個懶皇帝,一本一本地批閱奏折。
與此同時,淩悠揚正半敞衣襟,斜躺在龍床上,手上拿著個魚竿,魚鉤上釣著個搖鈴,晃來晃去的。他把魚竿向左一移,淩楠小寶寶就撅著胖墩墩的小屁股,隨著那鈴聲緩緩爬動過去。眼見淩楠就要夠著那搖鈴了,淩悠揚又把魚竿向右一晃,鈴聲清脆悅耳,又引著淩楠寶寶向右邊爬動,吭哧吭哧,爬得很吃力。但是,淩悠揚永遠不讓他拿到那搖鈴,魚竿左晃右晃的,終於,一次又一次地失敗,淩楠寶寶終於“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淩悠揚心中暗叫不妙,果不其然,弦歌怒目而瞪,“淩悠揚,你再把楠楠惹哭的話,就自己來批奏折!”
淩悠揚笑道,“不會了不會了。”頓了頓,“不過,弦歌你若不批奏折,那日子過得未免也太閑了,後宮都沒什麽需要你操心的。”
“你有意見嗎?皇帝是你又不是我!”弦歌目光危險。
“沒有,沒有。”淩悠揚嘴角邪邪一勾,看到弦歌又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奏折上才放下心來。他眼角的餘光再次瞟到淩楠身上,這個笨蛋,看上去一臉蠢相,除了笑就會哭,哪有他淩悠揚半點風範?不過,逗他玩的確是人生一大樂趣啊。
淩悠揚拿著魚竿,在淩楠寶寶身上搔老搔去的,依舊不讓他的雙手碰觸到搖鈴。可憐的淩楠嘿咻嘿咻地翻來覆去,拚命伸手去拽。淩悠揚看著有趣,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太好玩了,像烏龜翻身一樣……”
“啪”的一聲,弦歌怒得直接把一本奏折丟淩悠揚臉上,“你還玩!你以為你兒子是寵物?”
怎麽會?簡直比寵物還有趣!當然這句話淩悠揚是不敢說出口的,他接下那本奏折,眼眸含著笑意,“弦歌,你想讓我破相?”
“錯!我想破了你那腦子!”弦歌一邊說話一邊繼續批閱奏折,忽然,她神情驟變,身體在瞬間僵硬如石,目光怔怔地盯住桌上一本打開的奏折。
“怎麽了?”淩悠揚也發現情況不對勁,起身走到弦歌身旁,低頭看那本奏折。他的身體也是微微一滯,“惠臨帝死了也值得你這樣難過?”
弦歌勉強扯出一抹苦笑,“我這不是難過,隻是,隻是感覺很複雜。”
淩悠揚托住她的臉蛋,盯住她的眼,“哪裏複雜?”
“惠臨帝算不上是一個好皇帝,他沒你聰明沒你明智,做事情迂腐,每次犯錯還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
“弦歌,”淩悠揚笑著打斷她,“你拿他和我比,就好比螞蟻和大象,差距太大了。”
弦歌也笑了,“他的確不夠好,也阻礙了雀南國的發展,可是,他現在死了,對雀南國的麻煩也挺大的。惠臨帝子嗣稀少,我想不出哪個有足夠的能力來繼承大統。”她長長一歎,笑容又變得苦澀起來,“唉,身在京都的白潛恐怕會很頭痛吧?”
淩悠揚眼眸漆黑,在瞬間掩去了自己瞳孔深處的精芒。他攬住弦歌的肩膀,柔聲道,“你是我的皇後,是極東國的皇後,比起那些,你更應該關心眼前,不是嗎?”他捏了捏她的臉頰,“不過,如果你真的很擔心,我可以派使臣去雀南國表示慰問,到時候你也能了解得更詳細,也好安心了。”
弦歌撲哧一笑,順勢靠在他的手腕上,“謝謝。”她也沒有那麽擔心,有白潛在,局勢總不至於太混亂,唉,最多被三伯趁機趁亂多勒索些好處。雀南國的皇帝又不是她,正如悠揚所說,想到這裏,弦歌的目光溫柔地望著淩楠胖嘟嘟的粉嫩臉頰,何況,比起那些,她有更值得關心的人。
“悠揚,剩下的奏折你自己批吧。”弦歌站起身子,走到床邊後伏下身體,在淩楠誘人的臉頰上重重親了一口。仿佛熟悉了弦歌的氣味,淩喃咯咯地笑著,白嫩嫩地小手伸向弦歌。弦歌笑眯眯地抱起寶寶,在自己懷裏蹭啊蹭,“好可愛啊。”
淩悠揚也不自覺地勾起唇角,算了算了,小笨蛋,看在你是我兒子的份上,暫時先把我的女人借你一會兒。目光轉移到桌上那一疊奏折,淩悠揚的神情又無奈起來,可也隻有乖乖坐下批閱的份。
深夜,燈光暗淡,最後一切歸於黑暗和寂靜。風呼呼地吹,淩悠揚睡在空蕩蕩的床上,忽然,他睜開雙眼,從床上坐起身子,嘴中低聲,“皇甫。”
“屬下在。”皇甫容從角落裏顯現出身影。
“雀南國的事情已經發出密函了嗎?”
“是的。”
“元瀾那裏進行得還順利嗎?白潛那小子現在應該安分多了吧?”淩悠揚的聲音淡淡的,黑眸微微眯起。“惠臨帝的死,應該沒有被懷疑吧?”
“一切都照著皇上的希望進行。”皇甫容答道,他猶豫了片刻,忍不住道,“可是,這事若被娘娘知道……”
“她怎麽會知道?”淩悠揚盯住皇甫容,“隻要沒人說,她就不會知道。”
皇甫容咬牙繼續道,“可是皇上曾許諾娘娘不再對雀南國出手,如今卻……”
“輪不到你向朕說教!”淩悠揚厲聲道,他馬上察覺到自己的失態,眉頭緊鎖,歎氣,“我隻答應她不對雀南國用兵,不過,若是能不動用一兵一卒就把那個國家掌握手中,那就不算失約,不是嗎?”
皇上,您這是在強詞奪理。皇甫容很想把這句話說出口,可他終還是把話咽下去了,“元瀾想扶持古湘玲的兒子為幼主,皇上覺得呢?”
淩悠揚微微一滯,搖頭道,“隨他的便,隻要能達到朕想要的結果就可以。”
皇甫容沉默,低頭,“皇上還有其他要吩咐的嗎?”
“沒了,退下去吧。”淩悠揚揉了揉太陽穴,沒有弦歌在身旁睡著,他連睡覺都無法安穩了嗎?想了想,他閉上眼,下達最後的命令,“記住,不要讓弦歌知道,絕對。”
“……是,遵命。”
淩悠揚知道弦歌愛他,他也愛她。他究竟在幹什麽?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清楚地知道。奪得皇位對他而言算不上是什麽勝利,那不過是一場遊戲的結束,另一場遊戲的開始。他在雀南國安排下那麽多棋子,不想輕易地浪費。
淩悠揚知道弦歌掛心雀南國,可是他也並不是要把那個國家怎樣怎樣,他隻是想讓一切都照著自己的意思進行,這是一種該死的控製欲,他偏偏又該死的很享受。如果真的扶持古湘玲的兒子登上皇位,連話都不會說路都不會走的孩子,很明顯隻是一個傀儡皇帝。如果那麽簡單就能把那個國家掌握在手,說不定雀南國在他的統治下會越來越繁榮。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弦歌還會有不滿嗎?
淩悠揚站在窗前,夜風吹拂起他額上的發絲。弦歌如果真的足夠愛他,即使知道了也該站在他這邊吧?想到這裏,他嘴角勾起,他這是在做什麽?考驗弦歌的底線?
拉上窗簾,淩悠揚躺回床上。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想被弦歌知道。
他不敢。
他不敢賭。
輾轉反側,淩悠揚卻是睡不著了,一怒之下,向弦歌的臥房走去,那笨小孩連晚上都跟他搶女人,他為什麽不能搶回來?越是靠近弦歌睡覺的地方,他的心就不受控製地柔軟起來。淩悠揚啊淩悠揚,在這世上,終於也有了你不敢的事情。
淩悠揚偷偷摸摸地爬上弦歌的床,悄悄抱住她。
弦歌睡得並不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唔……你在怎麽來了?”
淩悠揚在她唇上親吻,“沒把你抱在懷裏,睡得不安穩。”
弦歌嘴角不受控製地笑起來,更加靠近他的懷抱,“我也是啊。”
符弦歌這個人,其實對政事並沒有什麽興趣。小時候會學,是因為她不想讓爹丟臉。長大後會操心這操心那的,也隻是因為身份所迫。如今會幫淩悠揚,更是因為那家夥懶到無藥可救。任何一個熟識她的人都知道,符弦歌是一個沒野心沒抱負的人,有時候手段看起來挺狠辣的,也隻是不想把事情變得更加麻煩。說到這一點,倒是和白潛有點相似。弦歌自小的願望也就是希望所有人都幸福快樂,是否由她來統治並不重要。
其實,相比以前的生活,弦歌更喜歡現在。因為身世的原因,她一直都不敢生孩子,可真正生下來了,不,在懷孕的時候她就已經發現,淩楠是上天饋贈給她的禮物。她喜歡這個孩子,她愛這個孩子,甚至堅持要親自照顧,而不交給乳母,完全不理會皇家的規矩。
淩楠雖然還不會說話,可是會哭會笑,而且非常喜歡粘住弦歌,經常會用小小的手掌圈住弦歌的手指,然後就咯咯地笑,睜著大眼睛對弦歌笑。
這種感覺對弦歌來說很陌生,可是很美好。溫暖,美好而幸福的感覺,弦歌小心翼翼地端著,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壞了。胖嘟嘟的手臂,胖嘟嘟的腿,白白嫩嫩的讓人想去咬上一口。弦歌看得眼饞,輕輕咬了咬淩楠的手臂,真可愛,連手都這麽可愛。
“楠楠,等你長大了,我一定要帶你去歧陽城看看。”弦歌笑嗬嗬的,“那是一個很好的地方。”
淩楠咯咯地笑,小手揮舞來揮舞去的。
瞥了眼站立在身旁的皇甫容,弦歌對他微笑,“到時候,皇甫也一起去吧。”
皇甫容頷首,“多謝娘娘。”
“皇甫,你的家鄉是個怎樣的地方?”弦歌突然來了興致,“你真的不打算回去看看嗎?據說大草原是很美麗的。”
皇甫容輕笑,“的確很漂亮。”頓了頓,他垂下眼,“可惜,物是人非。”
弦歌惋惜地望他一眼,安慰道,“那我帶你去歧陽城散散心吧?”
皇甫容一動不動,不知該說什麽好。
弦歌抱住淩楠的手不知不覺就加大了力氣,她盯住皇甫容,倏然一笑,“你猜猜,如果我現在要求回歧陽城看看,悠揚會同意嗎?”
皇甫容避開她的目光,“屬下不敢妄自揣測聖意。”
弦歌目光一瞬不瞬,斂起笑容,“本宮命令你揣測。”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皇甫容身體僵硬,閉上眼,固執地一言不發。
“怎麽不說話?”弦歌嘲諷地勾起嘴角,目光緊緊盯住他的神情,漸漸的,弦歌自嘲地笑了一聲,“看來,那家夥果然出手了。”
皇甫容依舊沉默,他無法在弦歌麵前否認。他可以理解她的感受,當初他獨自離開家鄉,為了報仇他留在淩悠揚身邊。為了祖國,他都可以做到這種地步,更何況弦歌?回憶起初次在軍營裏見到弦歌的情形,皇甫容更加沉默。符弦歌這個名字這個姓氏,有些最最根本的事情永遠改變不了。
“哇……”淩楠忽然大聲哭出來。弦歌聞聲一驚,這才注意到自己抱住寶寶的力量在無意中加大,她急忙站起來哄孩子,“楠楠不哭,楠楠不哭,不哭哦……”
“其實,我一開始隻是懷疑,可看到你的反應,我就確定了。”弦歌麵無表情,女人的直覺,真是太可怕,她寧可自己沒有這種直覺,如果一輩子都不知道,她是不是一輩子都可以生活在她想像的幸福中?“皇甫,你老實回答我,悠揚做了什麽?”
皇甫容抬頭看她,欲言又止,心中決定不了是否該不該說。
“即使你不告訴我,我也會想盡辦法去知道。”弦歌堅定地望著他,走近皇甫容身邊,仰頭望進他漂亮的瞳孔,“皇甫,告訴我。”
皇甫容閉上眼,掙紮道,“皇後娘娘,知道了您又能做什麽?您有了皇子有了皇上,難道您要拋棄所有的一切嗎?您對皇上的愛也就不過如此嗎?一旦你做出了選擇就無法回頭了,您真的確定要趟進混水?”
弦歌笑道,“如此說來,悠揚對我的愛,也不過如此。”她將腦袋靠在淩楠軟軟的身體上,“皇甫,我舍不得。可是,如果我什麽也不管,如果我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如果我粉飾太平地生活下去……”那不是一年,甚至不是十年,而是一輩子,這樣漫長的時光,“縱使舉案齊眉,終究意難平。”
弦歌溫柔地撫摸淩楠的臉龐,露出母親的笑容,“所以,皇甫,告訴我。”
“娘娘!”皇甫容想努力勸止她。
“事情不一定會那麽糟。”弦歌微笑,“說不定能和平解決呢?那不就皆大歡喜了?”
皇甫複雜地望著她,點頭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