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僵局

冰冷的臉龐,在彼此的摩擦下變得熱乎乎,淩悠揚的手依然覆蓋在她的麵頰上。

“今天已經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淩悠揚頓了頓,像是想到什麽,挑眉望向弦歌,詢問道,“或者,你要跟我一起去方家嗎?”

弦歌搖頭,“方子晗看到我,肯定會很不高興,說不定直接就把我趕出去了。”她不喜歡那個女孩子,可是,不得不承認,方子晗所做的一切幾乎都是為了淩悠揚。“你一個人去吧,早就早回。”

“今天的事情我也沒想瞞你什麽,既然順利回到京城了,在現在局勢大好的情況下,我想快點扳道淩靳朔。”淩悠揚捏了下她的鼻子,“下次我帶你去看九弟,當他的麵解釋起來也方便。”

弦歌正在點頭之即,兩人忽然發現有道蒙著黑麵的人影迅速接近,動作迅速如風,不驚起絲毫痕跡,然後站定在他們麵前。淩悠揚眨眼,看了看,一把扯掉他的蒙麵布,勾唇笑道,“皇甫,你這是什麽打扮?這麽漂亮的臉還遮起來,有夠暴殄天物。”

皇甫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對他的調侃悶不做聲,乖乖從懷裏掏出一本名冊,猶豫了會兒,最終遞給弦歌,“王妃,這是您要的東西。”

弦歌笑道,“你沒被發現身份吧?”

“沒有,連交手都沒交。”皇甫容道,“我搶了名冊就離開了,太子身邊沒人追得上我,而且,我還繞了一大圈才回到這裏的。”

弦歌拍拍他的肩膀,讚賞道,“幹得好!”

“哪裏,這是屬下應該做的。”皇甫容微笑。

看著他們一問一答的,淩悠揚不滿地環胸而立,眼睛瞅著那本名冊,黑眸流轉,“我說呢,我讓皇甫貼身保護你,他怎麽不見人影,原來被你指使去偷東西了?”

弦歌笑眯眯到把名冊雙手奉上,“喏,給你的。”

淩悠揚並不翻閱,接過那本書,在弦歌麵前晃兩晃,“特地為我偷的?”

弦歌不答反問,挑高一邊的眉毛,“你不需要這本名冊嗎?”

其實,並不怎麽需要。淩悠揚悄悄垂下眼,勾起嘴角,不過,有總比沒有好。他對弦歌笑得很燦爛,“王妃給的自然是最好的。”上前一步,他將她的手捏在手心裏,笑道,“要我背你回去嗎?”

弦歌笑著跳上他的背脊,將腦袋埋在他肩膀上,歡快道,“好啊。”

我隻是想跟你客氣客氣,你還真不老實。淩悠揚哭笑不得,很無奈地笑出聲,老老實實地背上弦歌,像個駝背的老爺爺一樣走路。

“你笑什麽?”弦歌揪了揪他的發絲。

淩悠揚的黑眸向後斜瞟,似笑非笑,“我在笑,能夠背著這麽漂亮的王妃,真是我淩悠揚三生有幸。”

弦歌眨眼,輕輕撕咬他的耳垂,不信他的甜言蜜語,“真的嗎?”

“真的,真的。”淩悠揚逸出笑聲,“比真金還真。”

弦歌毫不留情地打擊他,“你嘴裏的真金幾好比茅廁裏的‘黃金’,能信就有鬼。”

淩悠揚腳下一滑,冷汗一滴,“不相信我還問我?”

弦歌笑眯眯地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用力地親一口,“因為我想聽你講,即使是哄哄我,我也聽得很開心。”

難得聽她這麽誠實的告白,淩悠揚的表情有幾分不自然,幸好是在黑夜,也幸好是背對著她。他瞞混似地笑笑,妄圖掩飾自己的不自然,“能博得王妃一笑,這是我的榮幸。”

弦歌笑得像偷腥的貓,垂下腦袋,黑發癢癢地掠過他的脖頸,在他耳邊曖昧地低語,“你耳朵都紅了。”

淩悠揚心中一麻,否認道,“胡說。”

“嗬嗬,”弦歌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什麽,調笑道,“哪有胡說,的確是被我咬紅的,可惜你看不到。”

淩悠揚第一次辯解無能,默不作聲地繼續往前走。

弦歌笑意彌漫在整張臉上,嘴都合不攏。調戲和被調戲果然是兩碼事,樂趣完全不同。她的手從淩悠揚的脖子開始四處遊移,白玉似的纖長手指,鬆垮隨意的衣襟,仿佛跳舞一般,在淩悠揚的胸膛上勾起肆意的迷惑,還有耳上炙熱的呼吸,惹得他直想把背上那個人抱進懷裏狠狠蹂躪。

淩悠揚氣息不穩,“弦歌,別鬧了。”

背上傳出銀鈴般的笑聲,弦歌停下動作,戲弄道,“真可惜啊,悠揚,我有孕在身,什麽也幫不了你。勞煩你這麽背我回去,實在過意不去。”

你要真的過意不去,就別再撩撥得我欲火焚身了。淩悠揚現在就想衝冷水澡,可惜,天不遂人願,此時此刻,他身上真背著一個讓他難受的罪魁禍首。他仰望星空,長長歎氣,繼續這份甜蜜的痛苦,加快腳步,跑回軒王府。

溫暖的屋子裏,淩悠揚把弦歌放在床上,蓋好被褥,才安心地舒氣。他把她的手臂塞進被子裏,在她額上烙下輕吻,“我現在去方家,很快就回來。”

弦歌摸著自己平坦依舊的肚子,就在這個地方開始孕育出小生命,她和她愛的那個人的孩子,那種溫暖會蔓延到四肢五骸。她動作溫柔地撫摸肚子,笑著點頭,“嗯。”

暈黃的燈光,柔順的氣息,皇甫容在門外守夜,看著淩悠揚跨出府門,身影漸漸消失在黑夜中,回望屋裏那抹熏染開來的燈光,心裏也開始逐漸升溫。

當淩悠揚跨進方府時,看的又是另一幅跡象,府邸裏麵意外的安靜,京城最有名的大夫都聚集在這裏,個個苦著臉坐在位子上,方學正的臉色很難看,紫得都快發黑。

淩悠揚站在他麵前時他都沒說話。方子晗的傷應該沒大礙才對,這是怎麽回事?淩悠揚挑開簾子的一角,看見已經熟睡的方子晗,臉色也不算差。他又走到外廳,看著方學正的模樣,正要開口詢問,卻見方學正慢悠悠地說話了。

“七殿下,子晗以後恐怕不能生育了。”這位父親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聲音沉甸甸地像鉛塊一樣。

太子府邸。

淩靳朔回到府邸的時候,幾乎可稱得上是氣急敗壞。看著方子晗半夜出門,猜也可以猜到是為了淩悠揚,他本以為這次可以逮到淩悠揚的小辮子,哪料到最後出了這種狀況,甚至連名冊也被搶走,他卻連是誰搶的都不知道。

朝總的黨派越來越複雜,和他淩靳朔作對的不在少數,名冊不論落到誰手裏都是一件麻煩事。淩靳朔眉頭緊鎖,最近已經失去了不少勢力,各個明爭暗鬥中也節節敗退,今夜之事,方學正跟他之間定會產生間隙,到了這種山窮水盡的地步,難道真是天要亡他?

“靳朔,怎麽這麽晚了才回來?”方儀藍輕柔地推開房門,嬌柔一笑,“我親手替你做了些小菜,一起去吃吧。”

“不用,少來煩我。”淩靳朔撇開腦袋,不想理會。

方儀藍秀氣的娥眉上染上憂慮,“你的臉色好難看,發生什麽事了嗎?”

淩靳朔垂眸,“你不用管,早點去休息吧。”

方儀藍美麗的眼眸似瀲灩的水波,自嘲一笑,“是因為子晗嗎?你和爹鬧僵了?”

淩靳朔忽地抬頭,目光中有些意外。成婚多年,方儀藍很少會過問這些事,向來隻負責打點太子府的一些事務。其他的一些朝政,她不想管,也不願管。

他隻知道她溫柔體貼,卻不知道她玲瓏心思。他隻知道她笑得雍容大方,卻不知道她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你知道什麽?”淩靳朔望進她的眼。

方儀藍依舊在笑,“我畢竟是你的妻子,我畢竟姓方。靳朔,我沒你想的那麽笨。”

“你知道什麽?”淩靳朔重複道。

方儀藍輕盈地走到他麵前,微微欠身,“那些菜色我已經吩咐下人們熱過了,你肚子餓了吧?一起去吃點吧?”

淩靳朔的眼神像看陌生人一樣,緩緩站起身,隨她走向臥房。桌上的菜是最簡單的家常小菜,卻做得很精致,足見做菜的那人花了不少心思。桌上還有一壺酒,兩隻酒杯。兩人坐下後,方儀藍替他斟了一杯,巧笑倩兮,“你好久沒吃我親手做的菜了。”

淩靳朔並不動手,保持原來的姿勢坐著。“藍藍,你究竟在想什麽?”

方儀藍優雅端坐,望著他,“子晗偷了你重要的東西嗎?你今晚沒能拿回來?”

淩靳朔深深望著她,“沒有。”

方儀藍笑靨如花,“那你對子晗做了什麽?”

淩靳朔坦蕩道,“什麽也沒做。”

“我不信。”方儀藍的笑容微微收斂,目光清明,“靳朔,我和你做了這麽多年的夫妻,即便沒有愛,也至少會有了解。”

淩靳朔倏然沉默下來,避開她如同鏡麵的眼睛,從她的眼睛裏可以看到自己,那種感覺,竟然讓他覺得可怕。“子晗受了輕傷,沒什麽大礙。”

方儀藍心中輕舒一口氣,麵色依舊,“因為你而受傷?你動的手?”

“那隻是誤會。”

方儀藍笑道,“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可是爹卻不會這麽認為。你是不是和爹鬧翻了?”

“算不上鬧翻,你不用擔心。”淩靳朔道,“方丞相正巧看到不好的畫麵,隻是誤會而已,我不會和方家鬧翻的,你的立場……”

“隻要有我在,爹就不會對你動手。”方儀藍微笑,冰冷的笑容,“隻要我還是你的王妃,爹就會顧忌到我,即使不站在你這一邊,也不會跟你作對,這點你放心。”

淩靳朔怔怔地望著她,突然說不出話來。

方儀藍也突然陷入沉默之中,靜靜地坐著,麵無表情,許久,又開口道,“我以前不管這些事,以後也不會。”抬眸望去,“我名字前的那個方姓,對你來說還是有用的,你應該不會休了我吧?”

淩靳朔接二連三的受到震撼,幾乎要從椅子上站起來。他的眼神中有抹淡淡的哀傷,撫上她的臉龐,“藍藍,我從沒想過要休了你。”

是啊,從沒想過。所以在娶她進門之後又納了幾個小妾,所以每個冰冷的夜晚她都孤獨地度過,所以她頂著太子妃的身份不能大笑不能大哭……她不想啊,她不想把她的生命都耗費在等待中,翹首以盼,永遠等待一個男人,等待一顆不知道能不能屬於她的心。

“我很高興。”方儀藍讓自己努力地笑出來。

“那麽,我去書房忙了,你早點睡,以後不用等我。”淩靳朔像是鬆了一口氣,麵帶微笑地離開房間。

隨著屋門關上的聲音,方儀藍的眼眶裏毫無知覺地淌下淚水。她緩緩的伸出手,觸碰她苦心烹飪的菜肴,“冷了,又冷了。”結果,還是一口都沒有吃,他永遠隻記得談正事,忘記的,都是這些瑣碎小事,在他眼裏的小事。

淚水止不住,一寸一寸地劃過麵龐。“為什麽……連相愛都這麽難?”方儀藍低低地咽嗚,仿佛被遺棄的小動物。爹啊,比起這尊貴的太子妃之位,其實我更想要的,是你和娘之間的那種深刻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