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拒絕

方學正其實沒想把事情鬧大,他甚至不想提起這件事。他該怎麽做?他能怎麽做?方子晗的創傷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他難道要在玄崆帝麵前告淩靳朔一狀?淩靳朔畢竟是皇室之人,先不說玄崆帝的偏袒,即使淩靳朔真的受到懲罰,子晗的身體也不會恢複,何況,他還要顧慮到儀藍的處境。

淩靳朔本人更不會提到這件事,反而要想方設法地遮掩。至於淩悠揚,即便他在玄崆帝麵前提了這事,方學正也未必會和他配合,再加上淩靳朔的加油添醋,他很有可能偷雞不成蝕把米。如今淩悠揚的形勢大好,若因這件事拖了後腿,那真是大大的不值。

所以,那天晚上的事,本來完全可以平安度過。淩靳朔雖心懷忐忑,可看著早朝快要結束,看著方學正冷靜如常的反應,看著淩悠揚一貫不羈的神情,漸漸就放下了心。

玄崆帝道,“眾卿家還有何事上奏?”

底下一片寂靜,淩尹宣在遲疑片刻之後還是跨出步子,“兒臣有事啟奏。”

玄崆帝頷首,示意他說話。

“昨日晚上,皇兄……太子他刺傷了方家二小姐,如今方子晗重病在床。”淩尹宣猶豫道,其實他也不想管這閑事,可是,昨天他和九弟一起看到那場景,即使他隱瞞過去了,九弟未必願意幫二哥隱瞞。

淩靳朔臉色微微一變,稍瞬即逝。

玄崆帝覺得自己在很努力地保住他這個二兒子,可惜,天不遂人願,這段日子以來,事事都針對太子發生。玄崆帝也不能保得太明顯,事已至此,他不知道該說他那個七兒子太能幹還是說那二兒子太蠢?

幾不可聞地歎一口氣,玄崆帝眼角的餘光瞟了眼淩悠揚,看著滿臉心不在焉的模樣,不由得又歎了一口氣,靳朔不笨,該有的心計也有,隻不過,他的對手太糟糕。悠揚,你非得這樣子逼朕嗎?

玄崆帝嚴肅道,“確有其事?”

“兒臣不敢欺瞞父皇。不信父皇可以問一問方丞相。”淩尹宣低頭道,“況且,當初九弟也在場,他可以作證。”

陌憂也在?玄崆帝眯眼,心中又多了幾分思量。一直以來,淩陌憂從不介入各派鬥爭,由於身子虛弱,手上的實權也沒什麽,他從來不會偏幫誰,也從不會陷害誰。這項事實,不僅玄崆帝知道,朝中上下每個人都知道。

想到這裏,玄崆帝對淩悠揚的懷疑少了幾分,他對方學正開口道,“方丞相,情況可否屬實?”

方學正沉默片刻,輕微地點頭,“如此小事,不勞皇上掛心。”

“話可不是這麽說的,若今日傷了子晗的別人,方丞相未必會善了。”淩啟明半是嘲諷半是調笑,這位淩氏三皇子對太子黨派的人素來沒好感,“俗話說,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父皇的確該給個公道。”

淩悠揚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嗯,看戲果然比演戲有趣,隔山觀虎鬥,好戲,真他媽敲鑼打鼓一場好戲。看到皇座上那老頭子頭疼的模樣,他就沒由來得感到暢快。再看到那道貌岸然的淩靳朔苦著臉的樣子,哈哈,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靳朔,你有什麽要說的嗎?”玄崆帝道。

“兒臣,無話可說。”

玄崆帝歎氣,厲聲道,“太子從今日起幽閉在府邸,不得參與政事。刑部三日之內將其定罪,不得有誤。”

“遵旨。”

玄崆帝甩袖起身,“退朝。”在太監的陪同下,大步離開大殿。剛退離到幕後,就低下頭重重地咳嗽出聲,他把手搭在太監總管高史肩膀上,身體似乎一下子就虛弱下來了。

“咳,咳。”高史看到玄崆帝的模樣,輕輕拍打他的背脊,拿出手絹擦拭他的嘴,卻在白色的手絹上看到殷紅的血跡。高史的目光中流露出悲哀,“皇上,您又吐血了。”

“嗬嗬,朕的身體不行了。”玄崆帝苦笑,“可惜最近的朝廷又不太平,至少在朕駕崩之前,得把一切的道路都鋪平。”

“皇上,您怎麽能說這麽不吉利的話?”

“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說的也都是實話。”玄崆帝嘴角晃過一抹嘲諷,“說不定,朕的兒子都盼著朕早點死呢。”

高史垂頭,不敢答話。

“高史,你說說,朕的哪個兒子最出色最聰明?”玄崆帝邊走邊問,向著禦書房前進。

“回皇上,”高史斟酌道,“七殿下的心計,奴才隻能說他深不可測。”

哼,深不可測?玄崆冷哼一聲,似笑非笑,“他那叫無法無天。”

高史又沉默一陣,“可這也是因為皇上慣著他,才由得七殿下敢如此作為。”

“高史,你又錯了。”玄崆帝苦笑之中隱隱有份自豪,“悠揚那小子,他是覺得朕鐵定找不到證據,他預測了各個立場以及各方的態度,甚至揣度了朕的心思,得出結論,知道朕絕對拿他沒辦法,這才肆無忌憚。”說到這裏,他又長歎一聲,“高史,你覺得悠揚比靳朔更適合這位子嗎?”

高史猶豫道,“這問題奴才不好答,不過,以皇上的雄才偉略,想必心中早有答案。”

玄崆帝微微垂下眼,歲月就在他的皺紋中默默流淌過,隻因這個低頭,他似乎瞬間蒼老許多,“這些事情,冥冥中早有定數。”之後,他便不再多說。在高史的攙扶下,玄崆帝來到禦書房前,看見淩悠揚很沒規矩地站著。

淩悠揚一眼就看見了玄崆帝,眉一挑,眼角上翹,笑道,“父皇,您不是讓我在家陪伴弦歌別上早朝嗎?今日怎麽就宣了我來?”他略帶痞氣地向後一靠,調笑道,“莫非真是想念兒臣想念得緊,思之欲狂?”

玄崆帝心中哭笑不得,臉上擺出一副嚴肅正經的模樣,“這是跟朕說話的態度嗎?”

淩悠揚臉皮厚,向來就經打耐磨,“嗬嗬,兒臣為早朝起了個早,還在這裏等了好一會兒,父皇一見麵就這麽恐嚇兒臣,兒臣的膽子可是很小的。”

你的膽子還叫小?恐怕給你個火藥,你連皇宮都敢拆了!玄崆帝很想罵他一頓,可短短的呼吸之間,突然悲涼驟生,他的臉色瞬間沉緩下來,坐在椅子上。眸子犀利地射向淩悠揚,抑揚頓挫,“悠揚,別裝了。你想要的東西,朕可以給你。”

淩悠揚怔了怔,很明顯的。他張了張嘴,脫口而出,“什麽東西?”

玄崆帝直接就想把硯台砸他臉上,“還裝?”忍啊忍,終於忍住了,他不耐煩地譏嘲,“今天才剛改變主意讓你上朝,你就搞出這種事,你說你想要的是什麽?”

淩悠揚微笑,“父皇一諾千金,怎麽會改變主意?”

玄崆帝深深地注視著他,“方學正私底下來找過朕了,他主動要求辭官,也同意讓方家離開朝廷勢力,不過,他向朕提出一個請求。”頓了頓,“這請求也不是什麽難事,比起瓦解方家的根脈,實在是太簡單了,況且,朕也和他有著相同的意思。”

淩悠揚難得乖巧,笑眯眯地站著,笑眯眯地聽著。

“隻要你娶了方子晗,將她和符弦歌同立為正妃,那麽,朕就把太子之位傳於你。”玄崆帝目光熠熠,“朕是這個意思,方學正也是這個意思。”

淩悠揚還是笑,“那皇兄呢?我當了太子,二哥怎麽辦?”

“你不早為這事鋪好了路嗎?”居然還敢裝瘋賣傻,玄崆帝沒好氣,“現在的事情都是朕壓著,不過,你搞出來的這些事,足以讓靳朔丟掉他的位子,隻要朕妥協,他自然就會下台。”

淩悠揚不承認也不否認,笑意不減,“皇兄目前的罪行,足以判個流放吧?”

玄崆帝沉默,緩緩頷首。

淩悠揚笑得像多朵花似的,“嗯,太子之位,方子晗也算是個美人,這的確省了我不少工夫。”轉瞬之間,笑容全逝,他向前一步,音質冰冷,“可惜,我不希罕。”

不希罕,不希罕大好江山,不希罕絕世美人。美人再美,也不及你的一顰一笑;河山再好,也換不回你的真情實意。

我既許了你一生一世一雙人,那便至死方休。

這江山不需要別人的施舍,真想要了便用搶的。你以為你不給我就得不到?淩悠揚臉上再度掛起笑容,剛才的一句話讓整間禦書房都充滿冰凍的寒栗,甚至連玄崆帝都被震懾地一動不能動。“父皇,換個提議吧,這個不行。”

玄崆帝板起臉,冷哼,“哪裏不行?”

“弦歌很重要。”淩悠揚坦白道,“父皇,如果您是誠心想把太子之位傳給兒臣,就換件兒臣做得到的事情。”

所以啊,他討厭符弦歌那個女人,紅顏禍水,說得一點都沒錯。玄崆帝在心中哀歎,有這麽一個女人在悠揚身邊,他還怎麽放心傳位於他?“不就是一個女人嗎?跟其他女人有什麽區別?還不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怎麽她還三頭六臂不成?”玄崆帝苦口婆心,“悠揚,江山和美人,你有了江山就有足夠的權勢去得到美人,可是,若你選擇美人,你未必有能力去擁有!”

淩悠揚嘴角一挑,“江山是沒有生命的死物,而美人則是活生生的,父皇,您拿這兩個對比本就有錯誤,更何況,弦歌是獨一無二的,她不需要我去擁有,她會主動選擇留在我身邊。可江山呢?那玩意兒聽不懂我說話也不會陪我上床,它哪有美人那樣善解人意?”

“你……你……”玄崆帝氣得吹鼻子瞪眼,“你想氣死朕啊?”敢情這個不肖兒子還視皇位為糞土?別人肖想得要命,他居然還敢嫌棄這嫌棄那的。

“父皇,你還是換個條件吧。”淩悠揚道,“這又不是在談生意,其實,您本就不該提什麽條件……”

“住嘴!”玄崆帝怒視,“你回去好好想清楚,朕不喜歡符弦歌這個女人,更不容許她一個人獨掌後宮,你娶不娶方子晗本也不是什麽大事,但如果讓你做皇帝了,你絕對不能把一個女人看這麽重!”

淩悠揚身子半歪不歪地站著,嘴角半翹不翹。

“朕給你十天的時間,你給朕考慮清楚,哼,這皇位也不是非你不可。”

淩悠揚笑了笑,“那麽,兒臣先行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