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誘敵

一連好幾天過去,太後那邊什麽動靜也沒有,弦歌有點失了耐心,百般無聊地靠在椅子上,身子向後仰,雙腳一晃一晃的。那封信的衝擊力不夠大嗎?看太後那天的表情不像是會保持沉默啊,難道她預計錯誤?弦歌困惑不解地想,不是吧,這樣子都按捺不動,她不是注定摻不進去了?或者太後在防範淩悠揚,所以才什麽都不做?她以為太後至少在軒王府埋了探子,應該很快會下令讓那些探子接近自己才對。

淩悠揚此時坐在弦歌身旁的另一張椅子上,身上的衣衫都沒穿戴整齊,隻是隨隨便便地搭著,看著懶散,偏偏就是有一股風流倜儻的氣韻,讓人移不開目光。

這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看什麽東西,而且看得全神貫注。弦歌憋不住探過眼去,卻看不太清楚那究竟是什麽書。她忍了又忍,終還是開口道,“看什麽呢?”

淩悠揚詭異一笑,“好東西。”

弦歌“啊”了一聲,繼續道,“什麽好東西?”

淩悠揚眨眼,把手上的那本書連連翻了幾頁,然後捧到弦歌眼前,右手食指指著那張讓人血脈噴漲的畫麵,撩人地問道,“我們試試這個姿勢吧?”

春、宮、圖!

弦歌一怔,然後臉色迅速漲紅,眼前的那幅圖根本看都沒看看清楚,她立刻一把推開,“你還需要看這東西嗎?憑著你淩氏七皇子的名聲,我還以為你早就看完了。”頓了頓,她平緩呼吸,“需要看嗎?做都做了,還看什麽?”

淩悠揚擺出一副“這你就不知道了”的樣子,“這是夫妻情趣,本來我直接嚐試就可以了,但為了表達我對王妃的尊重,所以先問問你的意見。”

弦歌細膩的脖子上全是他的呼吸,身體不禁有些僵硬。那本春宮圖又遞送到她眼前,不是吧?這個姿勢……可能有點難度,她向旁邊挪動一點點,清了清嗓子,斜睨他一眼,“我的骨頭沒那麽軟,做不到。”

淩悠揚滿臉惋惜,“唉,那再換一個……”話說到一半,弦歌一手奪下那本書,沒好氣地問,“喂,太後為什麽什麽動靜都沒有?”

淩悠揚好整以暇,“那你應該進宮去問她,問我有什麽用?”

弦歌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幾眼,懷疑道,“你是不是早知道點什麽我不了解的內情?”為什麽這家夥整天都是穩如泰山的模樣?

淩悠揚輕輕挑起她的下顎,調侃道,“即使我知道了,為什麽要告訴你?”

弦歌甜甜笑道,“你告訴我實情,我才能想辦法幫你嘛。”

“王妃果然善解人意。”淩悠揚讚歎道,頓了頓,他認真地望著弦歌,黑色的瞳孔中像是藏匿著了悟中的明澈。他握住她的手,緊緊地握著,低聲道,“其實,隻要你想知道,隻要你問我,我都會回答。”

弦歌望著他的神情,全身上下似被定住。

淩悠揚凝視,“可是,我也希望你能誠實地回答我。我跟你的婚姻,於我而言,絕對不是一場簡單的政治婚姻,即使我愛你,我也不會允許你一次次踐踏我的感情。弦歌,我很高興我娶的人是你,你不覺得我們之間缺少很多誠實的交流嗎?”

弦歌似被雷擊,半晌都沒說話。很多事情不是她不知道,隻是她不願意去想。她從來不排斥這個人的親近,即使站在對立的局麵,她也從來沒有真正地討厭過他恨過他。有多少次機會,這個人毫無防備地睡在自己身旁,以她的國家大義,偷偷殺了他是合理的事情,殺了這個雀南國最大的敵人。可是,一次又一次,她拿無數個理由來說服自己,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做。

為什麽?為什麽?弦歌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原因,是因為愛他嗎?是因為自己陷進去了嗎?在腦中還沒得出答案之前,她就已經率先否認。不知不覺間,她時常在想兩全的辦法,在國家和淩悠揚之間達到平衡的辦法。可是,真的會有嗎?這種辦法……

淩悠揚撫上她的臉龐,嘴角勾起笑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那天從皇宮裏偷了什麽出來嗎?”

弦歌望著他,輕輕頷首。

“其實什麽也沒偷。”淩悠揚道,“我是找了一下我想要的兩張圖紙,也的確找到了,不過我並沒把它們偷出來。”他的眼睛直直盯在弦歌臉上,伸手指自己的腦袋,“我看了會兒,就把它們記在這裏了。”

弦歌的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你嫁給我是為了什麽?”淩悠揚繼續道,“殺了我?阻止我登上皇位?”

弦歌輕聲說話,“淩悠揚,你想要統一天下吧?你想要攻打雀南國吧?你在雀南國的朝廷裏,究竟埋下了多少人?”

“嗬嗬,是想阻止我攻打你的祖國?”淩悠揚笑道,“這樣的話,殺了我才有用,隻要我還活著,即使不做皇帝不做將軍,說不定哪一天心情好,就把手上關於雀南國的那些消息都發放出去,或者直接在京都引起一場混亂……”頓了頓,他抬眸笑道,“那麽,你要殺了我嗎?”

弦歌看著他,望著他,盯住他,然後緩緩垂下眼眸,“這是挑釁嗎?”

淩悠揚哈哈大笑,“王妃說是,那就是。”頓了頓,他斂起笑容,一句一頓,“王妃說不是,那就不是。”

弦歌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淩悠揚笑眯眯地看著她,忽然話題一轉,挑起弦歌的一縷發絲,纏在手指上打著轉兒玩,語氣又變得吊兒郎當,“你一直在府裏沒等到動靜,說不定是因為我府裏沒太後的人,所以,你可以試著跑出去,或許可以等到自己想要的。”

弦歌對京城並不熟,嫁到這裏以後還沒出去玩過。淩悠揚話題又轉得太快,她愣了愣,不經大腦思考就脫口而出,“跑到哪裏去?”

“這也問我?”淩悠揚笑道,“王妃一個人跑出去也不成樣子,這樣吧,你帶些下人,坐著轎子去苦無山,那裏有座皇家寺院,皇親國戚都挺喜歡往那裏跑的,尤其是女眷。”

弦歌默默地站起身,臨出門前瞥了他一眼。淩悠揚依舊是半躺半睡的模樣,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也不言語。待門關上,聽著那腳步聲漸行漸遠,淩悠揚半垂著眼,低低出聲,“皇甫。”

“屬下在。”

“跟著她,按計劃行事。”

“遵命。”

苦無山上有座皇家寺院,匾額上的字還是當年極東國的開國皇帝親自題的。普通人家根本沒機會上這兒來,能到這兒來還願的人,基本都和淩氏脫不了關係。

一路前行,弦歌一直等著太後的手段,可愣是平平安安地到達目的地。弦歌對此惋惜不已,腦子裏又被淩悠揚說的話攪得亂七八糟。唉,世界上為什麽就是有這種人,前一秒鍾還在針鋒相對,後一秒立刻就嬉皮笑臉,好象什麽都沒發生。

“七王妃,到了。”

弦歌“嗯”了一聲,下轎走進去。四周是富麗堂皇的一片,佛像宏偉高貴,耳中能聽到廟裏的和尚虔誠念經。弦歌蹙眉,要進去拜嗎?她又有什麽願望可以許呢?弦歌站在大殿門口,聆聽著朗朗經聲,腦中混沌,硬是止住了腳步。

她低歎一聲,正想轉身離開,忽見一位年逾花甲的大師向她走來,慈祥笑道,“施主,你是來禮佛還是求簽?”

弦歌猶豫片刻,歎道,“隻是來散心。”

大師瞟了眼旁邊丫鬟身上的服飾,“原來是七王妃”大師笑道,“那正巧,今日三王爺和九王爺都在,九王爺正在彈琴,老衲可帶您去後院,施主若是能聽到九王爺的妙音,定能消散憂愁。”

弦歌淡笑,“如此,勞煩了。”她對身旁的丫鬟吩咐道,“你們在這裏候著吧,我一個人去。”

“是。”

三王爺淩啟明,弦歌在之前的家宴上已經見過,當時那位體弱的九王爺淩陌優因身體不適而在府中養病。弦歌跟著那位大師向後院走去,還未靠近,就已經聽到一段令人心情驟然舒暢的樂聲,如同穿過清溪小澗的涼風,拂出一片桃紅柳綠的飄渺,吹開了那無窮無盡的春色。

弦歌一時入了迷,腳步不知不覺停下。

就在恍神的一刹那,那位帶路的大師眼中閃過凶光,袖中銀芒一閃,鋒利的匕首瞬間刺向弦歌胸口,去勢淩厲不可擋。

弦歌嘴遍掠過一絲譏笑,縱身躍開,“我都快等得沒耐心了。”

大師立即跟上來,手中連連甩出三把匕首,同時間,周圍的樹叢裏,牆壁後突然也蹦出三個人來,身上穿的是僧侶的衣服,齊齊攻向弦歌。

打?還是不打?弦歌一邊閃躲,一邊瞥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真打起來這衣服怎麽辦?到時候肯定會破,難道衣衫不整的回去?多丟臉啊!弦歌深深吸了口氣,左躲右閃,最終決定呼救。

刺殺的那幾個僧侶從一開始發覺她有武功時就有些意外,一擊之下沒有得手,眾人的動作更加密集,如狂風暴雨般襲來。

“來人啊!來人啊!有刺客!”

眾人手上一頓,更是抓緊時間攻擊,一招比一招更狠,一擊比一擊更快。弦歌一邊閃躲,一邊逮著他們的空隙揮出幾掌。一時間,雙方僵持不下。

後院裏的琴聲驟然停止,淩啟明很快出現在弦歌眼前,他驚詫地瞥了眼,“七弟妹?”

行了,行了,你就別浪費時間敘舊了。弦歌哀歎,先上來把這幾個人擊退吧。

淩啟明的身影瞬間閃到刺客麵前,毫不留情地揮出幾掌,厲聲道,“居然敢在這裏對七王妃動手,都不要命了嗎?”

弦歌淡淡一笑,冷靜地將這些人的麵目記在心裏。即使萬一讓他們逃脫,她也可以畫出他們的長相,張榜追捕。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很好,她放出一封假的秘函,如今引來四個刺客,弦歌雙目寧靜如水,仿佛陽光細碎地灑在眼瞳中。嘴角微微翹起,她笑了,雖然不知道背後主使者是誰,即使這些刺客不願意招供,但是,她符弦歌很擅長順藤摸瓜。沒關係,任何事情不到最後,誰也說不準。

淩啟明伸手一揮,大聲道,“來人,給我把這幫狂徒拿下。”說話間,他帶來的侍衛都從後院跑出來,將這四名裝作僧侶的刺客團團包圍,隨時準備拿下。

情況立刻逆轉,四名刺客麵無表情。

一絲不好的預感掠過腦海,弦歌正想開口阻止,右腳剛剛抬起,卻見眼前鮮血四濺,四名刺客已經齊齊自盡身亡,他們手上的利器都抹上各自的脖子,瞬間死亡。

真晦氣,她本來應該先問一問,他們究竟是一來殺人還是來抓活的,或者是來抓個半死不活的。

淩啟明也是一怔,他眼睛眯了眯,下令道,“你們幾個,先到後院保護在九弟身邊。你們幾個,立刻去備馬,準備好之後再到這裏把刺客搬送到大理寺,讓他們好好處理這案子。”

“是。”

弦歌望著四具屍體,眼中若有所思,沉默地站在一邊。

軒王府裏跟來的下人因為這邊的**也紛紛趕來,看到如此血腥的畫麵,幾個膽小的丫頭已經捂著嘴在尖叫,機靈點的下人則連忙趕到弦歌身旁,忙問王妃有沒有出事。

弦歌垂下眼,笑了笑,“沒事,你們都下去吧,興致都被攪沒了,你們東西收拾收拾,我們打道回府。”

下人們紛紛散開,照著弦歌的吩咐去做事。

弦歌轉頭對淩啟明笑道,“三哥,今天實在給你添麻煩了,難得想找個清淨的地方散心,卻遇到這種事。”

淩啟明誇獎道,“七弟妹果然好膽色,這種情況下也是臨危不亂。本來若得閑也想讓你聽聽九弟的琴音,簡直如同天籟,現在看來,今天是不可能了。九弟生性厭惡血腥,聞到血味會覺得不舒服,頭暈目眩,恐怕會立刻回府。”

弦歌笑道,“沒事,方才已經有幸聆聽一段妙樂。若得機會,我定親自去他府上拜訪。”

淩啟明頷首,“看來也隻能如此,今天實在不是介紹你們認識的好時機。”

弦歌不以為意,她眼角的餘光又往地上瞥去,漫不經心地換了話題,“三哥,我覺得還是別把這些屍體搬送到大理寺為好。”頓了頓,“保持現場的模樣,這樣會有助於破案。”

淩啟明一點即通,連連點頭,“的確是我疏忽了,我會吩咐下人保護這裏的。”

弦歌微微一笑,“我小女子的拙見能得到三哥同意,實在榮幸。”她禮貌地欠身,“九弟身體不好,我這裏已經沒事了,三哥還是去照看九弟吧。”

淩啟明似乎還想和弦歌說些話,可實在對淩陌優的身體放心不下,麵帶歉意,“如此,失禮了。”

弦歌雲淡風輕地點頭,打了招呼後便走開了。淩啟明也隨後離開。

殺戮現場一下子就空蕩蕩的,也沒人敢靠近,風悄悄地吹。忽然間,一道黑影出現在屍體麵前,輕功絕頂,神不知鬼不覺,他從樹上跳過事,小小的葉片竟沒有半絲顫動。

弦歌冷冷地從柱子後麵走出,目光如冰,“皇甫,你到這兒來幹什麽?”她心存疑慮,故意在離開後再折回來,哼哼,果然看到了令人意外的畫麵,不過,也算意料之中。

皇甫容動作一頓,他緩緩抬起頭來,絕世容顏在一身黑衣下更顯得風華無雙,雌雄難辨。

弦歌的笑容像是臘月寒風,毫不留情,“莫非淩悠揚看我苦等太後出手卻等不到,所以為了哄我這個王妃高興,故意排出這場戲?”

皇甫容低聲道,“王妃誤會了,這的確是太後的人。”頓了頓,他也沒多做解釋,從懷中掏出幾塊黑乎乎的令牌,然後用內力震碎,每塊令牌都被震得七零八落的,幾乎無法再次拚湊。皇甫容把碎片塞進四具屍體的衣服裏,完成以後,一眼望去什麽也看不出來。他對弦歌抱拳,“還請王妃隨屬下回府,殿下擔心王妃的安危。”

弦歌眯眼,目光向四周掃一圈,也是,這裏的確不適合說話。她冷冷地點頭,“走吧。”皇甫容隨後跟上。

一路向山下走去,弦歌故意遣散下人,腳步也放緩。“淩悠揚早知道太後會派人刺殺我?”

“殿下並不確定。”

弦歌一怔,然後冷笑,“他會不知道?不知道還讓你跟著?不知道還讓帶些令牌在栽贓人陷害人?”當她三歲小兒來哄?

“殿下事前預想了各種情況,也各自琢磨出了應對之策。不過,他實現並不確定是刺殺。”

弦歌話一悶,快出口的諷刺又吞回去。她想了想,冷哼道,“是啊,他每次都懂得把事情能夠進行最大限度的利用,還每次都振振有辭。”頓了頓,她不爽道,“剛才我沒看清,那令牌究竟是什麽?”

“屬下隻能說,殿下並非是為陷害令牌主人。至於整個計劃,王妃可去詢問殿下,若是能說,殿下自會親自告知。”

弦歌無話可駁,歎了口氣,撇開頭,“你一直跟在我身後?”她居然一點都沒察覺。

“計劃縱是原因之一,但殿下的確擔心王妃安危。”

弦歌苦笑,不想說話。

“王妃,請恕屬下多嘴。”皇甫容眼眸中閃著冷冽的寒光,“雖然您貴為王妃,但請不要幹涉殿下的大計。或許您隻是希望他罷手,但是,您捫心自問,這種事情可以罷手嗎?他罷手以後丟的可不是皇位,而是性命!”

弦歌怔然。

“你希望他死嗎?口口聲聲為了國家,端著大義來殺人,您不覺得這種行徑無恥嗎?”皇甫容眼中逸出憤恨,“所以,我一旦發現您的行為會害到殿下,即使是抗命,我也會親手殺了你。”

心中釀出一股鈍感的疼痛,弦歌麵無表情,繼續向山腳走去,沉默至終。

山間的涼風刮過兩人的麵龐,石道兩旁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搖曳生姿,柔柔的,卻深深地紮根在泥土中。雖然現在隻是少少的幾朵,或許等到第二年春天,不起眼的白色野花會蔓延到整個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