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出獄

這洗塵宴是為淩悠揚而辦的,本來是載歌載舞,歡聲笑語,弦歌雖然覺得無聊卻也相安無事。粉飾太平雖然不怎麽讓人愉快,畢竟也差強人意,不過,淩悠揚明顯不這麽想,由昨日宴會上的表現看來,他很擅長活絡氣氛,用那麽四兩撥千金的態度炸起平地驚雷。

然後,在接下來的時間,弦歌腦中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隻狐狸怎麽看怎麽礙眼的笑容和白潛怎麽看怎麽鐵青的麵容。

楊麗凝儀態萬千地出現,沉默片刻,隻說了一句話,“七皇子的錯愛令麗凝受寵若驚,但婚姻大事,望父皇容女兒再好好想想。”

很好,雖然有驚卻也有喜。忽略掉心頭那一點點細微的小疙瘩,弦歌很平靜地想,退一萬步來講,無論結果如何,這事與符家的幹係不大。雖然那隻狐狸的真正目的還要再仔細考慮,不過,照這狀況來說,陸務惜的案子很快就能擺平。

風和日麗,陽光燦爛。

弦歌親自駕著馬車去迎接淩悠揚,結果看到那廝衣衫半搭,嘴角噙笑,異常妖嬈地瞅著自己,皇甫容看到她也沒露出殺氣,嗯,忽略掉那隻狐狸,這算是個好兆頭。

“辛苦符城主了。”

弦歌客套地笑笑,“哪裏,說不定過幾天七皇子就是鄙國的駙馬了,在下豈敢失禮。”

淩悠揚黑眸一亮,靠近道,“你很介意?吃味了?”

弦歌笑眯眯地望著他,“我很驚奇。你把這出戲越唱越大,涉及的人也越來越廣,你就不擔心到時候收不了場?”

淩悠揚坐上馬車,放下簾子時望她一眼,“我很認真。”認真地走下每一步棋,認真地步下每一個局。雖然有時候局勢會有些微的失控,不過他似乎還有點享受這種感覺。他不心急,隻要在最後他是贏家就可以了。

認真?弦歌不自覺地蹙眉,甩了甩腦袋,“駕”的一聲,趕著馬車前往刑部的監牢。

皇甫容坐在淩悠揚身邊,對自己的主人有點不理解,他壓低聲音,“殿下,您是真的想做這雀南國的駙馬?真的想迎娶楊麗凝?”

“有何不可?”淩悠揚笑問,“你不覺得笨一點的女人比較好騙嗎?”

皇甫容垂眸,“你覺得符弦歌那女人太聰明?”

“關她什麽事?”淩悠揚詫異道。

“殿下您不是喜歡她嗎?”皇甫容詫異地反問。

淩悠揚一怔,好半晌都沒反應,呆呆地望著皇甫容,“啊?”他困惑地皺眉,“有嗎?”

皇甫容望著他,輕聲道,“您沒注意到?即使不是喜歡,殿下您對她的興趣也有些過頭。您從沒有將這麽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一位女性身上過。”

淩悠揚麵無表情,他安靜地坐著,許久都沒有發出聲音。纖長的手指挑開窗簾,他輕輕一歎,“你多慮了。”

“那麽,”皇甫容繼續問道,“如果您不介意,能否允許屬下殺了她?想到這世上又多出一個人知道我的秘密,我就無法容忍。”

淩悠揚麵如冠玉的臉龐上飛快地滑過一絲捉摸不透的情緒,曇花一現。他垂下眸,收回望向外麵的目光,立刻又恢複成往常的模樣,對皇甫容笑道,“別動她,符家有很多聰明人,我不希望因為她而影響我的計劃,符家不好惹。”

“……是。”

“雖然我在雀南國安排的探子已經很多了,不過,現在不宜動手。若要讓父皇改立太子,我還需要雀南國做我的後盾,聯姻是最快最好的辦法。”淩悠揚笑了笑,“迎娶楊麗凝還能對白家造成一定的影響,那我以後得到這個國家也會更容易些。”

皇甫容點頭,“殿下曾跟屬下提過,雀南國最難棘手的兩個家族就是白家和符家。今次您來這裏,對這兩個家族都有了應對之策嗎?”

“嗬嗬,皇甫,你怎麽比我還心急?”淩悠揚斜倚在窗邊,似笑非笑,“別擔心,用不了多久的,我要的我一定會憑自己的實力得到,別人欠我的,我一定會一一討回來。你的仇我也一定給你機會去報,是你的逃不掉。”

皇甫容精美絕倫的臉龐上染上一絲仇恨,“是,屬下一直相信殿下。”頓了頓,他問道,“殿下,你確定現在把幫冷立?他若官複原職,不一定就會改站你這邊……”

“我沒讓他現在站我這邊,我也沒打算現在就讓他官複原職。”淩悠揚微微一笑,“我隻要他對我心懷感激就行了。他若想複職,至少得等我登上皇位。所以,我才說現在不宜對雀南國下手。我會好好教冷立,他要效忠的不是淩靳朔,而是極東國。”淩悠揚自信地闔上眼,我尊貴的皇兄,冷立這員大將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感謝你一直以來對他的栽培。

來到刑部大牢,弦歌領著他們二人往裏走去。此時,刑部尚書孔儀已經親自等候在此。弦歌向他頷首,“孔大人,該審的地方已經都審過了?”

孔儀點頭,“是,你們盡管把人帶走。”說罷,他示意獄卒,“來人,把冷立給放出來。”

冷立身子和臉上看上去都很髒,但卻未受什麽刑罰。他不卑不亢地從牢中走來,毫無意外地看到弦歌,視線一轉,看到淩悠揚和皇甫容時卻是一怔,不敢置信道,“七……七殿下?”

淩悠揚不羈一笑,“冷將軍看到本宮怎像看到鬼一樣?”

弦歌心中暗道,鬼?罵你是鬼還便宜你了。明明是你親手害他的,現在卻裝成恩人的樣子來作怪。

冷立急忙行禮,“罪臣見過七殿下。”

淩悠揚擺擺手,“免了免了,雖然你在朝中的案子還未平息,不過,我還是得把你帶回去。我當初跟著你一起出征,冷將軍的性子我很了解,你無論如何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不過,為了複命,我得把你帶回去見父皇。不過冷將軍放心,本宮是站在你那一邊的。”

這件案子發生以後,他無容身之地,連太子殿下都勸他出去避一避風頭。迫於無奈,他無法可施之下才來找符弦歌。現在,第一次聽到有人說相信他,而且還是皇族,要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雪中送炭遠比錦上添花要來得讓人感恩。冷立跪地伏禮,他一直不怎麽看得起這位風流皇子,但如今卻心懷感激,“謝七殿下。”

弦歌看得歎為觀止,做人做到淩悠揚這份上也真神了,臉皮厚得可築牆,心思埋得比海深。看看冷立這樣,被害者向凶手致謝,這凶手還滿不在乎地接受。唉,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原來還是個好人,不,跟那狐狸相比,自己簡直就是聖人。

冷立的目光又轉向弦歌,似乎想問那密函的事。可看到在場這麽多人,他知道這明顯不是一個好場合,隻得作罷。

淩悠揚笑眯眯地湊到弦歌身旁,“符城主要和我們一起去用午膳嗎?這一路上辛苦你了,我想好好致謝。”

“客氣。”弦歌皮笑肉不笑,“我已與人有約,隻能辜負七皇子的美意了。”

淩悠揚挑眉,“真是可惜。”

弦歌淡淡一笑,轉向刑部尚書孔儀,“孔大人,外頭有馬車,你派個人送這些貴客回去,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好說。”孔儀道。

繁囂鬧市,街道上行人滿地,小販吆喝。京都的確繁華,不過,金窩銀窩沒有自家的草窩好,弦歌的性子從某方麵來說也挺護短的,雖然承認這地方不錯,但始終覺得是歧陽城更勝一籌。她走到約定的酒樓裏,四下望了幾眼,很快就看到白潛了。

白潛也注意到她,招了招手。

弦歌走近去,拉開椅子,笑著坐下去,“白大人果然守時。”

“白家沒有讓女性等候的規矩。”白潛回之一笑,“符城主約我出來究竟有什麽事?”

弦歌笑了笑,摸了摸肚子,無意回答他的問題,說話牛頭不對馬嘴,“我餓了。”

白潛的定力顯然上乘,點頭,“是我疏忽了。”他伸手招來小二,點上幾碗菜。不多時,精致的菜肴便端上來,白潛不再問她問題,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始用嘴巴吃飯。說起來這兩人都沒什麽官架子,身為大家族的繼承人,兩人有很多共同點,也有不同的地方。最明顯的一點,就是弦歌比白潛更為無私。在弦歌眼裏,符家的利益至高無上,在白潛看來卻不是這樣。

吃飽喝足後,弦歌滿足地放下筷子。她單手托著腦袋,頗有興致,“白大人是反對這樁婚事的吧?淩悠揚和長公主的婚事。”

白潛差點噎住,慢悠悠地抬眸,“符城主想說什麽?但說無妨。”

弦歌笑道,“本來長公主還不一定會接受這聯姻,不過,昨晚似乎被白大人給搞砸了。”

白潛目光幽深,沉默片刻,“你看到了?”

弦歌笑眯眯地點頭,坦白承認,“看到了。”

昨日散宴之後,弦歌本想去探探楊麗凝的口風,找來找去,卻在漆黑的禦花園中看到白潛和她在一起,兩人似乎正在激烈的爭吵。偷聽有違君子之道,但弦歌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君子,所以就坦蕩蕩地找了個好位子,將那兩人的對話一句不漏地聽在耳中。

楊麗凝板著一張臉,“我身為公主,本就該對這個國家負責,聯姻有什麽不對?”

“你不愛他!淩悠揚的名聲那麽差你還敢嫁?”白潛氣急敗壞,一把拽住她的手,“你愛的明明是我!為什麽一直逃著我?”

楊麗凝血氣上衝,“你胡說什麽?我什麽時候愛過你?”

白潛平時的溫文氣質消失殆盡,臉色難看地要命,他用力摟過她,低頭便強吻上去,雙手製住楊麗凝的所有掙紮,一開始很強硬,漸漸的,他的動作溫柔起來,心思沉迷於這個吻。

“啪”的一巴掌。白潛稍稍放鬆了力道,楊麗凝就掙脫開,眼角含淚,麵色緋紅,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你不要臉!”

白潛顧不得去捂臉,急忙拉住她,“你若真想讓我死心,立刻去告訴皇上我的所作所為,你說什麽我承認什麽,剛才的舉動足以毀掉我的一切。”

楊麗凝停下要離去的腳步,憤恨地盯住他,“白潛,我若真跟你有過什麽,那也早就結束,我早對你死心了。你這種男人,整天對我用心計。從認識以來,你騙我的次數還算少嗎?你給我滾得遠遠的,我不想看到你!”

白潛滿臉焦急和愧疚,“麗凝,我承認我騙過你,可是我已經改了。”

“哼,”楊麗凝冷笑,“狗改不了吃屎!我要嫁你管得著我?”

酒樓裏,周圍人聲沸騰,弦歌和白潛對坐著。一個笑容滿麵,一個麵無表情。

弦歌調侃道,“白大人,你覺得很棘手吧?昨日溫香軟玉的感覺怎麽樣?臉上挨的巴掌還痛嗎?”

白潛眯眼,“你想怎麽樣?”

“我可以幫你,雖然不敢保證讓你抱得美人歸,不過,至少可以讓這婚禮無法舉行。”弦歌笑容可掬,“不過,陸務惜的案子你要按我的意思辦。”

白潛神色不善,“我幫你如何?不幫又如何?”

“那也沒什麽,陸務惜的案子我還是會堅持己見。”弦歌笑意不減,“但是,淩悠揚和長公主的聯姻我一定會讓它成功。”

白潛半晌不說話,淡淡道,“這是要挾。”

“嗯。”弦歌承認地很快,“這是要挾。”

氣氛有些凝固,白潛歎道,“陸務惜確實有錯,可他的罪名中也有你造假的成分,若把那些證據細細追究,符城主,你也吃不了兜著走。”頓了頓,他繼續道,“我們各退一步吧,我不追究那些證據,你也留陸務惜一條活路,等我把他在朝中的勢力都和平化解後,那家夥就隨你處置,你即使要他死我也不阻止。”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弦歌淡淡一笑。當她笨蛋啊,你白潛本來就沒追究證據的意思,以前和你談的時候你就差不多是這意思,現在還是這意思?況且,她做的事情滴水不漏,你即使想查那些偽證,恐怕也是無功而返。“白大人,看來你是等著喝長公主的喜酒了。”

白潛撇開腦袋,沉默了一會兒。他從錢袋裏掏出碎銀,“小二,結帳。”他緩緩站起身,把碎銀放在桌上,在弦歌身旁靜靜站了許久,最後長長一歎,“陸務惜的事,你愛怎樣就怎樣。”

所以說,有時候威脅真的是很有效的一種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