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公主

楊麗凝是個漂亮的女人,氣質典雅大方,也是惠臨帝最寵愛的女兒之一,可惜她的神情中總帶有一份冰冷的漠然氣質。在這後宮之中,她從未有過交情特別好的嬪妃或姐妹,甚至於對自己的母後也不怎麽親近。

弦歌雖然從未和她打過交道,但對這個人還是有所耳聞。她想不太明白這麽孤僻的人怎麽會突然邀請自己?這次若不是想搞清楚她和白潛的事情也不會這麽主動。弦歌一想到身後還跟著個淩悠揚就更覺得頭疼,但願不會出什麽差錯。

楊麗凝坐在上座,臉上沒什麽表情,隻吩咐了下人端上茶水和點心後便讓她們退下了。空蕩蕩的屋子裏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弦歌正想打破沉默的時候,楊麗凝卻開口說話了,她瞥了眼站在弦歌身後的淩悠揚,淡淡道,“你不用把頭低得這麽下麵,我這裏規矩不多。”

弦歌一怔,回頭看了眼淩悠揚,看到他的下巴都快碰到胸口上了,滿臉憨厚的表情。該死,這廝不會想在這時候玩什麽把戲吧?“小淩,別讓公主看笑話了。”你給我老實點,別在這裏裝模做樣的。

淩悠揚微微點頭,一副靦腆的無措樣,“對……對不起。”

弦歌眼一眯,這小子還真想在這裏鬧一鬧?演戲演出味來了?她轉頭麵向楊麗凝笑笑,“長公主別介意,小淩沒見過什麽世麵,可能有些緊張。”

“嗯。”楊麗凝點頭,也不再注意淩悠揚。她認真地看著弦歌,輕道,“符大人是雀南國唯一的女性城主,而且年紀輕輕就接管了這個位子,所以,本宮有些事想問問你。”

弦歌微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要問盡管問,反正我也有好些事想套套你的話,我這個人向來公平,我既然要問你,也自然給你機會詢問。

楊麗凝開口道,“符城主,女子治理一個城池,相比男子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嗎?或者有什麽麻煩的事情?”

不是吧?這叫什麽問題?不過,還真難倒她了,她從沒注意過什麽,至於麻煩則是接連不斷。弦歌摸摸鼻子,苦笑道,“公主不應該太拘泥於男女之差,按著自己的性子做事就行了。公主若真想向皇上索要封地,光在我這兒討經作用並不大,關鍵還在皇上那裏。”

楊麗凝的臉蒙上一層晦澀,頷首,“這我也知道。”

弦歌笑道,“公主,符家的城主之位向來是由符家內部決定,皇上沒太大幹涉的權利,所以我身為女子也能當官。可是,公主你索要封地,這是皇上做主的事情。雀南國建國幾百年,給公主封爵封地的事情是少之又少,據我所知,僅有靖胤公主和倩儀公主,這其中,倩儀公主是因為年輕守寡,那時的孜帝為了安慰她讓她分分心才給的封地。”頓了頓,弦歌歎道,“公主榮華富貴,治理一個城池也並非遊戲,何苦如此堅持?”

楊麗凝蹙眉,“我當然知道這並非兒戲,身為城主就必須對城民負責,我又不是三歲無知小兒。”

和公主講話果然很難伺候,弦歌暗暗叫苦,點頭,“微臣失禮。”

楊麗凝的眉毛皺得更加厲害,聲音一下子轉冷,“符城主,我先在這裏說清楚,在我這裏你無需拿出在父皇麵前的樣子,每次看到你們這些官員在我麵前裝模做樣的說話就甚感厭惡。我們隻是普通的聊天,你卻戴著一副麵具坐在我麵前,我會有被算計的感覺。”

弦歌一怔,頗有哭笑不得的感覺。姑奶奶,你可以不戴麵具地板著冰塊臉,那是因為你有公主的身份,自然無人敢看不慣,即使真有人看不慣也不敢說出來。我小小一個城主若在旁人麵前擺出不可一世的樣子,那不是在給符家和歧陽城找麻煩嗎?

算了算了,還是快點把想知道的事情給套出來吧。弦歌笑道,“公主多慮了,微臣沒有你想的意思。隻是官場上的人都習慣用笑臉來麵對人,說到算計,白潛大人比較擅長,弦歌實在不善此道。”

不出弦歌所料,楊麗凝臉上瞬間出現厭惡之情,“白潛這人我早知道他的劣性,工於心計,狡詐多疑,偏偏這樣的人還常擺出一副純良無害的樣子,實在虛偽。”

嗬嗬,白潛你若親耳聽到這樣的評價會做何感想?弦歌在心裏笑翻了天,很好,很好,照這個趨勢問下去,盡快把白潛的事情問個清楚,然後在審判陸務惜的案子上就能討價還價了。

正當她在心中打著如意算盤時,淩悠揚突然興奮起來,頻頻點頭,“公主說的是,公主說的是,白潛還曾欺負過我們城主。”他甚至手舞足蹈,“我們城主人很好的,公主和白大人有什麽不快的事都可以說給我們城主聽。”

整個房間都在瞬間安靜下來,淩悠揚似乎也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急忙低頭認錯,“對……對不起。”

若他不開口說話,弦歌很有信心按自己的步驟把事情給搞清楚。如今,這隻狐狸一說話,一下子把氣氛全攪亂了。這感覺就好比到手的金子沒了到嘴的鴨子飛了,弦歌側過眼狠狠瞪住他,恨不得將他抽筋拔皮,她就知道帶他來皇宮是個最大的錯誤。

果不其然,楊麗凝沉下臉,“符城主,你這個小廝未免太沒規矩。”

淩悠揚一臉嚇傻了的表情,“對……對不起。”

你今天說“對不起”說得很過癮嘛!先是偷偷溜進馬車跟來,如今又在楊麗凝麵前作戲,打死她都不相信這隻狐狸僅是為了整人才這麽做,他肯定是想在皇宮裏做點什麽。弦歌連連歎氣,臉色並不好看。

楊麗凝看著淩悠揚恐懼的樣子,無奈地擺手,“我不罰你,你先退下去。”

退下去?把這隻狐狸放身邊她都沒信心能夠管住,退下去後這皇宮還不是任他暢遊?弦歌的臉色越來越臭,她回頭盯在淩悠揚臉上,偏偏又不好開口阻止,若現在不讓他出去,狐狸待會兒肯定還會耍出其他的花招。

淩悠揚目光膽怯,小心翼翼,“城主,我可以出去嗎?”

“出去。”兩個字幾乎是從弦歌的牙齒裏咬出來的。滾吧,滾吧,你大爺想做什麽我現在沒工夫攔你,不過你目前好歹是吃在我符家住在我符家,無論你打算掀起什麽驚濤駭浪都先替我想想。

淩悠揚聞言退了出去。房中頓時隻剩下弦歌和楊麗凝。弦歌心中擔憂淩悠揚會做出什麽事,隻想著盡快結束這裏的對話。“公主,那日聽見你和白潛的對話,你們二人是不是有什麽矛盾?”她不再兜圈子,直接套話,“若我說錯了還望公主不要見怪,白潛似乎對公主甚有情意。”

楊麗凝長歎一聲,似乎不怎麽想提出這事,“符城主是被他給騙了,他想娶我是真,那半分情意卻是裝出來的。白潛看似無欲無求,實則野心勃勃。想當初,我也曾被他騙過幾次。”說到此處,她臉色微紅,目光中既有懷念又有恨意,“我曾經也喜歡過他,可後來發現他想娶的隻有我這個身份。到頭來,除去公主的頭銜,我什麽也不是什麽也沒有。”

白潛,你究竟做了什麽蠢事讓眼前這位單純得有點蠢的公主誤會了?你那狡猾的形象已經在她眼中定型了,估計是沒什麽翻身的希望了。想到白潛的吃鱉樣,弦歌覺得很開心。她表麵上頗為惋惜,“那麽,公主是因為對男人失去信心,想要獨立地生活才希望要一座自己的城池?”

楊麗凝頷首,“不能完全這麽說,我隻是想證明,除卻公主的身份後,我並非一無是處。我不希望自己是養在籠裏的嬌滴滴的公主,我向往成為符城主這樣的人。”

這話聽得弦歌都有些臉紅,她從沒想過皇宮裏竟能養出這樣的人,真真是透明如玉的性子。其實,弦歌很想告訴她,管理城池並沒有她想得那麽美好,有光明的地方自然也就有黑暗,以她的性格,在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時就會產生問題。可是,她又不想打擊這位看似冷漠實則天真爛漫的長公主。

“所以,我今日想問問符城主的意見,這樣既能對以後的城民負責,在遊說父皇時也能增加點說服力。”楊麗凝殷切地望著她。

即使你有再多的理由和決心,皇上是絕對不可能給你封地的。弦歌想把這話說出來,卻不忍打擊她,咳嗽幾聲,輕道,“公主,要不這樣吧,我回去後寫下幾條治理歧陽城的心得,然後讓人給你送來。今天突然之間讓我說,我覺得有點困難。”

楊麗凝的目光中微微流露出失望之情,無奈中隻有點頭,“就這麽辦吧。”

弦歌起身,急著到外頭去看淩悠揚,於是行禮,“那麽,微臣先行告退,叨嘮了。”說完話,她便走出祥英宮,在門口一張望,果然沒有淩悠揚的身影。她頓時覺得頭疼欲裂,難道真如雪遲所說,收留他是個錯誤?她還是太高看自己了,以為可以看住這隻狐狸。

“嗬嗬,城主這是什麽臉色?小人有什麽地方做錯了嗎?”淩悠揚慢條斯理地出現在她麵前,笑著作揖,“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多多包涵。本來以為,在你們聊完之前我就可以趕回來,卻不想你們這麽快就結束了。”

弦歌眼一眯,不打算聽他廢話,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襟,“你到哪裏去了?”嘴角逸出危險的笑容,她稍稍平緩語氣,“或者換一個問題,你跟著我混進皇宮到底有什麽目的?”

淩悠揚由她拉著,甚至跨進一步,嘴巴湊近她耳旁,“這可是在大內皇宮裏,你好歹代表著符家,注意一下自己的行為舉止。”

哼哼,符家?弦歌鬆開了他,目光中的懷疑愈發濃盛,冷冷地看著他,“你很替我著想嘛?”

淩悠揚卻之不恭,“哪裏哪裏,你現在是我的主子,你若丟臉我也得跟著丟臉。”他看著弦歌的臉色,總算發覺自己是在火上澆油,忽爾一笑,“你問我剛才去哪兒了?我帶你去。”

疑慮不降反升,弦歌跟著他往前走,在沒有皇上的命令下在宮中到處遊蕩,若被抓住了恐怕不是解釋幾句就能擺平的事。結果,弦歌看見眼前“禦書房”三個字,臉色一下子轉黑,她的目光如刀劍般淩厲,身手指著那塊匾額,一字一句,“你到這裏來?”

淩悠揚若無其事地笑笑,拉起她的手就往裏麵走,“我發現了很有趣的事情。”

弦歌半推半就地跟他進去,環顧四周。淩悠揚到這兒來幹什麽?禦書房裏藏著什麽秘密嗎?她身為雀南國的朝廷命官都不知道詳情,如果淩悠揚真是來這裏找東西的話,也就意味著皇上身邊都埋藏著他的人手。

想到這一點,弦歌不禁霍然一驚,全身僵硬,心中是徹骨的冰涼,淩悠揚的爪牙到底伸到什麽地步?若他想要的隻是極東國的皇位,有必要處心積慮到這地步嗎?十多年來的韜光養晦,十多年來的浪蕩風流,隻為了掩飾這一切的種種嗎?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朝把示君,天下一乾坤。

淩悠揚躬身翻出一個香爐,放在指尖上轉著圈兒玩,回頭一笑。他看見弦歌審視的目光,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流轉間瞳孔自有風華,“你那是什麽眼神?難道終於發覺我的魅力了?這裏是禦書房,若真想做什麽至少等回去後再說吧。”說完,他還曖昧地挑眉。

弦歌站著不動,微笑,“你真有那麽喜歡女人嗎?至少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從未見你碰過女人。”淩悠揚,你演戲已經演到了分不清真假的地步嗎?

淩悠揚嘴角一勾,兩步走到她身邊,動作溫柔卻輕佻,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你不是女人嗎?”

弦歌還是笑,“我可不記得你有碰過我。”

“嗬嗬。”從喉間流溢出的笑聲沁人心脾,宛若清溪九曲,淩悠揚低下頭,額頭抵著額頭,黑色的瞳孔勾魂攝魄,“莫非你一直很期待我碰你?”

“不。”弦歌第一次主動碰他,雙手拂上他的臉龐,端正他的腦袋,目光像要把他看透一樣。“我隻是在猜,你究竟騙了我多少。”又騙了世人多少?

淩悠揚的黑眸噙著笑意,“那麽,你猜到了嗎?”

弦歌靜靜地望著他,可最終也隻到他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身影。許久後,她鬆開手,撇開腦袋,幹脆地轉換話題,“你在這裏發現了什麽?”

淩悠揚聳肩,不以為意,似乎剛才的對話完全沒有發生過。他將那隻香爐遞給弦歌,笑得像隻偷腥的貓,“你聞聞看,這裏有什麽味道?”

弦歌低頭嗅了嗅,奇怪道,“皇上常有的龍涎香啊,有什麽問題?”

淩悠揚笑眯了眼,“聞不出來嗎?雖然已經很淡了,可在這龍涎香裏還摻雜著些微藥物。”頓了頓,他低啞著聲音,“有催情效果的藥物。”

弦歌一驚,抬頭直直盯住他。

淩悠揚對她的視線恍然不在意,繼續道,“惠臨帝這幾日都沒用過禦書房,他一直待在新晉封的蘭嬪那裏。從這味道的濃淡推斷,點燃這藥物應該是在兩三天前。”頓了頓,他笑得更開懷,“你那位舊友,蘭嬪娘娘也正好是在這幾日晉封的吧?”

弦歌多看了那香爐幾眼,態度淡然,“那又如何?她現在已經是蘭嬪了,又甚受皇上寵愛,隻要每人追究這件事,不會出什麽問題的。”

“你不追究嗎?”淩悠揚笑望著她,“你們現在應該是敵對吧?如果追究下去說不定這新晉封的妃子馬上就會倒台哦?”

“沒有必要,現在要專心處理的是陸務惜的案子,我統一口徑和搜查證據都來不及,沒有這閑工夫。”弦歌垂眸,“況且,現在蘭嬪正是得寵時,皇上很喜歡她,這點是最重要的。無論這頭是怎麽起的,隻要皇上滿意,我就沒有下手的空隙。”

淩悠揚將那香爐塞回原來的位置,“是嗎?”他長歎一聲,斜過眼瞅著弦歌,“說起陸務惜的案子,你應該沒忘了冷立吧?你打算怎麽處理他?狡兔死,狗肉烹,你應該不是這種人吧?”

弦歌淡淡一笑,像是譏嘲,“這哪輪得到我決定,你淩悠揚是決不會讓這麽一個將才死在這京都的吧?你不是想收服他嗎?現在正是你表現的機會啊。”

淩悠揚失笑,“需要我感謝你給我這機會嗎?”

“那倒不用。”弦歌斂起笑意,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再次轉回頭一個話題,“你隻需要回答我,你到這禦書房究竟是來幹什麽的?別跟我說是來調查這香爐的,我不相信。或者,你剛才來的地方不是這裏?”

空氣靜悄悄的,沒有任何流動,隻餘下二人的呼吸。

淩悠揚笑了,半真半假。他直直地盯住她,一字一頓,“你不是說過,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嗎?”

弦歌一動不動,望著他,靜靜的。

淩悠揚笑眯眯的,然後走出這書房,門一打開,冰涼的空氣流淌近來。“回去吧。”

這天晚上,淩悠揚從符家消失,沒有任何告別。

第二日,極東國的友好隊伍正式入京,又淩氏七皇子帶隊,舉城歡迎。